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詒從熱水中撈起毛巾，絞干了，遞給吳麗娟道：“喏，擦擦臉，一會下樓可別被人看著笑話了。”

吳麗娟猶豫了下，還是接過毛巾，手里來回地翻著。等到熱氣散了一些，這才將毛巾捂在臉上，只留眼睛眉毛在外面。

她的腦袋往椅子后一仰，舒舒服服躺著，眼睛就這么微閉著。這時候，氤氳的熱氣順著鼻腔流竄到五臟六腑，使得她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

未己，吳麗娟挺身坐直了，胳膊就撐在椅背上，整個人朝著周詒探過身去：“你應該知道，我有個舊相識，最近承包了咱們養老院的工程。前段時間，倒是常見面的?！?

周詒點頭：“是了，你每次見面回來都特別高興?！?

吳麗娟面色一紅，趕忙又用毛巾捂著臉，含糊道：“他叫張世襄，原本是我親姐姐麗娜的男朋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那時候要不是…….”

吳麗娟重重的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怪只怪，那年開春，我突然得了天花，病倒了。去看了醫生，說是只要痘花發出來，那就好了。家里人燒了香，供了痘花娘娘，可是幾天下來，都沒發出的樣子。姐姐一向最疼我，看我憋得難受，特別可憐，就又去衛生院問了醫生，怎么才能讓我發痘。醫生就講，可能是要吃一些發物。

“可是那時候，飯都吃不飽，又哪里找什么發物去呢？姐姐就聽在耳朵里，趁著家里人顧不上，拿了魚竿就去河邊要釣魚。那可是接近清明，雨水多的時候，河里的淤泥那么多，腳踩下去可不就是像溜冰似的么？可姐姐就是犟啊，說去釣魚，就一定要釣幾條回來?？墒撬降讻]經驗，白費了許多功夫都沒吊著。后來，一不小心還被水里的水草勾到了，人就跟著被帶到了河底。”

“然后呢？”周詒給吳麗娟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這還是第一次，聽她提起這位姐姐麗娜。

“然后啊……姐姐就摔壞了，那可是冬春交替的河里啊，能不冷么？等到人家發現她的時候，腳都在水里凍壞了。回到家里，姆媽給她燒了一大鍋的生姜水，可是吃完也不頂用啊，夜里她就在被窩里冷的直發抖。等到天亮了，送到衛生所去看，氣兒也沒剩多少了。”吳麗娟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拖了兩天，姐姐兩腿一蹬，直接撒手人寰了。姐姐死了，我倒是吃了魚，出了痘花，也退了熱，除了身上幾個疤，倒是什么事兒也沒有。雖然家里人什么話都沒講，可是我知道，他們都怨我呢，都覺得是我害死了姐姐，包括世襄…….我甚至覺得，他突然回海城來，是不是就是為著報復我來的，他心里到底是沒有放下姐姐的…….”

“你說人家那張世襄，頭發都白了，還有什么仇怨放不下的？我看，倒是你自己，一直沒放過自己呢?！敝茉r搖了搖頭說道。

吳麗娟苦笑一聲：“我一直覺得，我和葉琮上一段婚姻不幸福，也是活該。我害死了姐姐，又有什么幸福的權利呢？甚至連后來一直懷不了孕，我都覺得是天意。這是我欠她的，總是要慢慢還的。可是這個可惡的張世襄，我！”

話到這里，周詒也算是聽了個明白。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陶斯甬曾說，吳麗娟是個自己與自己過不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