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記住,我的名字叫程琰
- 我的名字叫秦
- 攝影師吳韓
- 5247字
- 2019-07-31 18:00:00
三樓,非營業區,陸洲未雨綢繆地早就做了好幾個隔斷單間,只是現在,冷冷清清,只剩下了擦拭得干凈異常的窗戶和無窮無盡的陽光。
還有一張單人床,簡簡單單。
就像現在的秦雪,閉著眼睛,調勻了呼吸,任由那溫柔的陽光撫摸著,鼻腔里充滿了淡淡的草木清香,無比美好,真像十六七歲的意氣風發。
只是這本該獨屬于秦雪的小美好,在他意識朦朧間,一陣蠻橫,充滿著侵略性的電子音樂聲便在整個房間里肆虐開來。
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秦雪殘存的自主意識拼命地掙扎抵抗著。
浪潮與風暴,如風又如雨,任憑時間流逝,始終保持著它固有的節奏,一刻不停地沖擊著秦雪的耳膜和身心。
“睡覺前一定把手機靜音或關機,下次不能再忘了。”他的臉有些發紅,上面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緊閉著眼睛,雙手胡亂地摸索著,終于,那沉悶的鈍重的聲響消失了。
“秦雪?”電話那端的聲音干凈明亮也簡潔。
“你是?”秦雪吸了吸鼻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抓撓著亂蓬蓬地頭發,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
“你昨晚是不是通宵了,剛睡下啊?”
應該是熟悉的人,秦雪的腦海里飛快地浮動著一幀幀畫面。
電話那端也陷入了沉默,他此時也同樣地陷入了一股迷惑中,不過和秦雪不同得是,他在想,這家伙的電話是那種不顯示號碼和備注人的老年機嗎?
“你的聲音好熟悉啊,你再說句話我聽聽,一句就夠了,我肯定能猜到。”秦雪的大腦已經進入了高速運轉狀態,他相信,那道聲音匹合的身影即將定格。
電話那端沉默半響,依稀傳來輕輕地嘆息聲,似乎在控制呼吸節奏努力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
可秦雪擺明了姿態,非要爭個不存在的勝負虛名,縱然這場勝負壓根不存在對手,縱然他現在的意識已經清醒很多,可他依舊閉著眼,靜靜地等著。
又沉默了一小會,那邊明顯壓著嗓子,有些遲疑地緩緩開口:“秦雪,我是你大爺?!?
毫不遲疑,秦雪緊跟著苦笑了一聲:“程琰,好久不見?!?
接下來的一分鐘時間里,兩個房間,天南海北,卻同時被程琰那滿滿當當得捧腹大笑聲充斥著。
似乎沉浸在某種傷感的情緒里,睜開眼睛的秦雪,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陽光中,他的眼神里都是綿延不絕的回憶。
那一年的最后一場挑戰賽,對于秦雪的隊伍而言,只是走走過場,當當陪練的角色,十戰已九負,最后一場的輸贏已然不重要了。
人心已然不齊,勝負不難明了。
BO3賽制,意料之中的連輸兩場,只是意外之外得是,這兩場都是以難以想象的巨大劣勢被生生碾壓。
對面的劣單兼指揮,真是強得離譜。
第二場的全場全隊零人頭,成了秦雪心中永遠不想提及的痛楚,如刺刀刻印,寒芒錐心。
賽后雙方隊員之間必須過場的握手謝幕,是兩人第一次近距離的面對面,也是兩人的第一次交談。
一個初出茅廬、十戰失敗的無名少年。一個久經沙場、歷經風雨的滄桑少年。
秦雪的右手,程琰的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程琰的第一句讓秦雪印象深刻,久久難以釋懷,“你打的真得挺不錯,比我們戰隊的ADC要強很多,只是你的隊友...”他欲言又止,“辛苦你了,不要懷疑,你的技術并不比那些頂尖職業選手弱!”
秦雪開懷了笑了兩聲:“你都是這么安慰你的手下敗將的?”
程琰也是會心一笑,用一貫平和撫慰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是第一個,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考慮來我們戰隊?!?
秦雪沒有一絲猶豫,他十分確定這是他內心的第一想法,“不必了,我想帶著現在的戰隊,繼續走下去?!?
秦雪的聲音輕柔細膩,帶著十七歲少年獨有的朝氣。
程琰的聲音同樣溫柔但卻深沉,“說實話,我真挺欣賞你的,繼續加油吧!下個賽季見!”
秦雪清了清嗓子,比他之前的聲音更加輕柔且堅定,“下個賽季見!”
秦雪在等待他反應的時候出現了片刻的沉默。
“凌志戰隊,凌云之志,不斬無名!你們戰隊的隊語真好,比我們的強太多了?!背嚏行┝w慕的突然轉移話題。
這個隊語是五哥陸洲熬了好幾夜的腦細胞,最后才在陸初童的無意言語中,信心十足的當場確定下來。
“這隊語,和咱們戰隊的風格真是貼合,凌云之志,不斬無名,來一個戰隊,我們就滅一個戰隊?!瓣懼薏恢挂淮卧谝槐婈爢T面前炫耀打氣,豪情萬丈。即使真實的情況是:陸初童看著焦頭爛額的五哥,為了起個合適的隊語整天急得抓耳撓腮,她就隨口說了一句,凌志戰隊,那就凌云之志,不斬無名吧,我覺得挺不錯的。
這就是凌志戰隊隊語的來由,陸初童的隨口一說,就這么簡單。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的是,那個“無名”說得原來是他們的凌志戰隊。
“是挺好的,我們隊長起的。”秦雪的眉毛自動地揚了起來,一臉的驕傲地看著走在最前方的五哥陸洲。
“你們隊長肯定是個特別有意思的人,要不,就他那亂七八糟地指揮和令人發指地操作,我相信沒有一個隊員肯愿意留在他的戰隊,尤其是像你這樣的?!背嚏恼Z速快而認真,但是任誰也聽不出其中有一絲不屑的情感,哪怕一絲。
“五哥是個很特別的人,我愿意陪他一起,陪戰隊一起走下去?!鼻匮┑穆曇舨患偎妓鞯孛摽诙觯安还芤叨嗑??!?
“看來你口中的五哥是個格外有人格魅力的人啊。”程琰反應敏捷,只留下不到半秒的遲疑,那不斷咔咔響起的相機快門聲逼迫他加快了語速,“下場后留個聯系方式,我有種感覺,你和我一定能成為特別好的朋友,一輩子的那種?!?
“也許吧,”秦雪沒有直接拒絕,卻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嗓子,看來兩場比賽中他肯定說了不少的話,他做深刻懊惱狀言不由衷地說道:“你既然想和我交朋友,第二場比賽的時候還把我們戰隊封零,這可不是交朋友應該有的態度啊?!?
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慢慢各自抽回去,那股既粗暴又溫暖的觸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硬如鐵氈的擁抱。
“我這是為了讓你更加深刻的記住我,記住,我的名字叫程琰!”
他牢牢地擁抱著秦雪,那令人驚嘆的力度,完全像是一個青年壯漢。
情急之下,秦雪報復性似地回應了,讓他奇怪的是平時疏于鍛煉的肌肉此時竟然莫名爆發出如鐵如鋼的堅硬。
“那你也要記得,我的名字叫秦雪!”
勝利者正在享受著那不絕于耳的歡呼和吶喊,失敗者的身影漸漸不現,落寞卻不孤獨...。
--------------
就像老天爺隨意開了個玩笑,對十七歲的秦雪開了一個他置死不信,但卻真真實實的玩笑。
所有的參賽戰隊,那些所有以夢為劍的電競人全部震驚了!
“WIFN戰隊隊長程琰于今天凌晨兩點,突然在微博上宣布他因個人原因,選擇永久退出聯盟電競圈,永久退出電競這一行業。就此事,我們電競勇者欄目組正在努力聯系當事人?!?
“大戰在即,今天上午的比賽還有一小時就要正式開始,一邊是最近風頭正盛,昨日剛干凈利落的以2:0擊敗凌志戰隊的WIFN戰隊,一邊是紙面實力明顯弱于WIFN戰隊的VGG戰隊,這場對于兩支戰隊都極其寶貴的最后一張職業戰隊定級門票,會不會因為隊長程琰的這一荒唐,令人不解的舉動而出現變動,讓我們拭目以待?!边@話來自另一個權威游戲網站的主持人。
“今天,是電競圈的恥辱日,這種不負責任的隊長也配帶領戰隊打比賽,這種人也能當得起電競人這個稱呼嗎???”此話出自電競圈里赫赫有名的正直解說家-四眼浪叔。
“就WIFN戰隊隊長程琰退役一事,我們采訪到了WIFN戰隊的戰隊經理和其他的四名隊員以及即將代替程琰上場的替補SILI,然而,他們統一口徑說這是程琰隊長自己的個人決定,他們事先也毫不知情,他們現在要考慮的是盡全力贏下今天的比賽,至于其他的事,今天過后,戰隊自然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對于今天轟動整個聯盟電競圈的程琰隊長退役事件,我們將繼續追蹤報道,希望大家繼續關注《這,就是電競》欄目并多多支持?!边@是一個剛剛興起的電競網絡節目,此時也緊抓時機給自己打了一波免費廣告。
“這程琰突然搞這么一出,不會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內幕吧!”幾乎所有一線網站的彈幕,各個戰隊職業玩家的微博評論區,都在重復著類似的話語。
“我只說一句,WIFN戰隊的程琰,我認識的那個程琰,絕對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這話出自聯盟職業選手,有名的刺頭,KAL戰隊的當家花旦陳豪(HAO)的微博。
只是這條微博下面卻是清一色地批評,謾罵和嘲笑聲。
“你看你上個賽季打的吧,吃最多的經濟送最多的人頭,你也趕緊退役得了?!?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你個才剛滿16歲的小毛孩子,只會刷錢打團就送的ADC,憑啥進的KAL戰隊,是不是也有黑幕呢?”
“不懂別亂說,HAO神那叫吃全隊的經濟,送全隊的人頭,這叫電競藝術,你們不懂!”
陳豪作為新生代職業選手里最有名的爆脾氣,還真不是蓋得,評論還未過萬,他立馬連刷了十條微博:
”不服單挑,輸了叫爹!”
那些充毫無理由的指責,甚至還有不堪入目的各種人生攻擊,一一從手機屏幕里滾動著,跳進了秦雪的眼睛里。他用力地揉著眼睛,感覺涼意順著自己的背脊不斷地往上攀爬。
他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之間傳來一聲低沉的怒吼聲。
他翻找到昨天剛收錄到手機里的那個還略顯的電話號碼,猶豫片刻后便按下了撥通鍵。
第一聲,是煎熬。第二聲,是等待。第三聲,電話那端響起了一個蒼白、粗啞的聲音。
“秦雪...”
“在哪呢?找你喝酒!”這一句輕似呢喃,本該不是他想說的話,卻毫無征兆地脫口而出,只是他眉心緊皺格外哀慟。
-------------
那一年的那個上午,十點整,WIFN戰隊和VGG戰隊生死之戰正式開始,勝者將正式晉級成為聯盟職業戰隊,擁有職業戰隊的福利和各種大型賽事的參賽資格。敗者將從青云墜落大地,再次成為蕓蕓眾生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無名之輩。
那個上午,九點整,一間不起眼的農家菜館,在老板娘一副情不甘心不愿的眼神注視下,程琰已經喝了整整一包啤酒,桌上沒有一盤菜。
秦雪把一瓶瓶啤酒啟開,遞給程琰,他接著,一整瓶一仰而盡。
他說,你也喝,陪我喝,我心里不痛快。
秦雪沒有說話,一瓶瓶的啤酒在一聲聲的碰撞聲中,秦雪以同樣的方式一口氣喝完。
上午十一點半,秦雪手機上傳來五哥的一條訊息:2:0,VGG戰隊贏了,這場比賽打得真難看,和昨天咱們那兩場比賽似的。
他沒有告訴程琰這個消息,其實他內心隱隱地覺得,也許眼前這個早已爛醉如泥的昨日對手,其實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這是程琰第七次在秦雪的攙扶下,才狼狽地從衛生間吐完,像個死期將至的老人,步履蹣跚地半爬回那簡陋的單人凳上。好在店里沒有一個客人,這副難得一見得丑態,也許只有秦雪會記在心里吧。
“喝,不醉...不歸!”程琰的意識早已迷離,語言模糊。
“稍等!”,秦雪大聲在程琰耳邊喊道,他微薄的意志保持著最后的清醒。
“老板娘,今天出來的急,只帶了這八百塊錢,別介意?。 崩习迥锖軐嵲诘赝妻?,一箱啤酒多少錢?就算他倆人喝到晚上,也遠遠用不了這些錢,況且,他倆的酒量明顯是死撐。
“這是打擾您做生意的賠償,您一定收下,千萬別介意,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
“好吧,你們倆悠著點喝,老娘今天中午壓根也就沒打算做生意!”老板娘豪爽地應承著,還不忘囑咐秦雪,“多大的事啊,悠著點喝,酒喝多了傷胃!”
連聲道謝后秦雪給五哥發了一條訊息:“......,這是地址,來接我們?!?
日光透過空氣中漂浮的灰塵,照著程琰的側臉,那被淚水浸濕的臉,有些疼。
不知過了多久,撕裂燃燒的感覺在秦雪的身體里愈加強烈,還有滿滿的心疼。
他將他抱在懷里,心疼的輕撫著他的臉,他疲憊地撐開眼瞼,滿眼淚水朦朧地注視著他,他的嘴唇出血了,一點一滴,語氣是已成敗局的不甘和遺憾,他說:”他們偷走了我的夢想!他們偷走了我的夢想!他們...”
秦雪怔怔地凝視著他,聽他一字一句地哭泣重復著:“他們偷走了我的夢想!他們偷走了我的...”
他的心底止不住的痙攣,他也紅了眼眶,也泣不成聲:“別怕,還有我呢,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
“聽說,你在組建新的戰隊。”
“嗯,正在準備中?!?
“那個...嗯...”
“怎么?您老人家準備復出了?”
”昨天我給自己卜了一卦,卦上面顯示上上簽。“
”呦,現在都成半仙了,以后得改口叫您程半仙了,一個退役選手復出之路不靠實力,靠算卦,可以的?!?
”瞧你說的,正兒八經地,我在考慮...“
”考慮?考慮什么?你復出后的第一支戰隊難道不是我們凌志戰隊嗎?“
長久地沉默,陽光灑了一地。
“老秦,你這話說得,我這不是來問問咱們什么時候正式訓練嘛?!?
兩分鐘后,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房門就被推開了。
秦雪瞬間面紅耳赤,好在他保持著良好的作息穿衣習慣。
“樓下有個人找你,看樣子挺著急的,他說是你兄弟,你趕緊下來一趟。”陸初童笑著,扔下了一句話,轉身就準備離開。
“兄弟?誰???他有沒有說他名字?”秦雪蹙眉,從半夢半醒的意識中抄起了上衣和短褲。
“他說他叫程琰!禾呈程,王火琰?!?
秦雪肩膀抖了下,不敢置信地強迫自己瞬間清醒。
一剎那,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急速穿過,讓他激動得有些發抖。
其實,秦雪不知道,程琰也不知道:陸初童是記得程琰的,至少記得他那張滿臉淚痕的臉。
那天下午,陸初童和陸洲急匆匆趕到那個農家飯店時,瞬間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零散一地的啤酒瓶,已經數不清數量了,那兩個少年就像連體嬰一樣,緊緊地抱在一起,像精神失常了一樣,正在抱頭痛哭。
飯店老板娘則一臉無措地站在他們兩個身邊,淚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仿佛除了陪著他們哭,她沒有能力做任何的事。
好在陸洲有一股超然的氣力,當他費盡千辛萬苦將這兩個淚人扛進車里時,陸初童正不停地彎腰對著那個也哭成淚人的老板娘致歉。
她已經四十多歲了,見過了太多,此時卻是口不停地怔怔嘀咕著:“這倆孩子,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他們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可能只有他們自己心里清楚,陸初童的心里沒有這個答案。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語言太單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