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親愛的孩子們：

我并不十分肯定是我的小貓咪自己寫了這些信。這些信總是夾在我媽媽或是其他朋友給我寫的信當中，我在家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小貓咪寫東西。但是這些信的筆跡太糟糕了，而且全都簽著小貓咪的名字。每當我問起的時候，媽媽總是神神秘秘的，就像是這里面藏著什么驚天秘密一樣。所以在我長大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是小貓咪在天黑之后獨自悄悄寫了這些信。

這些信是在我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姑娘的時候寫的，當時我跟爸爸出門度假。我們坐著自家的馬車去旅行，這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事情之一。我和爸爸的衣服都裝在一個小皮包里，用皮帶吊在馬車下面。一路上，車輪滾滾向前，而小皮包不停搖擺，前前后后，晃晃悠悠。遇到陡峭的山，爸爸和我總是自己爬上去，因為我們的馬——老查雷的身體不怎么壯實。走在馬車后面的時候，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皮包。我覺得，這么攜帶皮包可是最不安全的方式，我非常希望我最好的衣服能包在包袱里，由我自己抱在大腿上。這是我在旅途中唯一不快樂的地方——我很擔心那個皮包會在我們沒有注意的時候掉下去，落在路上，當我到達姑媽家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任何漂亮衣服穿了。但一路上，那皮包都很安全，住在姑媽家期間，每天下午我都能揚揚得意地穿上我最美的裙子。我那時候可真傻，居然花那么多心思在這樣的事情上面。

在到達姑媽家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媽媽寄來的一封信，里面寫了一大堆行為指南，其中夾著來自小貓咪的第一封信。我一直把這兩封信裝在我的罩裙口袋里面，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信，很是為此驕傲。我向所有人顯擺這兩封信，大家全都因為小貓的信笑得很厲害，問我是否真的相信小貓自己能寫信。我覺得，也許是我媽媽握著她的爪子，幫她拿著筆，因為媽媽有時候也會握著我的手，引導著我的筆寫下一些詞語。我請爸爸在給媽媽的信里面幫忙問問她，小貓咪的信是不是這樣寫出來的。但是媽媽給爸爸的第二封信寄來時，他把里面這句話讀給我聽，“告訴海倫，我沒有握著小貓咪的爪子寫信。”所以，我確信是小貓自己寫了信，就如同我剛才說過的，直到長大后，我才開始懷疑這件事。你們得明白，對我來說，我的小貓咪是只了不起的小貓咪，她做什么都不稀奇。我很清楚通常貓都不會讀，不會寫，但是，我覺得我的小貓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貓已經死去很多年了，但時至今日，她的樣子依然會清晰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就如同昨天我還看到她活生生的一樣。

我剛開始養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只小貓崽，但她長得很快，沒多久，就比我希望的大了。我希望她能一直小小的。她的皮毛是美麗的深灰色，側面有黑色的條紋，就像老虎身上的條紋一樣。她的眼睛非常大，耳朵又長又尖，與眾不同。她看上去像只狐貍，而且她非常聰明，非常淘氣，所以有些人認為她肯定有狐貍的血統。她常常做一件我從來都沒有聽說別的貓會做的事情：她經常玩捉迷藏。你聽說過貓玩捉迷藏嗎？而最神奇的地方是，她完全是自發自愿地玩的。每天中午，我放學回家，她一聽到我關上院子大門，就會賣力地跑上樓梯，站在樓梯頂上，從那里透過欄桿縫隙往下看。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她會發出一聲可愛而輕微的喵喵叫聲，那聲音有些像大貓呼喚自己的小貓崽時候的叫聲。我一踏上樓梯，走上去找她，她就會以最快的速度跑開，藏到一張床底下。當我走入房間內，根本看不到小貓咪在哪里。如果我叫她，她會從床底下鉆出來。但如果我什么話都不說，離開房間下樓去，不到一分鐘，她就會飛速回到樓梯頂部的位置上，再次發出那特別的喵喵聲。只要我一出現，她就會立刻跑開，像剛才一樣藏到床底。有時候，她會這么反復三四次。向外人展示她的這個小把戲，是我媽媽的一項特別的娛樂活動。不過，很奇怪，如果她觀察到有其他人在看，就絕不會做第二次。我叫她的時候，她會從床底下出來，如果有陌生人看著，她就會以嫻雅的姿態直直地向我走來，似乎她會在床底下只不過是個單純的巧合，不管我做什么、說什么，她當天都不會再嬉鬧了。

不管我去哪里，她總是愛跟著我，就像只小狗一樣。她每天都跟著我去學校。星期天的時候，想要她不跟著我們去教堂，真要費很大力氣。有一次，她跟著我去了，好多人看到她都笑了，盡管那場合并不適合笑，他們本來都感到很悲傷。因為那是一個大學教授的葬禮。

教授的家人都坐在一起。到時間了，他們要離開教堂上車去往墓地，人們按照姓名排序，一個接一個地上前去安慰他們。當輪到我們家的時候，爸爸媽媽手挽著手走在前面，姐姐和我跟在他們后面，再后面，是非常鄭重的一個，那就是我的小貓，她之前跟著我偷偷溜進了教堂，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她的步伐緩慢而慎重，徑直跟在我和姐姐的身后，仿佛她也是我們家的一員。實際上，她確實是。人們開始微笑。我們穿過前門走下臺階，站在那里的一些男人和男孩都笑出了聲。我不感到驚奇，因為那畫面肯定非常滑稽。又過了一秒，有人跳過來，抓住了小貓。她叫得可真是凄厲啊！然后，她用爪子抓了那個人的臉，所以那人很快就將她放了下來。我一聽到她的聲音就轉過身，低聲喚她。她飛快地跑到我身邊，我抱起她，一直抱著她走完了剩下的路。我甚至看到爸爸媽媽也都笑了一下，雖然只有一小下。這是小貓咪參加過的唯一一次葬禮。

小貓咪在這些信中所寫的事情發生之后又活了好幾年。

在掉進肥皂桶的可怕經歷之后很久，小貓咪才再次長出毛來。她的毛最終還是長了出來，看起來就和從前一樣。沒有人能看出來她遭遇過什么，不過她的眼神變得很差。她的眼角一直都沒有痊愈，可憐的小貓咪經常坐著揉眼睛，一揉就是好幾個鐘頭。有時候，她用爪子每揉一下眼睛，都會喵喵叫著，抬頭看我的臉，仿佛在說：“你看不出來我的眼睛有多酸嗎？為什么你不為我做點兒什么呢？”

自從遭遇了那場意外，她就再也沒有辦法做一個捕鼠者了，也不太玩耍了。我記得有一天聽到媽媽對別人說：“小貓在搖籃里面那幾天被寵壞了，我肯定她希望后半輩子都被人搖著。她一看到硬牛肉，就鼻子朝天，那樣子實在太可笑了。真不應該讓她吃里脊肉！”

最后，由于營養充足但缺乏鍛煉，小貓咪變得越來越胖，變成了一個龐然大物，而且越來越懶惰，除了蜷著身子躺在軟墊子上什么也不愿意做。

她的個子已經太大了，沒有辦法再臥在我的小椅子里了。那椅子里本來放了一個綠色的波紋布墊子，小貓在上面睡了很多年，我自己很少用那個椅子，因為她在里面的時間太多了。但后來，這個椅子對她來說太狹窄了，她便開始占據整個房子中她能找到的最舒適的地方，有時候是沙發，有時候是扶手椅，有時候是某個人的床尾。但是無論她在哪里，肯定都是剛好礙事的位置。那可憐的小家伙，不是被頭朝下丟下扶手椅，就是被匆匆地趕下沙發，或是不斷地被趕下床。最后她終于搞懂了，看到有人走向她正躺著的椅子、沙發或是床時，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趕快離開。她帶著受傷而充滿責備的表情，緩緩地站起來，伸展四肢，去尋找下一個可以安睡的地方，這情景真的非常滑稽。房子里的每個人都不喜歡看到她，只有我例外，我曾經為了她多次和女仆發生過激烈爭吵。甚至是我媽媽，她本來是我認識的最和藹的人，最后也終于對小貓咪失去了耐心。有一天，她對我說：

“海倫，你的貓太老了，也太胖了，她自己不舒服，對其他人來說也是大麻煩，我覺得讓她安樂死比較好。”

“殺了我的小貓？”我叫道，然后號啕大哭，聲音又大又尖，我猜我媽媽也被嚇到了，因為她很快便回答說：

“不要害怕，親愛的，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我們不會那么做的。如果小貓一直都很不舒服，你肯定也不會希望她痛苦下去。”

“她沒有不舒服，”我哭著說，“她只是很貪睡。如果大家不理她，她可以睡上一整天。要殺了她實在太可怕了。你們不如也殺了我吧！”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牢牢盯著小貓咪，每天晚上我都把她抱到我的床上，讓她和我待上很長時間。

但小貓咪的日子并不多了。有一天早晨，我還沒起床，媽媽就走進我的房間，坐在我的床邊。

“海倫，”她說，“我得告訴你一些會讓你感到非常糟糕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一個好姑娘，不要讓媽媽為此不開心。你知道爸爸和媽媽總是會做他們認為最好的事情的。”

“什么事，媽媽？”我非常害怕，但沒有想到是小貓咪的事情。

“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小貓咪了，”媽媽回答，“她死了。”

“啊，她在哪里？”我哭著問，“她怎么死了？她再也活不過來了嗎？”

“是的，”媽媽說，“她是淹死的。”

然后，我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誰干的？”這是我問出的唯一的話。

“是喬賽亞表哥。”她說，“他費了很多心思，確保小貓一點兒苦都不會受。她立刻就沉到了水底。”

“他是在哪里淹死她的？”

“在磨坊那里，磨坊河谷里，那里的水很深。”媽媽回答說，“是我們告訴他帶她去那里的。”

聽到這些，我又痛苦地哭了起來。

“我經常跟她去那里玩的，”我嚷道，“只要我活著就再也不會去那座橋附近了，再也不會和喬賽亞表哥講一句話了，再也不會了！”

媽媽努力安慰我，但是沒有用，我的心幾乎碎了。

我去吃早飯的時候，喬賽亞表哥也坐在那里，若無其事地讀著報紙。他是個大學生，寄宿在我們家。看到他，我所有的憤怒和悲傷再度爆發，我又哭了起來，哭著跑向他，我握緊拳頭砸向他的臉。

“我剛剛說只要我活著就再也不和你講一句話了，”我叫道，“但我還要說，你是個謀殺犯，一個真正的謀殺犯，你就是！等你去做傳教士，我希望食人族會把你吃了。我希望他們把你生吞活剝，你這個卑鄙的老謀殺犯！”

“海倫·瑪利亞！”爸爸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非常嚴厲，“海倫·瑪利亞！立刻離開這里！”

我繃著臉離開了，嘴里嘟囔著：“我不在乎，他是個謀殺犯。我希望他如果沒被吃掉，那么就被淹死好了。圣經里面說了，你們用什么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給你們。一切皆有報應。他應該被淹死。”

因為這通憤懣的嘟囔，我沒有吃到早飯，而早飯之后，我被迫去給喬賽亞表哥道歉。但是我并不是誠心的，一點兒都不是，我只是嘴上說說，重復著別人告訴我的話。從那之后，我盡我所能地不跟他講話，不正眼看他。

我善良的媽媽提議說再給我一只小貓，但是我不想要了。過了一段日子，我的姐姐安得到了一件禮物，是一只漂亮的灰色小貓，但是我從來都不跟這只小貓玩，也根本不理會她。我對我的小貓咪一片真心，她對我也是。一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養過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