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的第二天，學校要進行一次大掃除。蘇粲她們班除了要打掃自己班的教室，還要負責一半的足球場。

雖說是上午，可室外還是很熱，班里的男同學自告奮勇，主動承擔打掃清理足球場的任務，女生就負責在教室里掃掃地擦擦玻璃。

高一樓在西區靠南的位置，正對著老操場，也就是軍訓的地方。樓前種著幾棵木棉樹，小賣部隱在其中。

蘇粲她們班在三樓，站在走廊遠眺，還能穿過老操場看到圖書館。圖書館一側是一條長廊，平時會有學生在這背古文讀英語。長廊設置有黑板，高一的學生負責這塊兒的黑板報。

有一天下午，蘇粲走過這條長廊，看到以前高一，也就是現在高二的學長學姐們留下的作品，其中有一個作品是莫奈的《日出印象》。莫奈的畫以水彩賦予光輝，紅日穿過迷霧至海面升起，有一種模糊飄渺的感覺。而這副畫以粉筆著墨，舍棄了薄霧，反倒添加了些真實感，初升的太陽沒了薄霧的束縛，更顯明亮。

蘇粲和林衣衣是同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所以要負責那片區域玻璃的清洗。玻璃倒也不臟，隨便擦擦就行。

從教室走廊望去，足球場被樹擋住了一半，而那一半剛好是蘇粲班男生所負責的區域。另外一半是另一個班負責，也都是男生。可能是整理得差不多了，兩邊的男生開始打鬧，拿著掃把你追我趕，偶爾傳來爽朗而富有生機的笑聲。

越過足球場，是學校的正大門，正大門前剛好是條馬路。蘇粲有些近視，其實也看不清來往的車輛。她只是在想，媽媽應該已經從家里出發，來接她了。

蘇粲上小學的時候，父母都很忙，外公心疼自家外孫女，把蘇粲接到了自己身邊。說起蘇粲的外公，也是個妙人。外公喜花喜水，喜文喜畫，尤其水墨畫一絕。蘇粲外公有一間書房，古文話本軼事，各類書籍應有盡有。蘇粲自小待在外公身邊，受其熏陶，也頗愛閱讀書籍。外公見蘇粲性子恬靜，親自教她畫畫。蘇媽媽本來是想讓蘇粲學習鋼琴，但蘇粲實在學不好，也不感興趣，蘇媽媽也就不勉強了。

后來蘇粲上了初中，蘇媽媽生了場大病，出院后就把工作辭了，拿出多年的積蓄在市中心開了個面包坊。一開始，店里的事比較多，蘇媽媽早年工作雷厲風行慣了，店里的大事小事她都要親力親為，所以也不大有時間陪著蘇粲。好在蘇粲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校，回到家后也是喜歡待在房間里看書看劇。蘇粲喜靜，性子又有些清冷，和同學的交往都不深，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學習、回家。初二時，蘇媽媽看著蘇粲日漸沉默，又想到孩子正處青春期，這才慢慢把重心轉回了家庭。蘇媽媽怕女兒悶出病來，每天晚飯過后都會拉著蘇粲和蘇爸爸到樓下散散步聊聊天，有時周末全家還會去郊外游玩。就這樣，家里的氣氛才慢慢得到緩和，蘇粲也和父母更親近起來。

蘇粲收拾好的時候，蘇媽媽也剛好到宿舍門口。蘇媽媽把帶來的小零食小甜品分給了蘇粲的舍友，然后帶著蘇粲離開了。

坐在床上滿嘴零食的林衣衣萬分感慨，蘇粲果然隨媽，丹鳳眼柳葉眉如出一轍，真真是鳳眼半彎藏琥珀，朱唇一顆點櫻桃。

車剛離開學校不久，就遇到了紅燈。蘇粲趁著紅燈的間隙，從書包里拿出前幾天畫好的水彩畫，遞給了蘇媽媽。

蘇媽媽眼看著前方，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接過蘇粲的畫，認認真真地看了會兒。蘇媽媽臉上蕩起了笑容，她說，“我家寶貝兒畫得真好看。這畫的是軍訓嗎？”

得到夸獎的蘇粲，臉上也浮現了輕輕淺淺的笑，襯得眼睛更加明亮。她答道，“嗯，前幾天軍訓的時候我們班在休息的時候大合唱，然后別的班也在唱，好像在比賽一樣，一個班比一個班唱得大聲。我覺得很有意思，就畫下來了。”

蘇媽媽看著蘇粲臉上的笑容，也放心了。起初她還擔心她家寶貝不適應，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慮了。蘇媽媽又問到，“寶貝兒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蘇粲把水彩畫重新放回包里，“有啊，她叫林衣衣，和我的床鋪挨著。她是個特別好的女生，活潑開朗，又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在她身邊就會覺得心情很好。”

蘇媽媽這回是完全放心了。蘇粲早慧，性格內斂，并沒有多少朋友，以前她從未見過蘇粲叫同學來家里玩，也不出去和同學玩。沒有朋友多么孤獨啊，她以前總擔心自家女兒把自己鎖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與人接觸，孤苦一人，如今有了新朋友，她也算心安了。

綠燈亮起，車輛開始移動，蘇媽媽踩了油門，往家的方向駛去。

蘇粲和媽媽回到家不久，蘇爸爸也回來了。

蘇媽媽把放在冰箱里冰凍的西瓜切好，拿到客廳，然后去廚房準備晚飯。蘇粲抱著個抱枕坐在沙發上，吃著西瓜看著電視。蘇爸爸從外面回來，換好鞋子，也坐在了客廳沙發上。

“我怎么看著我家女兒黑了些也瘦了些。”

蘇粲嘴里咬著西瓜，聲音有些含糊不清，“軍訓哪有不黑的。”

“媽媽給你準備的防曬霜沒有用嗎？”

“用了，要不然更黑。我們班男生沒有用，個個都被曬得黑不溜秋的。”

蘇爸爸樂了，“第一次住校，還習慣嗎？”

“還行。”

蘇爸爸蘇媽媽送蘇粲去報道的那天，蘇媽媽聽說要軍訓兩周，眼眶都紅了，誰家閨女不是捧在手心的明珠，軍訓那么多天，那得多累多苦啊。

回到家后，兩口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食不下咽。軍訓的這段時間，兩人每天都在想蘇粲能不能適應，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受委屈。

蘇爸爸平時和蘇粲相處的時間不長，所以蘇粲和媽媽更為親密些。

“給爸爸講講你這兩周的生活。”

“白天軍訓，晚上的時候在教室，因為教材還沒發，所以老師也不怎么管我們，只要我們不吵就行。”

“宿舍呢？和舍友相處得怎么樣？”

“她們都很好，午休還有晚上睡覺之前會聊會天，講笑話，說八卦之類的。”

“那就好。”蘇爸爸想起那天他們把蘇粲送到宿舍，蘇粲站在宿舍門口目送他們離去的場景。再看看眼前坐著的蘇粲，覺得欣慰，又有些心酸。

第二天，林衣衣把蘇粲約了出來。她們約在書店見面。蘇粲到的時候，林衣衣正在漫畫區挑選漫畫，不亦樂乎。最近又出了新的漫畫，新的單行本，還有各種周邊。

蘇粲見她正看得起勁，拍了拍林衣衣，然后指了指樓上，示意她一會兒在二樓。林衣衣點了點頭，又開始津津有味地看起漫畫。

二樓多是文學書籍和學習教材。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蘇粲借來她表哥高一上的書本，大致看了一下，難度并不是很大，即使是最令她頭疼的物理，她也游刃有余，但練習冊還是得有，題要多練才能完全把握。

蘇粲挑了幾本練習冊，然后來到文學書籍區，她打算買幾本英文名著，拿到學校去看。

結完賬從書店出來時，已經是中午了。她們找了個地方吃午餐，因為實在太熱了，就待在了奶茶店。

林衣衣繼續看她的單行本，蘇粲則在看英文書籍。

林衣衣點了一杯冰的奶蓋。伸懶腰的時候看到蘇粲捧著的書滿是英文，不覺瞪大了雙眼，“粲兒，你也看的純英文的啊？”

“嗯，中文翻譯過來的總覺得有些地方的意思沒有表達出來。”

林衣衣連連點頭，難怪蘇粲的英語那么好，原來人家看的書都是原滋原味的。

林衣衣吸了口奶茶，平復了心情，“粲兒，你平時在家都干嘛啊？”

蘇粲拿起眼前的奶茶也吸了一口，她點的是珍珠奶茶，“看書看劇，還有畫畫。”

“看劇，看什么劇？日劇？韓劇？”

“是美劇，順便練練口語聽力。”

林衣衣再一次驚嘆，她和蘇粲雖然才認識了兩周，卻也發現蘇粲非常自律，做事很有規劃。晚自習的時候，班上很多同學都是在摸魚，而蘇粲已經把高一上的英語書看完了。

林衣衣覺得自己抱到了大腿。林衣衣初中班主任說過，她的腦子好使，即使學習散漫也還能應付初中，但若是高中時也是這種態度，一本很懸。

林衣衣拽住蘇粲的一只胳膊，“粲兒，以后你督促我學習好不好？”

蘇粲還是不習慣那么親密的肢體接觸，抽出自己的胳膊，說道，“我們一起加油。”

從奶茶店里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蘇粲和林衣衣決定去附近的商場逛一圈就回家。

逛了將近兩個小時，蘇粲什么都沒買，林衣衣買了件碎花洋裙。林衣衣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這件連衣裙更襯得她像極了洋娃娃。

林衣衣心滿意足，蘇粲也心滿意足，兩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又到了周一，高二和高三的學生也都來學校了。

高三的學長學姐們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中。高一的新生其實剛開學并不會有多緊張的感覺，更多的是新奇，對新生活的期待。然而部分同學，尤其是重點班的同學已經調整好狀態，準備迎接開學的第一個挑戰了。

一中有個傳統，在高一開學后不久會以第一次月考的成績排名為參考標準設立一個實驗班，也就是說月考成績排名前五十的同學可以進入實驗班，若是不想進，那就由后面的同學補上。

實驗班的師資水平是學校的頂配，因此實驗班的學習強度和壓力、競爭力都要遠高于其他班。

蘇粲按部就班地學習，實驗班的事倒也沒給她帶來多大的壓力。倒是林衣衣，這段時間一直在埋頭苦讀。

一天，林衣衣坐在座位上寫數學題，身旁的蘇粲在寫物理題。

“粲兒，過幾天就月考了，你有把握進實驗班嗎？”

蘇粲搖了搖頭。雖說她初中時一直名列前茅，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否進實驗班。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盡人事聽天命，這次能進就進，不能進就等下次吧，畢竟要是期中考能進班級前20，還是有機會進去的，優勝劣汰罷了。

林衣衣瞬間就頹了，連蘇粲都沒有把握，她就更沒希望了。她看著攤開的練習冊，小聲嘟囔，“看來得讓我媽去廟里拜拜才行了。”

蘇粲放下手中的筆，活動了下脖子。她坐了一下午，身體都有些僵了。

她拿起水杯，打算到走廊接個水，順便讓眼睛休息一會兒。

蘇粲接了水，倚在走廊，微風吹過，帶走了一身的疲憊。

老操場上有幾個男生在打籃球，他們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多年之后，蘇粲才知道人們稱之為少年感。

蘇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瞬間感覺身心舒暢。然后，轉身回了教室。

隔壁班的董然和幾個同學站在走廊聊天，不知說了什么，哄笑起來。董然將頭扭向一邊，正巧看到蘇粲閉著眼睛吸氣吐氣。

董然覺得眼前這個女生的側臉像極了晚會那天那個女生的側臉，也是在三班，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也是實驗班的選拔考試終于來了。同學們將桌子按要求擺放好后就去了各自的考場。

這次考試的座位順序由學生的班級號及學號決定，比如說，普通二班學號為1的同學坐在普通一班學號為1的同學后面，以此類推。

蘇粲的考場在她們班正上方。

蘇粲到考場的時候人還不是很多，有些同學正在復習。

蘇粲照著貼在門上的座位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靠窗的位置。

第一門考的是語文，是她的強項，所以并不覺得緊張。她坐到座位上，拿出筆記本開始復習。

不一會兒，董然和他同學也到了這間教室。他們站在門口看座位表時，董然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蘇粲。董然很是驚喜，原來她也在這間教室考試啊。

董然對著座位表找她的名字，看到她名字的瞬間，董然的嘴角終于忍不住上揚了。那天晚會，他們班大合唱結束，下來的時候他和班里的同學換了個座位，好巧不巧，就聽到旁邊別班的一個女生在輕輕地哼著歌。他轉過頭，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了她的側影，但那一瞬間，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臟綻放煙花的聲音。

蘇粲，她叫蘇粲。那晚，他聽到有人叫她粲兒。對上了號，看來他找到她了。

董然的同學坐在蘇粲的后面，而董然卻在另一排。

董然特意假裝漫不經心地從她身旁走過，然后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拿出書來開始復習。雖然說是復習，他卻時不時地瞥向蘇粲那邊。蘇粲正低頭看筆記，偶爾拿起筆寫寫畫畫，很認真。都說一個人認真做事的時候最美，果然不假。

董然低著頭，嘴角又不自覺地勾起。

來來來，讓我看看是誰的心跳聲那么大聲。

哦，是我自己。

今天考的是語文和數學，這兩科，蘇粲比較有把握，明天要考的物理才讓她頭疼，可以這么說，如果這次考不進實驗班，那絕對是物理拖的后腿。

雖然說明天除了考物理，還有化學和英語，可蘇粲幾乎一整晚都在復習物理。

蘇粲對著物理題還沒嘆出聲來，坐在一旁的林衣衣倒是搶先嘆了口氣，“哎～粲兒，我感覺數學沒考好。”

林衣衣拿出英語書，剛寫了幾個單詞就寫不下去了，又放下了筆，“這才考了兩科啊，我就覺得自己涼了。”她雙手托腮，又嘆了口氣。

蘇粲安慰道，“有時候自我感覺不準的，你覺得考得不好的，往往最后都考得很好。”

林衣衣搖頭，“不，我的感覺一向很準。”林衣衣哭喪著臉，“完了，看來這次沒希望了。”

蘇粲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別氣餒啊，還有好幾科，沒準接下來的幾科你都考得很好啊。”

相比蘇粲這邊沉重的氣氛，董然那邊一派輕松愉悅。

董然已經對著物理書傻笑了快一節課，席宇也對著他翻了無數個白眼，這家伙莫非考試考傻了？

席宇實在忍不住了，用手肘捅了一下董然，董然這才止住了傻笑。

“你終于還是瘋了？”

“阿宇，”董然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今天看到她了。”

“誰？”

“就軍訓晚會時，坐在我們旁邊的那個女生。”

席宇又翻了個白眼，董然沒注意，自顧自地說道，“她叫蘇粲，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她同學喊她粲兒吧，呵呵，我當時還以為她的粲是燦爛的燦。”說著，董然在紙上寫下了粲字，“她跟我一個考場，阿良就坐她身后。”

“那又怎樣？”

董然溫柔地摩擦著紙上的粲字，他說，“阿宇，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令人窒息的物理考試還是來了。蘇粲站在考場門口，深深的吸了口氣，直到腮幫子鼓鼓的，才將氣吐了出來。

坐在座位的董然從蘇粲出現在門口時就一直看著她，看到她臉蛋鼓鼓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她真的太可愛了！怎么可以這么可愛！好想捏一捏她的臉。

——終于，物理考完了，蘇粲如釋重負。

因為一會兒還要考化學，所以蘇粲就坐在座位上，放空一下自己。

她正對著桌子發呆，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很好聽的男聲，低沉有磁性，還帶著一絲男孩的稚嫩和張揚。

蘇粲聽得出來這個聲音不是坐在她身后的那個男生的聲音，因為今早考英語時他還問她借橡皮來著。

他們在討論剛才的物理題。蘇粲一聽到物理題就一個頭兩個大，卻覺得由那個聲音講出來的物理題有些可愛。

窗外的木棉樹停了兩只鳥兒，一蹦一跳你追我趕，嘰嘰喳喳卻并不吵鬧。

你說，樹上的鳥兒已成對，地上的人兒何時成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