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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卡特利奇來到《紐約時報》時,阿道夫·奧克斯已經71歲了。他有點耳聾,顯得對人冷淡,所以在編輯部很少見到他,以致他的每一次來訪都成了一件大事,是相當令人激動不安的時刻,編輯們的腦袋一致地隨著他在走道上的每一步轉。他是一個白發蒼蒼的小個子,有一雙憂郁的藍眼睛,一副非常挺直但虛弱的身材。報社里以前從未見過他的年輕人因見到他而感到敬畏。關于他,關于他一言不發地似乎在大樓里飄蕩的方式,關于他的出現、消失,幾個月后再出現的方式,幾乎有種神秘的東西,單是他的一瞥就足以證明他的存在。一天他和一些上了年級的女人站在報社自助餐廳的一邊,其中一位女人問道:“這就是你們所有的人嗎?”奧克斯緩慢地掃視一下擁擠的餐廳,看著向遠方延伸的一大批人,然后溫和地、戲劇性地、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是的,這些都是我的人。”

在最后的歲月,奧克斯的情況并不好。他臉面的左邊下垂,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中過風的人,但他的問題主要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身體上的。他郁郁寡歡,非常沮喪,以致有時一連幾天都不讀報紙。他說過想把《紐約時報》交給托管人,并且不時地想到死。他已經建了兩個大陵墓,一個在查塔努加,另一個在紐約市外。

家里的人稱他的病是憂郁癥,但他們并不理解其真正原因。1929年正是他成就的鼎盛時期,說他很憂傷,這貌似不合邏輯。他正受到大學校長們、國務活動家們和他一度作為印刷學徒工作過的城市的贊頌。查塔努加不久前用了三天時間來慶祝他成為該市的榮譽市民。伯德少將在南極的探險曾在《紐約時報》上有過系列報道,他剛剛以奧克斯和他的家族命名了冰川和湖泊。《紐約時報》此時在廣告方面領導著世界的報紙,奧克斯在紐約的懷特普萊恩斯買下了一塊57英畝的地產,建了一個有白色圓柱、17個浴室的宅邸。奧克斯是迎接和克服挑戰、取得成就的化身,但現在似乎所有這一切對他都消失了,似乎要用他的訃告來使他的故事獲得生命了。

當他1896年買下《紐約時報》時,每天虧損1000美元,欠債高達30萬美元,而且沒有任何復蘇的希望。1869年,亨利·賈維斯·雷蒙德在一個叫羅斯·艾廷格的舞臺美人的公寓里因心臟病發作去世,《紐約時報》被雷蒙德的合伙人喬治·瓊斯接管。瓊斯曾因《紐約時報》揭露威廉·馬西·特威德的腐敗政治機器的丑聞而為《紐約時報》帶來聲望,但1881年瓊斯背叛了共和黨,不愿意支持詹姆斯·G.布萊恩當總統,遭到了許多共和黨的廣告商和訂戶的憤怒報復。《紐約時報》每年的利潤從支持格羅弗·克利夫蘭之前的18.8萬美元掉到了5.6萬美元,到1890年又掉到了1.5萬美元。但造成衰敗的原因不單是這個政治決策。在這些年里《紐約時報》也是經營不善的,在1891年瓊斯去世后情況變得更糟。以《紐約時報》主編查爾斯·R.米勒為首腦的一個報業辛迪加接管了該報,最終導致它破產。正是在這一時刻,38歲的阿道夫·奧克斯用7.5萬美元買下了《紐約時報》。

他的這筆錢是從各個銀行和一些人那里借來的,這些人對他在査塔努加的成就和他在紐約的計劃印象深刻,而且也被奧克斯從有影響的國會議員、鐵路所有者、部長、編輯甚至格羅弗·克利夫蘭總統那里求來的推薦信所打動。奧克斯曾經在查塔努加接待過克利夫蘭,并且和他保持著聯系。在給這位總統的一封信中,奧克斯解釋說:

我正在談判,爭取在《紐約時報》的控股權,并且有美好的成功前景。我敬重地請求你給《紐約時報》出版公司的主席斯賓塞·特拉斯克回一封信,就你對我作為一個報紙業主的品質、總的個性以及我對公共問題的觀點談談你的意見,這些已經由《查塔努加時報》的成功所證明了。

換句話說,說說你能就我作為一個誠實的、勤奮的和有能力的業主所能說的。我愿意向你保證,我考慮的事業對我來說不是太大。我能夠在財務和其他方面實現它。

在36小時之內,克利夫蘭總統答復了奧克斯:

在你對《查塔努加時報》的管理中,你已經證明了你是如此忠實地堅持了民主黨的原則,已經勇敢地支持了有助于我們國家和我們黨安全的觀念和政策,所以我應該高興地看到你在更大的領域發揮作用。如果你的計劃得以實施,如果借此你轉移到大都市的新聞界,我祝愿你能夠取得最大的成功。

奧克斯對《紐約時報》7.5萬美元的投資,不僅給他帶來了同樣數量的債券,而且還直接使他凈獲1125股股份,每股價值100美元,因為新公司的引資計劃允許每購買1000美元債券擁有15股。而且按奧克斯和股東的約定,如果他能連續三年使《紐約時報》不欠債,他可以再得到3876股,使他的總股份達到5001股,也就是公司10000股的多數。給他的3876股暫時交第三者保管,因為當時公司認為他在四年之內擁有這些股份是不可思議的。但奧克斯對如何使這家報紙復活有非常明確的想法,他抓緊時間實施它們。很少有業主像他那樣懂得報紙業務,由于他在新聞編輯和商業兩方面的經驗,他知道怎樣在不降低質量的情況下減少成本。

在他投資《紐約時報》之前,他對紐約進行了研究,有時他騎著從中央公園租來的自行車游覽這個城市,他肯定這里有他設想的這種報紙的市場。紐約最成功的報紙,每份銷售一美分——有普利策的《世界報》(World),它的晨報版和晚報版上總共發行60萬份,還有赫斯特的《新聞報》(Journal),它的兩版總共是43萬份。這兩個人活生生地體現了奧克斯所反對的在報道中揭發丑聞和感傷的特點。奧克斯的報紙,每份銷售三美分,能夠同他認為文筆不錯但報道無力的《太陽報》,同對上流社會最感興趣的《先驅報》(Herald),同鐵桿共和黨的反動的《論壇報》(Tribune)競爭。奧克斯想讓他的報紙成為不偏不倚的和完美的,成為一份訴諸商人的日報,用他的話說,一份“在讀者吃早餐時不會弄臟桌布”的報紙。他想要這份報紙“提供消息,而且是全部消息,以簡潔的、有吸引力的形式,用上流社會的彬彬有禮的審慎語言,如果不是更早,至少也要像其他可靠媒體那樣及時地提供消息;公正地提供消息,不畏懼也不吹捧,不管涉及哪個黨派、種族或利益”。

為了使《紐約時報》成為清楚易讀的報紙,他購買了新字型,發揮了他在排印方面的才能和判斷力。他迅速地撤除了對言情小說的刊登,這是查爾斯·R.米勒為了引誘讀者而不得已在《紐約時報》上采取的最后一招。相反,奧克斯要求報道財經新聞、市場報告、地產交易、法庭程序,以及其他報紙一直忽視的政府的即使是枯燥的官方活動。奧克斯想辦一份記錄型的報紙,在報紙的后面,用小號字刊登紐約每次火災的報道,直到20世紀60年代這一直是《紐約時報》的方針。至今在《紐約時報》上,每一天仍能讀到世界各地的天氣狀況,可觀察到的衛星的名稱,郵輪到達的時間,空氣污染指數,主要演講的文本,到白宮的官方來訪者的名字,太陽落下、月亮升起的確切時刻。

奧克斯接手時,公園大道上時報大樓里只有兩部電話,他馬上準備裝上更多的電話。他還不顧《紐約時報》某些愿意繼續用筆寫字的員工的抗議,安排購買更多的打字機(然而,布魯克斯·阿特金森是個例外,他精湛的書法比《紐約時報》的其他大多數人的打字更清楚易讀,直到他于20世紀60年代初退休一直堅持親筆寫他的戲劇評論)。奧克斯的妻子伊菲吉妮,一個博學的女人,曾在查塔努加寫過書評,勸說他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一些評論。但奧克斯不是一個文人,他要求他的評論編輯把書籍當作消息,在評論時即使不受約束,也有義務謙恭有禮,因為奧克斯總是擔心觸犯別人。除了他覺得摒棄也無大礙的社論版外,他讓他的報紙少發表意見。可以肯定,他遷就了他的圖書和戲劇批評家,他沒有用不正當手段干預他們的工作,但當一場演出在《紐約時報》上受到嚴厲批評、一位作家受到譴責時,他總感到難受。在發表那些和《紐約時報》意見不一致的讀者來信時,奧克斯幾乎是有一種受虐狂似的快樂。“給編輯部的信”不是他的發明,但他使這些信有了一種鋪張的表現,他精明地認識到它對提高《紐約時報》的利益,進而證明《紐約時報》的公正性是有價值的。然而,他最明目張膽的促銷行動是資助一項競賽獎勵。他提出了一個口號“刊載所有適于刊載的消息”。如果有人能寫出一個十個詞的口號比這個更好,獎勵100美元。這個口號受到了諷刺、嘲笑、懷疑,但也引起了紐約周圍敵對的編輯和各種讀者的廣泛討論,總共收到了兩萬條建議,其中150條在《紐約時報》上得以發表。被唯一一位評委——《世紀》(Century)雜志的編輯挑選出來的獲勝口號是“囊括世界所有的消息,但不是一個丑聞學校”(All the World's News, But Not a School for Scandal)。然而,雖然奧克斯支付了100美元獎金并因引起公眾注意而感到高興,但他還是認定更喜歡他自己的,所以他一直堅持用他的口號。

奧克斯接手三周后,《紐約時報》出版了它的第一個有插圖的星期天雜志,這份帶有網板印刷的照片、美觀的副刊很快在讀者中流行起來。它專門刊登這樣一些事件,如歌劇季開幕、賽馬表演、紐約的美好生活,偶爾也展示海外的王室,如1897年6月維多利亞女王登基60周年慶祝活動,為此奧克斯用了16頁,50幅照片來呈現這場盛典。

阿道夫·奧克斯既是一個內心充滿勇氣的人,也是一個外表上重禮節把每一個人都稱為“先生”的人。他甚至在給他的職員講話時也稱他們為先生,并且堅持要求《紐約時報》在第二次提到某個人時也要這樣稱呼,這一政策在《紐約時報》一直延續到今天,當然涉及罪犯或運動員時例外。所以,奧克斯先生開始在紐約取得了成功,他的報紙開始在一個300萬人口的城市日益增多的中產階級中找到了讀者。但后來隨著美西戰爭爆發,奧克斯遇到了一個新問題。

在這場戰爭爆發前的幾個月里,奧克斯的《紐約時報》反對美國介入古巴事務,強烈要求麥金利總統謹慎行事。然而,緬因號戰斗失利,《紐約時報》突然和憤怒的公眾不一致了,而且它也正在被其他報道這場戰爭的報紙,主要是普利策的《世界報》和赫斯特的《新聞報》的激烈風格所壓倒。奧克斯還沒有足夠的金錢同普利策和赫斯特競爭,他們正派出大量的記者、攝影師、特寫作者和藝術家去獲得親眼所見的敘述和對英雄及惡棍的速寫。《紐約時報》的報道僅限于美聯社的電訊和《紐約時報》兩位記者的郵件通訊。奧克斯知道,如果他想增加報紙的發行量,退一步說,如果他想保住他的發行量,他就不得不盡快想個法子。

正是這時,他決定把《紐約時報》的價格由三美分降低到一美分。他的編輯們感到驚恐,警告說《紐約時報》正在落入浮夸的廉價報紙的行列。但奧克斯堅持認為《紐約時報》會保持它的尊嚴,一美分的報紙無疑會吸引更多可敬的讀者,如果《紐約時報》的價格降低的話,他們會轉而閱讀《紐約時報》,或者除了其他報紙外還會閱讀《紐約時報》。奧克斯也許還感覺到了普利策和赫斯特由于過分競爭地報道美西戰爭而面臨的資金困難。有一些傳聞說,普利策和赫斯特希望能達成一致,雙方的報紙都漲到兩美分。但在奧克斯降低《紐約時報》的價格時,普利策和赫斯特就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劃了。如果他們不顧奧克斯的情況而漲到兩美分,奧克斯也許會跟著他們漲,但也許直到他牢牢地穩住一美分市場時才會這么做。所以,普利策和赫斯特不得不堅持住。他們在20年里都不得不這樣做,直到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報道成本非常昂貴,這三個業主都不得不收取兩美分。但到那時,奧克斯的報紙已經領先了。

僅僅一年的時間,從1898年9月到1899年9月,奧克斯的一美分版每天的平均發行量從25726份增長到76260份,廣告量也快速增長。1901年奧克斯的發行量超過了10萬份,1912年達20多萬份,1915年達30多萬份。奧克斯的工作人員,在主編卡爾·范安達——是奧克斯在1904年從《太陽報》挖過來的——的領導下,出色地報道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就像他們在戰前出色地報道了航空和極地探險、金融和政治一樣。《紐約時報》是美國第一家公布并資助古吉爾莫·馬可尼教堂山大學(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簡稱UNC。成立于1789年12月,是全美最早的州立大學。的報紙,并且由于馬可尼的無線電服務,《紐約時報》獲得了美國在1904年日俄戰爭期間獨家報道旅順港海戰的權利。

盡管《紐約時報》像其他大多數報紙一樣,都忽視了1903年萊特兄弟在北卡羅來納州基蒂霍克的飛行,但自那時起卡爾·范安達堅持報道不間斷的積極進取的航空事業。當《世界報》拿出一萬美元獎勵從奧爾馬尼到紐約的飛行時,范安達深信格倫·柯蒂斯會贏得這筆獎金。他專門為《紐約時報》記者租了一列火車,指示他們沿哈得孫河跟著柯蒂斯飛行。《紐約時報》的記者這樣做了,結果他們比《世界報》的記者更詳細地報道了柯蒂斯的飛行。《紐約時報》本身也資助了許多在美國國內的飛行,并資助了幾位探險者,最著名的是1909年4月的北極發現者海軍準將羅伯特·E.皮爾里,1911年12月的南極發現者羅納德·阿蒙森。1912年4月16日的《紐約時報》,頭版全都專用于報道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這不僅是范安達個人職業生涯的高峰,而且還增強了奧克斯日漸增長的特權。他的報紙正迅速地擴張,以致他在1913年不得不撤離第四十二大街上的不規則四邊形的22層的瘦高的時報塔樓(他于1904年從公園大道搬進了這座塔樓)把他的大部分業務轉移到第四十三大街上的一座新樓里。自那時起這座新樓不斷擴大,今天仍然是《紐約時報》的總部。

奧克斯曾借了250萬美元來建造他的塔樓,建這座塔樓是受了佛羅倫薩喬托鐘樓的啟發。奧克斯離還清貸款還很遠。1913年,作為他的擴張的一個代價,他不得不購買新機器并且占更大的地盤;由于他的一個信貸者——平等人壽保險公司突然受到一個立法委員會調查,他的處境更復雜了。《紐約時報》完整地報道了這次調查,許多報道是由一個叫作珀西·布洛克的記者寫的。一天,一個戴著巴拿馬帽的小個子來訪問布洛克,布洛克停下工作用了很長時間來回答這個人就這次調査提出的問題,但一個新雇來的編輯弗里德里克·T.伯查爾卻因布洛克的談話耽誤了寫報道而生氣。他跳起來,快速走過通道來到布洛克的桌邊,挖苦說:“布洛克先生,你可以再找時間來接待你的朋友。我馬上要有關保險的報道。”布洛克提高聲音說:“很抱歉,伯查爾先生。”然后朝那位戴巴拿馬帽的人點點頭,又說,“請允許我給你介紹一下奧克斯先生。”伯查爾握握手,但仍然不耐煩地對布洛克說:“快完成這篇報道,老弟,別胡扯了。”奧克斯向伯查爾道歉,解釋說他不知道發稿時間如此之緊,然后平靜地離開了新聞編輯部。

然而,奧克斯仍然關心他和這家保險公司的牽連,以及如果赫斯特或普利策的報紙發現《紐約時報》欠平等公司的錢,他們會寫些什么。最后,奧克斯接觸了馬塞勒斯·哈特利·道奇,這個于1896年曾借給奧克斯10萬美元的工業家族的一員,現在已拿出30萬美元的貸款來幫助奧克斯還平等公司的錢。然而,奧克斯要拿出他的《紐約時報》的絕大多數股份作為擔保。這些股份要在道奇的保險庫里存放11年。1916年當道奇需要錢時,奧克斯償還了這筆貸款。這次交易一直保密到奧克斯去世后的幾年。

1916年春天,奧克斯58歲,他已經擔任《紐約時報》業主20年了。周年紀念活動是在他辦公室里舉行的一個小小儀式。在儀式上他得到了一個裝飾華麗的并且有手繪圖案的本子,頗有中世紀的風格,里面是職員們的贊辭。當天向他表示祝賀的一些人,是在他買下《紐約時報》以前就在這里工作的——例如社論版主任查爾斯·R.米勒,一個身材高大并且笨重的人,留著白色的范戴克式的胡須;愛德華·奧古斯特·迪斯馬,一個在1877年比米勒晚兩年加入《紐約時報》的長得圓乎乎的老人,喜歡吹噓自己從1851年《紐約時報》創辦那一天起一期不落地讀過每一期;還有路易斯·威利,奧克斯的商務經理,一個個頭不大但精力充沛的吹捧者,他總是說奧克斯愛聽的話;本·C.弗蘭克,奧克斯的公司秘書,一個作為心腹的表兄弟,是從查塔努加帶來幫助家族監督生意的;亨利·洛溫塔爾,奧克斯的金融編輯,曾給奧克斯出主意定期發表一個名人欄目“購買者的到來”,建立《紐約時報》同零售商和服裝產業的廣告商的聯系;弗里德里克·克雷格·莫蒂默,一個腿部有嚴重殘疾的人,一個學者和文人,每天為《紐約時報》的社論版選一首詩,還寫一種不署名的散文“時報話題”,在他死后由各種作者繼續寫了幾十年(包括那些想要在《紐約時報》上展示寫作才華并賺得每個專欄25美元報酬的送稿生);不過在20世紀60年代,約翰·奧凱斯悄悄地慢慢逐漸減少“話題”的發表,今天弗里德里克·克雷格·莫蒂默的創舉幾乎已經完全從《紐約時報》上消失了。

當然,參加1916年在奧克斯辦公室的慶祝儀式的還有卡爾·范安達。范安達像查爾斯·R.米勒等一些高級助手一樣,也是一個股東。奧克斯為范安達感到自豪,承認他的天才,但奧克斯有時也對范安達的權力和名望感到害怕和憤懣。奧克斯有一次向他特別喜歡的一位青年《紐約時報》人坦白了這一點,但沒有想到這個人正在寫奧克斯個人思想的傳記。例如,傳記提到1915年7月7日,在慶祝米勒在《紐約時報》工作40年的大型午餐會上,奧克斯站起來稱贊米勒一番后,覺得不得不對同樣坐在講臺上的范安達恭維幾句,稱范安達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新聞編輯”。但這位傳記作者接著說:“我知道奧克斯先生經常不滿意這位世界上最偉大的新聞編輯,打算限制他在組織里的權威,策劃另一個人來反對他。如果另一個人能做同樣的工作,同時能同樣承擔范安達所確定的卓越的戰斗任務的話,我也許有意朝這個方向進行下去,但我已經更多地進入了編輯領域,而不是新聞領域。”

這個傳記作者叫加雷特·加勒特。他是一個聰明的很有主見的編輯,有一種幽默感和超脫感,藍眼睛,特征明顯,衣著有一種雅致的風格。加勒特37歲,或許是《紐約時報》編輯委員會中最年輕的成員。奧克斯對他敏捷的頭腦有深刻印象,這種敏捷的頭腦經常挑戰《紐約時報》老編輯的思維。奧克斯還喜歡加勒特不像其他人那么盲目地親近英國。1915年有一些傳聞說,《紐約時報》在某種程度上是被英國利益控制的,倫敦《泰晤士報》的諾思克利夫子爵拉格泰姆音樂(ragtime),一種源于美國黑人樂隊的早期爵士音樂。——譯者注幾乎能夠支配奧克斯對英國友好和對德國敵對的政策。奧克斯對這些傳聞非常敏感。實際上,奧克斯像美國的大多數人一樣,在1915年是中立的。他把這場戰爭看作是歐洲的事情,并不想讓美國陷進去。《紐約時報》的一個記者在1908年采訪了德皇威廉二世大帝,稱這位德國領導人蔑視英國,并預見德國總有一天會向英國開戰。阿道夫·奧克斯在征求了西奧多·羅斯福總統的意見后,決定不發表這篇采訪,認為它無疑會激怒美國的輿論。奧克斯和羅斯福都認定,愛沖動的德國皇帝實際上并沒有表明他在采訪中所說的全部意思。奧克斯并不想要他的新聞欄目里有激情。他想讓《紐約時報》客觀地報道英國和德國雙方的消息。但1915年他的一些編輯在情感上是不能這樣完全客觀的,由于奧克斯始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由于他還不愿否決像范安達這樣的人的意見,所以對消息的處理微妙地傾向于對英國有利。“《紐約時報》發表了大量親德的材料,然而,報紙累積起來的效果卻是極其反德的,”加雷特·加勒特于1915年6月29日在他的日記里這樣寫道,“你在哪一天都不能證明它。這種持續的效果來自于日復一日地無意識地接受了《紐約時報》對新聞價值的評價——即,相比于那些不受重視的內容,人會對受重視的內容投入更多興趣和注意。”一天晚上,加勒特來到新聞編輯部,問范安達的助手、英國人弗里德里克·T.伯查爾,是否知道編輯力量如何控制新聞展示的。“是的,我知道,”伯查爾說,“讓我定標題就行,我不關心誰控制著編輯部。”

這一時期使奧克斯感到麻煩的另一個主題是反猶主義,他親身感受到這種東西正通過敵對的郵件大量地向他發來,以致他最終決定在通向他的辦公室的走廊上安排一個警衛,在時報大樓主回廊上還有兩個便衣警察。在一些信件上,《紐約時報》被說成是一家“猶太人的報紙”。1915年的一天,奧克斯告誡他的城市版主編阿瑟·格里夫斯不要給美國猶太人委員會關于發起援助歐洲戰區猶太人運動的呼吁太大的版面。“我不贊成這種做法,”奧克斯說,“他們努力保留猶太人的特點和傳統,使猶太人不融入脫離其他人,然后又抱怨猶太人受到的待遇不同于其他人。我感興趣的是猶太人的宗教——我想看到這種宗教能得到保留——但對猶太人傳統我只想保留這么多。我和布蘭代斯不一樣,”奧克斯接著說,“他成了一名專業的猶太人。幾年前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個猶太人。他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猶太運動。當威爾遜總統組建內閣,有人告訴他內閣應該有個猶太成員,并提議布蘭代斯做司法部長,威爾遜回答說,‘但他并不是猶太人。’而當布蘭代斯聽到這話之后,他顯然決定變成個猶太人。”

1915年美國日漸高漲的反猶主義還表現為關于佐治亞州一個叫利奧·M.弗蘭克的猶太人工廠老板引人注目的和有爭議的謀殺案上——這個事件在《紐約時報》上得到了廣泛報道。弗蘭克被指控在1913年殺害了一個14歲的女工,因為她極力想得到少付給她的但她應得的1.2元工資。由于這些事實值得懷疑,佐治亞的州長把弗蘭克的死刑減刑為無期徒刑,引起了暴民的強烈敵意,以致州長本人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他不得不呼吁民兵來保護自己。1915年7月,同獄的一個犯人砍傷了利奧·弗蘭克,但未能殺死他。于是一個月后一名暴徒闖進了監獄,抓住了弗蘭克,把他裝進一輛汽車帶到100英里遠的鄰近這位女工住處的地方,在那里把他吊死在了一棵樹上。他的死引發了猶太人集團和其他許多人的強烈抗議,所有這些都被《紐約時報》以平靜的方式報道了,《紐約時報》也曾同樣平靜地報道了導致暴徒行動的事件,包括對當時在佐治亞州猖獗的反猶情緒的描述。奧克斯對這些事實沒有含糊其辭,也沒有對他的報紙發表這些事實的義務含糊其辭,但這些事實使他有了一種沖突和黑暗的感覺。

盡管奧克斯在他的編輯們面前表現出他對弗蘭克的品格沒有深刻印象,但他相信弗蘭克是無辜的。奧克斯有一次說,如果沒有在絞型臺上最后為自己伸冤的機會,利奧·弗蘭克這種人會感到不甘。奧克斯總是力圖從多種角度來看事情,他說他能理解為什么那么多佐治亞人會因弗蘭克案件的處理而憤怒——大量的金錢和宣傳從外面注入了這個州;州長在離開辦公室一兩天前做出了減免死刑的決定,州長以前是維護弗蘭克的猶太人工作小組的成員;審判弗蘭克的合法性以前已經被各級法院直到美國最高法院所批準。然而,奧克斯曾希望佐治亞州反猶的情緒不要像在報道中那樣強烈,他聲明佐治亞州是他作為一個南方人能理解的地方。但他的判斷突然因暴徒對弗蘭克處以私刑而動搖了。暴徒的領袖是奧克斯的一個私人朋友的兄弟。

奧克斯從辦公室消失了幾天。后來他又回來了,精神狀態似乎好一些。但在1916年5月,加勒特在日記中寫道:“他應該休息一年。他的精神非常糟糕。任何小問題都能把他攪得心煩意亂,然而如果這些問題不經他建議而解決,他也不高興。他總是堅持事必躬親,無論是過問還是不過問,似乎都是一種痛苦。我認為他開始感覺到我們其他所有人都感覺到的事情,也就是說《紐約時報》太龐大、太難操縱了,靠一個人的事必躬親是不行的。”此外,當奧克斯不在時,加勒特意識到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也從日常的編輯會議上消失了。“我們無法肯定他的思維過程,然而他具有一種總能看到其他方面的能力,激起討論、研究和再研究,他親自處理的結果比他不在時所處理的結果要好得多。在米勒先生理事時,他只看到事情的一方面,抑制討論另一方面的努力。他的頭腦是封閉的。他的頭腦比奧克斯的頭腦好使,但它的活動受到了限制。但奧克斯先生雖然在用邏輯論述觀點時有所欠缺,卻更有洞察力,他能看出雙方的正確與錯誤。他寬容反對派的人性弱點。”

1916年6月,加勒特退出了《紐約時報》,使奧克斯感到非常震驚和后悔。奧克斯把加勒特叫到他的辦公室,問他這個決定是不是不可改變的。加勒特回答說,他已經對他的決定進行了全面的思考——加勒特準備去《先驅論壇報》,一家正在創辦之中的報紙;《紐約時報》已經成型。加勒特說,多虧奧克斯的才華,《紐約時報》才能創辦得如此之好,如此穩固,以至于人們對它幾乎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加勒特坦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事情,對《紐約時報》做任何事情——任何新的事情——都是很難的。

“但你在《先驅論壇報》將不會像在這里那么舒服。”奧克斯說。

“我不要舒服,”加勒特說,“麻煩在于我在這里太舒服了。舒適就是自殺。”奧克斯似乎感到奇怪,加勒特突然問道:“為什么你不買下《郵報》(Post),以一種文化品位很高的報紙的成就來使你的生涯完滿呢?”

“我很高興聽你這樣說,”奧克斯有同感地回答說,“我經常想到這一點。我能夠在《郵報》上做一番大成就。單是我買下它的聲明,就會給它的價值增加一百萬美元。我完全知道我應該用它做什么。我只是想利用美聯社的新聞,不想更多地操心新聞版塊。但我想把更多的錢用在通訊的特寫,關于藝術、音樂、文學和政治的文章上。請告訴我,這對《紐約時報》有什么幫助?”

“它不會對《紐約時報》有什么幫助,”加勒特說,“但那又如何呢?”

“它會分散我的精力,”他回答說,“這樣一來它就會損害《紐約時報》。”接著奧克斯似乎回憶起了加勒特認為《紐約時報》已經成型的觀點,又說:“我在這里還沒有開始。”加勒特想,這就是奧克斯的夢想——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對《紐約時報》做,但實際上奧克斯害怕做更多的事情。

“雖然你沒有意識到,”加勒特說,“但你的勤奮和天才所創造的這個大機構的傳統,限制了你自己的表現。”

奧克斯拒不相信這一點。相反,他談到了《紐約時報》光明的未來,《先驅論壇報》的競爭會被證明是無用的。

加雷特·加勒特在《先驅論壇報》干得很好,但更多是作為一個作家,而不是作為一個記者。他離開《先驅論壇報》后更幸福——他寫書,也為《星期六晚郵報》寫批評文章,借此在全國贏得名望。然而,他保持著同《紐約時報》的朋友們的接觸,包括阿道夫·奧克斯。1921年在奧克斯慶祝他當業主25周年紀念時,加勒特在一封信里寫道:

親愛的奧克斯先生:

25年前《紐約時報》是你的起點,24年前它是你的起點,十年前、五年前、一年前,甚至昨天,它還是你的起點。這就是對我來說非常驚奇的東西。每一天《紐約時報》都是你的起點,它決不會結束。你不說“我已經”,而總是說“我們將”。我記得有一次我說《紐約時報》已經是個完備的機構;我想知道建成這個機構是什么感覺。你盯著我說:“但我還沒有開始呢”。

如果對你的不停止的精神來說是可能的話,一期完美的《紐約時報》會給你一個只是片刻的幸福。因為完美只存在于此刻,明天是一個新時代,明天是你生活的地方。

奧克斯一時為收到加勒特的信而高興,它到來之時正是他似乎不能滿足之時。在1918年底,加勒特辭職兩年后,奧克斯已經達到了他情緒沮喪的最低點,在那之后他只有過一絲好轉。如果說有哪一個事件造成了奧克斯的這種狀況的話,它或許就是讀者對查爾斯·R.米勒臨近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寫的一篇社論產生的壓倒性負面反饋。此時德國人顯然在歐洲快失敗了,歡欣鼓舞的范安達,像一個將軍那樣指揮著他的記者們,每天晚上都在他的地圖上標出他們采訪下一次戰斗和協約國勝利的位置。1918年9月15日星期天,他給在家里的奧克斯和米勒打電話,聲稱“這是戰爭結束的開始”——奧地利已經提出開始“不具有約束力的”和平議程。米勒對范安達的熱情做出回應,在他的家里寫了關于這一主題的社論,通過電話把它發到辦公室。米勒的社論主張考慮奧地利關于“不具有約束力的”討論和平的建議,并且說:“理性和人性要求我們接受奧地利的提議。會談的情況以超常的說服力和力量展現出來,為交換看法提出了一個有說服力的論據,這可以清除過去的和最近的誤解……我們無法想象這個提議將被拒絕……如果我們考慮到在這場戰爭中血流成河、難以估量的財產損失,它所造成的災難,億萬心靈因為它而遭受的苦難,我們就應該得出結論,只有瘋子或好戰大國的某些人沒有靈魂的邪惡,才會阻礙或者挫敗這種會談的目的。”

《紐約時報》的所有人,不管是米勒還是范安達或者奧克斯,都未能預料到這篇社論引起的反應。突然間,來自全國的數百的電報、電話、公開聲明和信件集中到時報大樓,指責《紐約時報》把自己出賣給一個應該被迫無條件投降的敵人。美國的侵略主義者譴責《紐約時報》“打出了白旗”,《先驅論壇報》在“讀一份美國報紙”的口號下開始了增加發行量運動。據說威爾遜總統對這篇社論很生氣,他要求他的助手看看它是不是已經傳送到了歐洲(答案是肯定的)。在幾天之內,強烈的反應從倫敦和巴黎、羅馬和比利時傳到了《紐約時報》。在紐約,聯合俱樂部(Union League Club)計劃召開一次會議來考慮公開譴責《紐約時報》。這個俱樂部是由許多有影響的和有權的紐約人組成的,奧克斯曾經想爭取他們的好感。對《紐約時報》來說幸運的是,人們的情緒在一周左右后冷靜下來了,沒有發生公開的譴責,但這個插曲使奧克斯心煩意亂。他感覺到整個報社正在垮掉;他的所有工作,他多年對正直思維和公正行事的貢獻,現在突然地被一篇他在發表前甚至沒有仔細閱讀的社論所葬送。正常情況下,查爾斯·米勒的社論,會以長條校樣的形式被米勒或社論版的其他編輯重新閱讀,也許還被奧克斯重新閱讀。但由于米勒是在長島大內克的家里寫這篇社論的,由于奧克斯在紐約喬治湖的夏天別墅度周末,由于周末值班的社論版其他編輯以為米勒的文章沒有什么使人吃驚的東西,因此沒有做進一步的考慮就把這篇社論發表了。

第二天,此后的幾天,奧克斯坐在他的桌子邊發愣。信件在他面前堆得高高的,來自敵對報社的電報和社論展現在他面前,他無法相信這篇社論竟引起了如此強烈的反應。許多信件攻擊奧克斯本人,說他是一個不愛國的猶太人,是一個和海外串通的國際主義者。米勒也感到迷惑,他迅速地征求了他在《紐約時報》外面的朋友的意見。其中一個是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埃利奧特,他總體上贊成米勒的社論,但也找到一些不當的用詞。奧克斯的編輯們慫恿奧克斯多少表明自己此前沒有讀過這篇社論,但他回答說:“我不能做這樣的事情。我一直在享受著米勒為《紐約時報》寫的許多社論得到的公開贊揚和公開認可,現在有了辱罵而不是贊揚時,我也必須分擔。”

然而,奧克斯的確安排了一次和威爾遜總統的密友愛德華·M.豪斯上校的私下會見。他解釋了這篇社論是如何發表的,強調《紐約時報》在這場戰爭期間是如何始終愛國的和親協約國的。豪斯表示理解,問題平穩地過去了,但同時奧克斯也為自己代表《紐約時報》道歉的方式感到惡心,當時他真的覺的沒有什么可道歉的。當他回到紐約后,他又對妻子談起了退休。

現在他的女兒伊菲吉妮已經結婚了,在戰后不久,他的女婿蘇茲貝格和他寵愛的外甥朱利葉斯·奧克斯·阿德勒——他姐姐埃達的兒子,已經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了,并且由于他在歐洲作為一個戰斗軍官的勇敢而獲得多枚勛章——已經加入了《紐約時報》。奧克斯還給《紐約時報》引來了一個“執行經理”,一個叫作喬治·麥卡內尼的老朋友。麥卡內尼曾是紐約的市政委員會的主席。麥卡內尼的責任并不是要使許多編輯包括范安達滿意;在職責上麥卡內尼應集中注意報紙的最大成本的項目——獲得紙張,因為紙張在戰爭期間是定量的。但很快就看得出來,麥卡內尼正在擴大他在《紐約時報》內部的利益,這也許是被奧克斯用來遏制其他人的。不久范安達給他在三層的下屬們傳話,可以不理睬麥卡內尼的問題。奧克斯意識到了這一點,非常不高興,但他對此沒做什么反應。麥卡內尼應多少靠自己來克服困難。奧克斯向另一個朋友吐露,解釋說麥卡內尼對報紙的首要作用應是形成一種“道德背景”,他雖然是一個不會掌管報紙的人——權力會留在奧克斯家族手里——但會是一個公司顧問和家族顧問,防止悲劇的事情發生。

1918年12月,伊菲吉妮·奧克斯結婚一年后,阿瑟·海斯·蘇茲貝格到《紐約時報》工作,仍舊穿著他的靴子、靴刺以及其他當時作為炮兵的少尉在戰地所穿的制服。奧克斯派蘇茲貝格下樓去見麥卡內尼。接下來的一年,麥卡內尼幫助蘇茲貝格在紐約的工廠以及《紐約時報》在布魯克林的布什特明納爾大樓的紙廠實習。到1921年,蘇茲貝格顯然已經了解報紙業務了。喬治·麥卡內尼對范安達沒有任何重大的影響,而且他本人在《紐約時報》也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前途,便辭職了,后來成了紐約運輸委員會的主席。

然而,將來是阿瑟·海斯·蘇茲貝格還是朱利葉斯·奧克斯·阿德勒繼承奧克斯的最高位,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奧克斯本人把握不準他們哪一個會成為更好的業主。他們是很不相同的——蘇茲貝格似乎更謙虛,更敏感,更謹慎,堅持傳統;阿德勒,一個寬肩膀、胸肌發達的年輕人,留著一個小八字須,是咄咄逼人的和直率的。奧克斯喜歡阿德勒,特別是他在戰爭中的表現和他作為一個愛國者的形象,但對阿德勒能否忠誠地實現奧克斯計劃的能力和愿望有些懷疑。奧克斯最終決定把他的接班人事情留給他的女兒和這兩個人。他給每個人一票,讓他們在他去世后選擇他的接班人。只要他的女兒婚姻幸福,蘇茲貝格的票數就會是兩比一。

在過渡期間,奧克斯觀察了這兩個人的表現——蘇茲貝格的責任首先是在編輯方面,阿德勒的義務在經營方面。奧克斯把伊菲吉妮當作一個維多利亞式的女士來培養,伊菲吉妮應該待在家里,生育孩子,她做這事相當迅速。1918年12月,她結婚13個月后,生了一個女兒瑪麗安。1921年在奧克斯3月12日生日時,她有了第二個女兒魯思,后來在1923年又有了第三個女兒朱迪思,最終于1926年有了一個兒子阿瑟·奧克斯·蘇茲貝格。阿德勒在1922年娶了舊金山的巴巴拉·斯泰特海默,在1924年有了一個兒子小朱利葉斯·奧克斯·阿德勒,后來在1928年和1930年又有了兩個女兒巴巴拉和南希。到20世紀50年代,蘇茲貝格和阿德勒的孩子們(只有朱迪思·蘇茲貝格是個例外,成了一個醫生)都為家族的事業工作。到20世紀60年代,第四代的第一個成員也為《紐約時報》工作,他就是魯思·蘇茲貝格的第一個兒子斯蒂芬·阿瑟·奧克斯·戈爾登,一位19歲的記者。

一個非常沮喪的人在星期天、陽光燦爛的日子或繁榮時期,比在多雨的日子或世界似乎黑暗的時期,更能感覺到和世界的格格不入。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就有可能解釋在一生的晚年、在20世紀30年代初大蕭條時期阿道夫·奧克斯神秘的個性變化了。奧克斯一下子又成了一個精力充沛的人,一個樂觀主義者。他每天早晨閱讀報紙,寫備忘錄,發布指示。卡爾·范安達現在處于半退休狀態,查爾斯·R.米勒去世了,這意味著奧克斯在回應每一種沖動之前沒有任何其他人要考慮了。他現在讓他的白頭發長得長長的,把它沿著頭的兩邊往后梳,模仿喬治·華盛頓。他曾聽歐洲的某個人說,他看起來像美國第一任總統。奧克斯已經賣掉了他在西七十五大街308號的住宅——這個住宅里塞滿了偉大藝術家、音樂家的大理石半身像,海外旅游的小紀念品,奧克斯家族及親戚的數不清的照片,包括他的女兒伊菲吉妮在成長的每一個階段的照片——他現在和他的妻子及一幫仆人,有時(在他的堅持下)也和蘇茲貝格全家生活在懷特普萊恩斯的帶廊柱的豪宅里,那里有大宴會廳和蔓延的草坪。奧克斯在他的一生中第一次生活在金碧輝煌里。從他豪華的書房里,他能夠透過一個大窗戶,看到他的叫作希蘭代爾的57英畝莊園的一部分,這個莊園包括一個私人的湖和船塢,一個園丁的小屋和綠房子,還有其他小建筑和動物圈欄。他養了一些玩賞動物以及豬、火雞和小牛。除了會被殺掉的小牛,他給所有動物都取了名字。奧克斯夫人現在成了一個胖胖的快樂的小淘氣,長著長長的白發,讓一個仆人很少去做別的事,只是悉心照料狗。奧克斯夫人偶爾親自為寵物開晚會,邀請她的孫子們和他們的朋友參加,一視同仁地給狗喂餅干和熱狗。

在林白綁架案杜魯門·卡波特(Truman Capote,1924—1985),美國小說家、劇作家,早期作品發展了美國南方哥特小說傳統,主要作品有紀實小說《冷血》《兇殺》,電影《打垮魔鬼》等。——譯者注發生后,奧克斯雇用了一個保鏢來保護莊園,免遭對孫子們的可能的傷害,他還堅持把他們送到歐洲待一段時間作為進一步的防范。奧克斯決心保護奧克斯家族的未來,同時又享受眼前的好時光。大蕭條對他在精神上沒有多大影響,似乎使他感覺更好一些,或者說可能為他提出了一種新的挑戰,而且也沒有給他造成財產損失。他40多年前在查塔努加經歷了一次可怕的地產投機體驗之后,他已經不向與他的生意無關的事情投資了。在30年代他一度把他雇員的薪水削減了10%,但這不過是在其他地方也存在的嚴峻局面造成的。《紐約時報》沒有哪個雇員在查塔努加或紐約被解雇。然而,他對國家的經濟狀況感到氣憤,他放棄了他畢生的民主黨保守主義,成了一個自由主義者,在1932年選舉前支持羅斯福。此時由于普利策家族把《世界報》出售給斯克里普斯—霍華德集團,奧克斯也非常煩惱。他的確不想讓《世界報》的各種版本符合他的口味,但他希望它們能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保持獨立。當奧克斯聽說《世界晨報》(Morning World)和星期天版不再辦了,《世界晚報》(Evening World)同斯克里普斯—霍華德的《電訊報》合并時,立即縮短了他在檀香山的假期,盡可能迅速地返回到紐約,但這項交易已經完成了。奧克斯在下一周用了大部分時間對他的編輯們大談,假如是由他負責的話,他會如何拯救《世界報》。

這一時期奧克斯的自負和樂觀主義還表現在賽馬上,如果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這也許被看作是衰老的跡象。他讓一些重要的人物到薩拉托加的比賽場上,從不想賭到什么好處,他也不允許他的客人輸掉賭注——奧克斯為每一個人都提供賭注。他還為每一個人挑選馬匹。在每一次比賽前,在征求了《紐約時報》的賽馬專家、一個叫布賴恩·費爾德的快活的年輕人的意見之后,奧克斯會為每人在一些可能取勝的馬上下5美元的賭注,然后給他的每位客人指定一匹馬。客人如果根據馬的名字、顏色、號碼或出于其他理由不接受所指定的馬,奧克斯再重新安排。他想讓他的客人高興。如果一位客人的馬贏了,客人就把錢都拿走。客人只會贏,不會輸。由于大家都知道薩拉托加賽馬場是最有希望獲勝的馬匹的墳墓,因此通常在每一次比賽后奧克斯的包廂里都有獲勝者。奧克斯一方總是一幫高興快活的人,只有奧克斯夫人是個例外,她不喜歡賽馬,是因為職業賽馬騎師鞭打這些馬。

布賴恩·費爾德作為《紐約時報》的賽馬專家的工作之一是使奧克斯夫人相信這些馬并沒有受到殘忍的對待。他一再解釋說,賽馬騎師的鞭子只“發出響聲”,是一種做得非常松散的短鞭,它只是發出“啪”的響聲,但并不打在馬身上。奧克斯夫人仍然不相信。費爾德的其他任務還包括為每一個客人的馬做記錄,在每一次比賽前買票,收集所有贏得的錢。這經常是一種困難的和混亂的工作,特別是客人們在奧克斯剛分派完后就決定換馬。但費爾德感到欣慰的是,他成了《紐約時報》大老板的好朋友,這個大老板甚至是《紐約時報》的體育記者都沒見過的。

薩拉托加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奧克斯和六個客人來到這里,坐在一個包廂里,緊挨著芝加哥的約翰·D.赫茨的包廂,赫茨是電影和銀行、出租車和賽馬的百萬富翁投資者。費爾德非常熟悉赫茨,赫茨欣賞費爾德幾年前曾努力說服威廉·伍德沃德派他的冠軍加蘭特·福克斯去參加赫茨在芝加哥的阿林頓公園的比賽。費爾德給奧克斯介紹赫茨,并聽了他們一會兒友好的談話。赫茨問奧克斯下一場比賽他要在哪匹馬上下注。奧克斯轉問費爾德,費爾德已經下過了賭注。費爾德知道下一場比賽,以兩歲的小牝馬為特色,由于參賽馬匹數目龐大,奧克斯下的七注里沒有包括赫茨挑中的馬。

“好的,”赫茨柔和地說,“我想我的馬在這里有機會了。”

奧克斯沒有理解赫茨的話的意思,但布賴恩·費爾德知道赫茨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很少透露關于他的馬的消息,于是激動起來。他偷偷地把他的感覺告訴了奧克斯,但這位業主猶豫起來。后來一位客人注意到赫茨的馬是一個有30比1的賠率而不大可能獲勝的馬,奧克斯想讓他的客人高興,轉向費爾德,告訴他給赫茨的牝馬上押五美元。

費爾德從通道上擠過擁擠的人群,跑向售票窗口。還有幾秒鐘比賽就開始了,他沒能走到窗口前,就已經聽到了鈴聲響了——比賽已經開始了,賭注登記經紀人用石板啪地關上了下注的窗口。費爾德垂頭喪氣地回到包廂,觀看賽馬轉圈跑起來。當費爾德來到奧克斯身邊時,赫茨的牝馬已經領先其他馬不費勁地跑過了終點線,奧克斯和他的客人們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按30比1的比例,五美元賭注,他們已經贏了150美元。奧克斯宣布,由于賭注是事前沒有以任何人的名義下的,所以他們會平分這150美元。

約翰·D.赫茨用銳利的眼光看了一下費爾德,感覺到有某種事情不對頭,他問道:“你下注了嗎?”

“是的,先生。”費爾德裝出高興的樣子說,因為奧克斯轉過來聽他們談話。

在激動過去后,客人們又坐了下來,赫茨仍然覺得費爾德的舉止有點兒令人不安,問他出了什么價。費爾德說30比1。

“你應該做得比這更好,”赫茨說,“這匹馬的賠率有所上漲,最后大致在40或50比1。”

奧克斯沒有注意這次交談,對此費爾德是感激的。但他也不安地想到,盡管他已經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150美元,但赫茨卻認為他干得不好。下個星期一,賽馬場上更平靜些,奧克斯沒有來,費爾德見到了赫茨。他解釋說,赫茨暗示他是一個笨蛋,只下了30比1的賭金,他本可以下40比1或者更多,這使他作為一名賭馬者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然后費爾德給赫茨說了全部實情。赫茨非常開心,最后他說:“費爾德,我也會這樣做的。奧克斯先生是一個偉人,他喜歡你。”

1933年2月在棕櫚灘,奧克斯和他的妻子慶祝他們的金婚紀念日,一個月后奧克斯就75歲了,各個報社都和他聯系,問他對自己和世界的狀況有什么評論。奧克斯決定坐下來,為新聞界寫一篇聲明,是以他相當搖晃顫抖的字跡寫下的:

阿道夫·S.奧克斯,《紐約時報》的控股人和業主,今天75歲了。他于1858年3月12日出生于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他安靜地在這里和奧克斯夫人、他唯一的孩子阿瑟·海斯·蘇茲貝格夫人及她的四個孩子慶祝這一天……

奧克斯先生身體健康,活潑敏捷。他了解《查塔努加時報》和《紐約時報》哪怕最微小的細節問題,37年來他一直是這兩家報紙的唯一所有者。他還一直關心美聯社的事務,35年來他一直是它的董事會和執行委員會成員。

奧克斯先生……深信不疑,美國正在恢復正常,并且會繼續繁榮下去。他說我們將會從這個國家目前正深陷其中的混亂當中走出來,就像在過去那許多悲觀主義者洋洋得意,覺得我們的國家,尤其是政府注定要走向毀滅、各國都將遭遇厄運的日子中,我們同樣擁有很多機會。

美利堅共和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富有、堅定、強大,比任何時候擁有的前景也更光明。我們還沒有深入挖掘我們的機會、我們的最終資源、我們的工業、我們發明天才的土地。對現在來說,我們正在從凍結的金融、瘋狂的投機和不正常的貪婪的野蠻的放蕩中恢復過來。每一個人似乎都失去了富裕的責任感,暴發戶的流行病橫掃全國。但我想這種形勢是可以理解的,我們正在清醒過來,痛苦地使我們的家園恢復秩序。我們正在經歷的悲劇的體驗將教育人們,認真、小心和保守主義在經濟上,就像在身體健康上一樣是必需的,十誡和山上寶訓是不能忽視的,也是不能忘記的。它們應繼續是我們人生哲學指南。現在正潛伏著的崇高純潔和理想主義,將為了我們孩子的和平和舒適而被喚醒,這將是對我們苦難的充分補償。

兩年后,在去世前的那天,阿道夫·奧克斯坐火車駛向査塔努加。陪伴他的是一個護士和他16歲的外孫女瑪麗安。瑪麗安六年后嫁給了奧維爾·德賴富斯。奧克斯堅持說他在查塔努加有生意要照顧,他拒絕讓蘇茲貝格或阿德勒代他去那兒。他說,茱萸在洛克沃特山上盛開,他想再去看看。他還想去訪問過去的一些熟悉的地方、朋友和親戚。

在查塔努加,奧克斯在1882年——當時他是《查塔努加時報》的奮發向上的年輕業主——買下的布局凌亂的磚房里過夜。現在這座房子是他的妹妹哈里·阿德勒夫人和她全家居住。在下午和晚上許多來訪者來拜訪奧克斯,總是說他看起來氣色多么好。第二天早晨他在《查塔努加時報》的工廠散步,和新聞編輯部的職員和排版室的印刷工握手。奧克斯和該報總經理,也就是他弟弟米爾頓的兒子阿道夫·謝爾比·奧克斯,和一些編輯、護士坐了一會兒。他們圍著桌子進行了時間不長的愉快的談話,然后侍者拿來了菜單,這些人研究了一番。

“你認為我們該來點兒什么,阿道夫?”米爾頓問道。他的哥哥沒有回答,米爾頓抬起頭來一看,發現阿道夫的臉色變了。很快阿道夫倒在了桌子上,失去了知覺。他腦溢血發作,再沒有醒過來。

1935年4月8日奧克斯去世,享年77歲。富蘭克林·D.羅斯福,還有其他幾百位領導人發來唁電。美聯社在全世界的電訊靜默兩分鐘。查塔努加的每一個商社和工廠都關門一天,紐約市降半旗。伊菲吉妮和阿瑟·蘇茲貝格把遺體帶回紐約,4月12日,奧克斯被安葬在紐約希望山的以色列圣殿公墓,離他的希蘭代爾莊園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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