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飏的眸色微閃,強制壓下胸腔內躁動的火氣,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無雙,這不像你?!?
“什么樣才像我?”她忽然便不想再隱忍,打掉他替她擦淚水的手,哽咽著反問:“是。我是愛皇甫睿淵。我是為了翾國才埋下真愛,遠嫁拓跋??墒?,我也只是個女人,我也想與我的夫君一輩子相扶到老。你從來沒有看懂過我的心。你明里暗里防著我,試探我,你可曾給過我一絲的信任?”
那年亙城街頭,她還沒有婚約在身,便已經對還未登基為帝的皇甫睿淵情根深種。這不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嗎?他拓跋飏不是也知道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難道她為了她的國家,放棄摯愛,將自己的命交給眼前的男人是錯了嗎?那什么是對的?拼死拒婚,讓自己的國家和子民飽受戰亂之苦就是對了嗎?亦或是,她將給不了他的心挖出來交給他,便對嗎?
到底什么是錯?什么才是對?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她緊緊地抓住被他扯破的衣衫,第一次放下所有顧及,敞開心里的愛與恨,與他對峙。
拓跋飏本是滿心的怒火,這會兒卻因她的質問消去大半,只余絲絲的疼。
看著這樣真實的她,他不禁啞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即便,他仍是沒辦法信任她。
“你們男人最想爭的明明是天下,為何非要拿女人做借口?”她抽哽著,已是泣不成聲。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嫂一樣幸運,有一個愿意為她放棄皇位的父皇。她沒有退路,她只能走上這條充滿荊棘的路。
紅顏禍水,傾國妖妃,也許這場戰爭后,世人的責難和指責會不絕于耳。
可是,男人們真的是為了她而戰嗎?若是她早在嫁來拓跋之前便薨了,他們就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了?
女人,于他們而言,不過是為了掩飾野心的華麗借口。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女人的眼淚是最好的武器。
理智的分析下,拓跋飏仍是覺得“春藥”一事,凌無雙定然脫不了關系。但這會兒她哭得痛徹心扉,他不禁想起她的遭遇,也就心生憐憫了。
強壓下想要將眼前淚人撲到的沖動,他啞聲警告道:“讓他盡快出府,只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孤王定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籌碼?!?
凌無雙哀戚的神色僵凝,強作鎮定地回道:“無雙不懂大王在說什么。”
拓跋飏冷笑,都這個時候了,她還企圖騙他,他被她氣得不禁咬牙道:“皇甫睿翀!”
“你怎么知道的?”凌無雙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敢肯定他沒有見過皇甫睿翀,如若不然,皇甫睿翀不會不易容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想知道他是誰并不難?!蓖匕巷r伸手想要將她扶起,卻見她一縮,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
他眸色微沉,看著她緊攥在手中的破碎衣衫,心里有股不適滑過。
“為何放過他?”她還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孤王做事不需要理由?!彼酒鹕?,背對著她,冷聲道:“如果不想孤王失去心智強要了你的話,現在就離開?!?
他越是這般不說,她的心里越是生了異樣的感覺。
如今天下混戰,單憑皇甫睿翀私闖拓跋官邸的事情,就可以將他視作細作抓起來,以便作為籌碼。甚至,可以換回那個女子……
睿淵即便再無情,也不會不顧睿翀的生死。
只是,她不懂,既然他已經看穿了一切,為何還要放過睿翀?
她緩緩站起身,望著他的背影,染了淚花的眸子一片迷蒙。
這世上的事仿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總是估計錯誤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越是看不清。但,不管理由是什么,她仍是在心中對他說了聲“謝謝”。
他背對著她,隱忍著,神情緊繃,額上青筋暴現,聽著她凌亂的腳步,倉皇而逃,奪門而去。難道,藥真的不是她下的?
“公主!”素月看著如此狼狽的凌無雙,滿眼驚色。
凌無雙卻顧不得她的反應,快步向院外而去,只想逃出這讓她害怕的地方。
才一出院門,她急促的腳步便生生的僵了住。
不遠處,冀安領著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快步而來。
她瞬間便懂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強要她。或許可以說,即便她送上門,他也不會動她這顆有利的棋子。那一瞬的所謂失控,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不要再自作聰明。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不信她。提防和猜疑是他給她的全部。
冀安與女子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已經看清了冀安眼中的怨恨。
這會兒她若是聰明的話,就該快步走開。
可人一輩子,誰又不犯幾回傻呢?
她攥著破碎的衣衫,就這樣看著兩人越走越近,看著冀安眼中的怨恨變成鄙夷。
她這般狼狽,任誰都能想象得出剛剛發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側頭,偷偷地看了一眼她,如小鹿般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愧疚,好似在抱歉搶了她的男人。
多么諷刺的一眼……
凌無雙眸色清冷地盯著她,嚇得她一縮,趕緊收回視線,加快腳下的步子,低著頭跟在冀安的身后。
冀安的視線如利劍一般,從她的臉上掃過,領著女子快步從她的身旁走過。
這種漠然的敵視,竟讓她覺得她真的做錯了什么。
素月狠狠地瞪了冀安一眼,小聲對凌無雙道:“公主,我們走吧。”
凌無雙聞言側頭,聲音輕顫:“素月,你說本宮錯了嗎?”
“公主?”素月一時間有點沒明白她這沒頭沒腦的是在問什么。
還不待凌無雙開口,身后便傳來了冀安不高不低,卻足夠她們聽到的聲音。
“大王,人找到了?!?
“帶進來。”拓跋飏沉穩的聲音與往日不同的略帶嘶啞,好似被烤干了嗓子一般,帶著一股子壓抑的煩。
“吱呀——”
身后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凌無雙驀地屏住呼吸,門扉關起的聲音從她的心頭碾過,她的身子不穩定地晃了晃。他情愿找個不相干的女人來,也不愿意碰她。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因為珍惜,而是怕她成了殘花敗柳,再不能牽制皇甫睿淵。
“公主!”素月一驚,趕忙扶住她。
“我們走?!绷锜o步履艱難,前方的路被苦澀的淚水模糊。
由素月扶著,轉了個彎,她停下腳步,轉頭望去。原來,人一旦走進彎路,便看不見身后的人和事了。
“公主?!倍虾鋈豁懫鹨坏肋b遠的低喚,帶著沉重和無奈。
她微愣,回頭望去,便見莫邪的身影出現在另一個轉彎處。
他們靜靜地對望著彼此,莫邪的眼中帶著無法隱藏的糾結。
他先抬步,走到她的近前,痛惜地凝著她:“先回去吧。”
“大哥,你告訴我,我是不是錯了?”凌無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哽咽著問。
她在他的眼中一向堅強得讓他心生敬佩。這會兒,她滿眼淚水的柔弱樣子,不免讓他心疼。他知道她在問什么,也了解她的固執。是以,他給了她答案。
“無雙,大王遠比你想象中的睿智。大王從十歲登上王位開始,只敗過一次。那天,族人的血染紅了我們的衣衫,大王對天發誓,不會再有下次。果真,便不再有下一次?!蹦邦D住話,微昂頭,望向遠處,似陷入了回憶:“為了勝利,他什么都可以犧牲。”
“所以……”凌無雙動了下唇瓣,聲音微哽:“所以,便連他愛的女人也可以犧牲,對嗎?”
他的身子微僵,眼底有抹痛劃過:“無雙,如果你想回到顯帝的身邊,大王或許……”
“大哥!”凌無雙惱怒地打斷他的話,她回不去了,她也不允許自己再回去。她緩和了好一會兒情緒,才問:“今兒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莫邪微一遲疑,才簡單地將她今日做的兩件事情點出:“你故意引大王去聽你和翱王的對話,其后在廚房見了皇甫睿翀?!?
凌無雙聞言愣了愣,忽然便咯咯地笑了。當真是她自作聰明了。她原以為引他去聽她和拓跋焰爍的對話,便能挑撥他們叔侄的關系,讓他從她身邊調走拓跋焰爍,亦能讓他不再懷疑她去見了皇甫睿翀??稍瓉硭裁炊贾?,就這樣看著她在他面前上演著一出虛假的戲。
“大哥,你是不是也覺得無雙很虛偽?”
“個人有個人的無奈?!蹦拜p喟。在他看來,拓跋飏與凌無雙之間不過是一場智謀的角逐。至于夫妻之間的情分,沒有愛,說起來總讓人覺得蒼白無力。
她在他的眼中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卻還是搖了頭,倔犟地說:“大哥,我不會離開?!?
莫邪并不驚訝,似已經猜到了答案,輕嘆道:“大王對你也不是全然無情。今日翱王本提議拿下皇甫睿翀。大王卻說若是拿下皇甫睿翀,即便你是幻影的親姐姐,她也定然不會醫治你?!?
凌無雙驚訝地張了張嘴,眼中還有濕意,神色卻已經僵凝。她沒想到拓跋飏不動皇甫睿翀竟是這樣的原因。
幻影的脾氣強硬,從不受人威脅,若是拓跋飏抓了皇甫睿翀相要挾,幻影即便陪著皇甫睿翀一起死,也定然不會任由拓跋飏擺布。
真的是念著夫妻情分嗎?還是因為她的身份?亦或是感謝她對拓跋的舍生忘死?
莫邪又道:“有些事并不一定是你做了,才是你的錯?!?
凌無雙一怔,不禁自嘲而笑。她怎么就忘記了這個理?
“扶你主子回去休息?!蹦翱此樕桨l慘白,不忍再說,便對素月吩咐道。
“是,將軍。”素月扶過她,與莫邪擦身而過。
她沒有向莫邪解釋春藥一事,有種錯叫百口莫辯。即便不是你做的,但你若是沒有能力洗清自己,那便只能是你的錯。
權力爭斗,本就殘酷的。沒有人會因為你喊冤,便煞費苦心的去追查你想要的真相。
只有將你擱在心里的人才愿意為了還你一個清白,不惜代價。不是在乎你的錯與對,只因不愿讓任何污穢染了你的清白。
今兒這摻雜著心傷的一課,她當真是受教了。
莫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抬步而去。
他不知道告訴她這些是錯是對,莫名就走到了這里。
人生似乎與他們開了一場很大的玩笑,讓他們在愛恨情仇之間奔忙,找不到出口……
好在早前凌無雙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拓跋的士兵又都不會隨便進入內院。凌無雙才不用在眾目睽睽下狼狽的逃離。
回了房,素月體貼地幫她更衣,見她的肩上有血跡染透雪白的褻衣,趕忙道:“奴婢去找傷藥?!?
凌無雙叫住她:“不必了,這傷就留著吧。也好提醒本宮長些記性。”
素月輕皺眉心,眼底滑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記得,她初被選中成為暗衛受訓時,受了傷,也是不能醫治的。原因和凌無雙說的一樣,為了讓他們記住這疼,免得以后再犯。但凌無雙與他們不同,她是翾國唯一的公主,有著尊貴的身份。他們這些暗衛在這世上卻無親無故,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主人賣命。漸漸地,他們變得冷血,只知道唯命是從,不知情為何物。
“素月,你不用為本宮難過,人生哪里會沒個磕磕碰碰的?”凌無雙勾唇,釋然一笑:“在這里雖然沒有了皇兄和母后的保護,但我還有你。”
她說著拉住素月的手,眼底的親近是騙不了人的。素月已經是她在拓跋唯一可以信賴的人??v使她知道素月只聽命于皇兄,但即便皇兄有再多謀劃,都不會希望她埋骨拓跋。
素月眉心的褶皺更深了些,她給的親近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只覺得冷硬的心有被融化的跡象。她定定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述說自己的感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奴婢去給公主拿換洗的衣物?!?
“好。”凌無雙松開她的手,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嘆息。相較于素月這一生無親無故,要在刀口上過生活,她幸福得多。至少母后和皇兄給了她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的十七年。若說她身不由己,素月不更是身不由己,一生都被身后的勢力操控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
她走到床邊坐下,側頭看著肩上、鎖骨上的大片淤青和血痕,輕輕蹙眉,拓跋飏倒真是嘴下不留情。
想起他剛剛赤紅著雙眼的樣子,她的心里又是一陣難受。
到底問題出在哪里?是誰給拓跋飏下的藥?
她身邊有機會下藥的人只有皇甫睿翀和素月,皇甫睿翀一心想要帶她離開,定然不會這么做。難道是素月?她的視線再次落在站在衣柜前的素月身上。
難道是皇兄怕夜長夢多,才有的決定?
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下,不愿意往下再想。
想起拓跋飏今日的禽獸行徑,她本是恨他的。但,莫邪的一番話卻讓她明白這事給她上了很好的一課。
真相到底如何,拓跋飏并不在乎。在他看來,即便不是她,也是她身邊的人做的。
若是她管不住身邊的人,那這個錯,理應由她擔著。
而早在找她去之前,冀安已經出去給他物色女人。從頭到尾,不管她是何目的,他沒打算碰她卻是事實。
想起那個女人,她微蹙的眉心便又緊皺了幾分。他們這會兒在……
“公主,更衣吧?!彼卦碌穆曇舸驍嗨暮紒y想,她不禁有些心虛地笑了笑。
素月覺得主子這反映有點奇怪,卻沒有多問,動作麻利的幫她更了衣,安頓她在床上躺下后,剛要退出去,便聽凌無雙聲音低低地道:“素月,別走,留下陪本宮說說話?!?
從中原到扈達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凌無雙褪去一身的天真灑脫,一直都很安靜,活在一個人的孤單中。
她將自己的心上了鎖,別人走不進,她自己亦走不出。
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需要有人陪她說說話。
“是,公主?!彼卦骂D下步子。
“坐吧?!绷锜o雙靠坐在床邊,輕聲道。
素月遲疑地看著她,身體僵直地站在床邊沒有動。
“本宮吩咐你坐。”凌無雙故意嚴肅地道。
素月看看她,這才規規矩矩地坐下。
“素月,今日本宮與大王在房中的對話,想必你都聽到了?!?
“奴婢聽到了。”素月點頭,只有一門之隔,她怎么可能聽不到。她幾次恨不得沖進去,生怕凌無雙出了事,她沒有辦法向主子交差。但,又怕壞了事,便一直忍著伺機而動。
“你認為問題出在哪里?”凌無雙壓下所有情緒,仔細思量著今天的事情。
有些事傷過痛過便夠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一直窩在殼里,傷痛下去。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她一定要知道一切到底錯在了哪里。
素月沉吟:“若問題出在公主這邊,那便只能是傷藥和食物?!倍@兩樣都跟皇甫睿翀有關。
“他不會這么做的?!绷锜o雙當即排除皇甫睿翀的嫌疑,他對她的情誼,她又怎么會看不到?而且他認定她和拓跋飏在一起不會幸福,他又怎么會給拓跋飏下春藥?
“公主忘了皇甫公子身邊有一個用毒高手。”素月是暗衛出身,洞察力自然敏銳。
“幻影生性坦蕩,她有什么理由這么做?”凌無雙提出合理的質疑。
“為情?!彼卦驴隙ǖ鼗?。
“那更不可能了。她是真心愛睿翀的,定然不會輕易做讓他怨恨的事情?!绷锜o雙當即否定:“她是本宮的妹妹,本宮不信她會有歹意。”
“公主問問她,不就知道緣由了?”素月也不好再說什么,畢竟這事沒有實質性證據。
“你說的對,與其胡亂猜測,倒不如坦誠相對?!绷锜o雙點點頭,微一思量:“不過這般看來,幻影應該在府中才是?!?
想到這,她驀地一驚:“糟了!”
她當即下床:“素月,給本宮更衣。”
“是?!彼卦虏桓业÷敿慈×烁蓛舻囊律澜o她穿上。
凌無雙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快步向外走去。從她出事開始,皇甫睿翀便沒有出現過。這院子本就不大,只怕她之前的遭遇,這會兒已經傳開。若皇甫睿翀是自由的,沒有理由不來看她。
而拓跋飏既然說會放過皇甫睿翀,便不會突然反悔。
是以,只有一個可能,皇甫睿翀和她們一樣懷疑幻影在府中,尋了去。
即便這事讓她受了屈辱,但她仍是愿意相信幻影沒有歹意。
她怕只怕皇甫睿翀一時沖動傷了幻影的心。千金難換一人心,她希望看到他們幸福,切勿因為她的事再生什么誤會。
凌無雙這廂剛推開門,便感覺一股冷氣向自己而來。還不待她反應,素月已經將她扯到一側。她驚魂未定,剛看清刺入門里的長劍,以及持劍人幻影滿眼的戾氣,緊接著又一劍向她這邊刺了過來。
素月剛要抽出腰間的軟劍接招,便聽凌無雙一聲怒斥:“素月,讓開?!?
“公主!”素月不解,卻還是一個閃身,讓到了一邊去。于暗衛而言,最重要的是聽從命令。
幻影沒想到素月會忽然讓開,泛著寒光的寶劍便向凌無雙刺了去。
這天下間,還會有人的武功高過幽冥教的教主嗎?
若是她不讓素月躲開,素月定然會斃命在幻影的劍下。于幻影而言,素月不過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但她不同,她與幻影血脈相連,她愿意賭她不會傷她。
突然改變的局面讓幻影的眸光微滯,剛要收招,一個人影已經躍到凌無雙的身前?;糜按篌@,想要收招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見劍尖沒入來人的身體中。
在場的人皆愣住,只聽來人冷冷地道:“鬧夠了嗎?”
幻影握著劍柄的手輕輕地顫抖,看著眼前冷冷的面孔。這個男人對待旁人總是翩翩儒雅,只要一對上她,便是這般冷冷的。她心里真恨,恨不得一劍扎下去,取了他的性命。
凌無雙讀懂她眼中的掙扎,從男人的身后走了出來,對他道:“睿翀,你誤會了?!?
若不是幻影早已經收招,皇甫睿翀這會兒只怕已經命喪黃泉,哪里還有力氣在這里指責幻影。
“你不必替她說話,她生性狠辣,要人性命更是家常便飯。”皇甫睿翀聲音冷硬,語氣肯定。他可沒忘記剛剛幻影親口承認,拓跋飏所中的春藥是她下在金瘡藥里的。
他才怪罪她兩句,她便滿眼殺氣地說:“既然你那么在乎她,我現在就去殺了她,看你如何在乎?!?
皇甫睿翀生性善良,即便幻影這會兒針對的不是凌無雙,他亦接受不了。更何況這個人換成了凌無雙,他的怒氣更勝。
幻影聞言,眸色一冷,握在手中的劍便往前一送,長劍扎得更深了些。
“幻影,我信你。”凌無雙驀地出聲,幻影手上的動作一頓,她當即又道:“幻影,姐姐信你。”
幻影眼中的冷意微滯,并未看向凌無雙,始終直直地盯視著皇甫睿翀。
她想要他信她,即便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是殺人如麻的妖女也沒關系。
他一聲冷笑,側頭看向凌無雙:“你信她?”
“對,我信她?!绷锜o雙的神色認真:“我相信她不會害我?!?
皇甫睿翀忽然覺得自己這一劍擋得有點可笑,人家姐妹情深,他倒成了挑撥離間的那個。
“好,你信她。那你說說看,她為何給拓跋飏下藥?”
凌無雙一時間被問住,便聽他嘲諷一笑。
幻影長睫微垂,擋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她驀地抽了劍,血水從皇甫睿翀的傷口噴了出來。他踉蹌著后退,下意識捂住傷口,血水從他的指縫中迅速流出。
幻影用染血的長劍直指他:“皇甫睿翀,我給你五日的時間。五日后我會來抓你回去與我生娃娃?!?
凌無雙本來正在擔心皇甫睿翀的傷勢,這會兒聽了幻影的揚言,擔憂之情盡數僵在了臉上,便是剛剛滿臉怒意的皇甫睿翀,也有片刻的傻眼。隨即,他一張白皙的俊臉,青紅交加,臉色可謂精彩。
“幻影,你……”他已經忘記了傷口的疼,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哼!”幻影不屑地冷哼,收了劍,飛身而起,瞬間已經消失在院中。
直到幻影離開,凌無雙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不禁噴笑出聲。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皇甫睿翀恨得直咬牙。
“好,我不笑?!绷锜o雙強忍住笑,對素月吩咐道:“素月,幫皇甫公子包扎一下傷口。”
吩咐完,她還不忘再次看向他,真心里透著些調侃地道:“蝗蟲,有幻影這樣的女子熾烈的愛著你,你很幸福?!?
“她只是需要一個孩子……”他試圖解釋,卻被她打斷:“她不是。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她對你的心思?!?
皇甫睿翀不再辯解,他與幻影朝夕相處幾個月,他又豈會不懂她的心思?
“你留下照顧你家主子吧。”他對素月吩咐一句,捂著傷口,抬步離開。
素月自是不會聽從他的命令,看向自家主子征求指令。
“不去也好,免得一會兒幻影去而復返,看到你給她孩子的爹爹包扎傷口,還不得殺了你?。 绷锜o雙強忍笑意,調侃道。
皇甫睿翀聞言轉頭狠狠地瞪了凌無雙一眼,真恨不得遁地,立刻消失……
清風小筑,此處是這宅子里最為幽靜的一處。
一排排楊柳后,一間茅草屋,室內的擺設甚為簡陋,想來前身不過是間下人房。
但,拓跋焰爍今日行至此處時,卻忽然相中了這里。
大戰過后,難得喘息的當口,人的心情卻無法得以平靜,煩躁,卻找不到出口發泄。
本想一個人在這里避世兩日,莫邪卻忽然找來了。
雖說莫邪平日挺不屑他的,但對于莫邪的到來,他仍是不驚訝。他早就猜到莫邪今兒定然會為了凌無雙的事情糾結。
莫邪在凌無雙和過往之間徘徊著,怎么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他也只能找拓跋焰爍這個深知他的過往的人喝悶酒了。
拓跋焰爍打量著一杯接一杯喝酒,沒有打算停下來的莫邪,好笑地問道:“你確定你是來找本王喝酒的?”
莫邪頓住動作,這才發現自己從坐在這里開始,便開始自斟自飲,完全忽略了對面的人。
他拿起酒壺,給拓跋焰爍斟滿酒,舉杯道:“王爺,請?!?
拓跋焰爍拿起酒杯,一仰而進。
“其實莫邪將軍大可不必庸人自擾。凌無雙也好,那位也好,要誰,選誰,都是大王的事情。大王的想法一向沒有人可以左右?!?
“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救她回來?!蹦坝行┘拥鼗?。
“即便你有能力救她,但她不見得愿意與你回來。”拓跋焰爍輕笑,怎么這些所謂的聰明人一到關鍵時刻,就非要擰著呢!
在他看來,莫邪之所以糾結,便是看懂了一切,只不過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對他看懂的。
可不面對又如何?一切還會朝著那個你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拓跋焰爍輕笑,笑世人的癡,笑莫邪妄為名將,情愿揣著明白裝糊涂。
“你笑什么?”莫邪眸色剎那間變冷,他一向討厭這樣的拓跋焰爍,好似永遠都能洞悉這世上的一切,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笑的。
都道翱王浪蕩多情,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真的知道拓跋焰爍的無情。
“莫邪將軍何必明知故問?難不成將軍就喜歡別人用刀子將你的心一刀一刀地刨開?”拓跋焰爍隨手給自己斟了杯酒,笑對著莫邪冰冷的眸子:“還是將軍認為那位的智慧真的蠢笨到看不懂大王的用意?也只有凌無雙才會那么天真。”
莫邪聞言,嘲弄的勾唇,眼中的冷意漸漸退去。
他們一起長大,他這會兒怎么糊涂得連她的秉性都忘記了。
“無雙公主不是笨人,她只是……”莫邪的話頓住。
“你都看懂了,可惜她還沒懂。生在亂世,任憑她再聰慧,善良都會成為她的致命傷?!蓖匕涎鏍q對著莫邪舉杯,一杯酒飲下后,才繼續道:“不過這樣也好,她少些心機,真實些,日子還好過點?!?
“大王……”莫邪剛一開口,便被拓跋焰爍打斷:“你若是想幫她,就不要去猜測大王的心思,更不要去管她和大王之間的事情。”
莫邪的唇動了動,卻終是沒有開口,再次悶頭喝起了酒。
“雖說情之一字從來都是變幻莫測的。但,將軍應該很清楚大王的性子,所以本王奉勸將軍,還是離凌無雙遠些。免得他日對峙,將軍為難,她也為難。”拓跋焰爍覺得自己今兒有點反常,忽然說了這么多廢話,搞得自己跟指路明燈似的。
端起酒杯,才送到唇瓣,他便是一勾唇角,想起了今日凌無雙算計他的事情,小丫頭還真是有仇必報。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各飲杯中酒。
翌日。
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凌無雙睡下還沒有一個時辰,便聽素月在門外稟報道:“公主,出事了?!?
凌無雙幾乎是一個激靈的坐起,急道:“進來說。”
素月推門而入,快步來到她的床邊,壓低聲音稟報道:“公主,大王發兵攻打鮮于了?!?
“什么?”凌無雙大驚,沒想到才幾個時辰的功夫,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但,若是拓跋飏昨日聽到了她的話,斷然不會沒有理由的攻打鮮于,污了自己的名聲。
她抓住這一點,隨即追問道:“攻打鮮于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昨夜有鮮于奸細行刺大王,大王怒鮮于不遵守十五日的盟約,故而發兵征伐鮮于。”素月將已經傳開的消息簡單的復述了一遍。
“行刺?是何人?”凌無雙的話才一問出口,腦中忽然閃過一雙如小鹿般的眸子,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若真是大舉動的行刺,她昨夜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除非所謂的行刺,不過是拓跋飏自己傳出去的。
“是昨天那位姑娘,聽說當場就被護駕的侍衛刺穿了心脈而死。”素月復又道:“奴婢覺得那位姑娘并不會武功?!?
她的武功造詣也算是頗深了,一個人會不會武功,她還是能看出的。
“拓跋飏需要一個理由攻打鮮于,她自然便成了犧牲品?!绷锜o雙微昂頭,靠在床柱上,闔上眼,掩去眼中的痛意。腦中卻再次閃過那雙驚慌,卻又帶著期待的眸子。
在這樣的亂世,在這被敵軍占領的納威阿拉城中,誰都知道這府中住著怎樣的人物。
那姑娘彼時定然以為昨夜會改變她的命運,大概怎么都不會想到那個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會在奪了她的清白之后,還讓她承擔了行刺的罪名,就此結束了她年輕的生命。
良久后,凌無雙忽然問:“她有家人嗎?”
“聽說是這城中一戶商賈家的小姐,昨夜事發時,大王先是將消息壓下,隨后秘密出兵,直到今兒一早,冀安帶了人去抄家,這消息才極快的傳開?!?
“瞞的還真好。我們住在一座院子里都不知道這事,更何況是外邊的人了。只怕是消息傳開時,拓跋飏已經帶領人馬,兵臨鎖陽城了?!绷锜o雙嘲弄地道。
“按時辰算,兩座城池離得這么近,這會兒大概已經開戰了?!彼卦赂胶偷馈?
“多精妙的連環計啊!”凌無雙又贊又嘲,語氣矛盾:“他不只是有了發兵的理由,更能將那戶商賈家的錢財盡收于自己的囊中。雖不一定是什么大數目,但這事于他而言,只有好處,并無半點的弊端?!?
拿下鎖陽城,便等于拿下了一半鮮于。因為扈達地大人稀,哪個部落自然都沒有能力像中原那樣百里之內必有一座城,重兵把守。
是以,鮮于西側只有納威和鎖陽兩座城池,攻下這兩座城,拓跋的軍隊便可以在毫無阻攔的在廣闊土地上推進幾百里,直攻鮮于的內城了。
素月聞言,不禁著緊地問:“公主,我們接下來要如何做?”
“什么都不必做。既然難得清閑,又何必庸人自擾。再者,戰場本也不適合我們?!?
相比拓跋飏,她當真是嫩了些,心也不夠狠。
只是,她倒是好奇一件事情,鮮于英珠征戰沙場十幾年,所謂兵不厭詐,她當真會信守十五日的約定?
是以,這場仗的勝負,如今還看不出結果來。
“素月,你下去吧!本宮想再睡會兒。”
她昨夜一共才睡了一個時辰,這會兒頭還有些疼。
心里擱著太多的事情,雖知自己已然睡不著了。但她要養足了精神,好應對隨時有可能發生的變故。
事情果真被凌無雙不幸言中,鮮于英珠雖然沒有派重兵過來把守,卻留下了那支之前囚困莫邪,以偷襲見長的軍隊。
莫邪之前吃過那支軍隊的虧,與拓跋飏在軍隊布置上兵分兩路。
而那支軍隊人數不多,自然不可能兩邊都顧及到。是以,最后選擇了圍剿拓跋飏。
若是他們能拿下拓跋飏,這場仗他們便勝了大半。
是以,在他們的全力圍剿下,莫邪攻占鎖陽城的時候,拓跋飏卻被困在了鎖龍坳。
而拓跋的先王,曾經便是在鎖龍坳中伏,受了重傷,不治身亡的……
鎖龍坳只有一條極窄的通道,四周灌木雜草高過人身,有多少人藏于其中,根本無法預計。
那里又是鮮于的地界,想必那支鮮于英珠特別培訓的軍隊,對那里定然很是熟悉。被圍在里邊的人,想出來難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