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輪西墜,多云的天,產生了回光反照的景象,東邊天灰暗,西邊天泛著紅光,或紅或黃的云霞雁字排開,靠近紅輪處的云更鑲著金邊,好不美妙。
安然不顧騎馬后的疲憊,獨立稻田旁西望去,即將成熟禾稻添了夕陽的色彩,似全熟透一般。臉上映著反照的光,稍有些暖和,有這樣的錯覺,覺得有趣,滿是笑容,全然未覺頭頂那陰陽交隔線在慢慢西移,不久便要消逝。
石易也看了下這暮景,不甚歡喜,徑自在門旁徑坐了下來,看著安然那一副無比受用的模樣。
不多時,安然似乎也注意到石易對夕陽不以為意卻又看著自己的樣子,心下既懊惱又高興,便走去把石易拉起,要一起看看看那景色。
石易無奈,與安然牽手站在一起,西望去。
再不多時,天即將昏暗了下來,石易呢喃說道:“要結束了。”
安然本就意猶未盡,聽聞石易這么一說,像是被澆了泠水一般,全然沒了興趣,有些不悅地問道:“怎么在這時發這種無端的感慨呢?”
石易望著安然,笑道:“這不是觸景傷情嘛,怎能說無端?”
不知怎的,安然覺得石易笑得似乎有些勉強,擔心地問道:“你怎么了?”
石易大笑,說道:“我能怎么?沒什么。”
雖然石易如此說著,安然卻不太相信,但也一時想不出什么,只能作罷,就這樣靜待著黃昏消逝,黑夜來臨。
玉兔東升,安然又拉著石易去賞月,石易倒不似剛才一般有些不愿,十分順從地就跟著去了。
讓石易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安然雖說是看月亮,卻仍然是散步,月亮倒變成了其次。
安然如今的心性,轉變得有些夸張了,不知是否真情流露,石易十分好奇,卻不好直問,笑道:“這都走一整天了,還沒夠呀?”
安然看了石易一眼,笑道:“怎么會夠呢?每時自有其妙處,現在就有風,有月,當然了…”
安然說著突然停住,石易也沒有察覺有何反常,想到了安然剛才的笑,純粹而不掩飾,真實而不矯作,讓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有些心驚,正欲開口,卻又望見安然望向他時有些臉上羞澀的神情,一時語塞。
抬頭望向那還算明亮的半圓月,想感慨一番,借此轉移話題。
不料,下一刻安然說道:“最重要的是有你。”
石易有些震驚,一時沒反應過來,安然已然放開石易的手,向前跑了幾步,又回頭說道:“今天你發出那類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實在是要不得的。你,你有我也就夠了。”
說罷,安然便往回茅草屋跑去,石易見著也沒立時追上去,繼續走著。
踏著月光,石易往小村走去,走近小河邊時,已經看不到橋,兩旁蔬菜還能望見,借著月光,仔細往村舍方向望去,什么都沒有了,房屋被燒的痕跡都,還有屋舍旁的墳塋,都已消失不見,只看見一片荒蕪。
石易冷哼一聲,倒也沒有意外。在今日那些馬賊來到之時,他就知道自己能夠解決,也恢復了雙耳失聯見到安然那天的記憶。
雖然搞不太清,但石易知道,自己似乎擁有消除別人記憶的能力,但準確的說,可能是消除別人存在的能力。
而且,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沒有了橋,也沒什么可看之處,石易便往回走去。
不多時便回到了茅草屋,只見安然對他撇著嘴,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讓他好生想笑,說道:“你怎么了,這可不像你?”
安然輕哼了下,說道:“你就這么撇下走了。”
這下石易可是笑了,不多說,徑直上前將安然擁入懷中,安然也順勢摟抱著石易,頭靠在石易胸口,兩人就這樣緊緊依偎著。
夜深,兩人躺著,誰也不曾入睡。
石易想著自己的事,心中預感今天愈加強烈,問道:“如果一個人,身體感覺輪流失去一天,你能想到什么?”
安然聽了,疑惑地“唔”了一聲,片刻后說道:“應該很奇怪吧,只是可能不太妙。”
石易聽了,拍了下安然的屁股,笑著說道:“你可真是個妙人!”
似是突然,安然“哎呦”地笑了起來,然后蜷縮著身子,頭靠著石易。
石易又問道:“你還記得昨晚為什么流淚嗎?”
安然似是不解為什么石易會有此一問,疑惑問道:“我昨晚有哭過嗎?”
這一回答,石易倒并不覺意外,他知道,安然已經失去了很多關于小村的記憶,甚至可能連她的父母也忘記了。
想到這,石易問道:“你還記得我們是怎么成為夫妻的嗎?”
安然聽了,感嘆了聲,說道:“前些日子你回來,什么都忘了!我們從小便住在一起,真要說來,我們都算是老夫老妻了。”
石易聽著安然似是說笑的話語,全無喜悅之情,心中反倒因此多了一種猜測,或許,安然的記憶不只是失去,還有扭曲。
或者說,失去會造成空白,為了彌補這空白,侃使之合理,不得不有所扭曲。
連同自己的異樣,石易能感覺出二者應該有所聯系,只是也不清楚這究竟是什么情況,又有什么力量能造成這狀況?
不過有一種情況又讓石易疑惑,安然失去了記憶,自己則是恢復了記憶,真實究竟如何?
即使都是真如自己所想,這種反差,未免巧合了些。
石易思量著,心中有些不安,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徒增煩惱。
安然見石易久不言語,問道:“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前幾天你都似是毫不在意一般。”
石易回道:“突然想到便問了。”
頓了下后,石易又問道:“你覺得快樂和失憶有什么關系嗎?”
安然似是驚訝,半坐起身子,看著石易。
石易見此,又將安然摟抱住。
再次睡下后,安然才回道:“說有關系準沒錯的。”
石易聽了笑笑,說道:“女子的水靈可不是讓你像男子一般圓滑的。”
安然說道:“事實上,萬事都難脫得彼此聯系,記憶是記憶過去事實,同樣如此。至于快樂,最后總還是與心有關,心有所感嘛。快樂的源泉,與其說是萬物,倒不如說是心。”
石易聽了若有所思,問道:“若你心有不平事,有機會讓你選擇忘記,你又做何選擇?”
安然回道:“這實在是不必要的選擇,樂極生悲,泰極否來,根本不在快樂與否,而在是否苦求著快樂。”
石易見安然如此說著,詫異地問道:“你今日又為何如此高興呢?”
安然抬頭望了下石易,又低頭靠了下去,片刻后才說道:“因為有你在,我不必求,只消看著,所以快樂。”
石易聽后,沉默不語,許久后方才說道:“時間到了,我即將要走了,你快要再也見不到我了。”
安然聽了,猛地起身,便看到石易身上泛著淡柔的金光,又有螢火蟲般的光芒從身上飛出,四散開來,整個身子就在這金光的包圍中變得模糊起來。
看著此景,安然不禁落淚,并不言語。
石易也是看著安然,看到閃著金光的淚,抬手為其撫去,開口說了聲“別哭”,就此湮滅在小茅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