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也是一年好時節(jié)，有藍天，有白云，還有太陽當空照。樹上的知了牟足了勁，不厭其煩地叫著，此起彼伏。熱浪席卷完足球場，眼看著又要來嚯嚯操場。操場上的高一小崽子們身穿著迷彩服，頭頂著軍訓帽，直挺挺地站著，有苦難言。

操場的一端，教官正在大聲喊著齊步走，另一端的樹蔭下，一群學生并排坐著，個個大汗淋漓，滿臉通紅。個別鬧騰的男同學正高談闊論，鄰座的女同學圍成個小圈，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往年，一中軍訓也就一周，但今年一中校長不走尋常路，一拍腦門，就決定了今年要軍訓兩周，美其名曰強身健體，體驗軍隊生活。這不，才軍訓第三天，本來面色紅潤有光澤水水嫩嫩的祖國的花骨朵兒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個個耷拉著腦袋，忒可憐。

蘇粲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又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回口袋。然后拿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

她看著前方還在踢正步的其他班的同學，有些惆悵。這三天的運動量簡直就是她一年的運動量了，估計高中三年的運動量也就搭在這兩周了。她雖然平常不運動，但軍訓的強度她還是可以扛得住的，不像她身旁的林衣衣，剛第一天就已經(jīng)說自己不行了。

這會兒，林衣衣正專心致志地涂著防曬霜，嘴里念念有詞，說軍訓已經(jīng)摧殘了她的心靈，絕對不能再禍害她的皮膚。說著，又往自己的臉上糊上一層防曬霜。

林衣衣也看著前方，踢正步的同學解散休息了，她也有些惆悵，這才第三天，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她一個如花似玉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陽春水弱柳扶風的小仙女快要變成非洲大漢了呀呀呀。她好想家里的空調(diào)，臥室里的床，床頭的漫畫書，還有冰箱里那半個西瓜。想著想著，林衣衣同學嘆了口氣，那模樣，活脫脫一深閨怨婦。

烈日被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的云朵遮住，斂了光芒，連帶著空氣也涼爽了幾分。林衣衣開口說道，“我錯了，我為我前天說過的話自罰一杯。”說著，拿起水杯噸噸噸灌了一大口。

蘇粲被她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和做作的表演弄懵了。她還是沒有習慣林衣衣這略顯浮夸的情感表達方式，昨晚她正刷著牙，林衣衣抱著個手機就沖了過來，拽著她的胳膊，興奮地尖叫。牙膏沫灑了一地，這時才弄清林衣衣這般激動純粹是因為在學校貼吧看到了幾個帥哥的照片。

她忙著擦掉手上的牙膏沫，林衣衣忙著給她介紹各個帥哥。“粲兒，你看這個。”林衣衣點開了大圖，照片上的男生著實長得帥氣，雖身著迷彩服，卻也沒擋住那股清冽的氣質(zhì)。“他是席宇，就在我們隔壁的四班，據(jù)說他是以第一名考上來的。你看，長得又高又帥，成績又好，還會打籃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有那么完美的一個人！”林衣衣花癡狀十足，顴骨升天，蘇粲都害怕下一秒她身邊這位女同學的臉就要僵住了。

林衣衣揉了揉發(fā)酸的臉頰，又劃到了另一張照片，又指給蘇粲看，“他是董然，和席宇是好朋友，兩人一個初中考上來的，現(xiàn)在也在一個班，”林衣衣嘖嘖嘖了幾聲，“果然，帥哥都是和帥哥一起玩的。”

蘇粲瞥了一眼照片，那男生長身玉立，劍眉星目，要是再白點，倒是能稱得上公子如玉。

就這樣，林衣衣一直沉浸在帥哥的美色當中，直到熄燈才消停了些。

林衣衣顯然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沒有注意到蘇粲眼里大大的疑問。“前天的我太不成熟了，太魯莽了！”前天，也就是軍訓的第一天，林衣衣剛見到教官，就開始眼冒紅心，甚至立下豪言，說有這么些個教官，軍訓一個月也是可以的！“我怎么可以說出軍訓一個月這種話呢？腦子怎么可以那么不清醒！”說著，還擦了擦那不存在的眼淚。

蘇粲這下終于弄懂了林衣衣的意思，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林衣衣那副打了雞血的模樣。這才兩天，就打了臉，果然林衣衣的嘴，騙人的鬼。

太陽從云端探出了頭，陽光穿過樹縫灑在地上，星星點點。遠處樹影斑駁，知了還在不厭其煩地叫著。偶爾一陣風吹過，帶走了幾片葉子。林衣衣還想說些什么，就被集合的哨聲堵住了思緒。她放下手里的防曬霜，低頭咒罵了一句，生無可戀地走向了操場。

蘇粲輕輕地拉了一下林衣衣的袖子，哄小孩子般，“再堅持一下，就可以吃午飯了。”

撥動時間的老爺爺大抵是偷懶了，這一周如同三秋。一周前意氣風發(fā)精神飽滿的同學們?nèi)缃穸汲闪讼挑~，蹲在角落里畫著圈圈，心平氣和地問候了校長的長輩和祖宗們。

董然喝完一瓶水，對著旁邊的垃圾桶做出了個標準的投籃動作，咣，正中靶心。“阿宇，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席宇坐在一旁，也沒抬頭，“考慮什么？”

董然也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就昨天攔住你那個女生說你要不要考慮跟她處對象。”

“我閑得慌。”

董然就知道是這么個結(jié)果。席宇一直很受女生歡迎，從小到大收到的請書不計其數(shù)。初中時，女生可能還有些害羞矜持，一般都是借著各種由頭悄咪咪地來看他。可到了高中，才一周，收到的請書就不用說了，還有好幾個膽大的，直接把人堵教室門口，當眾表白，昨天那女生也是。

當時席宇正從宿舍過來，剛要進教室，就被堵在門口。那女生長得確實清秀，就是臉上帶著妝，徒增了些庸俗。她說，“我喜歡你，你要不要考慮和我交往。不用現(xiàn)在回答我，明天再答復我。”說完，一溜煙就跑了。

周圍搬出小板凳吃瓜的同學一臉懵，本以為是要上演和前幾天如出一轍的高冷帥氣學霸無情拒絕嬌滴滴軟妹子的戲碼，哪知就一會兒的功夫，登臺唱戲的女主早早下了場。眾人有些惋惜，本想敬那姑娘是條漢子，沒想到也是個紙糊的老虎。

席宇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置身事外，仿佛并不是這一出戲的男主，只是個莫得感情的看客。

“昨天給你遞情書的那個，你答應了？”席宇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董然，昨天確實有收到請書來著。董然雖不及席宇那樣受女孩子歡迎，但確確實實是個美男子，收到的情書也不在少數(shù)。昨天他剛看完席宇的好戲，轉(zhuǎn)眼就從抽屜里掏出了封情書。情書的主人大抵是個精致的妹子，情書用著清新薄荷綠的信封裝著，封面幾個清秀端正的大字：董然，收。董然看也沒看，又重新塞回了抽屜。

董然和席宇的虛假兄弟情，靠著相互吐槽調(diào)侃維系至今。

距離軍訓結(jié)束還有三天，各個班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晚會節(jié)目。軍訓晚會一直是一中的傳統(tǒng)，每個班除了大合唱之外，還需要有至少一個表演節(jié)目。

蘇粲所在的三班準備的節(jié)目是詩朗誦。林衣衣本來想推薦蘇粲唱歌，但被蘇粲攔住了。林衣衣不解，那天她聽到蘇粲哼著一首英文歌，著實好聽。蘇粲清脆軟糯的聲音唱起歌來，就如同冰鎮(zhèn)西瓜最中間那一勺的口感，沁人心脾。

林衣衣疑惑地看著蘇粲，她印象中蘇粲并不是個怯場的人。蘇粲有些心虛，她其實五音不全，那首歌她也是練了很久才勉勉強強找到了所有的調(diào)調(diào)。別看蘇粲軟軟糯糯的，卻是個倔脾氣的小姑娘，決定要做的事即使要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心力，也要盡善盡美。

終歸是意難平，林衣衣這幾天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聽蘇粲唱一回那首歌。

許是軍訓快結(jié)束了，平日里嚴肅不茍言笑的教官也親切了許多，休息時也會和同學們聊聊訓練時的趣事兒，開開玩笑，有些班還會起著哄讓教官唱歌。教官心情好，軍中綠花，打靶歸來，軍港之夜等信手拈來，唱著唱著就成了大合唱。

林衣衣打著拍子，側(cè)身湊近蘇粲，面帶笑容，小聲說道，“要是每天的軍訓就是這樣坐在樹蔭下聽教官唱歌，軍訓一個月我覺得完全沒問題。”

蘇粲也打著拍子，只是她的拍子一直合不上大伙兒的拍子，最后索性就不拍了。她說，“我覺得你應該清醒一點。”

董然聽著隔壁班引吭高歌，頓時也來了興致，帶頭起哄自家教官。教官估計也起了玩心，軍中綠花，一二三四，團結(jié)就是力量等等也張口就來。這廂唱罷，那方登場，歌聲此起彼伏，一班高過一班，大合唱漸漸演化成為大型battle現(xiàn)場。

和藹可親的校長今天興起，本想來慰問一下祖國的花骨朵兒們，就看到眼前這般景象。這段時間的軍訓果然害人不淺，壓抑了許久的花骨朵兒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途徑，說起來這罪魁禍首還是自己，當時腦門一熱，就讓小崽子們多軍訓了一周。校長剛噌噌冒起的怒火一下就被澆滅了，悻悻地離開了現(xiàn)場。

第二天，校長自掏腰包，買了些西瓜酸奶，權(quán)當賠罪。飯飽瓜足的同學們自然沒有感受到校長深深的愧疚之情，只是覺得學校還挺有人情味兒，收拾收拾，各回各宿舍，心滿意足睡起了午覺。

平常準時準點午休的蘇粲同學今天卻沒有睡下，而是拿出壓在箱底的水彩工具，畫起畫來。她想要把昨天畫下來。

昨天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各個班級強勢登場，不甘示弱，歌越唱越大聲，越唱越洪亮，平時聒噪的蟬鳴聲也成了悅耳的伴奏，天上的云朵蹦蹦跳跳彈著鋼琴曲，好幾個同學揮舞著手中不存在的指揮棒，也了了想當指揮家的夢。

林衣衣醒過來時，蘇粲才畫好了草稿，果然很多天不動筆，有些生疏了。

林衣衣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似的，激動得瞪大了雙眼。她拿起草稿端詳，隱隱約約覺得是昨天大合唱的場景。“粲兒，這是你剛才畫的？”

蘇粲將床上散落的工具收好，按順序擺放整齊。一會兒就又要軍訓了，只能等到明天午休才能上色了。她沒有注意林衣衣話語中的激動之情，只淡淡回了句，“嗯。”

比起蘇粲的淡然，林衣衣的驚訝喜悅真的溢于言表。她輕輕放下草稿，而后捧住蘇粲的臉頰，“粲兒，你真的好厲害！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神了。”說著，還眨巴眨巴眼睛，迷妹狀態(tài)十足。

蘇粲被她逗笑了，眉眼彎彎。

這一笑倒是把林衣衣又驚住了。蘇粲性子有些清冷，平常也只是淺淺的笑，雖有笑意，卻不達眼底。今天這般模樣倒是第一次出現(xiàn)，像極了詩人筆下的江南女子。

晚會下午六點半開始，各個班的同學都拿著自己的椅子陸陸續(xù)續(xù)走進了操場。操場南面有個露天舞臺，舞臺右側(cè)有棵大榕樹，據(jù)說和學校同齡。

座位是按照班級來排的，最右邊是普通班一班，最左邊是重點五班。每個班排成兩排，男生一排，女生一排。蘇粲喜靜，選了個靠后的位置。

晚會分為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各班的大合唱，后一部分是各班的才藝表演，演出順序都是抽簽決定。蘇粲所在的重點三班抽到了倒數(shù)第二，蘇粲這才松了口氣，這樣她就有時間把歌詞背下來了。雖說大合唱可以混水摸魚濫竽充數(shù)，但怎么說也要把口型對上。

蘇粲自從晚會開始就一直兩耳不聞身旁音，一心只背合唱詞，無暇欣賞各班的演出。身后的林衣衣也正興致勃勃地刷著各種軟件，怡然自得。

蘇粲有些近視，但又不想戴眼鏡，再加上現(xiàn)在光線有些暗，臺上的人在她眼里都是一團團黑影，倒將她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不少。

隔壁四班的大合唱結(jié)束了，又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挪動椅子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到蘇粲的耳朵里，蘇粲無奈，只好戴上耳機，跟著歌曲繼續(xù)背歌詞。

操場兩側(cè)的燈光有些昏黃，打在蘇粲的身上，泛著層柔柔軟軟的橙光。蘇粲將碎發(fā)別到耳后，小聲地跟著手機哼起歌來。

終于輪到她們班了，蘇粲長呼了口氣，默默地在心底給自己打氣，而后像個戰(zhàn)士般視死如歸地走向舞臺。

合唱很順利，沒有出現(xiàn)任何問題，蘇粲也全程對上口型。

蘇粲回到座位上，如釋重負。

合唱結(jié)束了，接下來就是合班的才藝表演。

蘇粲意興闌珊，拿出手機，戴上了耳機。這里燈光比較慢，又是在靠后的位置，一般來說老師不會注意到這兒。

本來坐在蘇粲后面的林衣衣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蘇粲的旁邊。她手里沒電了，所以只能坐著看表演，不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無聊。她環(huán)顧了四周，隨后轉(zhuǎn)過頭，用手輕輕碰了碰蘇粲。

蘇粲扯下一只耳機，轉(zhuǎn)頭看著林衣衣。

林衣衣湊近了些，小聲地問她，“粲兒，你覺不覺得有點無聊啊？”

蘇粲點了點頭，表示非常同意她的觀點。

林衣衣又問到，“你是在聽歌嗎？聽的什么歌呀？”

蘇粲將一只耳機遞給了她，“你要聽嗎？”

“要要要。”林衣衣眼疾手快，從蘇粲手里拿過耳機，塞到了左耳，“啊，這首歌就是你前幾天哼的那首歌。”

蘇粲將聲音調(diào)大了些，“好聽嗎？”

林衣衣連連點頭，“她唱得好聽，你唱得也好聽。”

蘇粲很喜歡這首歌，每次聽這首歌都讓她心情舒暢。就像歌里唱到的那樣，Hello，good day，good morning and good night。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蘇粲今晚心情很好，于是小聲地哼起了這首歌。林衣衣摘下耳機，認認真真地聽著蘇粲唱歌。

不知道是不是蘇粲的錯覺，一整晚都在喧鬧的隔壁班的男生好像也安靜了下來。

一曲唱罷，蘇粲重重地呼了口氣。她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唱歌，而且還是英文歌。蘇粲吐了吐舌頭，有些拘謹。

林衣衣卻一把摟住了她，聲音里滿是無法抑制的驚喜，“粲兒，你唱得好好聽！”

蘇粲被林衣衣突如其來的熱情和夸獎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輕輕扒開林衣衣的手，提醒道，“老師要過來了。”

林衣衣才沒有被唬住，她剛才都看過了，老師們都在后面聊天，根本沒有看她們這邊。林衣衣又貼了過來，挑起蘇粲的下巴，大爺似的說道，“小妞兒，再唱一首給大爺我聽聽。”活脫脫一副吊兒郎當?shù)慕诸^惡霸。

蘇粲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又有些無奈，“我就只會這一首。”

林衣衣有些許沮喪，她還想聽蘇粲多唱幾首呢。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唱別的歌肯定也好聽。

月亮悄悄隱進了云層里，溫柔地看著調(diào)皮的星星在她周圍蹦蹦跳跳。操場的燈泛著溫暖的橙光，舞臺上的人兒還在抑揚頓挫地朗誦。隔壁班的男生勾起了嘴角，動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