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八月，熱烈又明晰

那一年的那一天，8月22號，平平常常，和一個月，和一年，和一千一萬一億個日子中的任何一天一樣，只是對秦雪而言，卻又不太一樣。

就在前一天，秦雪又和往常一樣睡到中午才醒，當他滿臉浮腫、蓬頭垢面地趿拉著拖鞋，閉著眼晃晃悠悠地準備邁進衛生間時，后腦便被啄了一下，不輕不重，正是秦老爺子獨有的擊打方式。

“嘿，老頭，拜托下次別敲了好吧。”秦雪邊走邊咕噥著，聲音帶著可憐。

“吃完飯趕緊回學校，要不回你自己家，別在我這蹭吃蹭喝?！鼻乩蠣斪幼旖浅榱顺?，雙目圓睜，作生氣狀。

“秦老頭，這話就不對了，這也是我家，好吧?！毕袷窃谏l的氣一樣，秦雪說話的聲音有那么一絲尖厲“反正打死我也不回學校，也不想回那個家。”

“臭小子，那你是徹底打算輟學混社會了？”秦老爺子本來帶著笑意的臉在背對秦雪的方向時突然僵住，胃里翻江倒海地涌起一陣陣異常的酸楚，只是他的臉上卻平靜依舊。

“老頭，現在這個社會變了，怎么說呢，反正和以前不一樣了?！鼻匮﹥H用了一分鐘便洗涮完畢，趿拉著那雙沾滿水漬的拖鞋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有啥不一樣？”秦老爺子狡黠地笑了笑。

“這個問題咱爺倆討論了好幾遍了，你不煩我都頭大了?！毕肫鹈看螤幷摰阶詈?，無一例外都是以這個年輕晚輩俯首稱臣、點頭哈腰認錯狀結束，秦雪不由得腦袋一陣嗡嗡作響，心里嘈雜一片。

“我準備去青島，去我姐和我姐夫那?！鼻匮┌褷敔數乃季w拉到這個話題，想了很多天，今天終于做了這個決定，他很樂意第一時間告訴眼前這個他生命里最敬重的親人。

“也好，跟著你姐和你姐夫學做生意肯定比天天打游戲強。”爺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有些假裝生氣的樣子繼續說道：“好好做人，認真做事，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記住了?！?

“謹記老爺子的教誨。”秦雪有些調皮地回答道。

“準備什么時候動身？”

“今天下午，已經和我姐說好了。”秦雪第一次無比冷靜地回應著。

秦老爺子皺了皺眉，停頓了片刻，然后慢騰騰地從沙發上挪起來，“得，今天中午老夫要大展身手，做一桌好菜，為咱們老秦家的小公子踐行，順便幫你把明天的生日一起過了?！?

老爺子雷厲風行了一輩子，此時已經在廚房里叮叮當當地忙活了起來，秦雪看得楞了神，有股眩暈的感覺在腦內慢慢地游走：這老頭的背，什么時候駝得這么厲害了。

一桌的飯菜，滿滿當當的香氣，仿佛透支了老爺子余生所有的廚藝和思念，望著孫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秦老爺子的眼睛又開始疼起來，好像是下雨了。

窗外，濛濛雨絲已經漸漸清晰明快起來。

秦雪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聽著節奏明快的音樂，他對自己說，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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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的八月，天空湛藍，藍得讓人心頭緊縮，這一切得益于昨晚那場不期而來的暴雨洗滌。

陽光刺眼地打在秦雪臉上，他白皙干凈的臉上綻放著生動的紅暈，他呼吸急促，眼波流轉不停，此時山師附中的門口擠滿了放學走讀回家的高中生，而手機里那一直冰冷重復的機械女客服聲更是讓他內心無比焦急。

正當秦雪一籌莫展的時候，背上突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緊接著一個輕柔悅耳的女聲便在他耳邊響起：“秦老板，等誰呢？”

蟬聲微鳴的夏日時光仿佛在腦海里無聲地倒帶。

秦雪感覺他此時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緊接著，他看見了站在他身后的女生，果然是她，秦雪下意識地往后一退，拘謹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四目相對，白一笙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我們的秦老板頂著個大太陽，楚楚可憐地像塊望夫石一樣，是哪個班的姑娘這么大的魅力啊??？”她似乎要將落井下石進行到底，目不斜視地盯著秦雪一臉認真道：“是我的學姐還是學妹啊，需不需要幫你們穿針引線？”

白一笙的話音剛落，她旁邊結伴的幾個女生便紛紛附和起哄起來。

秦雪的心頓時“咚咚咚”劇烈地跳動起來，連連搖頭的樣子像極了某個可愛的玩具，“別胡說，別胡說，我在等秦破?！?

周圍的人聞言都笑出了聲。

“秦老板一臉無措的樣子真是可愛。”白一笙嘴角的笑意一層層加深，幾縷棕黑色的卷發垂在她的臉頰邊，襯得她的脖子和臉格外白皙，而秦雪頓時紅透了臉，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一年，因為手機上的一條短信，秦雪猶豫掙扎了大概一個小時，最后終于決定不去青島，而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泉城的最后一班客車，說是賭，也不足為過。雖然和秦雪預想的結局并不一樣，但是他卻莫名其妙地成了717電競網咖名義上的老板。

“717電競網咖”，在山師附中附近算是比較高檔的網吧了，上中下一共三層，除了頂尖的電腦配置以外，網咖的特色是一處單獨留出來的休息區，玩累的顧客除了可以坐在舒適的沙發上短暫休息，還可以無償使用店內的水果榨汁機、半自動咖啡機

甚至一套半封閉的員工整體廚房也供所有顧客免費使用。這些細節處的人性（隔斷專用）服務，讓這個開業不到兩年的網咖迅速收攏了大量的女性顧客，而白一笙，就是其中最為活躍的一員。

每當腦海里浮現出那個暑假網咖里的場景，秦雪便如履薄冰，卑微得低至塵埃，那股復雜的情緒一直交織在胸口，漸漸得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結癥。

“我說白姐，你要么去玩電腦要么去休息區喝杯咖啡，別在我眼前晃悠好嗎？”秦雪幾乎是帶著哀求了。

“本小姐現在就是在做一件正經的事?！卑滓惑弦槐菊?，眼神詭桀的像一只黑貓。

“什么事？”

“觀察你，你看你那堅挺的鼻梁，深邃立體。你看你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你看你那...”

所有的員工和顧客都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甚至把這種看似有些曖昧的場景當成一個每日必不可少的喜劇節目。而唯獨只有這出節目的男主演，演技始終停留在最初那一刻，始終露出與外表不符的青澀和笨拙。

十九歲的那個夏天，那個暑假，秦雪覺得自己真的輸了，一敗涂地且毫無反擊之力的那種。

秦雪有些神情緊張地用手指刮了刮鼻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刻意地咳嗽了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我真得找秦破有點急事，你們能幫我聯系到他嗎？”

白一笙還未開口，她身邊一個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女孩子便搶先開口道：“秦破啊，我和他一個班的，最后一節自習課的時候他就被班主任叫走了，一直到下課放學也沒回來。”

高個女生的話音一落，秦雪便頭皮一陣陣發麻，眉頭緊鎖，一大串念頭在腦海里連綿不絕地翻滾著。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秦破的模擬成績，次次都是全班倒數第一，我們老大很生氣，估計后果很嚴重！”

“次次都是倒數第一？！”秦破愣住了，似乎是第一次聽聞這個重磅消息，目光中帶了數不盡的疑惑和震驚。

高個女生沒有回答，白一笙卻夸張地長大了嘴巴，一板一眼地說道：“你不是他親哥嗎？這你都不知道？”

有些莫名其妙，秦破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眼睛里的神情和他說的話意思相同：“我是他親哥？什么時候的事？”

說實話白一笙長的真的很漂亮，一頭棕黑色的短發將她的臉型襯托得玲瓏有致，那雙大眼睛始終有淡淡的波光流轉，此時她昂著尖俏的下巴，眼睛突然睜得老大，結結巴巴地說道：“難道不是？”

“為什么是??？”

“我猜的呀！”

秦雪突然不說話了，低聲嘟囔了一句，想點支煙，才記起出門太急忘記帶了。

沉默如冬日冷霧，場面一時尷尬，其他的幾個女生見狀隨意寒暄了幾句便知趣地溜走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幾分鐘后，白一笙拋出了一句十分蠢萌的話：“看在本小姐陪你等了這么長時間的情況下，剛才的那些不愉快就過眼云煙了，好吧？”說完她還煞有其事地認真比劃了一個煙消云散得手型。

秦雪再次目瞪口呆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嘴角上揚，出乎意料地自嘲一笑：“你得腦回路真得神奇，我實在搞不懂你，真的，五體投地?！彼f這話的同時身體相應做出了一個十分虔誠又略顯夸張地跪服姿態。

“那你想不想深入了解一下我呢？”白一笙忽然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那一臉迷之向往狀讓秦雪再次心煩意亂起來。

這樣的局面在個別高手眼里實在是微不足道、手到擒來，但是對秦雪而言卻像是一個沒有解藥的疑難雜癥，不知病因因何而起，更無從查找癥結何在。只要是女生，一個小小的試探或玩笑，無論是何種程度，十拿九穩地保管讓他束手無策，俯首稱臣。

秦雪縮了縮脖子，無措的扯著衣服一角，腦袋耷拉著，盯著腳尖嘀咕著：“你...你以后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什么玩笑？”白一笙嗤笑一聲，挑了挑眉，徑直看著這個已經滿臉羞紅的大男孩，眼里得笑意更濃了。

“就是那種玩笑啊?！彼曇艉苄s罕見地底氣十足。

而她猛地往秦雪身邊一靠，抬起頭來笑得特別節制，像五月里和煦的風，刻意押著嗓子而人為發出的嬌嗔酥麻的女生輕輕撩起：“什么玩笑?。课以趺床欢阏f得什么?。俊?

感覺自己就像游戲里的箭塔，被對手用技能擊碎成一片一片的，被風吹得滿地都是。

大庭廣眾之下，白一笙突然挽起了秦雪的胳膊，那含情脈脈地笑容和眼神，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只是，我們此時的男主，呆若木雞，仿佛正在經歷著游戲里的終極噩夢-虐泉。

剎那間仿佛天旋地轉，秦雪的嘴巴張張合合，卻始終沒有嘣出一個字，仿佛已經窒息在了寒冷的海洋深處。

而且，他在發抖，越抖越厲害。

“你這個人，真得好奇怪好奇怪?。　卑滓惑厦黠@已經感受到了秦雪的異狀，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極其溫柔而且寵溺的口吻緩慢地說道：“別怕，小白兔，別怕?！?

似乎這種情形對這所學校的學生們而言，早已沒有吸引力或者說已經麻木到習以為常，來來往往的學生們最多也就一笑了之，根本不屑一顧，甚至還有好幾對學生情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牽著手從他們兩人面前晃過去。

只有秦雪徹底陷入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混沌狀態，無法自拔，就像離身的靈魂沒有軀體附著，只能漫無目的地漂浮著，沒有根。

直到自己的后背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秦雪眼前的色彩終于不再是黑白，而是一點一點漸漸明晰起來，色彩斑斕。

秦破、秦雪和白一笙面面相覷，眼神里卻寫著不一樣的東西:這是什么情況?真是好兄弟!討厭呀!

“秦破，找你有點急事，跟我走?！鼻匮┟Σ坏貟昝撻_白一笙的胳膊，滿臉欣喜，無比興奮。

秦破則慢吞吞地說：“什么事??？在這說不行嗎？”

白一笙也接一句：“就是就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大事啊，還要兩個人偷偷摸摸的？”此時她的眼神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干干凈凈，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這目光和神態，頃刻間，秦雪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凝成了冰。

毫無辯駁的余地，秦雪思考片刻后，只能理性地緩緩開口：“我找秦破真得有急事，你別鬧了，好嗎？”

白一笙立馬表態，一臉誠懇：“遵命！那我們星期六再見！我先回家吃飯了?！?

秦破見狀則是不住地點頭，那神情一目了然：

嗯，我懂了。

十分鐘后，臥龍山地質公園，湖畔邊，桂子飄香，不遠處一群孩子踩著滑板，嬉笑打鬧著從他們眼前經過。

秦雪有些感慨，羨慕道：“年輕真好?！?

秦破則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后背斜倚著欄桿，鼓鼓地嘴巴里一邊咀嚼著早已索然無味的口香糖，一邊含糊不清地咕噥著：“哥，到底有什么事啊？”

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輕輕地呼出來，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秦雪雙手交叉在胸前，坦誠道：“關于《王者之戰｜KING WAR》這款游戲的事?！?

秦破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一下，從嘴里吐出那塊已經有些干硬的口香糖，然后輕輕地用紙巾包好放進褲子口袋里，做完這些后，他露出那兩排標志性的潔白整齊的牙齒，對秦雪認真地說：“哥，說真的，我對那款游戲真的沒什么興趣?！?

秦雪迷惑地望了秦雪一眼，低頭思忖少時，心里有些激動，他竭力平靜地問：“到底是為什么??？我接觸過很多游戲，說實話，雖然《王者之戰｜KING WAR》這款游戲還在內測階段，但我敢打包票，這款游戲肯定會火，而且是一把火燒十年的那種?！鼻匮╊D了頓，先是深深嘆了口氣，然后把話題移向他最敏感的方向：“這款游戲究竟什么地方讓你對它一點興趣沒有？”

秦破開始沉思，腦子里雜亂無章地思索著，最后突然嘣出一句讓秦雪楞在當場得判語，而且絲毫不刻意做作：“這游戲太簡單了，遠遠沒有《俄羅斯方塊》有意思！”

這個夏天，是個灰色的夏天。

他不知道哪里做錯了，他無聲地盯著他。

沉默良久，秦雪再次確認了答案，而這答案確實是《俄羅斯方塊》更有挑戰性，更有難度，這答案真是堅定得不留余地。

“真得...不考慮一下？”秦雪難以掩飾失望的神色，其實他心里還有很多想要說的話，只是那些全部也抵不過那幾個字：太簡單！沒興趣！

秦破僅僅猶豫了一秒，然后搖頭，轉身走了。

十分鐘后，秦破仍有些失神地坐在草地上，抬頭望著天空，腦子里全是事，斷裂的詞句，一些可笑的夢想。

三十分鐘后，他掏出手機。

昨天，五哥在電話里對他說：“成了，兄弟，一切順利！你那邊要抓緊點了！”

今天，秦破在電話里對他說：“五哥，我碰到了一個天才，一個電子競技的天才！”

八月的泉城，怎么會有這么藍的天，熱烈又明晰，單純而動人！

年輕真好，秦破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