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為這般下去，他會被谷中的人同化，淡然悠閑。師父曾不止一次的告訴他，過往皆成空，一切都是定數，都是因果。

時日久了，云明差點以為自己已經認同了師父的話，變成了師父期待的樣子。

直到云明十八歲那年，或許是他的成長已經達到了師父的要求，師父同意了他和小師妹的親事。而在云明和小師妹辦喜事的當天，一些江湖人殺了進來。師門眾人因為在宴席上中了軟筋散的緣故，內力發揮不出來，被沖進來的的江湖人屠戮一凈，鮮血染紅了喜宴，與滿目的紅綢交相輝映。

云明抱著為自己擋了一劍的小師妹半跪在地上抬頭看為首的那人，那人未曾蒙面，低頭看云明的時候還帶著幾分柔和。

“為什么？”

云明這般問那人，聲音如泣血的鳥。

“血債血償啊，小師弟。”

那人拉長了聲音喚云明小師弟，平日里最是親切的稱呼在這個場景出現多了幾分諷刺讓云明渾身發寒。

“這世上總有那么一些人覺得躲開了就可以了，也總以為金盆洗手之后過去的是是非非就此了結。但哪有那么簡單的事情啊，你說對嗎，小師弟。”

師門眾人都知道，師父除了最喜歡小師妹之外最喜愛的就是大師兄。據說大師兄早年間就被師父帶在身邊，萬千寵愛，有時便是師妹都得稍退半步。

“可是師兄，冤冤相報何時了。”

師父最經常與云明說的便是這句話，聽得多了，有時云明也會茫然，過去的血海深仇到底重要與否。

“將人都殺光了，不就了了。”

那人拂去劍上血花，手腕自然下垂，仍有血珠滾落，滴在地上與泥土混合在一起。

“小師弟你還知道家是什么嗎？有愛你的人才是家，而愛我的人死在了十八年前。”

“可是師父也養育了你那么多年。”

“如若我的家人未死，我的家人會更好的養育我，我的生命中不會有仇恨，他養育了我什么時候也算得上是恩德了？”

云明被他的質問問的啞口無言，他的幼年生活活的荒唐，他的少年在谷中面對的是虛假的花團錦簇，他的青年面對大師兄的咄咄逼問而啞口無言。

他無從回答他的質問。

你殺了對方的家人后養育了對方數年，對方就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嗎？

并不。

對方應該恨你的，因為你毀了他的一切。

將他本該會得到的遞到他的手中，并不是對方要對你感恩戴德的原因。

云明心底有了答案，但無從說出口。

“可是，師兄，你殺害了更多的無辜之人。”

“小師弟，你可是剛剛才說了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那人收劍入鞘，回身打量這廳中的眾多尸首。

“今日我不殺他們，來日他們自會尋上門來殺我；而今日我殺了他們，明日就會少死很多人不是嗎？”

他說的對也不對，但今日心思紛亂的云明無法辯駁也無從質疑他說的話。

他被今日的變故驚了心神擾了心緒。

“但今日，我不會殺你，我還會準你埋葬了他們。”

“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你活著，我才能看到我想象中的未來。”

那人看云明的眼睛里帶著光，帶著期冀。

“我見過被你隱藏起來的你，那么美麗，那個你將會改變這個世界。”

那人看了云明一眼，彎下腰伸手想觸碰云明一下，云明皺著眉躲了開來。那人混不在意，手掌落了下去，揉了揉云明，隨后站起身來。他轉過身，抬頭看向遠方，眸中帶笑。

“小師弟，我等你。”

那人意欲轉身離開，落腳之時一腳踩在血水之中，血珠濺在他的靴上。

“我叫尹清安，期待與你的再一次見面，只是希望到時候小師弟莫喊錯了為兄的名字。”

云明半抱著懷中人的尸身，眸子微微失神看著尹清安等人離開。他們的每一次落腳都好像重重的踏在了他的心上，眸中漸漸染上了暗沉之色。

“俠以武亂禁。”

滿是尸體的大廳之中壓抑又沉悶，許久一道沙啞無比的聲音才響起。

云明抱起懷中人的尸身往后院走去，后院種了小師妹最喜歡的花木，在那顆大桃樹下，云明將人放了下來赤手空拳的挖出了一個大坑，將懷中人放了進去。后尋了一塊木頭，雕刻琢磨成了墓碑，用劍刃在墓碑上刻了四個字--云明之妻。劍刃劃破手掌，淋漓的鮮血將刻字染成了紅色。

旁邊還有兩個大坑，一個坑中放了云明的衣物，墳前的墓碑上刻著兩個字--云明；另一個坑中放了師父的尸體和劍，墳前的墓碑上刻著兩個字--吾師。

后來，云明在那墓碑前靜坐了許久。等再起身的時候，面上的稚嫩與柔軟不復存在，他的眸子在笑，唇也在笑，他不再壓抑自己，不再說服自己去變成師父希望的樣子，只是有些像他記憶中的大師兄了。

后來，云明收斂了師兄們的尸骨，將他們葬在了谷中。

這應該算是云明人生的第二次轉折了。

“宿主，對人類來說什么最重要？”

1號變幻成十四歲少年的模樣坐在計殊對面，雙手托著下巴歪著頭與計殊一起看云明過去的視頻資料。

計殊打算暫停的手指頓了頓，她垂了垂眉，不知道想些什么。

“可能是情感吧。”

“那情感是什么？”

“情感是人對客觀事物是否滿足自己的需要而產生的態度體驗。”

“嗯，這句話我知道，是現代社會一本書中的話。”

1號點了點頭，他的搜索引擎在計殊說的時候就開始瘋狂的搜索信息。

“是的。”

計殊點了點頭。

“那宿主以為呢？”

“大概是你如何看待除你之外的一切吧。”

有太多東西是無法用語言表述的，以至于1號問的這個問題把計殊都問住了。

我們都知道情感是什么，但卻從來不知道如何用文字來描述它，大概也算是一種不可言說吧。

“哦。”

計殊收回了放在1號身上的目光，轉而繼續看云明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