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后,汪澤把死者遺體埋在海岸不遠處的樹林里,各立了碑,敬了三杯酒。一行人一刻不停,立即趕往玖天縣,騎馬奔馳不到三里路,顧軍父手下三個弟子就找機會溜逃了,也許在他們看來,十一人挑戰五十萬之眾,勝算并不大。
隊伍只剩下八人:汪澤、禹松枝、談莫隨、顧軍父、計紅唇、米南山、孟迦凌和水無言。
兩天后,八人來到玖天縣。汪澤的弟弟,玖天縣土地組組委葉傳雨接待了他們。
水無言對玖天縣絕無好感,在這里他被人利用,被人欺騙,被人凌辱,最重要的是,在這里他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李得財。她與李得財雖然共居一室,可美好的東西一去不返,愛情、甜蜜、信任、依靠、熱情等等,都已不復存在,她感覺自己孤獨地存在這世上,既無人關心她所思所想,也無人分享她的所得所失。
她要殺掉周歸燦,以解心頭之恨。可單憑她一人遠遠不夠,她打算聯合秦若嬋、豆蔻和吳厭秋,她知道如果商族有變,這三個女人一定會很樂于幫忙,上次她們三人能制服周歸燦,得益于她先結結實實打了周歸燦一掌,這次實施刺殺,為確保萬無一失,她打算求助于人,她把眼光放在計紅唇身上,同為女人,選擇她幫忙或許較為穩妥。
計紅唇年紀已不小,她是胭脂水粉組委,很善于保養打扮,將她的真實年齡遮掩得天衣無縫,渾然天成,她實際已有四十六歲,但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論長相,她比刁瓊丹略有遜色,相比水無言更有不如,但若論氣度,她比刁瓊丹親和,比水無言典雅,對于年輕人來說,計紅唇這樣的女人或許最有吸引力。
議事堂里,玖天縣商族所有人都已聚集,葉傳雨、時立鳳、吳安度、谷陽、吳厭秋、豆蔻、秦若嬋及玖天縣統領閔冠盧等百余人都在場,閔冠盧是被挾持來投靠的,閔冠盧追隨汪澤,玖天縣其他商族人也就別無選擇,只能順從。汪澤在部署計劃,他征用臧鳶的計策,以玖天縣為大本營,借用天機樓的信鴿,立即以代理大統領名義向十六州二百五十六郡發出召集令,邀請各州郡統領前來玖天縣共商大事。同時他又利用天機樓傳信給工族、士族和藝族,請求三族派人前來玖天縣助拳。
顧軍父并未忘記水無言獻上的借尸還魂計,因此他提醒汪澤,說工族必定不會前來,不如讓他親自前去求援,陳述利害,或可打動方常安。他這么說,實際上是因為工族位于嘉州,而宋現哲在創州遇害,正好順路。汪澤也疑慮工族會袖手旁觀,但他想先等幾天,看工族是否會有回信,再定是否要派人親去嘉州。顧軍父見脫不了身,便猶豫著是否要像他手下三個弟子一樣,悄然溜走,但又擔心這樣孤注一擲,與汪澤公然為敵,有點不智,因此暫時只得待在玖天縣,聽候汪澤的指揮。
水無言注意到計紅唇對汪澤的計劃并不十分關心,猜想她或許有她自己的心思,當此之時,但凡有二心,誰也不敢公開表露,連問也莫問,猜也不要猜。汪澤雖然偶有仁慈之心,但他對心懷二心者絕不會手軟。
入夜,水無言敲響了計紅唇的房門。
她們倆之前并無過多接觸,因此計紅唇開門見是水無言,略微有些意外,她眼神一亮,連忙熱情地招呼,“大美人來了,快請進。”
水無言并未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她先是恭維計紅唇,說她皮膚好,氣質佳,又誠心誠意討教保養之法。
計紅唇都熱情地一一作答,她倒是真心羨慕水無言天賜的美貌和身段,一句一個大美人,還說水無言才來商灣才不多久,就已是她胭脂水粉組的名人,許多少年暗地里對她垂涎三尺,說得水無言心里心花怒放,面上嬌笑嫣然,雙方的距離迅速拉近。
水無言不失時機地說,“就像您說的,長得好看就有人想打壞主意,我在玖天縣就遇上了壞人,害得我師哥從那以后就沒再理我。天道有輪回,讓我又回到這里來,我一定要讓那個賊人不得好死。可是他武藝高強,所以特地來求紅姐您幫忙。”
計紅唇自打水無言進門就一直觀察水無言,她當然知道水無言不是特地來給她唱頌歌的,此時聽她這么一說,便猜到水無言口中的師哥必然是她的小情郎,壞人做的壞事也不難想得到,怪不得她會來找自己,這種事在男人跟前自然難以啟齒。對于水無言愿意將此等私密之事相告,計紅唇也有些出乎預料,她推想那個壞人只怕不容易對付,同時她看得出來,水無言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倒不簡單,她也不再細問便答應下來,“誰敢惹我們大美人生這么大氣,那他肯定是死定了!紅姐幫你出氣。”
他們倆的距離更近了。
半夜,五個女子朝縣府潛去,吳厭秋曾經還為周歸燦求過情,才讓周歸燦從秦若嬋手下逃過一劫,但是今非昔比,商族變故,意味著商族往后或許改頭換面,她不再需要伺候周歸燦,也可能意味著商族覆滅,她也無需再伺候周歸燦,也可能商族又回歸老路,那也是數月甚至數年之后,她是否還需伺候周歸燦,誰也說不準。如今是多事之秋,許多人和事,連明日將會如何都說不準,何況經年累月,唯一看得到摸得著的是今天,是當下,而當下吳厭秋也想痛痛快快地揍一頓周歸燦,趁這亂世,出一出積壓多年的惡氣。水無言和秦若嬋是早就想殺周歸燦的,此時摩拳擦掌,吳厭秋也受她二人感染,便暫時拋開養家糊口、照顧丈夫的煩心事,先發泄壓抑許久的怒氣和怨氣再說。豆蔻隨波逐流,大家說要殺周歸燦,她是覺得無可無不可,只當來湊個熱鬧。
按計劃,吳厭秋會騙開縣府大門,她在吳、豆、秦三人中最受周歸燦寵愛,自然也是因為她最克制最服從,門開后她再引領其他人直奔周歸燦臥房取他人頭。可水無言一接近縣府就怒發沖冠,想起當日被凌辱之事,又想起商灣被毀,今后前途未卜,一時難以自已,待門甫開一條細縫,她立即推門而入,一劍便切下看門老人的頭顱,又快步沖向周歸燦臥房,她雖然只來過一次,但那個位置已印刻在她腦海,想忘也忘不掉。
水無言這樣明目張膽,很快引來了衛兵。水無言依然二話不說,見一個殺一個。水無言這樣霸道兇狠,很快點燃了吳豆秦三人心中的火焰,四人如入無人之境,大砍大殺,心里居然是七分痛快,三分凄涼。
計紅唇呆呆地看著。她比水無言等人大一輩,也見過不少屠殺場面,可像水無言等四人這樣一邊殺人,一邊眼角含淚,她是第一次見。年輕人的悲與苦,用這樣直率殘忍的方式發泄,也才表明她們都還有熱血,還有愛恨,還有喜憂,這也觸動著計紅唇的神經。
衛兵越來越多。周歸燦披頭散發,穿著睡袍走出臥房,悠閑地看著場下局勢。旁邊站著衛兵頭目。
五個女子被五十多個衛兵團團圍住,周歸燦看到水無言顯然很意外,也很興致勃勃,他也注意到計紅唇,看她是個長相算不上拔尖的美人,自有一種連水無言也不具備的氣度,這種氣度給人距離感,但只要征服她,她會表現得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柔媚。周歸燦來了興致,他下令,“抓活的,一個也別讓她跑了。”
計紅唇心知四女自保無虞,她便飛身去擒拿周歸燦,一出手就用眉筆直刺周歸燦眉心,周歸燦退后一步,侍衛長伸出長槍阻攔,計紅唇早料到侍衛長會出手,因此她前一招是虛招,此時她眉筆在長槍上一點,將眉筆縮進衣袖,手指抓住槍柄,同時借侍衛長拽住槍柄之力,側身猛一腳踢在侍衛長心口,侍衛長站立不穩,撞在身后一棵樹上,悶哼一聲倒地死了。計紅唇落地之前,將長槍朝周歸燦狠狠扔過去,周歸燦見計紅唇武功不俗,哪里敢接,撒腿就往臥房跑。計紅唇緊跟上去,臥房里兩個姑娘被周歸燦推倒在地,床也被周歸燦移開,他正準備從床下密道逃走——他在水無言手里吃過虧,長了心眼,新修了密道。
計紅唇急忙將腳邊一個破茶杯猛踢過去,砸向周歸燦腦袋,周歸燦閃身避過,計紅唇又揉身而上,眉筆刺周歸燦心口,周歸燦退后幾步,在墻上一蹬,朝計紅唇手腕猛抓過來,計紅唇見勢不妙,閃在一旁,又抬腳踢向周歸燦腹部,周歸燦立即收腹,堪堪避過。計紅唇從周歸燦這一抓便覺知他內力不弱,因此以快打快,以力打力,意圖盡速制服周歸燦,再返回幫助水無言,以免他們有三長兩短。周歸燦很快就顯出敗相,手臂內側被眉筆劃了一筆,再過幾招,小腿被眉筆刺到骨髓,他認識到再打下去就要小命不保,便一邊提防,一邊往墻角退讓,又故意推出兩掌襲擊計紅唇兩肋,在計紅唇閃避的一瞬間,他已抓住一個姑娘的頭發,掐住她脖子,那姑娘不會武功,嚇得大叫。
計紅唇見狀,只得停手,周歸燦又提著姑娘走到密道入口處,震破密道木門,正欲跳下去,計紅唇眼看他就要逃脫,便將眉筆用盡全力一甩,眉筆從那姑娘肩胛穿過,直刺周歸燦心口,周歸燦見了,心下駭然,急忙使出千斤墜,沉入密道,眉筆也即插入了周歸燦的鎖骨。
計紅唇往下看那密道,里面一團漆黑,不知是否有機關,不敢貿然去追,便出臥室去幫水無言等人,水無言以為計紅唇已經得手,便從打斗中脫身,想著周歸燦就是死了,她也要砍碎他的尸體。計紅唇只得告訴她,周歸燦已經從密道逃走。
水無言今日似乎異常固執,異常冷酷,她說,“他逃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我非殺了他不可。”
計紅唇見水無言失去理智,只得與吳豆秦三女大殺四方,將衛兵殺個一干二凈,又跟水無言進到臥房,見水無言已進入密道,四人也匆忙跟上去,還好密道中并無機關,密道盡頭是后院馬廄,水無言趕到時,周歸燦已騎馬逃走,不知去向。
水無言心下悲愴,癱坐在馬廄前的空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傷心地哭起來——她很想她師哥——從商灣逃出來至今,她已有近半月沒有再見到李得財,這些天她也算是見識了世間的黑暗,見到了弱肉強食,見到了背信棄義,見到了兇殘暴戾,血流成河,見到了趕盡殺絕,不擇手段,她想著未來的路,每一步都充滿兇險,而她只能獨自面對。她認為今天的苦難,都是周歸燦造成的,本想著殺周歸燦以解心頭之恨,或許周歸燦死了,師哥就會原諒她了呢?可如今心中那個如芒在背的執念未能打破,除了哭,她不曉得還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