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樓下的“教訓”結束了，教室里的人陸陸續續走光了，緋汐月拿著包紙巾下了樓。

左側樓道的感應燈壞了，錢永志只能模糊看清有一個身影往他這個方向走，他下意識地往角落里縮了縮，警惕地看著靠近自己的人影。

臨近昏黃的燈光，一個身高體長，相貌清秀的女生拿著一包淺褐色包裝的紙巾想自己走過來。

他松了一口氣，但很快緊繃身體，明亮的眼中閃著怒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哼，不怕我把你怎么樣？”

緋汐月緩了緩語氣，輕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身上的疼痛從未消退，時時刻刻在提醒自己剛才發生了什么，錢永志幾乎自暴自棄地吼道：“他們可是說我是人渣，是流氓，要替天行道的?！?

緋汐月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什么，她遞上紙巾，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錢永志站起身，對著眼前低著頭，不敢直視自己的少女，怒不可遏，一句道歉能彌補什么，彌補自己被毆打的身體，還是清白的名譽？

“我……我……對不起?！本p汐月不知道能說什么，事實上當她看到瑟縮在角落的那個人時，所有的將要說的話語盡數灰飛煙滅，只剩下了“對不起”。

上一世，她也是他們中的一員，聽聞錢永志會對女孩子動手動腳，嚇得她也不敢多和他靠近，作為有擔當的幾位校霸，他們主動承擔起了保護班級同學的重任——將他教訓了一頓。教訓的結果是良好的，錢永志再也沒有朋友，永遠的獨自一人，在門邊第一個角落位置，陪著我們上過一節又一節課，陪我們走過一年又一年，直到畢業，直到結束。

上一世她是旁觀者，冷眼看著他被教訓，這一世，她想把上一世的錯誤彌補，至少，將那句一直未曾說出口得道歉說出來。

等她從樓梯口出來，一陣嗆人的煙味混合著冷凝的空氣圍繞在她周遭，她的心猛地漏跳了幾拍。

“干嘛去了？”慕鋮驃陰魂不散地聲音隨著一陣灰色的煙在她身后出現。

緋汐月穩了穩突然加速的心跳，邁步繼續往前，緋氏教訓之一：遇到自己難以解決的對手，逃跑不丟人。

“現在學校里沒人，組長?！蹦戒咈妱偽隉煹纳ぷ佑行┼硢?，加上少年人特有的低沉男音，格外撩人。如果場景變換一下，大約可以演一場心跳過速的愛情大戲，然而處在當中的緋汐月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慕鋮驃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他有一班子小弟大哥，都是校外的初三高中的“不良少年”，他自身也是能打能揍，講義氣的個性讓他入學不久就成為了Q中的校霸。

現在她被一個校霸堵在了當口，而且她前幾天還得罪了這位校霸。

“組長，怎么晚不回家，等人嗎？”慕鋮驃上前幾步，與緋汐月并肩。

“沒，我現在就回家。”緋汐月低垂著頭，小碎步往旁邊的Q中白鴿石雕靠了靠，盡量與這位校霸保持距離。

慕鋮驃骨節分明的指尖夾起嘴邊的煙，長舒一口氣，灰色霧團帶著嗆人的煙味茶毒了一小片雨后清爽的空氣，緋汐月悄悄屏住呼吸，遠離二手煙的侵害。

煙霧散盡，被朦朧的琥珀色眼睛在柔和的路燈下竟顯出幾分妖冶，淺色的薄唇扯起一抹幅度，他說：“緋汐月，你認識裴遠嗎？”

“不認識。”

“組長，說謊可是不好的?！?

“見過幾面，但是不認識?！本p氏教訓之二：說話要給自己留余地，不然反將一軍很尷尬。

“你不是還和他去滑過旱冰嗎？”慕鋮驃加重了“一起”兩個字。

緋汐月愕然，滑旱冰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緋初冬突然說想她陪她去滑旱冰，緋汐月去了才知道其實緋初冬是拿自己當幌子和裴辰約會。后來緋汐月挑明和緋初冬講過，卻得不到正面的回應，反倒氣得緋初冬和自己疏遠了幾分。

“我和他不熟為什么要和他滑旱冰？”緋汐月斟酌了下用詞，緋氏教訓之三：當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時，可以選擇反問對方。

“你不是喜歡他嗎？”慕鋮驃眉頭皺起，嘴巴緊閉，鼻唇溝很深，顯然他很不想提到這個話題。

“我什么時候喜歡他了？”緋汐月忍俊不禁，“沒憑沒據的你冤枉人?！?

慕鋮驃愕然，他微張著嘴，很快又抿起來，低著頭沒有說話。

“慕同學如果你沒有事了的話，我先走了?！本p汐月看了眼時間，已經9點10分了，很晚了，她該回去了。

慕鋮驃見人離開，回蕩在咽喉的話脫口而出：“緋汐月，我沒有女朋友?！?

他有沒有女朋友，關她什么事。

夜晚的校園寂靜無聲，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亮晶晶的小水洼上偶然跳過幾只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小青蛙，“呱呱”幾聲唱和，圍在路燈下的蚊蟲不斷撲棱翅膀，努力爭得一點光亮。

“我早說了，這個女孩子，不好追的。”一個男生從走廊的墻后走了出來。

“不，很好追的。”因為她心很軟的。慕鋮驃雙手握拳，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那是你沒有見過她鐵石心腸?！鄙倌耆松硇胃咛?，面容白凈，卻帶著幾分痞氣，土氣十足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幾分邪氣。

“裴哥呢？”

“在W中?！?

“不過來嗎？”

“沒空，下次吧。”

“你真的要追她？”

“你不覺得征服一匹烈馬很有成就感？”

“阿驃，別過火了。”

“我心里有數?！?

“你若真心里有數，就趕緊和那個女的分了，小小年紀談什么戀愛。”

“早就分了。說我小，你自己也不一樣，聽說你新交女朋友了？”

“沒，沒看上眼的?！?

“你眼光挺高。”

“不比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呦，成語學得不錯?！?

“比你好，你也認真學學，別辜負了阿姨辛苦為你籌謀的心意?！?

“走了，吃夜宵嗎？”

“不了，明天還有考試，先回去了?！?

“祝你考個高分。”

“謝了，星期六出來玩不？”

“行，地點你定，電話通知?！?

慕鋮驃靠著墻壁又吸了一根煙，他往上看了眼，鬼使神差地上了四樓，剛才緋汐月站過的地方。

錢永志已經走了，地上那包淺褐色紙巾還孤零零落在某個角落。慕鋮驃走上前，彎腰撿起紙巾，默默看了幾秒，收進了校服褲寬大的兜里。

在自那天后，緋汐月驚魂未定了好幾天，發現眼前地校霸并沒有報復她的意思，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沒過兩天，班級里隱隱傳出“緋汐月和慕鋮驃之間關系很好”的消息，連深知內情的葉嵐有時候也會揶揄地調笑幾句緋汐月和慕鋮驃的關系。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很快就被賀子胥知道了，這天中午，緋汐月被賀子胥請到了辦公室喝茶。

“汐月，你覺得慕鋮驃人怎么樣？”賀子胥依舊一張和煦溫暖的笑臉，粉色的襯衫襯得他年輕了好幾歲。

緋汐月搖了搖頭，“未有深交，不言品行。”言外之意是：我和他不熟，怎么會知道他人怎么樣。

賀子胥未置可否，指尖有節奏地敲打桌面，“可我聽同學說你和慕鋮驃關系很好？”

“他是我英語組的組員，組長和組員關系好，不是很正常的是嗎？”緋汐月有些想笑，賀子胥不會以為他們之間有戀愛關系吧。他們既沒有含情脈脈的對視，也沒有私相授受的信物，就連同框的都是有其他人在，怎么都看不出來他們有任何愛的氣息。

在對面改試卷的科學老師余時勁從厚厚的試卷海里抬起頭，厚厚的黑框眼鏡也抵擋不住他驚愕的目光。

賀子胥敲擊桌面的節奏錯亂的幾個節拍，“教務主任最近抓得嚴，其他班已經被抓到了好幾對了?！?

緋汐月點頭，這個她最幾天聽葉嵐說了不少，老金最近是“幽靈”狀態，無處不在，許多隱蔽的秘密約會圣地都被逐一擊破，并且收獲了N多戰利品。

“所以，汐月……”

得，賀子胥還是以為自己和慕鋮驃有一腿，以她三十多的高齡，已經無福消受這樣年輕的小鮮肉了，更何況她也沒興趣和沉浸在偶像劇里的小屁孩發展一段沒有盡頭的戀愛。

“老師，我知道的，現在都是打打鬧鬧，算不得真，也沒有必要當真?！背踔星酀哪昙o，會沉浸在你你我我的情情愛愛之中，但她早已經過了這樣青蔥的歲月。

辦公室的門被帶上，余時勁詫異地看向賀子胥，“她是假糊涂還是真明白？”

賀子胥站起身接了杯水，語氣聽不出是喜是憂，“假糊涂也好是真明白也罷，只要別觸碰底線就好?！?

緋汐月覺得最近幾天慕鋮驃很奇怪，對自己的態度冷淡了許多不說，言語間有時還夾槍帶棒，時不時一個“優等生”，陰陽怪氣的。

“汐月，你什么時候得罪慕鋮驃了嗎？”

“沒有吧?！?

“那他干嘛這么針對你？”

“不知道呀？“

葉嵐看著一改往日謙和態度罵走一個女生的慕鋮驃心有余悸，“他什么時候這么猛了？“

緋汐月沉默半晌，回了句：“不知道。“

時間并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脾氣或者習慣更改它的旅行速度，期中考，月考一過，期末考的氛圍突然逼近了幾分。

“我聽說是出什么事了，慕鋮驃現在在找人收拾呢?！蹦戒咈姷耐涝S宸默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

“真的嗎？什么事呀？”葉嵐趕緊放下數學書，她看這題已經超過10分鐘了，正頭疼呢。

許宸默捂住嘴，藉著堆積的書本掩護，壓低聲音，“我也不知道，聽說是W中那邊的。”

“W中？”緋汐月聽到這兩個字，猛然想起了上一世慕鋮驃的突然退學和W中的某場架有關系，據說那場架打得驚天動地，氣勢恢宏，連刀都出來了，最后連警察都出動了。難道這一世還會重復嗎？

慕鋮驃雖然脾氣臭，但為人確實挺仗義的，為了班級同學也是挺義氣的，所以要不要嘗試阻止一下這場不必要的戰爭？可是做得到嗎？

綿長的歷史有時候并不會因為重生者的蝴蝶效應而發生什么巨大的改變，何況她只是歷史長河里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點，難道還要妄想蚍蜉撼樹？

可是，還是她還是想要試一試……

當緋汐月再次見到慕鋮驃的時候是在小賣部旁邊的空地上。小賣部臨河而建，旁邊有一小塊空地，空地邊是一條寬約50厘米的小道，通向校外。不過小道雜草叢生，又在河邊，甚少會有人通過小道出學校。

“我……我有話和你說?！本p汐月彎著腰，雙手放在膝上，嘴里喘著大氣。

慕鋮驃一挑眉，放下手中的煙，語氣不善：“找我說什么，優等生？”

緋汐月瞪了他一眼，喘著氣往小道上走，好心當成驢肝肺。

見緋汐月走進了小道，慕鋮驃看了圈發現并沒有人往這個方向看，也走進了小道。走得近了，慕鋮驃能聞到來自眼前之人淺淺的蘭花香。

“你找我什么事？”

“你是不是過幾天會去W中打架？”

“是呀，有什么奇怪的嗎？”

緋汐月見慕鋮驃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真是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回事，以為打架是什么好事？“是不是還準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慕鋮驃眸光一閃，瞇起眼，走近一些，仗著身高優勢逼視她：“你怎么知道的？”打架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但是帶刀這件事在這個學校是除了他和慕梓之外，再沒第三個人知道了。

“不管是誰告訴我的，我只問你是不是?！本p汐月不甘示弱，緊緊看著俯視自己的慕鋮驃。

“我如果說是，你會怎樣，如果我說不是，你又會怎樣？”這句話慕鋮驃往后退了幾步，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好像炸了毛的小貓咪。

“我不能怎么樣，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想進派出所待幾天的話，你就只管去；如果你覺得你這樣對得起你父母的話，你也只管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