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種與夏盛

在曲大師的設(shè)計稿上，由姥姥“做主”的果木蔬菜園被畫在了靠近園門的位置。該園意取“春種”，以耐寒、早發(fā)，且惹人喜愛的蔓性薔薇作綠籬，任其恣意攀緣，相互纏繞，最終在拱門上形成一道氣勢如虹的夢幻花環(huán)。在靠近院墻的位置，曲大師選栽了杏樹、核桃，以及不同顏色的爬墻玫瑰。

自早春至初夏，人在入口的花環(huán)之下，已可見紅杏出院、薔薇滿墻的繁榮景象。掩映其間的是老人春種的身影和一片片兔毛鐘愛的多年生爬地草莓，以及剛長出的一年生蔬菜幼苗。蔬菜可種兩三季，在草莓成熟之后，院墻的欄桿上就會爬滿黃瓜的藤蔓。

我的花園與兔毛姥姥的菜園僅一路之隔，但路的兩邊卻反映出了兩代人對于花園的不同理解。姥姥認(rèn)為，民以食為天，萬事嘴為先。讓土地閑置，不產(chǎn)糧食，就絕對是“敗家”的表現(xiàn)。而我以為，花園代表了人類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花園是用來賞心悅目的，不是用來點瓜種豆的。兩相雖有爭執(zhí)，卻最終尚能和解。即：雙方以路為界，你在路那邊產(chǎn)社會主義的糧，我在路這邊種資本主義的花，大家和平共處，互不相干。然而，君子協(xié)議畢竟就是君子協(xié)議，可愛的姥姥時常會跑到我的花園里栽南瓜、種芹菜。作為“報復(fù)”，偶爾“有不速之客三人來”的時候，我也會慌慌張張地到姥姥的菜園里玩些真實版的“偷菜”游戲。少頃，一盤無公害的中式拍黃瓜或者西式沙拉就呈現(xiàn)在了客人的眼前。

類似的“花園戰(zhàn)爭”每年都會爆發(fā)，當(dāng)然，姥姥的勝算比較大。因為，姥姥是可以倚老賣老的。為人婿的我，為了“和平”，最終還是要選擇“服從”。我不僅自己這么做，也常常告誡兔毛要學(xué)會寬容，要自信，但也要降低自己的要求，對社會、對生活，對老師、對長輩選擇“服從”。或許這也是一種生活樂趣吧，在“斗爭”中尋求“和解”也是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更有意思的是，多年后，當(dāng)姥姥垂老得不能再下地干活的時候，接過姥姥手中鋤頭幫她種地的人竟然還是當(dāng)年跟她“死磕”的我。因為我已吃慣了姥姥種的有機(jī)菜，更習(xí)慣了和老人一起和諧共處的美滿生活。我經(jīng)常對兔毛說：“姥姥能健康地活著就是爹、娘，乃至兔毛最大的福分和快樂。”

姥姥的蔬菜園旁邊，是兔毛娘寓意“夏賞”的英式花壇。花壇靠近客廳的落地窗，成了連接這座“理想國”內(nèi)飾與外觀最重要的過渡區(qū)和調(diào)色板。曲大師將此處設(shè)為花園的中心，我和兔毛娘亦在之后的幾年間對此中心區(qū)進(jìn)行了不遺余力地改造。

建園先種樹，樹為園之骨。它們一旦成材，便很難移動。所以，樹材的選擇是花園改造的成敗關(guān)鍵。北方造園的最高境界亦不過“三季有花，四季常綠”。其中的“綠”就要靠樹來完成。改造之初，我們有選擇地保留了本地原有的圣誕松，移走了石榴和大葉女貞，代之以開粉花的印第安魔力海棠和開白花的平枝海棠。這3棵色彩不一，互為犄角的觀賞樹，剛好在無邊界的花壇中形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三角核心。

種完樹，我在樹旁選栽了多年生的宿根花卉。宿根花卉為園之肌，我先在松樹下背陰處種植了大面積的玉簪，繼而又在向陽面混栽了繡球‘綿延夏日’和其他圓錐繡球，借以營造花壇中心錯落有致的層次感。在靠近花壇邊際的地方，我點綴了錦帶、垂絲海棠等植物，又背依這些植物種植了鳶尾、萱草等多年生草本植物。草本植物為園之血，當(dāng)它們貫穿于樹木之間時，一條色彩斑斕的花之河就在花園間流動起來了。

花壇的中心與邊界一旦確立，身著花園裝的兔毛娘就要登場了。每年5月，當(dāng)自播的紫茉莉尚在泥土中沉睡的時候，象征著“暗戀”的雛菊，寓意著“記憶”的迷迭香和代表著“思想”的三色堇，就被兔毛娘一大片、一大片地移種到了地毯式的花床上。這些曾經(jīng)綻放在《哈姆雷特》舞臺上的花朵，不時地撩撥起屬于兔毛娘少女時代的戲劇之夢。而散布在花叢中的龍舌蘭、虎皮蘭和仙人掌，則讓我的思緒無數(shù)次爬過記憶的山梁，眺望著落日中矗立著特奧蒂瓦坎金字塔的墨西哥荒原。為了便于欣賞，我在花壇中用枕木和碎石鋪就了一條小小的棧道。兔毛自己種下的地雷花和牽牛花，就盛開在棧道的兩邊。仲夏時節(jié)，兔毛會學(xué)著小蜜蜂的樣子“飛來”這里采花，而當(dāng)她“飛走”的時候，棧道的碎石間，可能還留著她濕漉漉的腳印和忘了穿上的小拖鞋。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從小在花園里長大的兔毛，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名小小的園藝愛好者。

自打兩三歲起，兔毛就跟著我在花園里剪草修花了。我其實并不指望一個孩子能為大人分擔(dān)些什么，只是想告訴兔毛：“不要鄙視勞作，勞作亦修煉。”

孩子的想法總是可愛的，比如，3歲的兔毛就曾經(jīng)把吃剩下的蘋果核埋在土里。然后，一日澆3次水，培3次土，期待著第二日滿園都開遍蘋果花，進(jìn)而結(jié)出大大的紅蘋果。兔毛的計劃當(dāng)然會以失敗告終，而我告誡兔毛的還是那句話：“小朋友要學(xué)會忍耐。人生只有等得到花開，才能遇得見未來！”

兔毛漸漸長大，慢慢變成了我真正的幫手。每年，我家的杏、櫻桃和石榴，都指望著“小猴子”爬上樹采摘。如今，她已經(jīng)有了自己專屬的花園工具。夏季清晨醒來的時候，她會學(xué)著兔毛娘的樣子，提著花剪到庭園里剪幾株月季或薔薇插在露臺餐桌上的花瓶里做裝飾。當(dāng)然，她至今也依舊是個小淘氣。我就親眼見過她在兔毛娘的奶缸里倒水和泥，給端坐在樹下乘涼的“菩薩”喂咖啡。見此一幕，我實在忍俊不禁，于是調(diào)侃：“兔毛呀，咖啡是獻(xiàn)給上帝的，菩薩他老人家只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