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晨間，所以臨溪樓樓中寂靜，廊間只有正在灑掃的小丫鬟，還有幾位看起來上了年紀的嬤嬤，她們看見陳悠然都恭恭敬敬行禮，倒是那些小丫鬟左顧右盼眼睛骨碌碌轉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悠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不說話。這時候另一邊又走來一位嬤嬤，雖說兩鬢銀絲藏不住，可身上的氣場實在不容小覷，只見人恭恭敬敬走至陳悠然身前，不屈膝下跪只是微微低頭：“小主子，大主子派老奴從府中過來照顧您。”

陳悠然回了個禮，一副呆樣看著對方，也不言語。

“大主子吩咐老奴，說小主子傷了腦袋失了記憶，老奴從您小時候就照顧您了，從現在開始到您兩年之后離開這臨溪樓，老奴都會一直照看您的生活起居。”那嬤嬤直言道，一點拐彎抹角都不見。

陳悠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識拒絕：“多謝嬤嬤美意，我已經十八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這是大主子的意思，小主子不必回絕，老奴也不會影響小主子的日常生活。老奴姓安，您若是想不起了，便喚我安嬤嬤。”那人又說：“聽聞您好些日子沒有外出過了，大主子吩咐，您也應該多出去走走，別老在屋里悶著。”

陳悠然有些氣短，看著地面頭都不敢抬，似乎這具身體對眼前這位安嬤嬤早有了深入骨髓的懼意，陳悠然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一來他們身后那位大主子監視的意思明顯，二來他并非林西，被從小照顧到大的嬤嬤看著豈不是要懷疑他了？

想到這兒，陳悠然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那晚輩多謝安嬤嬤。”

安嬤嬤的表情始終如初，連嘴角都不曾勾起，只是那眼神讓陳悠然覺得愈發凌厲了。

陳悠然匆匆離開，背影似乎還有些狼狽，倒是安嬤嬤一副從容的模樣環視一圈好奇心強了些的小丫鬟們，沉聲訓斥：“若下次做事再走神，便將你們一起賣了。”

一幫小丫鬟們急忙散開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

陳悠然心里一慌，背上便鋪了層汗，連樓中景致都沒顧得上看，到了一樓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下，問一旁的鹿九道：“這安嬤嬤照顧我長大的？我是不是很怕她？”

鹿九躬身：“回小主子，您對安嬤嬤又敬又愛，安嬤嬤學識淵博教了您不少東西，有安嬤嬤照顧您，大概要比旁人更叫人放心。”

陳悠然一時不知道是該讓自己保持現有的樣子，還是…關鍵是他根本不知道林西是誰，更不了解林西的日常舉止。陳悠然先將心中所想之事擱淺，只覺得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這位“大主子”到底是誰，從頭至尾都沒有遇到，難道是懷疑他？

“我是林西。”陳悠然小聲念叨一下，他必須變成林西，可以不一樣，但必須自然才能不被人懷疑。

臨溪樓很大，站在高處往下看的時候還不察覺，但是置身處地的時候就會發現這地方出名有因了，樓外候著許多轎子，陳悠然若出去必然要有工具，便看著鹿九指了指不遠處：“咱們樓里有轎子嗎？”

“有的。”鹿九躬身道：“您看到的那些轎子都是在樓里過夜的大爺們的轎子。咱們樓里的轎子都是軟轎，您之前就不太喜歡的，我還是給您準備馬車吧。”

鹿九去準備馬車，陳悠然站在臨溪樓中間看著周圍的重重水幕，也不知是何人設計這般美景，整個人都有一種置身于壯觀中的感覺，又十分涼爽。

廊間偶爾會走過一兩名妙齡女子，個個都有傾城的姿色，陳悠然不知道林西會不會看，但他肯定是不會看的，這要是被家中長輩知道自己在臨溪樓過了一夜，說不定腿都能給他打斷。

“喲，這不是小主子嘛，您難得下樓一趟，可是您那樓中太過于悶熱所以乘著姐妹們還沒醒，起來乘涼了？”

陳悠然回頭瞧著身后著一身鮮艷的姑娘，抿唇微微低頭打招呼道：“林西見過姐姐。”

“我可不敢。”那姑娘很快回應道：“想您初來的時候走錯屋子進了我的屋子，可還記得當年說過什么？”

陳悠然茫然抬頭看著對方表示不解，只見那姑娘掩唇輕笑：“聽聞小主子失了記憶，看來是真的。”

一直等到陳悠然順利離開臨溪樓之后，他才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臨溪樓的位置不在都城中心，所以還要走很長一段路。

只是坐在馬車里的陳悠然還在想著剛剛遇到的那位姑娘跟他說的話：“你我本都是這臨溪樓里的南風小倌和清吟小班，以恩客的情報信息換些金銀方能立穩腳跟，而這樓里的姑娘打小就喜歡艷麗的衣裳，您見我第一件便叫我穿素一些，說我這張江南女子的臉最好別用這飛虹般的衣裳來襯，還說我長了一張休養生息的臉希望我恬淡為主，您可還記得？”

陳悠然坐在馬車里能從小窗的飄簾下看到外面的景象，他對這街道還算熟悉，只是今天的街道看起來安靜極了，陳悠然搖搖頭將剛剛的話揮散，開口問道：“這臨溪樓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大主子獲取情報的地方，也是都城最大的情報中心，您當初進這樓的時候就是以小倌的身份，還有專門的花屋，后來您不喜歡就直接搬到高處了。大主子您也不愿意見，小時候您是最幸運的，也是最難伺候的。”鹿九駕著馬車慢慢說道，馬車行進的速度也慢下來：“小主子是最幸運的。”

“沒有無故的幸運。”陳悠然伸手掀起簾子默默說了一句，看著空曠的街道，又問：“這主街上怎么不見行人？”

“今日久駐巴蜀之地的陳謹行大將軍回城，陳家突遭變故，小兒子在洛陽城被人殺害，聽說是獵戶在河邊找到的，在河里泡了有些日子了，整個人都泡壞了，但是從衣物和身上的標識可以確定是陳家的小兒子陳悠然。”鹿九拐了個彎進了條窄巷：“所以小主子我們今天繞路走，我也不知道您今日為何非要去那桃園齋吃飯，您若是喜歡我替您跑個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