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你
- 慢慢看見你
- 九點四五
- 3128字
- 2019-07-26 19:45:00
國慶節那天下了暴雨。
地板瓷磚上冒著水汽,江吟拿了干的布一遍一遍的擦,周宛拎著電話叉腰在客廳來回走,配合著手勢在電話里訓人。
中午熱意上頭,整個世界像是一團吸了水的棉絮,濕漉漉的躁意揮散不去。
周宛臉色不好,江吟回房間寫作業,兩個人像是陌生的租客,無話可說。
“聽你表姐說你們學校有幾間學區房空下來了。”周宛出現在她房門前,神色和姿態讓江吟想起無數次她用電話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模樣,在工作上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女強人,回了家也習慣用上司和下屬的模式和家人相處。
她不知道別的女強人是不是像周宛一般,總之這種時候她只需要點頭說好。
“最近這個小區治安出了些問題,我在你們學區房那塊找了一套房,我一直沒什么時間,這個月開始要去外地半年。”
江吟喝了口水,等著她的下文,顯而易見,周宛女士不滿意這個房子,打算將房子和人一起移出視線范圍。
“我叫了搬家公司,你看看有什么想帶的,自己提前整理好。”
“噢。”江吟慢吞吞的:“那邊的房子格局好嗎?”
不要像這個一樣濕氣重就好了。
“嗯?”周宛低頭回消息,沒想到一向對她的任何決定不會有疑問的,聽話的小女兒也有這樣的時候。
她抬起頭打量她這個溫順聽話的小女兒,確定她沒有拒絕接受的意思,才回答她:“你可以明天去看看。”
“好。”
周宛聽到想聽的回答,好像這才滿意了。
晚上吃好飯,周宛接了電話沒多久,回公司加班。
江吟只好一個人吃完一盤水果,借著撐實的飽腹感多寫了一張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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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區房寸土寸金,周宛找好的房子在四樓,兩室一廳,小陽臺上堆積了雜物,有些亂。江吟拍了幾張照發過去,知道暫時不會得到回復,自己搭了公交回去。
路上微毛細雨飄飄悠悠的落下來,江吟撐著傘去了附近超市。
回家的時候周宛正指揮者搬家公司的人進進出出,她對這種工作以外的事情很容易喪失耐心。
因此說話里有不加掩飾的不耐和怒氣,江吟站在原地聽她說完,靜靜的受氣包模樣讓周宛看得火氣更旺,又想到更大的怒氣她也是一拳揍在棉花上,只好掐掉火焰轉移話題。
江吟半低著頭,實際上她還挺想找個臺階給周宛下來,她莫名帶有針對性的怒火起點就像珠穆瑪峰一樣的高,又總是半聲不響自己啞掉。
這樣更顯得那怒氣是刻意針對,而發泄這種怒氣的人沒有頭腦,只好發這種虛火。
周宛可能自己也意識到這種無腦行為愚蠢,更不愿對著她。
在搬家公司清的差不多的時候,她開車將江吟帶去另一個地方,是新買的房,小區新建沒多久,熟人介紹,只要拎包入住即可。
江吟全程無話,母親這個角色在她成長中似乎一直是缺失狀態,她本來話不多,又不知道如何像同學那樣成為母親貼心小棉襖般的存在。
周宛將她當可有可無的包袱,心情好也只是讓她好好學習,而她眼中的好好學習不是態度,是結果。
可惜江吟做著成效甚微的努力,連周宛女士眼中合格的好好學習的門檻都沒有摸到。
周宛女士還喜歡頻繁的更換居住地,江吟從小學到現在轉了不知多少次學,有時班里人沒認全,又背起書包去了另所學校。
上了高中倒是愿意留下江吟在h市,自己天天從南到北到處飛。
江吟對此沒有意見,一個包袱的意見也大概不會被采納。
只是這次她選擇適當表達自己的態度。
“學區房那邊可以不去嗎?”
周宛正看著新聞,她對新家頗為滿意,銳利的眼神難得泄露出倦意。
“不想去?”
江吟看她似乎疲累,想了想:“你看見我發給你的照片嗎?”
周宛女士這才從茶幾上拿過手機,點了幾下,難得沉默。
“算了,你不想也行,國慶后的小考成績漂亮點。”
江吟笑著答好,在白熾燈下開出晃人心神的名為青春的花,周宛一瞬間晃神,意識到時間流淌,蝕骨的歲月下,從她身體里剝離的血肉慢慢變幻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屬于她,又不屬于她。
江吟不知她眼神里偶爾的柔軟,只覺得沒人是一直以可恨的模樣出現,周宛女士與她同為女性,應該是有著相同的韌性和脆弱。
所以她遲疑的從廚房洗好草莓,試探的問:“今天的草莓甜,你要不要試試?”
糾結的咬了咬唇,回想電視里貼心小棉襖應該的做法,悄聲的在心里加了聲,“媽媽。”
周宛大為震驚,不自在的咬了草莓,甜是甜的,也帶著小小的酸。
江吟吶吶的,有些懊惱怎么那句話自己不經意自己溜出口來,只好也吃起草莓。
這個夜晚,入住新家的母女,帶著些許尬尷啃完一大碗草莓。
同時在心里默默的想,這種要命的尷尬氣氛叫人不知為何的發僵,不要有下次才好。
之后周宛女士又開啟空中飛人的模式,江吟一個人整理好了搬家公司后面打包過來的東西。
新房子有一個落地窗,江吟已經習慣,這是周宛女士的偏愛,她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
最里面有間幾平米的小房間,光線充足,開窗對著樓下花園一條荒廢小徑,盡頭是一顆銀杏樹,掉落的銀杏葉在樹下鋪了一層金光,有種神圣純粹的威嚴。
江吟自作主張的將這個房間作為書房,臨窗的書桌有些老舊,百葉窗,外面的藍屋頂,輕輕紅著的天幕,遠處的歡聲笑語,構成老電影的質感,她無比滿意,心想就為了這一刻,禿頭也要把化學分數提上來。
**
晚間醫院只有急診。
江吟全身發冷的給自己掛了號,接了杯水手腳無力的坐在一旁等護士過來扎針。
還沒來得及為化學禿頭,她斗志昂揚的熱情被來勢洶洶的大姨媽痛退,等止痛藥起效的間隙,身穿著粉色睡衣褲的江吟艱難的嘆氣,又將身上隨意披著的針織外套裹緊。
那邊護士小姐姐輕手輕腳的給她扎好針,看她也沒人陪,臉色蒼白縮在椅子上微微發抖。
“吃了藥就好了,你感覺怎么樣?”
江吟痛經是老毛病,經常伴隨著急性腸炎一起鬧騰,一般隨身都帶著藥,這次搬家之前的藥箱周宛女士可能沒注意收拾。
她強撐著精神感激的沖護士笑:“好一點了。”
等護士走遠,她低下頭,披散的頭發擋住整張臉,小腹依然翻江倒海,胸口時不時的反胃想吐,眼眶莫名酸澀,擱在椅子上的手往旁邊摸索,她記得之前買好的紙巾放在右手邊。
她悄無聲息墜落的眼淚在膝蓋上砸出一大片水漬印,鼻子不通氣,只好微微張著小口用嘴巴呼吸,她右手沒拿到紙巾,眼淚掉的更快。
等到鼻涕都要墜成絲的時候旁邊有只手遞過來紙巾,她迅速接過,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謝謝。”
旁邊的人聽著這委屈巴巴的哭腔沉默了一會,見江吟似乎沒有抬頭的意思,只輕輕的嗯了一聲。
江吟的注意力沒在這,頭發遮擋住臉她才默默的掉眼淚,在周宛女士眼里很多事情都不值得掉眼淚,從小江吟也是這么被教的。
為這種事情難受到哭應該是一件矯情的事情,她不想被人知道,只要抬起頭見了光,難堪和羞恥不會饒過她。
情緒慢慢好一些,可能是止痛藥起效,她小口小口的呼氣吸氣,鼻子通暢些,人還是不清醒的重復了一遍:“謝謝。”只是頭依舊低著。
那邊護士過來給她快要見底的點滴換了新的:“現在怎么樣?”
江吟看那點滴一滴滴的走,小聲的笑:“沒事了。”
“家里沒人來接你么,已經很晚了?回去身體要好好養,飲食也要注意,最好睡前泡泡腳,去去寒氣。”
江吟一一應了,周宛女士在另外的國家,接是不可能來接她的。
她頭腦昏沉的發困,眼睛要瞇不瞇的,冷不丁掃到旁邊坐著的少年,嚇得瞌睡全跑干凈。
心里霹靂吧啦攪和成一堆亂麻線,面上掛著禮貌的笑。
旁邊睡眼惺忪的陸棲揉揉眼,額前的碎發有些擋光,嘴角烏青的一塊,見江吟強裝鎮靜的看他,他打起些精神。
江吟反應快,即使心跳都要移位,臉上盡量不顯出什么,只是不知怎樣開口。
江吟盯著眼前的輸液管,想著他在燈光下流暢的側臉線條,還有嘴角的瘀痕,以及她用來擦淚的紙巾,緩慢的眨眨眼,似乎在確定這不是她昏沉中的一個夢。
“是你啊。”陸棲沙啞的開口,有些莫測的愉悅。
“你好。”江吟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你好?”陸棲瞇著眼,“踩點的時候怎么不這樣禮貌?”
江吟腦子空白,長長的啊一聲,企圖用這幾秒的語氣詞時間想好回應。
陸棲不要她絞盡腦汁的回應,他好整以暇的來回打量她:“江吟?”
“理直氣壯踩點的是你嗎。”
他把疑問句當肯定句使,江吟竟然覺得有點可愛,難不成腦子跟著痛沒了?
“是我。”最后江吟只能干巴巴的這樣回答。
原來我是理直氣壯在踩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