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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群體的感情觀和道德觀

  • 烏合之眾
  • (法)勒龐
  • 17568字
  • 2019-08-08 16:19:08

感情的傀儡,刺激因素的奴隸

在概括性地闡述了群體的主要特點后,接著要對這些特點的細節進行研究。

需要說明的是,群體的特點,如沖動、急躁、缺乏理性、缺乏判斷力、缺乏批判精神、感情夸張等,其實幾乎都可以在處于低級進化狀態的生命中看到,例如野蠻人和兒童。

下面我需要按部就班地討論一下,在大多數群體中,人們可以看到的不同特點。

群體幾乎完全受無意識動機的支配。在群體中的人們,他們的大腦功能處于停滯狀態,所以個人行為主要受脊椎神經的支配而并非我們的大腦,這種情況下的行為,只是一種本能性的反應而已。我們完全也可以將群體視為對文明茫然無知但又充滿破壞欲望的野蠻人,之所以這樣說是由于群體的思維、行為都無比雷同于原始人。

施加于群體的所有刺激因素,也同樣作用于獨立的個人,這時的個人,便會依據刺激因素而取舍自己的行動。當然所有的刺激因素也或多或少地影響群體,并且群體擁有肆無忌憚地隨機應變能力。雖然獨立的個人和群體中的個人一樣,都會受到刺激因素的影響和左右,但是獨立的個人,他們的大腦會清醒地意識到沖動是魔鬼,他們完全具備自我約束的能力。不同于群體中的個人的是,獨立的個人,他們擁有堅定的意志和清晰的意識,他們忠實于他們自己。

所以說,群體是刺激因素的奴隸,他們好比行尸走肉般無法自我主宰;而獨立的個人具有主宰自己反應行為的能力,他們不會輕易淪為感情的傀儡。

眾所周知,所有的情感之所以不變是由于種族因素,這些因素也同時影響著群體,正如它會影響到我們所研究的大眾感情一樣。所有的群體無疑總是急躁而沖動的,只是程度深淺不同罷了。比如由拉丁民族構成的群體和由英國人構成的群體就有十分顯著的差別。法國歷史上的事件有力地證實了這個觀點。1870年,普魯士首相俾斯麥[7]公布了一份很有挑戰意味的“埃姆斯[8]”電報,就意外激起了普魯士和法國人民的民族仇恨,最后引發了一場損失慘重的普法戰爭。幾年之后的一份電報再次激起了人們的怒火,只是因為電報涉及了關于法國兵敗中國諒山(現為越南北部城市)的事,其實這的確無足輕重,但是卻當即摧毀了政府。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同一時期的英國,喀土穆的遠征也遭遇了一次非常慘重的失敗,但這次慘敗只是引起了國內輕微的不滿情緒而已,甚至沒有解職任何一個大臣。

如果一個人意念總是搖擺不定,全權仰賴沖動去草率行事,這種情況實在無異于在懸崖邊上散步,指不定哪天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刺激群體的因素紛繁復雜,面對諸如此類的低層次刺激,若群體只是知道屈服退步,他們必然會莫衷一是。

還記得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期,當安條克城[9]被波斯的蘇丹帶領一支大軍包圍時,這一刻的十字軍,都已是心灰意冷、無心戀戰,他們躺在房子里拒絕出門迎戰。在任何威逼與利誘都已然徒勞的時候,統帥便縱火燃燒將領的房屋,可是縱然這般威逼利誘,士兵們依然堅持葬身火海而不回頭。

其實,這位統帥并不懂得群體的真正性格,所以才不知所措,這時,一位年長的牧師出現并且巧妙地策劃了一出戲,成功地讓十字軍信心大振、斗志昂揚??上部少R的是,這些之前已然灰心喪氣的士兵奇跡般地重新行動,擊敗了六倍于己且精力充沛的波斯人。

這位牧師編造了一個這樣的離奇故事,他自稱在攻占安條克城之前,自己曾經遭受危險。當他高聲呼救上帝的時候,出現了兩個頭戴光環的神靈,他們授予他一根長矛,并聲稱這是當年拯救世界的長矛。隨后使者又將長矛埋進了土里,并且告誡牧師,等到安條克城從異教徒的魔掌中解脫之后,十字軍才可以挑選12個人來此挖出長矛。

十字軍的統帥們便開始實施這個計劃,他們挑選了12個虔誠的人,一起去尋找那支神圣的長矛。從天微亮就開始挖掘直到日落西山才停止,他們始終一無所獲。正擔心會無功而返時,牧師突然跳進一個坑里,念念有詞地向上帝祈禱:為了增強人們的力量,奪得最后的勝利,祈求上帝把手里的長矛展現在大家面前。剛剛禱告完畢,統帥們就看到了土中的長矛尖,他們合力將長矛拉出,淚流滿面,周圍的士兵全然看在眼里,他們萬分感動,竟然不知道這是早已預謀好的。

就這樣,這支長矛用一塊紫紅色的布包裹好,被當成了圣物在十字軍中傳看。十字軍的士氣也因此奇跡般地迅速恢復了,每個士兵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v然他們饑腸轆轆,但渾身卻充滿了力量,急著上陣殺敵。

這個例子證明,對于群體而言,它從一個極端轉變到另一個極端,是輕而易舉的事。

群體感情與情緒極端化

群體的感情與情緒,在短時間內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并不難,下面的范例也是明證。

1879年,在捷克的比爾森地區,有一個叫揚納切克的吉卜賽人,這位吉卜賽人因為宣傳叛亂罪被判處絞刑,但他底氣十足地宣稱自己無罪,會轉危為安。結果如他所料,由于行刑那天恰逢皇帝生日要大赦一天,他因此死里逃生。第二天再次行刑的時候,宮廷意外發生政變,刑場被暴亂者所占領,皇帝被推下了寶座。由于叛亂的鎮壓,又使得他平安地度過一周,之后他再次被拉上絞刑架終被絞死。不久,所有事實證明,此案與死去的吉卜賽人無關,其實是另一個同名人所為。無奈之下,眾人把他從犯人墓地挖出來,為他平反后,改葬到天主教徒的墓地。天不盡如人意,后來又有人發現他不是天主教徒而是新教徒,只好又把他從墓地里挖出來,改葬到福音派教徒墓地。

綜上所述,群體不僅是在好惡之間莫衷一是,而且也可能瞬間就從最野蠻、最殘忍的狂熱過渡到最極端的仁慈與慷慨。群體可能輕易就做出連劊子手都敬畏三分的殘暴行為,但也可能會在瞬間,執著于某種教義或信念進而慷慨就義。

群體可以加強其成員中已存在的傾向性,他們可以使一種觀點或態度從原來的群體平均水平,加強到占支配地位的標準水平。

道理很簡單,群體的討論可以加強群體中多數人同意的意見,促使原來秉持這種意見的人們更加堅信不疑。就會形成:原先群體支持的觀點,討論后會變得更加支持;而原先群體反對的觀點,討論后反對的程度便會更強。最終,群體的意見會出現極端化的傾向。由于群體氣氛的影響,致使個人在參與群體討論時,也會出現支持極端化決策的心理傾向。

積極的是,這種極端化表現能促進群體意見達成一致,增強群體的凝聚力;消極的是它能使錯誤的判斷和決策更加極端化。我們都知道在一個具有強烈集體意識的群體內,會很容易產生群體的極端化,也正是在這樣的群體中,相關成員對群體意見才會頻繁做出比實際情況更統一且更極端的錯誤決定。

沖動易變的群體

易變性使群體難以操控,尤其是當群體掌握公共權力的時候。

日常生活中,一旦各種事情所構成的無形因素不復存在,也就意味著民主持續時間的短暫和倉促性。縱然群體擁有諸多狂躁的愿望,但終究無法持久。雖然他們持有共同目標,但這些經不起折騰和考驗的群體意識,會隨時受外在因素的干擾而自我改變。

這也就說明了群體在轉眼之間從殘忍野蠻蛻變成仁慈慷慨的關鍵原因。群體的可塑性特別強,他們可以比劊子手更冷酷,也可以視死如歸。唯獨群體才會為堅守信仰而不惜血流成河。當然我們也不必回顧英雄主義時代,來了解群體在這方面的無窮力量??v觀歷史,群體人在起義中向來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19世紀末,一位驟然聲名鵲起的布郎熱[10]將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十多萬人為他賣命,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便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群體順服于各種沖動,無論是豪爽的、殘忍的、勇猛的還是懦弱的,只要這種沖動足夠強烈,那么個人利益甚至生命都將難以與這些所謂的沖動抗衡。群體還總是屈從于種種刺激,由于群體的刺激因素多種多樣,進而導致群體心理異常善變,畢竟群體是不會做任何行為規劃的。他們就好似隨風飄落的樹葉,風吹向哪兒他們就飄向哪兒,直到塵埃落定。

下面是所有群體中情緒最極端且最搖擺不定的一種情緒——革命群體的情緒,這種情緒也在我們的研究范圍。革命群體瘋狂到可以被最矛盾的情感肆意左右,他們完全不理會相關情感與之前的情感是否完全對立,而是只受眼前刺激因素的影響,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以轉變他們的心理傾向。

我們會在此后的章節中,針對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多變群體進行專門論述。我們將會看到,構成群體的法國人,他們的感情是多么極端化地反復無常。

不能認知障礙的群體

群體的情緒不僅沖動多變而且還像愚昧無知的野蠻人一樣,他們完全意識不到,在夢想成真前會遭遇種種阻礙。在宗教裁判盛行的時代,神職人員可以肆意用火刑來對付他們不喜歡的人,他們無情地給那些可憐的人們套上鐵皮靴子,然后向鐵靴之中注入滾燙的鉛水,再命令人將鐵皮靴子砸扁。這類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卻在羅馬教皇時代司空見慣。天文學家布魯諾[11]就因為公開追隨科學,堅持教會完全無法容忍的日心學說而被活活燒死。正如一位主教所說:“討論地球的性質和位置,絕不能幫助我們實現對來世的希望。”

一切不符合教義的主張都會被視為教會的障礙和敵人。然而群體不具備理解這種中間障礙的能力,因為龐大的數量使群體人自認為勢不可擋。顯而易見在群體意識中,是不存在任何可以阻撓他們實現自己目標的困難的,假如有什么阻礙了他們的步伐,那無疑是自取滅亡的挑釁。

群體能夠產生無限狂熱的激情,當他們愿望受阻時,群體便會很容易進入這種激憤狀態,此時,任何障礙都會被粗暴地摧毀也就在意料之中。古代希臘著名的數學家和哲學家希帕提婭[12]的遭遇就很好地驗識了這點,她美貌出眾,學識淵博。但早期的基督徒,把哲學和科學研究完全視為異教徒活動,所以希帕提婭也因此成了基督徒與非基督徒之間血腥騷動的犧牲品。

一天晚上,希帕提婭在回家的途中,遭到一群基督徒的襲擊。暴徒把她從馬車里拖出來,在剝得一絲不掛后又用石頭殘忍地砸死了她。仍不滿足的暴徒又把她的眼睛挖了出來,然后肢解了尸體,最后殘缺的遺體被扔進亞歷山大圖書館的火堆上焚燒。在這些暴徒看來,相對信仰而言,希帕提婭的博學完全是一種障礙,群體的當務之急當然是完全粉碎這個障礙。

群體中沒有不可能的概念,他們認為沒有什么事是不能做,沒有什么目標是不能實現的。獨立的個人可以輕易地明辨是非,但是群體卻無法分辨。獨立的個人不可能去焚燒宮殿或洗劫商店,即便遭受誘惑,他也會本能地抵制相關沖動。這大約取決于兩方面,一是個人實施這種行動非常困難,二是難以逃過法律制裁。所以縱然一個人持有強烈的反社會思想,他也會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在犯罪。然而當他融入群體成為群體成員的時候,他會認為自己的所有行為都是理所當然,而且合乎情理與法律。正是群體的數量優勢賦予了他內心一種力量——一種釋放他的破壞性本能的力量,它可以讓他做出燒殺搶掠等無法無天的事情。

群體的共同行為舉止還會造成一種正義的錯覺,無論是多么慘絕人寰的暴行,群體人都不會認為自己邪惡,反而堅信自己負有替天行道的使命。

極易接受暗示

極易接受他人的暗示是群體的普遍特征之一,在一切人類集體中,暗示的傳染性所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可以解釋群體感情能很快從一個方向轉到另一個方向的緣由。群體通??偸翘幱谀欠N期待關注的狀態中,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暗示通過互相傳染,便會很快進入群體中所有人的頭腦,感情傾向的高度一致立刻就變成了一個事實。

對于處在暗示影響下的個人來說,任何進入大腦的念頭都很容易變成實際行動。無論這種行動是燒殺搶掠還是舍生取義,群體人都會在所不辭。刺激因素的性質決定了群體的一切行為,他們不像孤立的個人那樣會對相關的暗示做出合理地權衡,如果權衡的結果與這種暗示對立,那么獨立個人便會趨利避害,選擇遠離盲目。

群體會永遠徜徉在無意識區域,隨時待命于各種暗示,他們會完全無視理性的影響,雖然與某些生物所特有的激情雷同,但是群體除極端輕信之外再無別的可能,他們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不存在不可能之事就是群體堅定不移的信條。那些子虛烏有的神話故事為何可以流傳千古,為何令百姓深信不疑,原因就在這里。

神話的產生和廣泛流傳,不僅是因為人們極端輕信,還因為事件在人群的想象中被魔術般曲解的現狀。

由于群體是用形象來思考的,形象的本身又會繁衍出諸多毫無關系的形象。所以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哪怕是最簡單的事情,它們也會變得面目全非并被迅速傳播,甚至會演變出多種妖異的版本。然而群體對這種簡單事實也是茫然無知?;蛘哒f,由于群體永遠只會看到他們認為應該看到或希望看到的東西,所以他們對于這樣一個事實視而不見。這說明群體會慣性地把自己的幻覺與真實的現象混為一談。群體也很少會區分所謂的主觀和客觀,它們常常誤以為自己頭腦中的影像就是真實生活,盡管這個景象與事實只有微乎其微的關系。

歪曲的方式取決于極為細微的思維末節,由于群體成員持有的各種各樣傾向,所以群體歪曲事實的方式也是各有千秋。由于相互傳染,即使不同的群體成員,暗示被歪曲的程度也相差不多,所以群體中的個體成員會表現出同樣的狀態。

群體中的某個人對真相的第一次歪曲,是傳染性暗示的起點。

正如耶路撒冷發生的事件一樣,暗示的信息經過群體無意識輕信本能的極端化放大后,也是迅速得以傳遞。當時的十字軍云集耶路撒冷,有個士兵聲稱自己看見圣·喬治[13]出現在了墻上,消息便傳開了。在暗示與相互傳染的推動中——群體的期待意識仍然起主導作用,他們期待著發生點什么,隨便什么都行——一個人編造的奇跡,或者是個人的幻覺,就會立刻被所有人接受。于是十字軍的官兵們全都看到了圣·喬治顯靈,由于這種說法的不可置疑性,類似的幻覺現象就更加多了起來,所以,一個人創造的奇跡就發生了。

縱覽歷史,這種集體幻覺經常出現,它似乎具備一切公認的真實性,因為它是成千上萬的人觀察到的現象。沒有考慮群體成員的智力和品質的必要,因為從他們成為群體成員的那天起,天才和智障便一起喪失了觀察能力。

這個論點似乎不夠可靠,若想徹底消除人們的疑慮,還必須研究大量的歷史事實,即使寫下數本鴻篇巨制,恐怕也無法闡明集體幻覺的作用機制。但我不想讓讀者認為這些主張毫無根據。因此,我舉幾個從無數事例中挑選出來的實例,加以分析。

在18世紀早期,歐洲出現了一個名為“圣梅達爾的痙攣者”的群體。他們常常會聚集在圣·帕里斯神父的墓前,交流著如何才能進入一種奇妙的癲狂狀態,他們希望帶來身體上的某種奇跡。他們深信圣·帕里斯神父能夠治愈所有的疾病。每天,通往墓地的大路都被大批蜂擁而至的患者堵塞。起初這種所謂的身體奇跡只是癲癇之類的癔癥,但當個體融入了群體之后,由于期待意識的作用,在第一個人進入了痙攣狀態之后,這種相互的暗示就會迅速傳染,進而引發群體性的狂亂躁動。

我再舉個最典型的實例,它證實了集體幻覺機制作用下的人,既有最無知的,也有博學的。海軍上尉朱利安·費利克斯在《海流》一書中偶爾提到了這件事,《科學雜志》也曾引用過。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護衛艦“貝勒·波拉號”受命搜尋在風暴中失散的巡洋艦“波索號”,一位值勤兵聲稱發現遠處有船只遇難的信號,船員們順著信號指示的方向望去,他們都清楚地“看到”,一只載滿了人的木筏被發出遇難信號的船拖著。這不過是一種集體幻覺,但幾乎所有人都確信不疑。于是,德斯弗斯上將放下一條船去營救遇難者,即使在接近目標時,官兵仍然認為自己“看到”一大群活著的人在伸手呼救,不少失去親友的人正哀號著。但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找到了幾根長滿樹葉的樹枝,這些樹枝大約是從附近的海岸漂過來的,在一目了然的事實面前,集體幻覺方才消失了。

從這些事例中,我們可以看清集體幻覺的作用機制。一方面,我們看到一個在期待中觀望的群體;另一方面,值勤者發出了海上有遇難船只的信號暗示。在相互傳染的作用下,這一暗示就被全體官兵接受了。

事情被歪曲,真相被與它無關的幻覺所取代——在各種群體中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就算組成某個群體的所有人都是博學之士,他們同樣也會表現出一般群體的所有特點。只要融入群體,他們個人卓越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就會馬上消失。

心理學家大衛先生也在他的作品《心理學年鑒》中提到一個非常奇妙的例子。根據《心理學年鑒》的記載,著名心理學家大衛先生曾經進行過這樣一項試驗,他將那時最權威的學者與專家召集在一起,其中還有英國最著名的科學家華萊士先生。大衛讓這些人審查了物體,并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上了標記,然后,大衛先生當著他們的面演示精神現象即靈魂現形的過程,還讓他們把它記錄下來。

試驗的結果令人吃驚,參與試驗的學者和專家全都認為,他們觀察到的現象是超自然現象,非鬼神則不能實現。但真實的情況是,所謂的靈魂現形,只不過是大衛先生簡單的騙術而已。

最匪夷所思的部分并非是騙術本身,而是這些目擊者提交的報告有著相同程度的極端和虛假。雖然大衛先生的方法十分簡單,但是卻支配了群體的大腦,甚至讓眾多目擊者看到了并不存在的事物,群體的輕信由此可見一斑。這種現象類似于催眠師對被催眠者的影響,即使對于頭腦非常嚴謹,事先就抱著懷疑態度的人,這種能力也可以發揮作用。因此,它能輕易地讓普通群體上當受騙,也就不足為怪。

群體會列舉出一些完全錯誤的條件關系,但假如他們的描述被認為是正確的,他們所描述的現象便不能用騙術來解釋。

1678年,英國首相接到報告:在與議院相鄰的某些地下室里,有人聽到了“巨大的敲擊聲和刨地聲”。在多賽特地區,許多人聲稱法國軍隊已經登陸柏伯島,軍隊隊列整齊,軍官走在隊列前面。一位伯爵帶著一名陸軍中尉策馬奔向海德公園,他們舉著短劍要求每個人都拿起武器,因為他們認為法國人就要來了。

但所謂的法國軍隊列兵,不過是一排排的樹籬笆樁,所謂的軍官,也不過是些正在吃草的馬。

集體撒謊的事例并不罕見,其中最荒唐的事情要算是中世紀歐洲的圣物崇拜了。第一批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信徒,把種類繁多的圣物帶回了歐洲。在這些圣物中,最為人們稱道的是“真十字架”上的木頭。在當時,整個歐洲,無論教堂宏大與否,皆以擁有一塊這樣的圣物為至高的榮耀,于是這種碎木片被各大教堂奉為至寶,持有者皆聲稱來源于“真十字架”。這種“圣物”數量之多,如果集中到一起,都幾乎可以建造一座教堂了。

極易相信謊言

雖然事實荒謬至極,但卻贏得了絕大多數人的信任,不僅神職人員如此,甚至百姓也是頂禮膜拜,認為這些木頭可以辟邪,而且能夠治愈多年的頑癥。每年都有絡繹不絕的人前往各大教堂去朝拜這些碎木片。只要稍稍具備理性與常識的人,都能認清事情本身的荒謬性,但卻沒有人對此保持絲毫的誠實與警醒。并非所有人都故意撒謊,只是當個體集結到一起之后,群體的謊言就成了不容置疑的真理。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在我寫到本章節的時候,巴黎正被兩個小女孩在塞納河溺水身亡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兩個女童從家里走失,不久后在巴黎的塞納河中發現了兩具尸體。五六個目擊者言之鑿鑿地宣稱自己認出了這兩個孩子——他們說這兩具尸體就是那兩個可憐的孩子。所有的證詞如出一轍,不容法官有任何懷疑。于是法官簽署了死亡證明。但在為孩子舉行葬禮時,驚人的是兩個孩子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大家面前。本來以為死了的人居然還活著,尤其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們和溺死的人根本沒有相似之處,但熟悉她們的人竟然沒有絲毫懷疑。

第一個目擊者首先是幻覺的犧牲品,他證詞的威懾力足以影響其他目擊者。假如我們還原整個事件,就會發現謊言的傳播會經歷以下幾個階段:

1.謊言制造階段

這個階段中,第一個目擊者被心理暗示影響并且成為幻覺的犧牲品之后,他相信自己已經認出了尸體,時而顯現的一些特征,譬如一塊傷疤,或一些讓其他人產生同感的裝束細節等。在他開始傳播這種暗示的同時,證詞便也開始影響其他目擊者,一個集體性謊言便開始傳播了。關于這一現象,我們還會在后面的分析中繼續討論。

2.謊言的被肯定階段

在這一階段,說謊者的數量會越來越多??傆心敲葱┤藭敿锤胶椭e言,另一部分的人則和第一人一樣,犧牲于自己的心理暗示,但更多的人則是完全沒有主見的糊涂蟲。

3.謊言的擴散階段

在這個階段,所有群體成員都會淪為說謊者。當第一個目擊者依靠模糊記憶而產生的幻覺得到肯定之后,大多數人的理解力在瞬間也會被征服,觀察者這時看到的不再是客觀的現象本身,而是他頭腦中依存的幻象。消息被以訛傳訛后,就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說謊者的行列之中。

在報紙記錄的如下事例中,孩子的尸體竟會被自己的母親認錯的關鍵原因也就會有理可據。我們從這種現象中,一定能夠找到剛才的那兩種暗示。

在法國的拉弗萊特,有人發現了一具男童的尸體,一個孩子憑借著自己的模糊記憶指證那是自己的同學,于是開始了一場缺乏根據的辨認。

在同學認尸的第二天,一位名叫夏凡德雷的女士情緒失控地喊道:“天吶,那是我的孩子!”這位住在福爾街的太太是個看門人,她走近那具尸體,觀察死者穿的衣服,又看了看他額頭上的傷疤,“這肯定是我兒子?!彼f,“他去年七月失蹤,一定是被人拐走殺害了?!毕姆驳吕滋衼砹吮淼?,問到她表弟時,他也說:“那是小費利貝?!迸c夏凡德雷同住的幾個鄰居,也都認為在拉弗萊特找到的孩子是費利貝·夏凡德雷,而費利貝·夏凡德雷同學的判斷根據只是那孩子佩戴的一枚徽章。

人證、物證齊全,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證詞很有說服力。一個半月后,那具尸體的身份得到了確認,證實了鄰居、表弟、同學和這位母親都搞錯了。男童是波爾多人,在波爾多被人殺害后,尸體被一伙人運到巴黎。這似乎可以證實,也說明這種目擊者的證詞在法庭上可能不具備什么價值。尤其是兒童,絕不能拿他們的證詞當真。雖然說童言無忌,但哪怕是略懂基本心理學知識,也會知道兒童最愛撒謊,往往會適得其反。盡管這是一種無辜的謊言,但無辜的謊言仍然是謊言。如果要用孩子的證詞來決定被告的命運,那還不如用拋硬幣的方式來得合理。

集體幻覺的例子不勝枚舉,由此我們可以證實自己的結論:產生這種輕信的經常是女性和兒童,因為他們最缺乏主見。

還是讓我們回到群體的觀察力這個問題上來吧。

我們已經用相當多的例子證明了群體的觀察力極不可靠,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會出錯。如果非要說它能夠表達什么含義,那么也只是在傳染過程中它能影響同伴的個人幻覺。

各種事實都證明群體的證詞極不可靠,它的荒謬甚至能夠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即使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在這方面也未必比普通人更好。1870年9月1日,色當戰役[14]爆發,數千人參與了著名的騎兵進攻。由于目擊者的證詞五花八門且矛盾重重,根本無法確定誰是這場戰役的指揮官。英國將軍沃爾斯利爵士[15]也在一本書中證明,關于滑鐵盧戰役中的重大事件的記載,至今眾說紛紜,錯得一塌糊涂——普魯士人聲稱在法軍后方曾經出現過一支強大的增援部隊,他們攜帶著成千上萬的大炮支援拿破侖,從歷史研究分析來看,假如真有這么一支軍隊,拿破侖也不至于敗得如此快,所謂的增援部隊或許也不過是一支驚慌失措的潰兵,誤打誤撞地折回了前線,大炮也只是他們的行李而已。數百人信誓旦旦證明過的事實不過是一個徹底的誤解。

再舉一個例子,1806年,英國利茲地區有一只老母雞不停地產下印有“末日將至”的怪蛋,許多人專程趕來參觀老母雞,然而驚恐萬狀的信徒們的到來只是為了得出世界末日將至的結論,于是,一個關于世界末日的謠言便傳播開來。

盡管這些謠言都只有一個中心思想,但是關于怪蛋的描述卻層出不窮,有一千個前來參觀的人,就有一千種外形各異的怪蛋。實際上,這些蛋只不過是普通的雞蛋,只是上面用腐蝕墨水涂寫了“末日將至”的字跡而已。

這些事例有力地證明了群體的證詞毫無價值。經過無數學者論證過的那些討論邏輯學的文章,我們都認為這也算得上是支持事實準確性的最有力證明。然而群體心理學知識告訴我們,最應該高度懷疑的事件肯定是那些觀察者最多的事件,討論邏輯學的文章需要重寫。同一件事,被越多的目擊者證實,真相與描述之間就必然會距離越遠。

沒有真相的歷史

以上情況也證明,人類歷史最后也總會因為群體的以訛傳訛而變得眾說紛紜。當歷史傳承到需要記載的那一刻時,本身就早已失去了它的原貌,我們只能把史學著作當成純粹想象的產物。它們只是對觀察有誤的事實所作的無根據記述,而且摻雜著作者對結果的解釋與思考。那些被載入史書,已成為既定史實的,也未必都具有價值。那些所謂的皓首窮經的智者,也遠非他們表示的那樣可以秉筆直書。但如果歷史沒有給我們留下諸如文學、藝術的不朽之作,毋庸置疑,我們對以往時代的真相更是一無所知。

那些歷來的偉人,如赫拉克利特[16]、釋迦牟尼[17],試問人們對他們的記錄都真實嗎?完全不真實也是很有可能的。所有能夠打動百姓又能在百姓之間得以廣泛流傳的事例,更多的只是這些偉人在神話中的形象而已。實事求是地說,偉人的真實生平對我們的確無關緊要。我們想要了解的,其實是我們的偉人在大眾神話中所呈現出的形象,能打動我們心靈的是神話英雄,而并非一時的真實英雄,那才是我們想要的。于是,人們持續性編造關于他們的謊言,直到和我們今日所知的形象毫無出入為止。

由于群體思考通常是建立在形象上,所以群體的想象力超乎尋常。

這些神話雖然被清晰地記載在書中,但其本身卻絲毫不具備任何穩定性。隨著時光荏苒,尤其由于種族的緣故,群體的想象力更是無休止地在改變著他們。

我們前面有提及,種族的基本特性決定著群體的無意識。例如,佛教誕生于印度,昌盛于中國,倘若我們將印度人尊奉的佛祖與中國人信奉的佛祖相比較,就會發現這兩者并無太多的共同之處。

無論這件事是否真實,群體的想象力都會改變一切。正由于此,歷史才會最大程度地背離它的真相,呈現諸多光怪陸離的面貌。

具有想象力的群體,他們也可以改變英雄的神話,進而使英雄離我們而去,這并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因為轉變有時就在幾年之內。我們在這個時代已經看到,歷史上最了不起的偉人——拿破侖,他的神話就在不到50年里就被改變了無數次。

當法國處于波旁王朝的統治之下時,拿破侖只是一位田園派詩人,一個主張自由主義的慈善家或者一個社會底層人士的朋友。詩人眼中的他,是長期留存在鄉村人民記憶之中的好人;軍隊中的他,是膽魄過人的戰場勇士。然而30年后,這個仁慈慷慨的勇士轉變為一個嗜血成性的暴君,在他成功篡奪權力以后,就毀滅了法國人追求的自由。

他可以為了滿足自己的征服欲,犧牲300萬將士也在所不惜,最終,這也致使他自己亡命天涯。

法國歷經一次又一次的戰爭失敗之后,人們便開始懷念往昔的輝煌,懷念拿破侖曾經的赫赫戰功,神話又發生了變化。

更極端的例子如下,在16世紀的那不勒斯,一個名叫馬薩尼洛[18]的漁夫,糊里糊涂地被暴亂者推上了皇帝的寶座后,他混蛋般地胡作非為,殘暴無比,后來被人們如同瘋狗一樣打死在路上,他那被割去頭顱的尸體被拋進泥塘里泡了幾個小時,而后被丟進護城河里喂魚。

但到了第二天,不知道什么理由,大眾對他的情感又完全顛倒了過來。無數人舉著火炬尋找到他的尸體,進而他們重新給他的尸體披上皇袍,隆重地葬于教堂之中。有成千上萬的武裝軍人和百姓參加了他的葬禮。之前那被眾人撕成了碎片的衣服,也被奉為圣物得以珍藏,大眾還把他的房門拆成碎塊,制成各種紀念品;馬薩尼洛的破舊家具也跟著身價暴增,甚至連他踩過的泥土也成為制作護身符的原料。

可想而知,千百年之后的博學之士,當他們面對這些矛盾百出的歷史記載,或許也會懷疑這位英雄是否存在過。在這些偉人身上,人們只會看到一個光彩奪目的神話或一部赫拉克利特式傳奇的演變。對這種無根據的狀況,學者們很容易心安理得且不給予任何批判,相對今天的我們而言,他們更明白群體的特點和心理。他們知道,除了神話之外,歷史并沒有多少保存其他記憶的能力。

情緒夸張而單純

群體意味著極端化,無論是好是壞,群體感情的特點就是極其簡單的夸張。在這方面,群體無疑是類似于原始人,事情都被他們視為一個整體,由于群體感情的簡單粗糙,他們無法做出細致的區分,也無法得知事件中間的過渡狀態。又由于受到了傳染的強化,群體情緒會迅速擴張,不管是什么感情,只要他們表現出來,又經暗示和傳染后,就必然會非常迅速地傳播,明確支持的目標也自然倍增。

群體情緒的簡單和夸張所產生的直接結果就是:群體全然不懂懷疑,也完全忽視了萬事萬物所具備的不確定性。如同戀愛的女子,會輕易陷入感情的極端。情人表現出的任何令人懷疑的言行,在她眼里立刻就成為鐵的證據。日常生活中,多少都存在讓自己心生厭惡的人,或被逼無奈而執行相關指令,但無論怎樣,孤立的個人面對沖動多少都會自我控制,這些情緒不會對個人有什么影響,但若處于群體中,他們必然會為之勃然大怒。

群體感情相對粗暴,尤其是在異質性群體中間,這種粗暴會伴隨著責任感的徹底消失而逐漸被強化。意識到肯定不會被懲罰——人數越多,就越是肯定——人多勢眾所產生的力量感會促使群體表現出孤立個人始終不會存在的情緒與行為。群體中腦殘、低能兒和心懷妒忌的人們,可以擺脫掉自己卑微無能的感覺;在群體中,他們會感受到一種瘋狂、激烈的強大能量,那些激情澎湃的善行,唯有群體才可能做出。

不幸的是,群體感情的夸張傾向,通常會把人類的劣性表現到極致。

1527年5月6日夜,被雇傭軍占領的羅馬,八千多名百姓被殺,但這還只是開始。極度激動的雇傭兵在夜晚狂歡過后,又開始洗劫教堂,讓人發指的是,他們還洗劫紅衣主教和宮殿,闖進女修道院強奸修女,并殘忍迫害不幸的受害者。

南意大利軍隊的士兵連船夫的簡陋小屋都不放過,他們奪走了所有的東西,包括茶壺和釘子之類的日常用品。部分圣物被當做靶子,諸多的古代手稿被用作馬的褥草。拉斐爾的壁畫被長矛劃破,上面用大大的字母刻著馬丁·路德[19]的名字,更有甚者還向受害人勒索巨額贖金。

群體可以利用自身的強大摧毀一切道德障礙!這也是原始人本能隔代遺傳的殘留痕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群體沒有英雄主義和崇高的美德。相對而言,群體會比孤立的個人更能表現出這些美德,在后面研究群體的道德時,我們還會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群體感情夸張,他們只會被極端感情打動。只有鋒芒畢露、信誓旦旦的演說家,才能感動群體,他們不得不把理想吹得天花亂墜,而且反復重復,絕對不能通過說明來證明任何事情——這些都是公眾集會上的演說家慣用的論說技巧。

群體對英雄的感情,也同樣的夸張。英雄的美好品質總是被群體無限放大。很早前就有編劇表示,觀眾要求舞臺上的英雄擁有現實中的人不可能擁有的勇氣、道德等美好品質。

大多數品味低下的藝術都能打動觀眾,雖然藝術品位不高但是依舊需要特殊才能——善于群體心理的控制。通過閱讀劇本來衡量這部戲是否成功,往往都不可行。所以劇院經理在接受一部戲時,通常并不曉得是否可以取得成功,因為一部戲的成功與否完全取決于觀眾,除非自己先變成觀眾。

早就有人意識到了在劇場里觀察事物的特殊立場的重要性。對此我們還可以做出更為廣泛的解釋,也會說明種族因素的壓倒性影響。在某國掀起熱情的一部影視劇,未必在別國也能獲得成功,抑或只取得了部分的成功,因為這更多是取決于所產生的相關公眾影響力。這也說明,即使把自己變成觀眾,劇院經理也無法判斷某個戲劇是否可以獲得成功。

毋庸置疑,群體的夸張傾向只忠于感情,智力對群體沒有任何作用。事實已經證明,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智力立刻會大打折扣。學識淵博的官員塔爾德[20]先生,在研究犯罪群體之后也證實了我的觀點——群體只擅長把感情提升到極高或極低的境界。

偏執、專橫、保守

群體只有簡單、極端的感情,對于別人提出的任何意見、想法和信念,他們要么全盤接受,要么全盤否決。也就是說他們要么把這些意見視為絕對真理,要么就看成絕對謬論。所以控制群體的本質,只能用暗示的辦法誘導,而不能用合理的信念解釋。與宗教信仰有關的偏執以及宗教對信徒頭腦實行的專制統治,早已為大家熟知。這種偏執的情緒由于根深蒂固,根本就無法人為扭轉,所以改變一種偏執極端情緒的唯一辦法也只有用另外一種偏執極端的感情來取代。

由于群體力量的強大,群體認定的真理或謬誤都不容置疑,他們的理想和偏執洋溢著專橫的特質。理性的個人往往都會傾聽各種意見,努力調和矛盾,但是群體截然相反。在公眾會議上,倘若演說者對群體的信念略有微詞,就會立刻招致粗暴的呵斥與辱罵。進而演說者很快就會在聽眾的噓聲和驅逐聲中,狼狽地敗下陣來。更甚者是假如當時現場缺少當權者或執法者的約束,恐怕反駁者的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

長達兩個半世紀的歐洲獵巫風潮也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數以萬計的人成為獵巫隊伍的犧牲品,那些站出來替人辯白的無辜者,也同樣慘遭毒手。

1704年,蘇格蘭地區一個患有癲癇病的流浪漢指控兩名女性對他實施巫術,其中一名女性被抓進監獄后潛逃成功,但于第二天再次被抓。在返回監獄的途中,對巫師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們,在得知巫師被捕的消息后就想淹死她。他們捆住這個女人,繩子的另一端拴在一艘漁船的桅桿上,然后把她投進水里后拉上來,之后再投下去,就這樣反復折磨,人們在這名女人半死不活的時候,把她拖回了海灘上。有一個暴徒回家卸下了門板,然后將堆滿大石的門板無情地壓在這個可憐女人的身上,活活地壓死了這位無辜的女性。如此令人發指的惡行,卻沒有一個地方官出來制止,甚至負責押送的士兵不僅玩忽職守,還幸災樂禍,然而那些試圖阻止暴行的人,他們不是被恫嚇,就是被毆打。

很少有人會真正理解民族性格的含義,雖然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性格。盡管專橫和偏執是所有類型群體的共同特征,但其程度參差不齊。支配著人們思想感情的種族因素,發揮著決定性作用。群體的感性程度受種族左右,感性的種族群體會更沖動、善變和狂躁,尤其是拉丁民族人組成的群體,他們的專橫和偏執簡直發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最以英倫三島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為典型,他們的偏執和專橫,徹底瓦解了盎格魯-撒克遜人強烈的個人獨立感情。拉丁民族的群體只關心自己所屬宗派的集體獨立性,他們對獨立持有獨特的見解。他們認為真正獨立的人,不僅是堅持自己的信念,而且能讓那些不同于他們意見的人立刻強烈反對自己。自宗教法庭時代以來,每個時期的雅各賓黨人,對自由的理解皆是如此,從未有過另一種理解。

前文說過,群體的累加只是愚蠢的累加,而非智慧的集合。

1630年,米蘭發生了一場瘟疫,隨著瘟疫的蔓延,許多的荒唐故事被人們信以為真。有個名叫巴薩尼的人,他聲稱自己站在一個大教堂門口的某個黑夜,看見一輛6匹白馬拉著的黑馬車停在他身邊,后面跟著許多身穿黑袍的仆人。車上走下一個高大威武的陌生人,陌生人邀請巴薩尼上車,把他帶到一個殘缺不全的巨大宮殿前。巴薩尼看到許多骷髏互相笑罵,追逐跳躍,他們朝一塊荒地奔去,荒地中間的巖石下面流淌著毒水,流過田地的毒水滲入了米蘭城所有的泉水當中。

陌生人許諾說,如果巴薩尼愿意將米蘭所有的門都抹上毒藥,就可以得到無數的財富。此時的巴薩尼終于明白這個人是魔鬼,他向上帝禱告,瞬間電閃雷鳴后,他發現自己站回了教堂的走廊上。

但是這樣的瘋話得到了所有聽眾的信任,還有所謂的目擊者為他幫腔,更荒唐的是他們發誓說,他們也曾見過那個陌生人。

除了以上我們提到的這些方面之外,群體常常也會夸張地處理意識形態,讓某種意見以異常極端的形式得以表現和彰顯,即使荒唐至極也毫不在意。

專橫和偏執是群體最特殊的情感,這樣的情緒伺機而發,只要有人煽動起這些情緒,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踐。群體總是對強權俯首帖耳,卻很少為仁慈善行感動!在他們看來,仁慈善良不過是軟弱可欺的代名詞。

在非洲的墾荒過程中,英國派來兩名工會活動者協助土著農民。為了聲援碼頭工人,他們到達之后,當地的農業工人爭相舉行了罷工,還要求增加工資、改善伙食。他們焚燒營地的建筑物,甚至自行武裝起來,設立路障來阻止歐洲人接近海岸。

一位頗有聲望的蘇格蘭工人發現道路被罷工者切斷,從車上一躍而下,大聲呵斥這些非洲人,土著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呆了,紛紛丟下武器落荒而逃。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群體只向殘忍的暴君低頭。

1795年10月,拿破侖奉命去鎮壓騷亂,他將大炮的炮口對準了自己的同胞,血水紛紛流入早已挖好的壕溝,當騎兵手持軍刀和手槍沖向幸存者時,大聲怒罵的群眾頓時便停止了呼叫。

幾年之后,拿破侖嘗試著與議員們進行溝通,最初遭到了議員們的激烈反對,但是他的弟弟呂西安調集一隊士兵沖進議院,把那些議員逮捕了起來,剩下的議員們不得不一致同意選舉拿破侖為法蘭西第一執政人。

群體喜歡的英雄——他們眼中的英雄像愷撒[21]一樣冷酷殘忍。

他的權杖吸引著他們,他的權力威懾著他們,他的利劍讓他們心懷敬畏。群體總是為這種人塑起最壯觀的雕像,然而當這樣的專制者失去權力時,群體又會在轉眼之間顛覆之前所有的情感,將其無情地踩在腳下。然而這一切并非出于群體的覺悟,而是因為群體只會干兩種事——錦上添花和落井下石。群體喜歡踐踏被剝奪了權力的專制者,也隨時會欺壓軟弱者,但他們會對強權忍氣吞聲!

群體又總被極端情緒所左右,如果強權時斷時續,他們也會表現得反復無常,時而無法無天,時而又卑躬屈膝。

如果你以為群體在革命中本能地處于主導地位,那就大錯特錯了。群體常常爆發超乎尋常的破壞力,但這種爆發是十分短暫的,他們極端情緒化的感情都是來去匆匆。群體強烈地受著無意識因素的支配,他們很容易屈從于世俗的等級制,難免會十分保守。群體步入這種無頭蒼蠅般的狀態之后,就會很容易迷失自我。只要撒手不管,他們很快就會厭倦混亂,本能地變成奴才。

拿破侖壓制了一切自由,許多人都對他的鐵腕有切膚之痛,那些擁戴他、崇拜他的,正是那些原本最激進、最桀驁不馴的雅各賓派革命黨人。

如果不深入研究群體的保守本能,我們就難以理解歷史尤其是革命史。群體可能有渴望改朝換代的需求,但最終又回歸保守。為了達到目的,他們常常是發動暴力革命,卻沿用舊制度。從中國的王朝更迭便可很明顯地看出這一點,這些舊制度,反映出了種族對等級制的本質需要,因此,專制者就可以輕易地擁有整個種族的順從。

群體的變革,只針對表象的事情。他們如原始人一樣,有著堅不可摧的保守本能。他們絕對地迷戀和崇拜一切的傳統。假如在發明蒸汽機和鐵路的時代,民主派能夠掌握而今這般的權力,那么這些發明便不可能存在,或者至少要付出血的代價來實現。

這一點在法國大革命中表現得尤為突出,科學被看成是貴族的專利,發現氧氣的天才化學家拉瓦錫[22]也因此被送上了斷頭臺,永久地喪失了呼吸氧氣的權利。雅各賓派的血腥統治被終結后,反羅伯斯庇爾[23]的熱月黨人意味深長地表示:“雅各賓派認為知識是自由的敵人,而科學則是貴族的專利,如果他們的統治足夠長而且放開膽子去干的話,他們就會燒毀圖書館,殺掉所有的學者,把世界投入黑暗之中!”對于文明的進步而言,最值得慶幸的就是,在偉大的科學發明和工業出現之后,群體才開始掌握了權力。

道德有兩個極端

如果把道德定義為持久地尊重相關社會習俗且不斷抑制私欲,那么群體顯然是不具有任何道德。群體既多變又沖動,他們沒有道德可言。

如果我們把某些短期內表現出來的品質,比如舍己為人、自我犧牲、不計名利、勇于獻身和對平等的渴望等也算作道德內容的話,那么群體的行為,反倒經常會有很高的道德境界。

大多研究群體的心理學家,他們只著重研究群體的犯罪行為,看見群體的犯罪行為頻繁發生,就得出了群體的道德水平過分低劣的結論。

他們其實只看到了群體行為的一部分,群體犯罪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從原始時代繼承下來的野蠻和破壞性本能。

由于風險成本太高了,所以獨立的個人不可能在生活中滿足這些本能。有正常判斷力的人也不可能蠢到去做得不償失的事情,但如果融入了可以胡作非為的群體,那么自我約束的道德感和責任感便會消失。我們常常說法不責眾,這里指的不是法律的管轄權,而是指群體的自我心理暗示。這是一種非常卑微的心理安全感,他們認為自己不可能受到懲罰,而且人數越多,他們的這種信念就越堅定。人多勢眾會產生出一種強烈的力量感,使得群體越發地自我放縱。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只是把這種本能發泄在動物身上,而不是發泄到自己同胞的身上。群體殺戮時的破壞性本能,與這種發泄具有同樣的根源。然而群體慢慢殺死沒有反抗力的人,這正是十分懦弱的殘忍。

17世紀初,伍爾茲堡有個小男孩,他說他想把靈魂賣給魔鬼,只要保證每天都能吃上飯、每天都有小馬騎,他就會十分樂意這樣做。

后來這個貪圖享受的小家伙被抓了起來,人們絞死了他后又燒為灰燼,數百個成年人圍觀,卻沒有一人制止這一殘忍暴行。

19世紀末,北美洲殖民地一位名叫高利的男子被指控為男巫,在他否認無望后依舊被判處死刑。據說在處決的時候,由于感到異常痛苦,他把舌頭伸到了外面,然而負責監督行刑的新英格蘭司法長官竟然命人抓起一根棍子,把舌頭硬生生地給塞進了嘴里。

這與獵人捕殺動物時所表現出的殘忍沒有絲毫實質上的區別。這再一次驗證了在群體無意識的作用之下,一個原本善良而正直的人,無論做出怎樣違背良知和殘忍無道的行為也都不足為奇。

群體除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之外,還會慷慨赴死、英勇就義,不計名利地為理想付出,后者的確是獨立的個人根本做不到的崇高行為。當群體受到名譽、光榮和愛國主義感召的時候,群體中的個人最有可能受其影響,甚至于慷慨赴死都無怨無悔。

像十字軍遠征和1793年的志愿者那種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1792年,普魯士、奧地利、英國、荷蘭、西班牙諸國集合聯軍[24],大舉進攻法國,在雅各賓黨人振臂高呼之下,無數民眾志愿參加軍隊,由于法國軍民一致對外,聯軍屢戰屢敗,最后不得不撤出法國。

理性的個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自我利益幾乎是他行動的唯一動機,但自我利益卻不能轉化為群體的強大行動力。所以只有群體才會表現出這種不計名利和視死如歸的精神,為了自己一知半解的信仰、觀念或只言片語,便英勇地面對死亡,這樣的事例又何止千萬!

不斷示威的人群,他們更有可能是為了服從一道命令,而不是為了增加一點養家糊口的薪水。私人利益幾乎是孤立的個人唯一的行為動機,在大眾難以理解的歷史戰爭中,支配群體的肯定不是個人利益——在這些戰爭中,民眾寧愿自己被屠殺,也不愿意停止行為,如同被獵人施了催眠術的小鳥一般。

群體既能使一個仁慈善良的好人變成無惡不作的惡棍,又能使罪大惡極的混蛋嚴格地按照崇高的道德紀律行事。法國19世紀杰出的文學批評家、歷史學家泰納記述了讓人難以忘卻的“九月大屠殺”。

1792年9月,雅各賓派發動政變,成千上萬的人死在了他們手中。他們將熔化的黃金灌進貪官的嘴中,私自處決了一千多名囚犯。由于要殺的人太多,他們感覺斷頭臺的屠殺速度太慢,于是變換了一種殺人方式,將那些“對革命不積極”的人以方陣的形式排在一起,用大炮來轟炸他們。被殺的人血流成河,然而執行屠殺的暴徒卻無人占據受害者身上的財務,他們不約而同地將這些財物放在了會議桌上。

1848年的7月革命中,手執武器的百姓與奉命趕來鎮壓的軍警站在了一起,攻占了查理十世居住的杜伊勒利宮。這些呼嘯而過的百姓,沒有拿走王宮里任何一件東西——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和珍寶——占有任何一件都意味著可以讓自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衣食無憂。

由此可見,群體對于個人有很強的道德凈化作用,盡管這種個人的道德凈化疊加起來,可能意味著全社會災難性的后果,但這卻是一種常見的群體作用。

即便是在較為穩定的環境下,也同樣可以看到群體的道德凈化作用。我多次提過,觀眾要求劇作中的英雄都具有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夸張美德,同樣,群體中的成員也會彼此要求,督促彼此有意識地去收斂不道德的行為。一次集會,即使群體成員的品質良莠不齊,大家多少也會表現得一本正經。那些平時放蕩不羈的紈绔子弟、操賤業的皮條客和缺乏教養的野蠻人,當他們處于某些莊重且嚴肅的場合進行交談的時候,也都會表現得彬彬有禮。

雖然群體慣性地放縱人類自我低劣的本能,肆意地踐踏天理和道德,舉止也總與慘絕人寰為伍,但群體也并不缺乏崇高的道德典范。如果不計名利、忠君愛民、舍己為人與追求理想都算作美德的話,那么毫無疑問群體最具備這些美德,而且群體的這種水平也遠非那些最高尚的哲學家所能及。

縱然他們是無意識地實行諸多美德,但這無礙大局,常常求全責備的我們,總是指責群體經常受無意識因素左右,淪落為愿意被本能肆意支配的機械性機器。但是,倘若連群體都受眼前相關利益所束縛,那么地球上的人類文明根本就不再光輝燦爛,更不能成就輝煌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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