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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唐月梅

日本古代散文文學最早出現的,是“物語”這個文學模式。所謂“物語”,從和文的“ものがたり”來說,是將發生的事向人們仔細講說的意思。從文學文體來說,也就是說話文體。這是將說話文與和歌并列使用而創造出來的,《竹取物語》《伊勢物語》的出現,便正式確立了物語這個日本古代文學的新體裁,推動著日本古代文學的變革和發展。

物語文學最先是分“傳奇物語”與“歌物語”兩類。“傳奇物語”,如《竹取物語》,是對民間流傳的故事進行加工和創造,增大其虛構性,賦予浪漫的色彩,并加以藝術的潤色,提煉成比較完整的故事。“歌物語”,如《伊勢物語》,則與中國的“本事詩”近似,和歌與散文結合,互為補充,敘說著世間的故事和人間的情感。這兩類物語文學都是脫胎于本土或外來的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形式都是由一個個相對獨立又互相聯系的短故事組合而成。這兩類物語文學向獨立的故事發展,經過以傳奇為主的《竹取物語》、傳奇與寫實結合的《宇津保物語》,到寫實的《落洼物語》,將物語長篇化,接著產生了長篇的虛構物語。《源氏物語》就是統合“虛構物語”與“歌物語”兩者,以寫實與浪漫手法虛構的故事與詩歌相結合構成的,擁有獨自的文學想象力的空間,形成一種新的物語品種——創作物語,它是一種頗具規模的長篇小說形式,從而將日本古代物語文學推向最高峰。

慶長刻版本《竹取物語》(一)

原裝刻版本《竹取物語》,于慶長年間(1596—1615年)刊行,圖為該版本的封面。

慶長刻版本《竹取物語》(二)

慶長年間(1596—1615年)刊行的刻版本《竹取物語》,圖為該版本的文本開卷部分。

這些物語文學的誕生,標志著日本散文文學擁有自己的獨特形式、自己的規模和自己的特色,并且使古代的日本小說日臻成熟,日本古代文學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更多樣化的歷史階段。隨著時代的變遷,“物語文學”不斷發展,至近古,產生了歷史物語、軍記物語、說活物語等類型的“物語文學”。據日本學者考證,從平安時代至鐮倉時代創作了二百部以上的“物語文學”作品,但現存僅約四十部。可以說,“物語文學”的出現,在日本小說發展史上具有劃時期的意義。

《竹取物語》,又名《輝夜姬物語》,是最早的一部以散文為主,適當并列使用和歌的“物語文學”作品。

元祿版《竹取物語》

長尾平兵衛版《竹取物語》,于元祿五年(1692年)刊行。文本所附插圖為石上中納言等人正在攀高取燕子的安產貝時的情形。

宣泄迷戀之情

日本古代貴族男子常趁著無月的黑夜,暗中挖墻洞或透過籬笆縫隙偷看美女的容貌,以宣泄迷戀之情。追求輝夜姬的貴族們也如此。圖為日本國寶《扇面古寫經冊子·窺視圖》(部分)。

作者不詳,多數學者推斷是男性,認為作者精通佛學和中國古典文學,也很有才華。一說是遍照,平安時代六歌仙之一,俗名良岑宗貞;一說是源順或源融。但這都是從作者的思維方式、文體表現到和歌的歌風來分析,帶有一定的主觀性,缺少文獻學的論證方法,實難下一個符合客觀史實的論斷。

有的論者設想,這部物語并非由一名作者來創作,而是早已存在先行的說話原型,是口頭傳承向文字文學飛躍的產物。從現在流傳下來的《竹取物語》版本來看,它是幾經歷朝人的修訂、增補和詮釋而成的。但從整體來說,仍保持著古代小說的風格,且是第一部用假名書寫的古代小說,第一次實現了日本語言與文字的統一,對于其后古代散文文學的發展具有重大的意義。

透過對作品的審視,這部物語的作者具有這樣的精神特征:首先,他擺脫其時的儒、佛理念框架,用獨自的“自由眼”來觀察人間,關愛人間。比如,他對人間關系的處理,不依從儒學道德;對理想的憧憬,不祈求佛法,而以月作為象征的理想。其次,他有著深厚的學識和知性的精神,并且積極吸納大陸新的文明精神。再次,作者不受上古的“言靈信仰”的制約,尊重語言的自律性,采用訓讀調,以表達現實的真實。因此,此書問世距今已千余年,現在讀來仍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精神,反映出作者在那個時代的苦惱與矛盾。從這里,人們不是也可以推測作者的形象了嗎?至少可以說,作者是個思想敏捷、文筆老辣、具有大學寮同等學識、對人間疾苦有深刻認識的男性知識分子。

日本文學史家加藤周一從文本的特征來考證作者身份:一是其文體采用漢字的假名來書寫,其語匯有中國文學(包括佛典)的影響;二是其結構嚴謹、敘述簡潔。故事富戲劇性,且不止是為了其本身的趣味才寫局部的細部,而是把局部的細部置于整個結構中,使它同全體密切相關,必要時在充分的范圍內加以敘述——這種抽象的合理精神,對9世紀的日本知識分子來說,只有通過徹底消化中國文化才能表現出來,作為土著思想的表現,恐怕是不可能的。就是說,可以認為《竹取物語》的作者,不僅會讀漢文,而且大概精通中國古典文學。

《竹取物語》的成書年代,至今未詳。有各種推測,一說上至弘仁年間(810-823年),下至天歷年間(947-959年),相距一世紀之遙。根據《源氏物語》的記事,可以確定是在延喜以前,即9世紀上半葉至10世紀中葉成書。《源氏物語》作者紫式部在“賽畫”一卷中就指出《竹取物語》是“物語的鼻祖”,說明這是一種新的文學的開始。紫式部還講述了“這個古代故事與輝夜姬本人一樣不朽。情節雖并無風趣,但其主角輝夜姬不染濁世塵垢,懷抱清高之志,終于升入月宮,足見宿緣匪淺”。并且多有評論,比如品評說:“輝夜姬投胎在竹筒之內,可知是身份低微之人”;“阿部御主人欲娶她,不惜千金買了一件火鼠裘,但忽然燒掉了,真乃乏味之至”;“車持皇子明知蓬萊山不可到達,假造一根玉枝來騙她,結果自已受辱,也可謂無聊之極”,等等,同時在“蓬生”“習字”這兩回,也提及輝夜姬的故事,以及以“伐竹翁疼愛輝夜姬更甚,常恐她化陣青煙,從隙縫中消失”,來比喻“妹尼僧疼愛浮舟”。日本近古國學家本居宣長持此說法,認為“從延喜就已見這部作品”。一些學者還從《竹取物語》末尾寫到“這山(指富士山)頂上吐出來的煙,直升云霄,至今不止”一句來考證。根據古文獻《三代實錄》記載,富士山噴火發生于貞觀六年(865年),所以推斷成書一定是在此前后。關于成書年代,雖眾說紛紜,但《竹取物語》是物語文學的嚆矢,則是無可爭辯的史實。

而且,不僅在《源氏物語》中詳細議論了《竹取物語》,還有在《大和物語》《宇津保物語》《榮華物語》《浜松中納言物語》《夜半驚醒》《狹衣物語》《今昔物語》等一系列物語文學中,或者攝取伐竹翁或輝夜姬的素材,模仿求婚說話的形態,或者采用夢與轉世的浪漫手法,描繪女主人公的苦惱心理,批判貴族社會的知識人,乃至《風葉和歌集》中的三首和歌,吟詠了有關輝夜姬的事。還有《海道記》《古今和歌集序聞書三流抄》《古今和歌集大江廣貞注》、謠曲《富士山》等,都或者提及戀富士煙的歌,所謂富士煙不絕、升天,乃是輝夜姬也;或者寫到“燒不死藥,其煙徹天”;或者變形為伐竹翁在竹林的鶯巢中,取出的鶯卵,生化為小女人的故事,等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竹取物語》的影響。也可以說,這個美麗傳奇的故事,是多么地撥動古時人們的心弦。

《竹取物語繪卷》的誕生(一)

在日本最早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的“賽畫”一回中,就記載了《竹取物語繪卷》的存在,可見《竹取物語繪卷》是日本繪卷物的濫觴。圖為《源氏物語繪卷·賽畫》。

《竹取物語》的“竹取”,即伐竹之意。全書分十回,故事結構由“輝夜姬誕生”“求婚難題”“升天回月宮”三部分構成。這三部分結構,與傳承說話都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系,比如:“輝夜姬誕生”之與化生說話、致富老者說話;“求婚難題”之與求婚說話、求婚難題說話;“升天回月宮”之與升天說話、地名起源說話等。在這些比較中,雖經過某些變形,但基本上可以發現這些結構,或多或少地存在著相關傳說和說話的原型。尤其是“輝夜姬誕生”“升天回月宮”這兩部分,是傳承口頭文學神話傳說的部分。但是,占全書比重一半的“求婚與難題”這部分,則是不受傳承說話原型的制約,而是利用傳統的素材,通過生活的提煉,自由而充分地發揮作者的文學想象力創作出來的。作品的主題正是具體而集中地表現在這一部分里,它挖掘出作者潛藏著的深層意識,充分體現了作者新的創意,從而不僅開拓了前所未有的文學主題,而且開墾了前所未有的“物語文學”這片處女地。

《竹取物語繪卷》的誕生(二)

在《源氏物語》的“賽畫”一回中出現了,《竹取物語繪卷》可見在此之前,《竹取物語繪卷》已經誕生了。圖為飛鳥井雅康繪《源氏物語繪卷·賽畫》。

《竹取物語》的故事,描述了伐竹翁在竹筒中發現一個三寸長的小人,帶回家中,盛在竹籃里撫養。三個月后,三寸小人長大成一個姑娘,姿容艷美,老翁給她取名輝夜姬。從此,老翁伐竹,常常發現竹節中有許多黃金,不久便成了富翁。這時,石作皇子、車持皇子、右大臣阿部御主人、大納言大伴御行、中納言石上麻呂等五人熱烈向輝夜姬求婚。輝夜姬故意提出難題:誰如果尋找到她需要的罕見寶物,就表明真正有誠意,自會許配給他。

這五個求婚者中,石作皇子聲言去天竺取佛的石缽,實為在大和國某山寺制作出來的。車持皇子表示要遠到筑紫國取神佛的玉枝,實為自己請工匠偷偷打造出來的。右大臣阿部御主人欲買中國的火鼠皮衣而不可得,以假的火鼠皮衣代替。大納言大伴御行企圖取龍首的珠玉而不得,自己的眼睛反而腫成兩個李子般大。中納言石上麻呂千方百計取燕子窩的安產貝,摸出來的是一堆燕子的陳年糞,且很不幸地摔了下來,折斷了腰骨。他們五個人為了滿足輝夜姬的要求而尋覓寶物,有的冒險為之,有的采用欺騙手法,但是都落了空,還滑稽地出了種種丑態。這些緊張的對立情節和糾葛場面描寫,產生了很好的戲劇效果。

《赫奕媛竹節說話》插圖

近世傳奇小說作家曲亭馬琴創作的《赫奕媛竹節說話》,也有《竹取物語》中竹節誕生三寸小美人故事的影子。圖為《赫奕媛竹節說話》的插圖,反映了升天的故事。此書刊于文化十二年(1815年)。

之后,最高權力者——天皇也企圖憑借權勢,親自上門逼婚,強迫輝夜姬入宮。在一個中秋之夜,天皇派出六大御林軍來到伐竹翁家。伐竹翁勸輝夜姬入宮,輝夜姬嚴拒圣御,穿上天衣,升天回月宮去了。天皇命人將不死靈藥放在最接近蒼天的駿河國的山頂上,連同自己的贈歌“不能再會輝夜姬,不死靈藥有何益”一起燒成了煙。從此,這座山被稱為“不死山”,煙火至今不滅。日語“不死”二字與“富士”諧音,這可能是富士山名之由來吧。

從這個故事結構可以看出,《竹取物語》是由化生、求婚、升天三部分構成,結構嚴謹,故事生動。作者通過庸俗的求婚與機智的抗婚這條主要矛盾線索,突出了對金錢與權勢的蔑視和抗爭,以嘲弄、奚落、痛斥乃至抗爭的方式,淋漓盡致地揭示了當時皇族官人乃至天皇的無知與虛偽,從客觀上起到了一定的諷喻現實的作用。特別是作者以細致的筆觸刻畫了一個純潔的少女形象,她充滿了智慧和力量,并以此同這些上層貴族的愚昧與丑惡相對照,形成真善美與假丑惡的鮮明對比。尤以天皇派女官去求婚,伐竹翁勸說輝夜姬入宮,輝夜姬嚴詞拒絕圣旨的描述,更是充分地表現了這一點。作者這樣寫道:

天皇令人將輦拉過來,企圖把輝夜姬拉到輦中。說也奇怪,此時,輝夜姬的身影忽然消失了。天皇想:“期望落空,實在遺憾呀。”又想:“她果真如伐竹翁所說,并非一般凡人。”于是,說道:

“那么,朕就不帶你走了。你快快現身,讓朕再看上一眼,然后朕就回去。”

于是,輝夜姬就現出了原形。

天皇越看越神魂顛倒,難以壓抑住對她熱烈的戀慕之情,然而卻無可奈何。天皇感謝伐竹翁造麻呂讓他看到了輝夜姬,高興地褒獎了他。

于是,伐竹翁欣喜地舉辦了盛大的饗宴,招待天皇的隨從百官。天皇留下輝夜姬,自行回宮去,心中實在戀戀不舍,深感遺憾,身雖離開,心卻依然留在輝夜姬身邊。他登上輦后,作歌一首贈輝夜姬,歌曰:

歸輦空蕩愁滿懷,

只因姬君不理睬。

輝夜姬答歌,曰:

蓬門蓽戶樂長住,

瓊樓玉宇不羨慕。

天皇看了這首歌,頓覺指望落空,越發不想回去。然而,又不容犯忌在外過夜,無可奈何,只好起駕回宮。

《梅若松若竹取物語》插圖

世通俗小說作家山東京山創作的長篇合卷《梅若松若竹取物語》,也是取材于《竹取物語》的故事。圖為《梅若松若竹取物語》十篇的封面,刊于天保九年至安政三年(1838—1856年)。

這段生動的對比描述,表現了一個純潔少女“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高尚精神,同時也間接地反映了抗拒強暴的意志,以及“寧住茅舍不要玉宇”的爭取美好自由的愿望。凡此等等,細膩地表現了這位少女的心理糾葛。尤其是在作者筆下,少女充滿了對人間的愛,也不能忘懷人間對她的愛。她離別人間之時,還吐露自己悲痛的心情:“天心不許人意”,她是懷著“非常悔恨”“非常悲慟”之情,“升天回月宮”的。

從這里可以看出,小說的主人公輝夜姬本是天上的仙人,是神,但作者將她“人格化”,擔當故事的中心人物,并塑造了一個至善至美的理想人物形象,將自己的感情完全移入這個人物中,并有分寸地把握這個人物的基本性格。作者不是以弱女的無力呻吟,來博取讀者的眼淚和同情,而是描寫了一個有血有肉和有靈魂的智者,在日常生活中機智地處理社會紛繁的人際關系,是很有現實意識的。這是作者費了很多筆墨將她作為現實人來加以塑造的。

《竹取物語》這個故事,帶有民間傳說性質,雖是虛構,但也不能否認它或多或少具有對現實生活的提煉成分,雖是口頭文學,但卻兼具敘事詩的特點。尤其是作者的愛憎的思想、意志和感情是鮮明的。這說明作者對貴族社會現實具有敏銳的觀察力,作者也具有駕馭心理描寫技巧的功力。可以說,這是新文學產生的根源。

同時,作者以“化生”“升天”作為開頭與結尾,充分發揮了文學的想象力,擴展了藝術表現的空間。這可能是用“升天”的“潔凈”和人間的繁雜來對照,對現實社會作冷靜的觀察,加入“求婚”一節的強烈比較,進行了一番冷嘲和熱諷。從這里可以看出,在作者眼里,“天界”是“潔凈”的,他以“天界”作為理想境界,作為人間憧憬和追求的象征世界,它與人間世界是絕對隔絕的兩個不同的世界。于是,作者以“升天”的“潔凈”與人間的“污濁”的對比,作為對現世的污濁的一種批判。“升天回月宮”的部分,采擷了超現實的素材,充滿了古典的浪漫氣息。“求婚難題”的部分,更貼近日常生活,頗含批判現實的意味,將古典的浪漫與寫實兩者結合,達到渾然相融的境地,給讀者帶來一種文學的感動。這是傳承的說話世界無法帶來的文學感動。由此看來,物語文學產生之初,就顯示了它作為小說的生命力。

歌舞伎竹取物語劇照

至近代,《竹取物語》仍成日本文藝創作不朽的主題。圖為在歌舞伎劇《竹取物語》中,中村歌右衛門五世飾演輝夜姬、市川段四郎二世飾演伐竹翁、中村芝鶴飾演老嫗的劇照。明治十五年(1882年)一月歌舞伎座上演。

可以說,《竹取物語》無論從內容到創作方法,都是有別于先行的怪異說話世界,是一種全新的發現——浪漫與現實的結合。作者將人間的問題置于中心的地位,發揮自己豐富的文學想象力,自覺地加以虛構。它雖脫胎于怪異的說話世界,但作者發揮了自己的新的創意,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感情,并且以其新的內容和新的方法,創造了一種新的文學形態——“物語文學”。紫式部將它作為“物語的鼻祖”而加以推崇,恐怕依據也在于此。

關于《竹取物語》,首先是源于與本土固有文學的密切聯系。古來日本擁有在自己的風土上培育出來的豐富的神話和傳說故事,《古事記》《日本書紀》《風土記》等就有許多傳說故事和說話傳承下來。比如,《丹后風土記》的“奈具社”中的天衣說話,就有仙女穿上天羽衣升天的故事;《近江風土記》的“伊香小江”中“搜取天羽衣,著而升天”的故事;漢文傳奇《浦島子傳》中也有“浦島子暫升云漢,而得長生,吉野女眇通上天而來且去”這樣升天的描寫。又比如,《竹取物語》與《萬葉集》也有一定的因緣關系,卷16-3791首的傳說歌,有伐竹翁偶逢神仙,覺得可愛又神奇,便與七仙女對歌的故事。因此可以說,作者是從中受到某種藝術的啟迪和誘發,才演繹為這樣一個傳奇的故事。所以,在新的創作上,已具備著客觀的精神文化條件。它的新的創造,無疑與日本民間傳承有著血緣的關系,是立足于本土的根基上的。

話劇《嫩竹》劇照

加藤道夫根據《竹取物語》的故事,創作了《嫩竹》(日語“嫩竹”含有美女之意)。圖為尾上梅幸飾演輝夜姬的劇照。

其次,與中國文化有著密切的交流,不僅吸納了佛教的欣求凈土思想和道教的神仙思想,而且與中國民間傳說也有明顯的聯系,比如《搜神記》《斑竹姑娘》《月姬》和《淮南子》中的“嫦娥奔月”等,也多有類比性可考證。一是從《斑竹姑娘》《月姬》兩書的女主人公輝夜姬和斑竹、月姬都是從竹出生,以竹生化為女性的象征;二是在描寫多名(有五名或三名者)男人向她們求婚時,她們都出難題,難倒對方,使對方的求婚落空。可以說,《竹取物語》無論在故事結構或思維方法上都與《斑竹姑娘》《月姬》十分雷同,尤其是所提出的難題,比如罕見的寶物天竺如來佛石缽、蓬萊玉枝、唐土火鼠裘、龍首五珠玉、燕子窩的安產貝,以及一些語匯,比如“不死之藥”出于伽語等,源于漢籍佛典所見,尤其是與道家的神仙譚等,都有不少可比性;三是結局穿上天衣,升天回月宮去與《搜神記》穿鳥羽成鳥升天,以及《淮南子》“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恒娥(即嫦娥)竊以奔月”,即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未及服之,恒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的故事,也十分相仿。總之,《竹取物語》產生的重要因子是日中古代傳奇文學精神文化的交流,這也說明了中日兩國文學和文化交流的歷史淵源。

特別是從《竹取物語》與《斑竹姑娘》的類比中,更可以看出它與中國古代文化和文學留下了難以消磨的歷史聯系的印痕。現就輝夜姬和斑竹姑娘兩人的身世,尤其是兩人向求婚者提出難題拒婚之事來比較:

《竹取物語》的“輝夜姬誕生”,是伐竹翁在伐竹時,發現竹筒中的亮光,走近細看,原來竹筒里有一個約三寸長的小人,便抱回家撫養,這便問世了輝夜姬;斑竹姑娘的出現,就是金沙江畔一戶種竹的窮人家,把竹林當成性命一樣培植,特別是對一枝楠竹,更照護得無微不至。那枝楠竹好像也通人性,長得特別清秀。但是禍事飛來了,地方土司來砍伐竹林。這戶人家將無微不至照護的那枝楠竹抱回家去,竹筒里竟有一個漂亮的姑娘,這便是斑竹姑娘的出現。

《竹取物語》的“求婚難題”中,五個貴族,爭著搶著向輝夜姬求婚,輝夜姬向他們提出難題,都把他們難住了;《斑竹姑娘》中,五個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土司的兒子、商人的兒子、官家的兒子、驕傲自大的少年、膽小而又喜歡吹牛的少年,仗著地位和權勢,一個個爭著向斑竹姑娘求婚,斑竹姑娘分別讓他們找來打不破的金鐘、打不碎的玉樹、燒不爛的火鼠皮袍、取燕子窩里的金蛋、取海龍額的分水珠,就答應嫁給他們,可是他們不是取來假鐘、碧玉樹、鼠皮袍子來哄騙,就是取燕窩蛋時被雌燕啄破了眼珠跌下來摔死,或出海取龍珠,惹得海龍王發怒,找不到通往大陸的路徑,永遠流落在海外。

《竹取物語》的結局,是天皇依杖權力,向輝夜姬逼婚,輝夜姬雖沒有提出難題,卻以升天來抗拒,回月宮享“永生”之福;《斑竹姑娘》的結局則是在五個公子哥兒取寶失敗后,斑竹姑娘和在金沙江畔種竹謀生的窮人家的兒子朗巴結成了夫妻,象征窮人家族的延續與興榮,庶民的愛與幸福。

從這些比較中可以看出,《竹取物語》中輝夜姬從竹筒中化生、求婚難題等故事的基本結構和具體的細節安排,都是取自《斑竹姑娘》,這是大同。小異者,是結局不同。《竹取物語》以輝夜姬離開人間,升天而永生來結束,而《斑竹姑娘》中的斑竹姑娘,仍留在人間,享受與窮人家兒子朗巴家庭生活的歡樂。盡管如此,升天而永生,也是緣于中國道教的傳統觀念。可以說,形式不同,其“永生”與延續興榮一如也。

在文學史上,《竹取物語》占有一定的歷史地位。首先,它具有神仙譚的本質要素,帶著某種神奇性,又發揮了一定的文學想象力,顯示了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其次,它具有嚴謹的結構,初步運用了文學的心理描寫;再次,有一定現實生活的基礎,不失具有某種歷史真實性。比如,西鄉信綱根據《日本書紀》“持統天皇十年冬十月條”考證,五個求婚者都不是完全架空的人物,而是有諸多歷史人物原型的。而且其中三人在史書上確有真名實姓。由此可以說,《竹取物語》的故事盡管來自民間傳說,但經過有意識的虛構,增加了生動的對話、細節的描寫和心理的刻畫,讓想象在現實生活的基礎上馳騁,盡管它多少還留有上古神仙譚、說話點綴的痕跡,人物性格描寫也不夠充分,但它第一次擁有了作為小說應具備的上述基本要素,在文學史上的意義是重大的。這些在此前的歷史文學《古事記》《日本書紀》《風土記》又是不可能做到的。可以說,它既超越歷史文學,又突破傳統的韻文文學——和歌、漢詩先后一統文壇的主導地位,開拓了散文的新精神和小說的新體裁、新模式,成為古代日本新文學的出發點。從這個意義上說,它的“三新”,在日本文學史上是劃時期的。

王朝時代,將物語繪畫化,最早是從物語文學《竹取物語》和《伊勢物語》開始,創作了“物語繪”。一般是由宮廷畫師繪畫、書家書寫優美而文字簡潔的詞書,這些詞書反映了物語的本文,是幫助在“繪卷”中了解物語本文的。也就是說,詞書是根據“物語”各段不同的內容而書寫的,再配以豐富多彩的繪畫,以加深“物語”的文化底蘊,立體而形象地再現作家在文體中所追求的美的情愫。這樣,既可以滿足人們對文本的審美需求,也可以擴大審美的空間,讓人們在圖文并茂的“物語繪卷”中得到更大的愉悅。所以,“物語繪”一誕生,就為后宮女性讀者所喜愛。

月兔文皿

月宮的傳說故事,神奇而美麗,輝夜姬升天了,她像月宮中的兔子一樣潔白無暇,一樣美麗和可愛。她雖升天,但仍永留于人間的是作為人間憧憬和追求的象征世界、美的世界。

最早的《竹取物語繪卷》問世年代不詳。但是,在《源氏物語》“賽畫”一回中這樣記載:后宮評“物語繪”時,以《竹取物語繪卷》和《伊勢物語繪卷》作比較,評說“這《竹取物語繪卷》是名畫家巨勢相覽所繪,由名歌人紀貫之題字。用的紙是紙屋紙,用中國薄綾鑲邊。裱紙是紫紅色,軸是紫檀木。這是尋常的裝璜。”這說明《源氏物語》問世前,已經可見以《竹取物語》和《伊勢物語》的故事內容為題材創作的“物語繪卷”,而且記錄了繪畫是由巨勢相覽制作,繪詞是由紀貫之書寫。由此推測,最早的《竹取物語繪卷》于10世紀中葉已經問世,但現已全部散佚。目前所藏的各種版本的《竹取物語繪卷》,大多是在17世紀后半葉以后制作的,仍保持古代繪卷華麗細密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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