第2章 十安
- 浮生若夢顏盡歡
- 夜雨曾寄北
- 4208字
- 2019-08-20 14:57:09
仙宮規矩多,神仙若是正事下凡都得需有辛廣的手諭到昴日星君這登記事由,然后由昴日星君開啟輪回盤將人送到指定的地點。
浮生與梁淺約了卯時與這相見,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卻還沒見那仙子的影子,氣的大豪站在原地一邊想破口大罵一邊又有些舍不得。只好窩里橫,質疑浮生:“你是不是記錯了時間?”
浮生搖頭:“我十分確切的肯定,昨日梁淺仙子與我約得的的確確是卯時。”
好在昴日星君掛的也是個閑職,如今大家都愛搞微服下凡,由仙君吩咐才下凡的神仙終究還是少數,他在這邊一個人耗一天也是一天,有人陪耗一天也是一天,干脆搬了個板凳坐在浮生身邊與她搭話:“圣女可是說那天山雪蓮一族的女長老梁淺仙子?”
“是啊,昴日星君也認識?”大豪一聽到梁淺的名字就來了興趣,湊過去詢問道。
昴日星君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向與世無爭,對于外界流傳的閑言碎語通常是直接閉塞六感,任是你把白天說成黑夜,我也不想聽,倒也是個難得的清凈神仙。昴日星君一把山羊胡隨風飄蕩,他趁機摸了一把大豪的狗頭,答道:“與圣女一樣,都是命苦的孩子啊。”
浮生本專注的翹頭等梁淺,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想問自己哪命苦了,話剛到嘴邊,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銀鈴聲——正是昨日那四只超凡脫俗穿著飄衣綬帶的癩蛤蟆,正一臉腎虛的扛著肩上的轎子緩慢前行。
如果說先前還在懷疑梁淺是否是忘了二人約定的時辰,那現在浮生與大豪都有了答案,梁淺應該是正常時辰出的門,只不過今日她的“蛤蟆轎”實在太過緩慢,大豪都跑了一圈,而蛤蟆們卻剛落下第一步的腳。
四只蛤蟆好不容易在三人面前落穩了腳,大豪正屏息等著昨日那如雪纖纖素手掀開蓮瓣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卻從里面傳了出來,浮生關切的向前一步:“仙子怎么了?”
“別過來!”一道疲乏蒼老的聲音從里面傳出,浮生戛然停止了腳步。
兩人僵持,大豪則忙著和那四個累到不行的癩蛤蟆瞪眼。最后還是昴日星君悠悠開口道:“仙子,你這座駕可不能帶到凡間去啊,若是讓凡人見了可是違反天規的,”
梁淺的聲音陡然變得柔和:“星君行行好也不行么?”
昴日星君正直的搖頭:“仙子莫要為難我,天規法度,一向如此。”
一聲長長的嘆息后,梁淺伸出了手,撥開蓮瓣,這一撥,將眾人都看的呆愣住了——蓮轎中哪有什么寒水蹙眉的仙子,只有一個身材矮小、滿臉風霜的老嫗,她穿著與梁淺一樣的紗衣,就連蹙眉捧心時的神態都一模一樣。
大豪大驚:“坐下何人,膽敢冒充梁淺仙子?”
梁淺無奈:“嚇到你們了吧?今日這事,兩位仙僚可為我保密?”其實除了大豪一驚一乍外,浮生與昴日星君一直都保持原狀,浮生是一直面帶微笑,那笑容像是長進了她的血肉里,怎么也抹不平,而昴日星君則是一如既往公事公辦的神情。
“自然。”浮生頷首。昴日星君也點點頭:“仙子知我,盡可放心。”
梁淺苦笑了一下,揚起枯瘦的手,廣袖一揮,四只蛤蟆與蓮轎頓時化作一縷水煙消散:“那煩請昴日星君開啟輪回盤吧。”
一生天,二生地,三生萬物。陰陽轉合,輪回盤開。
只見原先一片云霧掩蓋的地方漸漸散去,現出一百星羅盤,通體空明似鏡,星羅遍布,昴日星君雙手結印,大喝一聲:“開!”羅盤應聲而動,一束強光破盤而出。梁淺掐起浮生,浮生掐著大豪,二人一狗一同迎光而上,等到身影消失后,昴日星君才收手,眼看羅盤強光散去,一層云霧又纏綿的涌了上來,好似什么也沒發生過。
浮生與大豪皆是第一次體驗這輪回盤,她們跳進光圈之后,便是一陣猛烈的下墜,大豪四腳騰空,狗嘴里灌了一嘴的空氣大叫:“我不行了……你們,救我,咳……”浮生發尾沖天,面上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微笑答道:“我也不行了,梁淺仙子好像受不了沖擊暈過去了,你等等看看能不能叫辛廣派人來接替我們吧。”說罷再也沒有動靜。大豪心里暗罵一聲,伸出爪子想去鉤浮生,卻不想,身子在空中一墜,再一頓,四爪踩到了軟實的地面——他們落地了。
浮生頂著一個飛天掃帚頭暈乎乎的睡在原地,梁淺,嗯,大豪用鼻子頂了頂老梁淺,老梁淺詐尸似的坐了起來,臉上的溝壑更深了三分,像是一塊陳年老木樁,她摸著自己的心口,大叫道:“嚇死本姑娘了,果然昴日星君的輪回盤不能坐,坐一次死一次。”
大豪被梁淺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浮生的臉上,興許是太臭了,浮生也手一推,將大豪推到了一邊喘著粗氣爬了起來,一臉茫然:“什么這么臭……這是哪里?”
輪回盤多是據登記的事由自己定地點,眼前的這里綠樹成蔭,一條溪河圍著綠海蜿蜒而走,而他們正躺在河邊。
此處應是女戈附近。梁淺掐指一算,還未開口,耳朵卻兀自一動,她麻溜的爬了起來,瘦小的身體拎起神志不清的浮生與大豪躲到了一旁的灌木叢中,壓低聲音道:“有人來,而且是個男人。”
聽聞此話浮生立馬清醒了大半,她將身上道袍理了一番,又將拂塵收起,專注的聽著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她也聽出這腳步的異常,腳步聲紊亂慌張,來人定是行色匆匆,做賊心虛。
正當二人一狗屏氣等待之際,來人便匆匆的闖進了他們的視線——竟是一裹滿繃帶少年身量的男子!
少年像是被什么人追趕一樣,步履匆匆,時不時回頭張望,身上的繃帶下至腳底,上至臉龐,堪堪只露出一只驚慌失措的獨眼,腰上的繃帶沾滿血泥,像是身上的傷口完好又裂開,陳血新血疊染,白布上刺眼的黑紅一片,男孩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盯著浮生忘記收起的掃帚頭看了半晌,“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一只手懸在空中伸向灌木叢的方向:“救我……”
浮生毫不猶豫,起身就要前去,卻被大豪勾住了衣袂,大豪面色陰沉:“萬一是陷阱怎么辦?”
“陷阱就陷阱吧,見死不救非圣女所為。”浮生強行扳開大豪的狗爪,臉上難得的一本正經,卻又聽到梁淺在身后喊道:“慢著!”浮生疑惑:“難不成梁淺仙子也不贊同我去救這個少年?”
梁淺搖頭,指著浮生的掃帚頭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圣女,有一波人正在趕來,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建議圣女將頭發收起來。”浮生伸手將頭發壓平,剛將少年推進灌木叢,就看見一群戎馬裝扮的女子面露異色的趕過來,她們各個英勇神武,峨冠束發,或手持寶劍,或鎏英長鞭,一身盔甲之下看著竟比一般男子還要高大。
一看便知打不過。浮生想到這里偷偷捻了個隱身陣,將三人一狗悉數籠罩。
“將軍,那小子的腳印到這里就失蹤了,興許是失足跌落了河被沖走了。”一女子神色恭敬的同其中看起來最不好惹的那名女子說道,那女子生的滿臉橫肉,劍眉連生,一看便是兇神惡煞的角色,浮生又偷偷的使了個訣,本來平緩流淌的溪水瞬間變得湍急不滯,暴漲數尺,像是隨時能將岸邊之人吞噬。
一時站在岸邊的人都嚇了一跳。
原先說話的女子見狀面色凝重,說道:“這會不會是上神給我們的警告,將軍,依下臣之見我們應盡快回族,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找小公子的身上!”女子神色殷切,一呼百應,那兇惡的女子總算松動,嘆了一口氣道:“罷了,先回族中解決那個男人吧。”眾人見將軍松口,一行人匆匆往回趕。轉眼間就沒了身影。確定沒了腳步聲后浮生才將隱身陣撤去,兩人一狗一同看那暈倒的少年。
“剛剛那女人說的小公子莫非就是他?”大豪將狗爪放在少年單薄的胸膛上,少年的心臟平穩有力,應該只是驚嚇過度暈了過去。
“方才那波人應該就是女戈族,他們獨立于滇西國,首領為將軍,女戈族是個被詛咒的族落,不知誰定的規定不準女性與男人相愛……圣女,你在做什么?”梁淺問道。只見浮生的手伸向了少年的臉,正將他面上的繃帶一圈圈的取下,露出一張白皙清秀的臉。
或許是動作驚動了已經清醒的少年,少年雙眼一睜,一手撐地坐起,另一只手則猛然抓住了浮生的手腕,燦若寒星的眸子死死的盯著手拿繃帶的浮生,惡狠狠的問道:“你在做什么?”
好迅捷的反應!
少年人的力氣太大,浮生單手被擒的不能動彈,只得面容帶笑,好聲說道:“是我救得你。”
“你救我做什么?你們女人會這么好心平白無故救人嗎?”少年兇巴巴道。
這一問問到了點子上,浮生看看大豪,大豪滿臉寫著:叫你不要亂救吧。梁淺則扭過頭,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救得你不關我的事情。
這就尷尬了。
浮生只得單槍直入:“那盞河燈是你放的嗎?希望全族暴斃那個?”
少年聽聞頓時愣住,一雙清秀的眼中盡是驚恐,他松開擒住浮生的手,緊緊的攥著身上落下的繃帶一角,警戒的盯著浮生:“你是什么人?”
就在浮生準備自我介紹一番時,少年猝不及防的跳了起來推了一把浮生準備逃跑,浮生沒有防備,直接被推到了大豪身上,大豪“嗷嗚”一聲罵道:“你個娘們就不能少吃一點?!”這里明明只有兩個女人,卻陡然冒出了成年男人的聲音,少年忍不住回頭看,梁淺順勢按住了垂在地上的繃帶,繃帶順著少年的身上往下滑,眼見腰上的繃帶掉了下來,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柔順線條,浮生嘖嘖嘆道,沖少年喊:“再跑就要露屁股蛋咯!”
少年聽了又羞又惱,轉頭又順著繃帶的方向往回跑,跑到了梁淺面前,氣急敗壞的伸出手:“還給我!”
“不給!”梁淺得意的晃晃手中的繃帶,交給浮生:“要是不想裸著回去,就告訴那位姐姐,你為什么放那盞河燈。”
少年臉色發青,又忌與“衣服”在這兩個女流氓手中,只得乖乖坐下,靠著唯一的男性生物——大豪身上,介紹起了自己。
少年人名叫十安,是女戈族將軍所收的義子。因為不想完成將軍交代的功課就偷跑出來,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成了這樣。
“就這樣?”梁淺蹙眉,命令大豪看好十安,將浮生拉倒一側耳語:“我看這小子沒有一句話實話,你覺得呢?”
浮生微笑的點點頭:“我也覺得。”
兩人通完氣后又回來,浮生問道:“姑且就叫你十安吧……那你為何要穿成這樣呢?難不成你要告訴我女戈族沒有男性的衣物嗎?”
“就是這樣!”十安面對浮生毫不畏懼。
既然如此……浮生揮揮手,喚來大豪,在它耳邊耳語幾句將梁淺拉至一邊,大豪瞬間眼冒綠光,口水順著呲起的牙縫“滋滋”的往下流,他露出尖銳的利爪拍在十安的肩上,若有若無的碰到十安的皮肉,它道:“小子,沒人教你真話怎么說嗎?”
……
約莫過了半晌,大豪得意洋洋的沖浮生搖了搖尾巴:“他招了。”
原來十安也并非滿嘴瞎話,他當真是女戈族將軍的義子,因為女戈族不容異性,所以將軍才將自己包成這樣,旨在讓“神”看不見他真正的模樣。
“那你身上這些傷呢?”少年白皙的腰身上布滿大小不一,卻皆是猙獰的傷口,有的已經起了痂,有的卻是新傷,無論怎么看都觸目驚心。十安咬了牙,像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答道:“都是那些女人打的,她們強迫我與他們尋歡,我若不從,她們就拿劍刺我,用鞭子抽我,這些,都是拜你們女人所賜!”
此言一出,浮生也驚了,元國有專為女人設的戲園,她那個臨死前都想著害她一把的弟弟當年就曾帶她去過,還為她安排了功夫最好的戲子,可哪怕是她見過最小的戲子也要比這少年高出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