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

查特維爾公館。

閑適的午后，靜謐金光一束束地散落，雍容華貴。

我站在書架前，手中抓著本厚厚的《失控》，正糾結該把它放在第二個格子還是第三個格子時，電話鈴響了。

“老大，我們贏了！丫家軍贏了！冠軍！”

我一愣，隨即雙眼瞪大：“真的？”

“真的！最后在沼澤，我們朝你之前練習時說的E點位開火……我、我……是我扔的手榴啊……”Teddy有點語無倫次。

上一回聯賽結束，網上一大群人都質疑丫家軍的綜合實力，因為從頭到尾幾乎只有身為隊長的我一個人下令，這導致許多人認為，沒了丫丫，丫家軍就是凈吃軟飯的廢物。

那以后，雖然我的隊友們還是成天和我嬉皮笑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心里憋著一口氣。

“老大，粉絲都很在意你去哪兒了，要我們解釋一下嗎？”Puppy的聲音出現在通話里。

“官博會出解釋，到時候我轉轉就好了。”

Puppy笑了笑：“英國天氣怎么樣？”

我偏頭，視線輕停于書房另一頭擺弄計算機的文吟生身上，窗外光線柔和，勾勒得他的五官更加立體。

“挺好的。”我答。

聊了一會兒，我掛斷電話。

“文吟生。”我走向窗邊的人，抬起手機，“我們談談嗎？”

他接過手機，將之擱于桌面，而后摘了眼鏡：“去客廳吧，晚點再幫你改超AI。”

“行。”我走到客廳，選了張淺灰的沙發，把拖鞋蹬到褐色地毯上，盤腿而坐。手一伸，抓來一只格紋抱枕。

矮桌上擺有一瓶我叫不出名字的白花，莖稈翠綠，生機勃勃。

“咖啡要嗎？”文吟生走向廚房，“有藍山。”

“好啊。”

“東亞區剛剛結束了一場區域性大會。”他說。

似乎在官網上看到過，我思索了一下，道；“東亞區分會臨時副會長和臨時會長的選拔？”

Tech-B的“永生計劃”牽扯到原本處于這兩個位置的人，兩個人都下臺了，由于換屆時間尚遠，現在只能選兩個臨時替補的。

“臨時副會長是Tech-O（Ocean，海洋）東亞榜Top7，世界榜Top90。”文吟生挽起衣袖，“你應該知道他。”

“Tech-O？海洋工程組織？”我凝眉，“沒有吧，隔行如隔山啊，文博士。”

文博士擰開了一罐咖啡粉的蓋子，回頭輕笑：“你總會認識的，以后介紹給你。”

我抱著枕頭的胳臂緊了緊，呼吸淺下去。

“臨時會長呢？”我輕輕開口。

文吟生放下罐子，一字一頓道：“是你爸。”

老爺子？

我下巴一揚，半晌，又埋回抱枕。

一向愛偷閑的蕙老爺子突然去占那個位置，我幾乎可以肯定，他要那更廣的資源、更多的信息，是為我們將要做的事情爭取有利條件。

“一年前，我聽從卡蘭尼克教授的建議加入協會，那時他告訴我，這是一個天才云集的地方，一個科研圣地。”他轉身，手上提著兩杯咖啡，“這里確實天才云集，但所謂‘科研圣地’……也許哪天就會變成‘科研墓地’。”

“嗯，你和我說過，協會很多人對科研的態度已經扭曲了。”

文吟生繞過餐桌朝這邊走來，陽光流進落地窗，籠得那身圓領襯衫如月華般縹緲，連他胸前的雙圈項鏈，都猶有熠熠光芒。

“The?F4T?Association——”文吟生低語，“Fate（天意）、Future（未來）、Forefront（前沿）、Forward（前進）……Technology……

“自大到讓人想摧毀。”

我氣息微滯。

“文先生，”我淺淺笑了，“會死的，F4T養著一個殺手組織，叫F4K（K，Killer，殺手）。”

“蕙先生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其實也不難猜到它的存在，因為這么多年，從來只有誰加入協會，沒有誰退出。”文吟生彎腰將咖啡放到矮桌上，然后在另一張沙發坐下，“畢竟，‘任何可能向外界透露協會內部信息的行為都不被允許。非常時期，協會會采取非常手段予以懲罰’。”

這是保密協議的內容。

也是，我們的囚籠。

我盯著前方的咖啡，伸手夠了夠，沒夠著，正打算下地去拿，就聽見文吟生說：“很燙。”

“哦。”我收手，看向他，“老爺子是想去總會嗎？”

“不，雖然進入F4T總會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F4T東亞區分會會長的權限是很多總會成員得不到的。”文吟生微微一笑，“該進總會的，是我。”

我來了興致：“我覺得我也可以。”

他搖頭，無奈道：“進總會只是其中一條途徑，不到山窮水盡，我們就沒必要去迎合F4T。”

聞言，我抬眸：“是資源。”

文博士星眸璨然：“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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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

資源，也是獲取協會高層信息的一項工具。

F4T存在一種神奇的現象，那便是分會的人對總會的成員與事務知之甚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很難找到突破口。

而協會的資源，也許是財富，也許是某個研究所的推薦名額，也許是一次在媒體前露臉的機會。

在這個過程中，成員或多或少可以接觸到總會的人與信息。

掌握越多信息，便越能了解其優劣，最后，像Teddy朝E點位扔出那顆手榴彈一樣……

“還是太理想了。”我蔫在抱枕上，“HR先生，我沒有頭緒。”

“總要試試。”他端起矮桌上的咖啡。

“那位臨時副會長……”

“是一路人。”文吟生斂眸，輕吹一口氣。

我舔舔唇，道：“我也知道一個人，他應該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燕忻嗎？”

“不是，”燕忻疲懶而安于現狀，君六八也一樣，“是君六九。”

文吟生默了一陣，開口：“嗯，我去聯系他。”

我說：“我去吧，我和他還算是認識，而且挺巧的，他現在就在約克。”

他點頭：“好。”

我扔掉抱枕：“現在文先生，可以讓我知道，你為什么來英國嗎？”

文吟生放下咖啡：“超AI計劃，在英國沒有徹底停止……”

他明眸一啟：“丫丫，你有沒有玩過‘競技場’？”

競技場，那個以資源為戰利品，供協會成員進行公開大規模博弈，或供協會成員公開挑戰自我極限的地方。

“你要挑戰誰？”我問。

HR先生淡笑，左臂揚起，食指一豎，指向了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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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睡醒時，倫敦時間剛過早上六點。在國內時我的生物鐘本就不穩定，現在看來，協調得還不錯。

癱在床上看了一小時手機，后來實在是饑腸轆轆，我才起身出臥室。

餐桌上有一盤吐司，我看了一圈，屋里無人，于是慢吞吞地抓起一片叼在嘴上。然后慢吞吞地走向冰箱，發現冰箱里空無一物后，又慢吞吞去找昨天的咖啡粉。

正在此時，公寓的門開了。

我轉身，見門口的文先生穿戴整齊。對上我的視線，他道：“換正裝，出門。”

我拿下口中的吐司：“干嗎呢？”

他答：“關于超AI的會議，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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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里有兩三百個座位，我習慣性要拐去角落，卻被文吟生先一步拈住了手腕。

“丫丫，”他拉著我往前方走，“我們是來拆臺的。”

在前排的位置坐下，我看著先前語出驚人的文博士把夾在西裝胸袋上的眼鏡取出佩戴，且動作斯文，莫名感到好笑。

住持這場會議的是Tech-I西歐榜Top6，埃里克·瓊斯（Erik Jones），業內知名人物，同時也是Tech-I西歐區的一位副會長。

“哎，我小時候看過他的書。”我悄悄對文吟生說。

文博士偏頭，面無表情：“我有很多論文你要不要看？”

“我才不看，”我目光轉回臺上，“誰愛看誰看去。”

埃里克·瓊斯正了正話筒，開始他的演講，內容大抵是A-Ⅵ工作重啟計劃與超AI的未來發展方向。

“……今年是超AI存在的第九年，”瓊斯博士陳詞慷慨，“九年來，超AI事業得到了巨大的發展，它既是人工智能的進步，又是人類的進步。它的存在，合理而神圣。在此，我不得不對發起超AI計劃的簫女士致以最高的敬意，她或許會是本世紀最杰出的科學家。有時候我會想，上帝是否為她創造了一雙異于常人的眼睛，讓她看到未來科技的發展道路。因此，雖然她的生命并不長久，可我相信她一定活得非常幸福……”

“但是聽說她的婚姻是失敗的……”底下有人發言。

我再次悄悄道：“聽聲音是個可愛的小姐姐。”

文吟生手指抬了抬，最終沒有動作。

“喬姬，注意場合。”瓊斯博士此時朝一個方向說。

HR先生微微側頭：“如果不想聽，就先回去吧，或者在外面等我。”

“好啊，”我一拍他的肩膀，“加油哦，文先生。”

走廊上，我按亮手機，可直到屏幕自動暗下去，我都沒再點擊。

我愣神著，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忽地發覺身側有動靜，一抬頭，便見HR先生已然站在我身前。

“結束了？”我問，看了眼會議室門口——沒人走出。

“算是吧。”他摘下眼鏡，將之夾回胸袋，“我和你曾研讀的某本著作的作者就超AI問題進行了深刻探討與激烈辯論，然后現在……”

他不甚在意地笑著：“我被那位作者趕出來了。”

文先生語速極快，我又心不在焉，因而我聽得不真切——大概只有最后一句話留在腦中——于是我隨意低笑點頭，笑完了，發現眼前的人一直盯著我，目不轉睛。

剛才得到消息，你那個日本朋友，渡邊繪美來了倫敦。他先來了這么一句。

哦——，我應聲。

回家嗎？他問。

我說，我覺得我們得去趟超市，我明天想吃熱乎乎的早飯。

他說好，那就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喚了聲：“文先生。”

文吟生轉身。

我停下腳步：“埃里克·瓊斯……認為我媽媽也許是這個世紀最杰出的科學家。”

文吟生沉默無言。

我低下頭：“所以我總會想啊，超AI對她那么重要，幾乎是她的代表作了吧……”

“你知道嗎？”文吟生這時候開口，“簫女士生前，曾向卡蘭尼克教授呈遞過幾份報告，希望能停止對A-Ⅵ的深入研究……”

他道：“丫丫，我會終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