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瑤沖車夫一笑，車夫了然的退回車外，吆喝著趕起車來。

車子穩穩地行進，曦瑤心里松了口氣，還好慕以梧沒發脾氣，不然她都不知該怎么收場。

只是為何，頭頂有些涼？

曦瑤抬眸，慕以梧正陰郁的看著她。

慌忙起身坐正，曦瑤躲到另一個角落里，只是車廂確實窄小，就算躲得再遠，也還在慕以梧伸手夠到的范圍內。

安靜了小一會兒，慕以梧突然開口：“你要怎么哄我？”

“啊？”曦瑤一愣，忙從包裹中拿出一小塊烙餅遞給慕以梧：“吃塊餅子。”

“這就是你說的哄？”

“吃東西當然算哄的一種啦，我小時候后生氣，兄長都是拿吃的哄我?！标噩幇扬炗诌f了遞。

慕以梧不情愿的接了過來，張嘴咬了一口。

味道還行，不算難吃。

看他吃完了烙餅，曦瑤怕他又要找自己的茬，便將頭伸出車簾，和車夫搭話。

“大哥是做什么的？老家在永州嗎？”

“妹子看我是干啥的？”車夫雙眼盯著前面的路，仔細避開溝溝壑壑。

“大哥這么健壯，一看就是種莊稼的好手！”

“嘿嘿，妹子說對了，我在福安鎮種了十畝地，現在收了新麥，剛種下豆子，農活間隙替員外跑跑腿，送公子到京城趕考去?！?

“十畝??！大哥真厲害！”這話是發自內心的贊美，“平常人家三畝都夠一家子忙活了，大哥竟然還種了十畝！”

“沒辦法啊，一大家子要吃飯，上有雙親，下有三個孩子，一大家子得吃飯呢！”

曦瑤吃驚道：“看不出來啊，大哥真是人丁興旺！”

車夫嘿嘿笑著，“不知道妹子和兄弟生了幾個啊？看你和兄弟出門也沒帶娃，是不是老家爹娘看著呢？”

車里小憩的慕以梧聽著他倆的對話，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蹙。

只聽得曦瑤略微尷尬的笑了笑：“我倆還沒生養呢，趁著沒娃自在些，出來做點小生意?！?

謊話真是張口就來。慕以梧瞅了眼曦瑤的背影，心里不禁腹誹。

“兄弟身板挺結實啊！趁著年輕，好生養，錢慢慢掙，有娃才像個家。”車夫偶爾回頭看曦瑤一眼。

曦瑤正準備答話，突然覺得身后被人踢了一下，她縮回車廂，見慕以梧不悅的靠在一邊。

“你說是吧妹子。”聽著曦瑤沒有回話，車夫追問起來。

看著慕以梧深邃的雙眼，曦瑤漫不經心的回著，“是啊，有娃才像個家。”

“大哥這新一季的收成怎么樣？”慕以梧岔開這個令他不悅的話題。

“收成還行，今年倒是風調雨順，交了佃租，剩下不少余糧，撐到明年春天不是問題。”聊回莊稼，車夫打開了話匣子：“收成好，皇糧交的就多，今年這賦稅又漲了一成。哎……”

“今年我大楚和南商開戰，耗費了不少糧草，漲稅一成，還算合理啊！”

“咱們哪年不開戰？”說起打仗，車夫有些義憤填膺起來：“頭幾年跟北邊的北夷人打，打了那么多年，最后好不容易打贏了，把北夷給滅了，結果呢？又來了什么燕人占了原來夷人的地盤，接著跟咱們作對，咱們撈著什么好處了呢？不說那些當官的，皇親國戚。就咱這些市井小民，在家種地的就天天多繳稅，被壓榨的活不下去；不種地的去當兵，死在戰場的有多少？他們將軍啊，王爺呀就知道自己爭軍功，升官發財，誰管咱這些人的死活？”

慕以梧對車夫嗤之以鼻：“鼠目寸光，如果不把北夷趕盡殺絕，他們攻破了北境，燒殺搶掠之后，哪里還有什么太平日子過，你們哪里還有地種？”

車夫聽著有些不對，但也沒做細想：“兄弟還讀過書?。窟@成語都用上了？”

驚覺有些露餡，曦瑤趕忙說道：“讀過幾天私塾，認得幾個字。”

“那就覺得自己知道的多，覺得自己厲害啦？”車夫不屑的說，“都說讀書人看不起我們粗人，但是說實在話，我們種地的，更看不起那些整天抱著書，不切實際的?！?

車夫緊接著說：“看上去北夷打來了我們沒好日子過，但是實際上呢？對老百姓來說，誰當皇帝都一樣，我們就是混口飯吃，跟著誰混都是混。大楚建國百年，之前這片土地不是屬于大夏嗎？姓慕的把姓夏的打跑了，自己做了皇帝，對咱們這些種地的有什么差別？剛做皇帝那幾年，他們還知道休養生息，減輕賦稅，過了幾十年好日子之后呢？又開始整天打仗，打這個打那個，我們那鎮子上，十個壯丁被抓走五個！”

慕以梧眸子漆黑，臉色很不好看。

“誰知道有沒有姓火的，姓水的，再把姓慕的打下去呢？”車夫渾然不知車內人的身份，“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清啊，兄弟你說是吧！”

慕以梧緊攥著拳頭，心里一股怒氣。

“有膽就來打，看我不滅了他們！”

“喲，兄弟還會功夫？真是文武雙全??！”車夫不覺有異，“但是咱們只是平民，打仗還是算了。之前不是有個王爺打北夷的時候，差點讓人一箭射死？救了半年才救回來，咱們這樣的賤命，扔在戰場上都沒人多看一眼，還是算了吧，惜命！”

打北夷的王爺？曦瑤心里一想，那不就是慕以梧嘛！只是他居然也曾差點死掉，這倒讓她有些驚訝。

“王爺有將帥之才，受了傷救不回來是朝廷的損失……”慕以梧想了想，“我這樣的士卒救回來了能為朝廷做多大貢獻？”

“兄弟這話聽著像要為國捐軀??！”車夫在外面冷笑幾聲，“雖然咱們命賤，比不上王爺之前，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就這樣捐軀了，妹子怎么辦，你倆的娃怎么辦？你父母怎么辦？看著是對朝廷無關緊要，可是兄弟，你自己的家想過沒有？”

慕以梧陷入深思，這就是普通百姓心中的朝廷與戰爭嗎？他自詡的為國為民，在百姓看來并不值得一提，甚至他的能征善戰，防患未然，竟是這些百姓苦難的根源。

“妹子，你也勸勸兄弟，他要是捐軀了，你也不怕自己成個寡婦！那你日子可怎么過！”車夫側身朝曦瑤的方向說著。

寡婦兩個字還特意加了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