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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紐約下午4點,倫敦晚上9點,開羅夜里11點,西貢早晨5點,東京早晨6點,所羅門群島早晨8點——《紐約時報》在全世界的記者狀態(tài)不一,或焦急,或清醒,或活躍,或沉睡。在紐約的新聞編輯部里,秘書不為遠方的奇特事物和奇情文學所觸動,考慮去喝咖啡休息一下;文字編輯,慣于久坐的文牘生活,平靜地寫著標題:《集會推遲象征中國羅馬尼亞間裂痕》《密西西比警察用瓦斯擊潰露營的民權支持者》。編輯們準備走過新聞編輯部去丹尼爾的大辦公室,克利夫頓·丹尼爾正在等著他們,坐在他的辦公桌旁閱讀一些便條,這是他今天早晨早些時候從貝福德坐火車閱讀《紐約時報》時寫下的,以便提醒自己事情不那么令人愉快。

這天早晨的版面已經達到了大多數日子的標準,但上面有許多東西使他感到驚恐——缺乏清晰,有點猜測,報道凌亂。等到他的編輯們在他的辦公室集合起來,他打算告訴他們這一點。例如,在第7版,有一篇倫敦的記者關于英國盛行非法廣播電臺的報道,說一項下議院的法案會使這些電臺沉默下來。這篇報道的表達如此之糟,以致丹尼爾為了弄懂這篇報道不得不讀上兩三遍。此外,在第48版,來自加利福尼亞的一篇政治報道上的標題有一個最不幸的錯誤:《里根在加利福尼亞比賽中排除了戈爾茨坦的幫助》。戈爾茨坦?誰是戈爾茨坦?丹尼爾讀了這篇報道,發(fā)現戈爾茨坦實際上是戈德華特,巴里·戈德華特送稿生(copyboy),一般指報社中負責替人跑腿、遞送文稿等初級工作的人員。資深的送稿生往往也有參與新聞報道的機會,進而進入記者、編輯隊伍。,盡管這也許是一個印刷的錯誤,但丹尼爾震驚的是校對根本沒有注意它。

但這天早晨最使丹尼爾生氣的是第11版上那篇關于查爾斯·戴高樂訪問西伯利亞的報道。前八段實際上是寫得比較好的一部分。丹尼爾之所以特別關注它,是因為在11年前,即1955年夏天,丹尼爾到西伯利亞旅行過,這是他作為記者的最后一次飛行,對他來說是一次難忘的任務。丹尼爾當時是西方非共產黨報紙在蘇聯的唯一常駐記者,他在1954至1955年的文章中已經描述了他當時經歷的令人激動的時代。一個40歲剛出頭的文雅的單身漢在蘇聯轉悠,參觀博物館,觀看芭蕾舞,報道蘇維埃的時裝表演,目睹著東西方關系的突然改善,因為斯大林去世了,赫魯曉夫著手推行伏特加外交的新政策。丹尼爾到達西伯利亞時,戴著他的新毛皮帽,想象自己是一個時髦的邊疆人,私下里預見自己會對西伯利亞的單調乏味感到厭煩,但他對自己在那里看到的以及對它的反應感到驚喜。他幾乎被這個地方吸引了,他看到熱情友好的工人和農民過著一種艱難但正常的生活,試圖實現一種更好的生活。這種場景的一部分奇怪地激發(fā)起丹尼爾的回憶,他想起了他父親經常以溫和幽默的口氣講述世紀之交北卡羅來納的一些故事。早年丹尼爾一家和其他居民如何砍伐樹木去建設澤比倫鎮(zhèn),粗糙的邊遠蠻荒林區(qū)的生活所充滿的原始挑戰(zhàn)和不牢靠的夢想。克利夫頓·丹尼爾在《紐約時報》上的文章把他在西伯利亞看到的情況同他聽父親描繪的澤比倫的情況進行了比較。現在,1966年,丹尼爾閱讀著戴高樂的訪問,閱讀著成千上萬的西伯利亞人如何沿著游行道路歡呼法國領袖,突然他停在一句話上,這句話推測這次訪問“給他們那里帶來了好奇和快樂——一種單調乏味生活的中斷”。單調乏味的生活?丹尼爾生氣了。《紐約時報》的這位記者如何能斷定西伯利亞人的生活是單調乏味的?這位記者僅僅是和其他采訪戴高樂的新聞人士一起飛到西伯利亞,丹尼爾思忖,對西伯利亞人的生活做出這樣的判斷絕對沒有什么證據。丹尼爾讀著,越來越無法忍耐……

在編輯們開始進入他的辦公室時,丹尼爾抬頭看了看。所有人都身著深色的夏季套裝,只有體育助理編輯只穿襯衣,戴著丑陋的紫色領結。跟在他后面進來了女性新聞編輯夏洛特·柯蒂斯,穿著合身的、苗條普奇風格1英尺約等于0.3048米。的火紅色服裝,丹尼爾似乎是喜歡的。她的頭發(fā)是草莓色的,她細長的臉一直冷冰冰的,直到丹尼爾對她笑笑,她也很快報之以微笑。她在丹尼爾的左邊坐下來,把她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桌子下面,一只高跟鞋挑在她的細腳指上。

當其他總共16人進來時,丹尼爾站在桌前點頭示意。羅森塔爾到來時,丹爾尼又笑了笑,揮手讓羅森塔爾坐在自己右邊的椅子上。羅森塔爾一頭黑發(fā),有一雙孩子似的藍眼睛,戴著黑色角質框的眼鏡,稍微顯得害羞。于是,羅森塔爾自覺地瞥了一下坐在桌子對面的他的親密朋友阿瑟·蓋爾布。蓋爾布,一個高個子、做事認真的編輯,當時取代羅森塔爾擔任了紐約的編輯,而羅森塔爾去填補了索爾茲伯里的空缺。蓋布爾看了羅森塔爾一眼,報之以微笑。

最后一位進房間的是卡特利奇。卡特利奇大塊頭,四肢靈活,有著一張紅潤的圓臉,兩鬢已白。他輕松地走進來,走過其他編輯身邊時頻頻致意,但沒有和他們一起坐在會議桌邊。卡特利奇走到了房間的后面,坐到離丹尼爾稍后一點的一個位置上,舒服地坐下來,蹺起了腿。丹尼爾回頭看看卡特利奇,點點頭,然后轉向其他人,等著他們都坐好。

在這個下午稍早些時候,丹尼爾就已經了解了大部分進展情況,這次會議在很大程度上是形式上的,涉及的只是某些編輯。丹尼爾安排每一個編輯負責世界的一部分地區(qū),每一個編輯都會被更老的編輯注視和監(jiān)督。這些老編輯在圈子之外坐在離墻更近的地方——有卡特利奇,有來自其他部門的老兵,有來自業(yè)主辦公室的管理者,偶爾也有業(yè)主本人。墻上奧克斯和范安達及他們的繼任者的照片俯視著這些進程。丹尼爾的辦公室每一天開會主要是重新確認《紐約時報》的傳統,過去和現在的一種交融。丹尼爾確信,如果阿道夫·奧克斯還活著,他不會因為今天在《紐約時報》看到或讀到的東西而不高興的。奧克斯也許會為某些變化而驚奇,或者迷茫,但總的說來他不會不高興的。相對而言,《紐約時報》仍然是一個保守的報紙,在頭版頂端印著奧克斯偏愛的口號“刊載所有適于刊載的消息”(All the News That's Fit to Print),自奧克斯1896年買下這家報紙以來這個口號一直存在著。《紐約時報》的這位族長仍能看到,它仍在努力作為一家新聞報紙,而不是專欄作家的展柜或表達意見的公報。丹尼爾今天早晨讀的這一期《紐約時報》,是沒有報道任何地震災難、天才去世的典型一期,佐證了丹尼爾辦報的宗旨,盡管他發(fā)現還有一些缺陷。今天的《紐約時報》比世界上任何一家報紙登的新聞都多,有更多的名字,更多的統計,來自更多地方——參議院、服裝業(yè)中心、華爾街、揚基體育場、越南廣治省、海牙——的更多報道。丹尼爾把《紐約時報》看作是一個巨大的宴會桌,有著適合于每一個人的東西:趣聞瑣事,烤政治豬肉,細碎的混亂,巴基斯坦酥皮——如果它是新聞,如果編輯部認為它可以被印出來,它就出現在《紐約時報》上,爭取在歷史上寫上一筆。

這天早晨頭版的主要報道,在一個單欄頁面加灰字體下嚴肅地展示出來的,是參議院指控康涅狄格州的托馬斯·J.多德參議員不良行為的聽證會。頭版最左邊欄目里的非一般報道涉及華盛頓關于北越空戰(zhàn)逐步升級的爭論,還有其他一些關于所謂的紐約警察的殘忍行為,對密西西比的15位有嫌疑的三K黨成員的一項指控,聯合國秘書長吳丹關于塞浦路斯和平呼吁的報道。討論最多的是林賽市長取消了在紐約為沙特阿拉伯費薩爾國王安排的正式晚宴,因為在費薩爾對約翰遜總統進行了友好訪問后,沙特阿拉伯君主在華盛頓的一次新聞發(fā)布會上回答一位記者提問時說,他把以色列的朋友視為阿拉伯人的敵人。這是大新聞嗎?費薩爾此前就這樣說過,大多數阿拉伯領袖多年來就是這樣說的。然而今天這個報道在《紐約時報》頭版的中間跨了四個欄目,丹尼爾坐在從貝德福出發(fā)的火車上讀到它時,他覺得這有點大驚小怪了。

丹尼爾幾年前見過費薩爾國王,事實上他在費薩爾還是王子時就認識他了。丹尼爾像大多數記者一樣意識到,如果要費薩爾公開評論一下阿拉伯人聯合抵制和以色列進行貿易的美國公司,費薩爾肯定不會對以色列人說什么好話,或者不會容忍和以色列人的貿易——除非他不想保住他的宮殿。所以,費薩爾說了他不得不說的話:以色列的朋友不是阿拉伯人的朋友——“猶太人支持以色列,我們認為那些為我們的敵人提供幫助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他發(fā)表的聲明一下子激怒了美國的猶太人集團,他們告誡紐約政治家們注意一下紐約眾多猶太人的選票,因此林賽市長取消了為費薩爾安排的宴會,納爾遜·洛克菲勒州長取消了和這位國王的會見。中東的阿拉伯人受到了侮辱,使白宮感到為難,新聞界又有了一個熱門話題,瑪格麗特·丹尼爾——此前在家里和她的丈夫討論過這件事,她對中西部小城鎮(zhèn)的忠誠在所謂狡猾的東海岸地方主義的新證據中表現出來——搖著頭說:“噢,紐約人這時真的表現很壞,是嗎?”她的丈夫只能同意了。

《紐約時報》不能忽視這些新聞,這天早晨它拿出了四篇報道、三張照片和一個內頁用于費薩爾事件。約翰·奧凱斯也發(fā)表了一篇社論,在該文中他認為國王的評論是“令人震驚的”,但他也指出林賽和洛克菲勒不顧白宮和國務院的呼吁而拒絕履行“接待一位國家元首的公共義務”是“無禮的”。那個提出問題引起爭論的記者,不是《紐約時報》的人,既沒有被點名,也沒有受到評論。

《紐約時報》的編輯們現在坐在會議桌邊,準備好了并且等待著,丹尼爾知道這篇報道還沒有完。明天或許后天無疑它還會出現在頭版上。看一下桌子的盡頭,丹尼爾能夠看到阿瑟·蓋爾布高大的專心坐姿,等著他用細長的手指一絲不茍地寫下的便條。看上去丹尼爾會首先叫蓋爾布,減輕一下現在似乎籠罩著他的緊迫感,因為蓋爾布坐在羅森塔爾的對面,而且手頭有一個大新聞要處理。誰知丹尼爾轉過身來,朝向了國際新聞編輯悉尼·格魯森。

“悉尼。”丹尼爾溫和地說。

悉尼·格魯森是個精瘦結實、活潑靈活的小個子,49歲,但看起來要年輕10歲。他有一張保養(yǎng)很好的紅潤膚色的和善面孔,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但因下面的眼袋而減色,還有一頭烏黑錚亮向后梳的中分頭發(fā)。丹尼爾在戰(zhàn)爭期間的倫敦認識了格魯森。他對格魯森很有好感,安排了一次談話后便把格魯森拉進了《紐約時報》。格魯森是一個優(yōu)秀的記者,像丹尼爾一樣著迷于財富和社交。格魯森是靠著他在《紐約時報》的晉升而進入社交界的,最近成了杰奎琳·肯尼迪的私人朋友,進入了她的東部圈子,但他不打算在職業(yè)上妥協。在紐約餐廳的一次聚會上,斯蒂芬·史密斯指責蘇茲貝格夫婦利用《紐約時報》貶低肯尼迪家族,格魯森氣憤地打斷他的話,回答說:“百分之六十或七十地喜歡肯尼迪一家還不夠,你要求我們百分之一百一地喜歡他們……你們都是神話的制造者,坦率地說,你太令人作嘔了!”雙方都說了過頭話。第二天早晨格魯森因自己的粗暴而感到窘迫,把它歸咎于威士忌和葡萄酒混著喝。但這種行為就是格魯森的性格。他忠誠于蘇茲貝格夫婦,和報社的右翼人士相處得不錯。他作為一個編輯隨意的舉止,反映了他覺得作為《紐約時報》人是舒服的和自信的。當丹尼爾叫他的名字時,格魯森正在閱讀他在進丹尼爾的辦公室前剛剛收到的一些電文。此時格魯森低著頭,仍舊在閱讀,說:“我還沒有讀完。”

丹尼爾似乎并不介意。他對柯斯蒂小姐點點頭。

“夏洛特。”

夏洛特·柯斯蒂已經準備好了,立即開始讀一張紙,她在上面打印了明天將在她的版面上出現的文章摘要。

明天是星期六,廣告稍微增多,會把這一期限制在64版,而今天早晨是76版,因此她只有一版的篇幅可填充。正如她也承認的,這不是非常令人激動的一版——肯定不會像今天的版面編排得那樣漂亮。今天早晨這一版主要用于研究女性的膝蓋和超短裙(膝蓋是可自由想象的和時髦的),但她的確有一個關于華盛頓的漂亮的新鄰居的故事。她用稍有鼻音的俄亥俄方言讀道:“盡管喬治城仍然有一個角落適合做首都,但爭取這種地位的一個新的競爭者是水門東區(qū),據廣告說,在那里可以俯視波托馬克河,有優(yōu)雅的住宅,每套房只要7萬美元。”

丹尼爾喜歡她的樣子,輕松活潑,消息靈通。他很高興自己一年前起用她做編輯工作,在她的指揮下女性新聞組的報道和寫作有了很大改進。丹尼爾的確不關心牛欄的男人們對這種報道想些什么——他喜歡讀它,并深信不疑成千上萬的其他讀者也喜歡讀它。

“阿瑟。”在柯斯蒂小姐讀完后,丹尼爾說。

阿瑟·蓋爾布透過他的厚眼鏡片偷偷看了看,開始讀關于費薩爾事件的最新報道和其他地方新聞。蓋爾布在《紐約時報》是作為送稿生開始自己生涯的,靠自己的努力上升到僅次于布魯克斯·阿特金森之下的候補劇評人的位置。他曾和妻子巴巴拉·蓋爾布合作寫了一本給人印象深刻的關于尤金·奧尼爾的傳記。羅森塔爾1962年從日本回到紐約當編輯后,他要求他親密的朋友、擔任助理編輯的蓋爾布從文化新聞部調到紐約組。在最近三年半,羅森塔爾和蓋爾布充滿了激情和新觀念,給《紐約時報》的地方報道注入了許多活力。蓋爾布現在意識到,如果羅森塔爾得以升遷取代索爾茲伯里的話,羅森塔爾現在的位置有可能成為他自己的——除非在這個夏季替換時期他犯了某種可怕的大錯。以前蓋爾布對每天的任務單是非常小心的,現在他自信他的記者們不會忽視紐約的任何一個重大新聞或消息。

“費薩爾國王今天訪問了聯合國,我們讓米基·卡羅爾跟著他,”蓋爾布說,“費薩爾說他并不真的為所發(fā)生的事情而煩惱。”

“他怎么說的?”丹尼爾問。

“他直說的,”蓋爾布迅速回答,“他還對攝影師笑了笑。”

“他是要參選。”卡特利奇插話,面帶微笑。

“什么?”丹尼爾轉過身問道。

丹尼爾的左耳聽不清,這是他12歲時遭受的損傷造成的。他希望,如果卡特利奇要堅持插話的話,他最好從離窗戶更近的椅子坐到丹尼爾的右邊,不要在后面,特別是不要在丹尼爾的左耳后邊。當丹尼爾向后看時,大個子卡特利奇隨便地聳聳肩,暗示這個評論不值得重復。所以,丹尼爾又轉向前面,繼續(xù)聽蓋爾布列舉此時記者們在干的幾十件任務——紐約和醫(yī)生聯合會之間的一個契約爭議,布朗克斯區(qū)的一件謀殺案,參議員羅伯特·肯尼迪為提拔布法羅的一個叫彼得·克羅蒂的民主黨人的仕途而采取的步驟……

吸煙產生的煙霧在丹尼爾辦公室里裊裊升騰。這一幫編輯即使不是全神貫注地,也是有禮貌地在傾聽。今天沒有什么非常特別的事情,就像昨天、前天一樣。夏季已經開始,一種周五下午的懶散已經滲入進來。紐約市周圍的道路和橋梁已經開始熱鬧起來,除了卡特利奇和兩個較低級別的管理者之外,《紐約時報》的高級人士沒有人會坐房間的邊上。業(yè)主沒有出席,執(zhí)行副總裁哈丁·F.班克羅夫特也沒有到場。班克羅夫特是一個高個子的、金發(fā)的、用煙斗抽煙的人,1963年接替了已經辭職的同樣是高個子的、金發(fā)的喜歡抽煙斗的艾默里·H.班克羅夫特。萊斯特·馬克爾參加了昨天的會議,但今天也沒有來。約翰·奧凱斯從不參加這些會議,堅持新聞部和社論部之間保持清晰的分界線。

丹尼爾環(huán)視桌子一周。現在是4點31分,繼蓋爾布之后,他又聽了四個文化、國際、金融、體育編輯的發(fā)言,除了其他事情而外,還聽說梵高的一幅畫已經以44.1萬美元的價格出售給小沃爾特·克萊斯勒圖坦卡蒙(Tutankhamen),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國王,公元前1361—公元前1352年在位。——譯者注;毛澤東語錄在中國成形,以便學生們也能傳習;華爾街高枕無憂;揚基隊排名第七,繼續(xù)著巴爾的摩之后的第五次比賽。丹尼爾朝挨著蓋爾布左邊坐(在桌子角落)的國內新聞編輯克勞德·西頓點點頭。

“克勞德。”丹尼爾說。

克勞德·西頓向前移動一下。他是一個瘦削的、面色微白的、長著灰發(fā)的人,是亞特蘭大當地人,十年前他30歲時作為記者加入了《紐約時報》,那時他還有一頭黑發(fā),靈活的步伐,和藹的表情。他似乎對作為他的專項任務——南方民權運動——而言太溫和了。1957年到1964年間,他一年跑了幾千英里,用心了解南方每一條航線的時間表,熟悉了黑人神父和紅脖子縣治安官,年輕的好戰(zhàn)分子和好夢想的金發(fā)女生。西頓對這種故事進行了卓越的采訪。他一個城鎮(zhèn)接一個城鎮(zhèn)地追蹤著事件,每周用一個小地方——波普拉維爾、麥庫伯、薩塞——作為標題,這些小地方是別人不會再提起的。他給他的報道中注入了氣憤的對話和無情的細節(jié),使得它看起來似乎是非常有意義的,如果只是就一天而言的話。當密西西比的黑人領袖梅加·埃弗斯三年前一個六月的晚上在杰克遜被槍殺時,西頓這樣寫道:

……狙擊手的子彈正好擊中他右肩胛骨的下面。子彈從前玻璃穿入了室內,穿過了一堵內墻,撞到冰箱上之后彈了回來,并擊碎了一盞咖啡壺。這顆磨損的子彈最終落在了廚房壁櫥上的西瓜下面。埃弗斯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廊,手里拿著鑰匙,倒在了臺階旁。他的妻子,梅爾莉,和他的三個孩子沖向了門口……

此刻,在會議桌旁,40歲的克勞德·西頓顯得飽經滄桑。他曾因自己被提拔為編輯和加薪而快樂,很高興自己現在能和紐約郊區(qū)新居的家人待更多的時間,能夠避免無休止的空中旅行和令人精疲力竭的旅行。但管理的壓力和辦公室政治也不時地使他懷念起記者的生活,特別像今天這樣的有好報道的日子。

西頓告訴丹尼爾,今天在密西西比有大新聞——領導著該州的2500名民權游行者的小馬丁·路德·金博士和他的一些追隨者發(fā)生了沖突,特別是斯托克利·卡邁克爾安東尼·范戴克(Sir Anthony van Dyck,1599—1641),比利時弗拉芒畫派畫家,是英國國王查理一世時期的英國宮廷首席畫家。范戴克式胡須指他畫中查理一世的胡須樣式。這樣的年輕追隨者。西頓說,沖突是頭天晚上在密西西比的坎頓開始的。他兩年前的報道中提到過這個地方,他還記得裝有舊白欄桿的縣政府大樓,大樓內投票登記官辦公室的玻璃窗上有南部邦聯的旗幟標簽。大樓外面黑人排著長隊,縣治安官的一個副手注視著這支隊伍。他穿著黑皮夾克、黑便褲、黑西部靴,左手揮舞一支自動卡賓槍上下瞄著這支隊伍。他的皮帶上懸掛著一根木棒。兩年過去了,昨天晚上在坎頓,金的游行示威者住在了一所黑人小學的操場上,突然被60人的荷槍實彈的州警所干預,命令他們馬上離開。兩分鐘后,由于這個命令未被理睬,州警便施放瓦斯煙霧彈,開始驅散人群。金要求他的追隨者,不管黑人還是白人,不要用暴力——“不是戰(zhàn)斗的時刻,”他喊道,“不要那樣做。”

一罐接一罐的瓦斯拋入人群,在幾秒鐘內幾十個男人、女人和孩子們退卻了,在煙霧中哭喊著到處亂跑,帳篷也塌了。其他示威者堅持不走,把臉深埋在潮濕的草中,但他們很快被州警拉著腳和手拖起來,推到學校操場外的大街上。一個警察抓住了一名來自芝加哥的神父,用短槍擊打他。一個來自佛羅里達的攝影師被抓獲,被摔到溝里。12個示威者在瓦斯氣中昏死過去,其中有一個來自多倫多白人夫婦的3歲的兒子。

西頓繼續(xù)說,今天許多游行者已經不想再堅持非暴力了,卡邁克爾和其他好戰(zhàn)分子已經到了叛亂的邊緣。西頓并不真的了解它的激烈程度,卡邁克爾關于“黑人政權”的主張還沒有通過地方媒體表達出來,但克勞德·西頓似乎感覺到了這種變化,所以他在會議桌旁溫和地說:“現在對金來說這是非常不利的。”

“對他們在學校操場上過夜有異議嗎?”丹尼爾問。

“州警說他們是按照該市和縣學校官員的命令行動的,這些官員說這些游行者沒有得到允許就在那里搭起了帳篷,而且還成了過渡性的鄰居。”

“什么是過渡性的鄰居?”

西頓似乎驚奇丹尼爾的提問,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也許這就是丹尼爾暗示他想要明天的報道明確這一點的方式。

“靠這個地盤,黑人逐漸成為白人的鄰居。”西頓說。

西頓接著說:霍默·比加特,新聞編輯部里也許最優(yōu)秀的記者,已經到達了坎頓,去支援報道了。密西西比的情況很可能隨時都會惡化。三年前在密西西比,詹姆斯·梅雷迪思查爾斯·奧古斯都·林白(Charles Augustus Lindbergh,1902—1974),美國飛行員,1927年5月20日因單獨完成橫越大西洋不著陸飛行而聞名于世。——譯者注在他的徒步計劃開始時因遭伏擊而受槍傷,現在已經痊愈了,已經起程回去加入其他人斗爭的行列了。另外,有15名已被證明是三K黨人的密西西比白人,因與去年1月用燃燒彈殺害密西西比州的哈蒂斯堡的一位黑人領袖有牽連,已于昨天在比洛克西受到聯邦大陪審團起訴。所以,現在已經形成了進一步發(fā)生暴力的種族氣氛,今天的報紙和電視的報道強調了這一點,指出惱怒的白人開始把黑人叫作“黑鬼”,氣憤的黑人譴責密西西比州是一個“警察專制州”,并且把它比作“希特勒的德國”。

特納·卡特利奇,這個出生在密西西比的奴隸主的孫子在傾聽著。他的手指頭幾次敲擊他椅子的扶手,但他什么話也沒有說,別人不可能知道他的敲擊是出于緊張還是煩惱。十年里他的家鄉(xiāng)不斷受到詆毀,已經成了熱門話題的一些南方小城鎮(zhèn)在卡特利奇的記憶里卻是平靜的地方。在這些地方,黑人和白人一度相處得比北方自由主義者所能想象的更為和諧。這些自由主義者不像卡特利奇的同鄉(xiāng)那樣同黑人生活得如此和諧,他們和黑人同樣貧困和匱乏。

福克納有一次說,全國的其他地方對南方近乎一無所知。卡特利奇也許不動聲色地同意,現在不是為南方人尋找借口的時機,現在是南方腹地贖罪的時候。簡單看一下便會知道,由于一年前在阿拉巴馬州的塞爾馬發(fā)生的南方暴行,所以黑人應該因過去受虐待而得到補償,全美國白人的罪行現在都要由南方來承受,因為南方白人的罪惡更容易被看到。即使福克納還活著的話,看到塞爾馬的場面被拍攝下來并在幾百萬個家庭的電視熒屏上一再播放,也會感覺到再難以為南方辯解了。人們從電視上可以看到帶著警棍和瓦斯的州警組成楔形沖鋒隊沖進黑人的行進隊伍中的場面,聽到塑料頭盔和木頭敲擊肉體的奇怪聲音,黑人倒在路上的叫喊聲,在路邊觀看的白人的鼓掌喝彩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上面騎著急于參加行動的縣治安官的武裝人員,還有電視攝像機的計時聲。很快,來自全美國的成千上萬的同情者,黑人和白人、修女、記者、年輕女子、心理醫(yī)生、班卓琴演奏者、參議員的妻子、股票經紀人、雕塑家、社會工作者,都準備去塞爾馬,準備在這個月的大部分時間里生活在塞爾馬的黑人地區(qū),分享黑人的食物和不幸,唱黑人的歌,嘲笑對黑人的鎮(zhèn)壓者;幫助激發(fā)人們一種新的內疚感,一種新的社會良心,一種新的選票單;在全州的許多文盲的和未覺醒的黑人中注入一種奇怪的新希望。但愿在馬丁·路德·金的隊伍經過這座小橋并走完50英里路到達州府之后,-切都會變得好起來,奇跡就會出現,就像虔誠和信仰終究會強盛起來一樣。

幾個月后,《紐約時報》的一位記者又訪問了塞爾馬。這個城鎮(zhèn)似乎平靜下來。來自北方的同情者來了又走了——就像他們一百年前來到塞爾馬又走了一樣,現在塞爾馬的黑人和白人仍然是支離破碎,生活并沒有更好一些,行軍者和記者又到南方別的地方去制造新聞了——最終,那些曾渴望來到塞爾馬的北方白人并不反對發(fā)生在自己家門口的不平等。

特納·卡特利奇喜歡報道這方面的新聞,他給《紐約時報》的這些記者發(fā)了一個祝賀的便條,但卡特利奇感情太外露的舉動是不謹慎的。他也許顯得對南方太偏袒了,作為一個編輯太不客觀了,也許還太愚蠢了——就像福克納在他晚年表現的那樣。當時福克納在給各個報紙的公開聲明和信件中極力維護南方,而全國的輿論卻對頑固不化的南方白人不認可。編輯們通常不加評論地發(fā)表了福克納的信件,但全國的社論文章作者并不斥責福克納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他們原本是可以進行這樣的譴責的。福克納仍然是一個頗受贊揚的人,這樣的人到了一定年紀,干了蠢事也不會公開出丑,仍然有可能并且也的確得到了新聞界最大的恭維。福克納是一個得到這種尊敬的人。前總統杜魯門也是這樣。他在種族問題上比福克納大膽得多,因此有可能關照他在《紐約時報》的女婿,或者至少一些《紐約時報》記者認為他是這樣的。雖然《紐約時報》的記者曾經期待在杜魯門頻繁光顧紐約期間參與他的慣例清晨散步和冗長的討論,但這個任務在杜魯門晚年逐漸失去了其魅力,因為種族融合問題變得越來越緊張,也因為他開始顯露出偏執(zhí)的跡象。記者們必須要報道這種偏執(zhí),即使他們可以想象得出來這些披露將會給克利夫頓·丹尼爾帶來怎樣的失望。《紐約時報》的記者不應該對此有所擔心。丹尼爾畢竟就是個硬心腸的新聞人,他在澤比倫的父親用了大半輩子“黑鬼”這個稱呼,而且當30年代的北卡羅來納大學曾舉行一場學生運動來承認黑人的合法權益時,克利夫頓·丹尼爾當時雖然是一位校園領袖,卻沒有參與其中。

美國一位前總統在20世紀60年代的種族評論,在《紐約時報》從不會受到漫不經心的對待。《紐約時報》愿意盡可能地保護共和國的元老們,編輯部會過分關心涉及有爭議的杜魯門主義的報道——例如,杜魯門說,盡管黑人靜坐示威可以成為重要新聞報道,但如果有人試圖在他的店里這樣做的話,他會把他們踢出去;再如,他說塞爾馬抗議示威是“愚蠢的”,說馬丁·路德·金是個“制造麻煩者”,并為此贏得了塞爾馬縣治安官詹姆斯·克拉克的一封感謝電報;又如,杜魯門聲稱,種族通婚有悖于《圣經》的教義。后一種看法,沒有引起《紐約時報》編輯部的反駁。這是杜魯門沿公園大道散步時說的話,當時一位不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問這位前總統,他是否認為種族通婚會在美國蔓延開來。

“我希望不會,”杜魯門說,“我認為不會這樣的。有個很長的詞怎么說來著?混種(miscegenation)?”杜魯門繼續(xù)走著,揮舞著他的手杖,然后轉向記者問道:“你會讓你的女兒嫁給一個黑人嗎?”當記者回答說他會讓他的女兒嫁給一個她所愛的人時,杜魯門說:“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又說,“是的,她不應愛一個和她膚色不一樣的人。你會挑選那個和她一起出門的人。我這樣做了。我的女兒嫁的人就很合適。”

第二天早晨,所有這些言論都刊登在《紐約時報》內頁一個小標題之下。這個報道在第二段里也提到,杜魯門一直“在其他方面提倡種族融合”,還提到瑪格麗特·杜魯門嫁給的“合適的人”是《紐約時報》的克利夫頓·丹尼爾。

有人向卡特利奇問起他對“混種”的觀點,有時發(fā)生在他外出旅行時,他回答說這個題目根本不是他眼下主要關心的事情。他以一種戲謔的自信口氣說,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女兒想嫁給一個他并不喜歡的白種男人(她的確嫁給了那個男人,現在離婚了)。特納·卡特利奇,沒等發(fā)問就會預見到問題所在,從而避免輕率。他把民權運動的所有方面都視為極為重要的,以致不會和那些老是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的人嚴肅地討論。甚至在報社里,卡特利奇也極力保留自己私下的想法,有時會幽默地避開一個尖銳的問題,有時像是漠不關心——就像他在這天下午做的那樣,坐在會議室里聽兩個年輕的南方人丹尼爾和西頓用文雅的聲音討論密西西比最近發(fā)生的暴行。一直聽到這一天的會議結束,丹尼爾對準備離去的編輯們說:“謝謝,先生們。”

卡特利奇已經有40年沒有在密西西比生活了。現在他是一個紐約人,沉溺于最成功的南方人很快能適應的甜蜜的都市生活:光顧更好的餐館,知道所有招待領班的名字,居住在東區(qū)的一座豪華大公寓里。在紐約東區(qū),正是主張種族隔離的紐約的地主們,已經把種族隔離訓練成為一種優(yōu)美、文雅的藝術。卡特利奇的第二次婚姻,娶了一個他九年前在舊金山的一次編輯大會上認識的富有、有吸引力的新奧爾良寡婦,這次婚姻是幸福的。他現在一年掙十萬美元,有一個廣泛而有趣的朋友圈。他不是一個大名人,而且他也不希望成為大名人,寧愿在公司范圍內起作用,但他的名字在美國的每個新聞編輯部里都是人盡皆知的,他得到了紐約和華盛頓最有權力的政治家的尊敬和某種程度的敬畏。65歲時,在達到這個年齡之前,他就實現了他年輕時最奇異的夢想,而且在這個環(huán)境惡劣的城市,這個被他一位從密西西比遷過來的年輕朋友——威利·莫里斯稱為“大洞”的地方,他已找到了歸屬感。

但在感情上,卡特利奇仍然是個南方人。喝酒時他說的話仍然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每當深夜他會想起在南方的日子,竟然達到了多愁善感的程度,甚至有點天真浪漫。他還記得那個農場,他交過的黑人和白人朋友。那個農場在密西西比中部的紅土丘鄉(xiāng)下,在奈斯霍巴縣,是按一個印第安人部落取名的,但現在這個地方之所以更為知名,是因為1964年在這個地方,在一條偏僻的鄉(xiāng)村道路上,有三個年輕的民權工作者——邁克爾·施沃納、安德魯·古德曼、詹姆斯·錢尼——在一次三K黨的密謀中被一個個地殺害了。按中央情報局的說法,這次密謀牽涉到奈斯霍巴縣的首席副治安官。

卡特利奇孩提時所知道的南方同他現在在他的報紙上讀到的南方很少有相似之處——正如他不愿承認的,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新聞界的過錯。記者們專注于一個個孤立的事件,正在進行中的對抗,合適出版的新聞。他們把歷史的視角留給了別人,他們把這些地方的愉快方面留給了那些還沒有遇到混亂和新聞報道的人的記憶里。這些人像卡特利奇一樣,他們的南方已經不復存在了。他們現在之所以想起南方,只是因一個熟悉的詞“奈斯霍巴”突然從報紙上跳到他的眼前,喚起了他的記憶,或者刊登了一個事實或一個名字同他頭腦里的密西西比有關。

例如,這天早晨的《紐約時報》刊登了漢森·鮑德溫的一篇軍事文章,提到內森·貝德福德·福里斯特將軍。福里斯特是南方邦聯軍的一個騎兵軍官,1865年拼命保衛(wèi)塞爾馬,抵御9000名進行掠奪的聯邦士兵的入侵,包括一群黑人。盡管福里斯特失敗了,但他在南方腹地仍然受到尊敬,是成千上萬南方小伙子心目中的英雄之一。他們的英雄還有詹姆斯·G.克拉克,他在1965年是塞爾馬縣治安官,是該縣種族隔離的象征。

特納·卡特利奇的外祖父詹姆斯·特納,是福里斯特麾下的騎兵。為當上福里斯特的騎兵,一個有抱負的人必須有一匹馬、一個馬鞍、一把馬刀,必須貢獻出兩大塊熏肉。這些詹姆斯·特納都有,他迫不及待地加入了福里斯特的軍隊,投入了密西西比州和田納西州的戰(zhàn)斗,打擊聯邦軍士兵,而聯邦軍士兵的行列里可能就有哈里森·索爾茲伯里的祖父。如果是這樣的,那么《紐約時報》工作人員中的這兩位祖先一定處于民權戰(zhàn)爭的兩個對立面——由于《紐約時報》編輯部本身發(fā)生分裂,《紐約時報》有兩個人退出了報社,去參加邦聯軍。然而,《紐約時報》的業(yè)主,保持著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他不擁護奴隸制,但也不激烈地反對它。他叫亨利·賈維斯·雷蒙德,他和35年后買下《紐約時報》的阿道夫·奧克斯有許多共同之處——雷蒙德像奧克斯一樣,想敞開所有大門,在公開發(fā)表意見方面不想陷得太深。正如雷蒙德所寫的:“世界上很少事情是值得生氣的,如果有的話,也恰恰是那些即使生氣也無法解決的事情。”

亨利·賈維斯·雷蒙德,1820年出生于紐約州北部的一個農場,畢業(yè)于佛蒙特大學,是一個政治家。雷蒙德曾為霍勒斯·格里利的《論壇報》和其他報紙干過記者和編輯工作,但政治生活對他更有誘惑力,1850年他成了紐約州的一名眾議員,輝格黨的議員。但雷蒙德1851年得知他以前的雇主格里利上一年營利六萬美元后,便也很快重新考慮了新聞業(yè)的好處。他和格里利的《論壇報》另一位曾經的雇員、已經成了奧爾巴尼成功的小銀行家的喬治·瓊斯一起,開始向那些像他一樣有辦報熱情的人募集資金。他們打算辦一個政治上保守的、口味上溫和的報紙。雷蒙德認為,紐約的經濟在繁榮,人口也在急劇增長,在紐約這樣的報紙是有市場的,其他報紙要么太社會主義了,要么太愛傳播丑聞了。盡管教會仍然聳立在城市的屋頂上,盡管紐約的50萬人口大都集中在曼哈頓,第十四街上還是半鄉(xiāng)村的,在離現在的時報廣場不遠的地方還有農場,不時還能見到野生動物,但港口已經擠滿了大航船,卸下了貨物,也卸下了來自愛爾蘭和德國成千上萬的移民,其中有未來的消費者和警察,以及奧克斯的父母。籌措七萬美元開辦《紐約時報》對亨利·雷蒙德和喬治·瓊斯來說是相對容易的,《紐約時報》于1851年底開始出版,很快就取得了成功。

當時的《紐約時報》是曼哈頓市區(qū)的一座灰褐色建筑物里由幾十個職員進行印刷和生產的。它的第一期是一種四版報紙,有小單欄標題,超然和冷靜地報道新聞,這種態(tài)度直到下個世紀一直是這家報紙的特點。第一期專題報道了來自歐洲的消息,其中大多數都挖自倫敦更有影響的雜志,以及來自全國的新聞——如賓夕法尼亞蘭開斯特的一次逃亡的奴隸暴動——和幾個短短的涉及地方利益的消息,例如:

周二半夜,第四巡邏區(qū)警官柯爾特于麥迪遜街發(fā)現一名35歲的不知名女子,該女子當時躺在街上,跡象表明她剛經歷震顫性譫妄發(fā)作,似乎已經死亡。一輛運貨馬車將這位可憐的女子運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她似乎有所蘇醒,但仍處于醉酒狀態(tài)中,因此被安置于女子部的一個單間牢房,并在兩個小時之后死亡。昨天早上驗尸官對遺體進行了檢驗,陪審團給出了“中風發(fā)作死亡”的判決。

《紐約時報》的發(fā)行量在兩周之內達到了1萬份,一年內達到了2.6萬份,到1857年達到了4萬份。內戰(zhàn)的爆發(fā),幾乎對所有報紙都一樣,也加速了《紐約時報》的成長,使其到1861年發(fā)行量達到了7.5萬份。這場戰(zhàn)爭還大大增強了讀者對新近發(fā)生的消息的興趣,加快了報紙搜集消息的速度,迫使像《紐約時報》這樣的報紙不僅僅是一周有六天出版,連星期天也出版。《紐約時報》的第一個星期天版出現在1861年春天,是在該報創(chuàng)辦十年后,在對薩姆特港進攻十天后。

在許多方面,對內戰(zhàn)的采訪比《紐約時報》后來的戰(zhàn)地記者承擔的任務更困難、更危險。在這一時期,在出現新聞通報和總部簡報——以及信用差距——之前,記者們經常只寫他們親眼看到的事情。當然,這些眼見為實的敘述通常只是表達一種非常有限的對戰(zhàn)爭的看法,但偶爾它們也能揭露一些事。對《紐約時報》讀者來說,甚至在林肯總統正式承認之前,他們也經常能夠獲得重要的戰(zhàn)爭消息。

邦聯軍在田納西州富蘭克林失敗的消息,在戰(zhàn)務部承認這次失敗之前四天就刊登在《紐約時報》上了。《紐約時報》還過早地透露了舍曼太陽王(the Sun King),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稱號,他以希臘神話中的阿波羅來象征自己。從亞特蘭大向海邊進軍的消息,這個獨家新聞本來會給北方造成災難性后果的,因為《紐約時報》在南方的發(fā)行馬車不比舍曼的軍隊慢。一天晚上,格蘭特和米德將軍在帳篷里私下談話,他們聽到叢林里有聲響,派人去偵察,原來是《紐約時報》的一個人正俯臥在那里寫筆記。雷蒙德帶著《紐約時報》華盛頓分社的一個助手親自采訪了巴爾蘭的第一次戰(zhàn)斗,從頭到尾觀看了這場戰(zhàn)斗,深信北方很容易取勝,進軍到里士滿。發(fā)出了表明這一看法的快件后,雷蒙德回到戰(zhàn)場上發(fā)現,聯邦軍隊已經被擊退了。他馬上重寫了他的報道,并把它送到華盛頓準備發(fā)出,但聯邦的一個書報審查官截住了它。這次體驗之后亨利·雷蒙德離開了戰(zhàn)爭報道,回到了他應該待的地方——紐約。

盡管亨利·雷蒙德是林肯的一個私人朋友——他是使林肯再次當選總統的競選班子領導人之一,在編輯《紐約時報》期間他對政治仍然是積極的,甚至有時會忽視《紐約時報》——但《紐約時報》對這場戰(zhàn)爭的報道卻是盡可能客觀的,北方的一些讀者甚至譴責它是親南方的。《紐約時報》在查爾斯頓的一個有爭議的記者,赫伯特·馬修斯和哈里森·索爾茲伯里的一位精神之父,在信件中老是被斥責為一個“主張脫離聯邦者”和反叛宣傳家。

但是,有一次他在實地報道對薩姆特港的炮轟時被抓獲了,被南方當作聯邦間諜而逮捕,所有這些斥責就突然停止了。他在監(jiān)獄里待了一兩天后就被釋放了,提出坐下一班火車向北去,獄警沒收了他的手表和錢包。

1863年夏天,在征兵暴亂期間,時報大樓本身也受到了紐約一次暴亂的威脅。當時憤怒的抗議征兵的年輕人焚燒房屋,破壞商店,襲擊警察。除了其他業(yè)主之外,亨利·雷蒙德也譴責這次抗議行動,主張恢復法律與秩序。他在《紐約時報》上寫道:“即使兵役法在明天被廢除,現在盛行的暴民精神仍然也不會有什么不同。它出自于獨立于這個法案或任何法律之外的根源——出自于對那些日子過得更好的人的惡毒仇恨,出自于對掠奪的渴望,出自于騷亂的偏好,出自于對一個不同種族的野蠻的仇視,出自于支持南方反叛者注定失敗的命運的傾向。”

在格里利的《論壇報》大樓的窗戶被砸碎,如果不是警察平息暴亂就會受到嚴重危害之后,雷蒙德給他的職員配備了槍支,并且允許他們向入侵者開槍。雷蒙德主要是靠他和林肯的友誼,還從戰(zhàn)務部得到了兩支加特林機槍,架在《紐約時報》經營辦公室里,由《紐約時報》一位叫倫納德·杰羅姆的股東負責監(jiān)管。杰羅姆是溫斯頓·丘吉爾的外祖父。第三支加特林機槍安放在五層時報大樓的屋頂上,占據了公園路、納索街、馬比克曼街的三角地帶,在格里利大樓旁,但暴亂者根本沒有接近報社。

在這場戰(zhàn)爭后,《紐約時報》的繁榮程度出現了暫時的衰退,因為雷蒙德在政治上投入的時間太多——他已經成了共和黨的國會議員,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的主席——而且還因為他反對報復性地懲罰南方的態(tài)度,冒犯了已經控制該黨的激進共和黨人。盡管有時廣告減少了,發(fā)行量一時下降了,但雷蒙德的《紐約時報》仍像以前一樣是冷靜的、不愛爭論的、不劇烈的。它只用一個欄目的標題公布了李將軍的投降,對林肯的遇刺事件也是這樣。例外的是它對特威德(“老板”)和坦慕尼協會小阿瑟·施萊辛格(Arthur Meier Schlesinger, Jr.,1917—2007),美國歷史學家、社會批評家、公共知識分子,曾任約翰·肯尼迪的特別助理。代表作有《美國民主黨史》《美國共和黨史》《杰克遜年代》《肯尼迪在白宮的1000天》,曾獲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榮譽。的反對運動的報道,這是在雷蒙德去世后和奧克斯接管前發(fā)生的事情。《紐約時報》沒有使自己背負上沉重的十字架。

特納·卡特利奇的外祖父詹姆斯·特納,在戰(zhàn)后回到了農場。這是一個僅能維持生活的農場,它的主要目的是提供足夠的食物來養(yǎng)活特納一家。自特納和他的妻子有了14個孩子后,這是一個相當艱巨的任務。第一個出生的是女兒,叫威利·安娜·特納,也就是卡特利奇的母親。在卡特利奇一生所見過的所有女人中,沒有一個能像他母親那樣有效率——她精確地做每一件事情,記得每一件事情,培養(yǎng)她的弟弟和妹妹,管理家庭,因為她的母親干不動了。母親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懷孕,或者處在分娩后的恢復期,或者受已成為廢墟的南方生活的粗陋現實所限制,而不能指望在她的屋頂下有任何舒適或秩序的奇跡。所以,這個女兒——威利·安娜是一個能通暢地閱讀《圣經》的年輕女人,慈善但嚴厲,掌控了家庭和孩子們。她似乎并不討厭這種任務,認為這是必要的,但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她學會了越來越多地管理其他人的事務,她發(fā)現他們已經完全依賴她了。她經常感覺到這個擔子是沉重的和令人討厭的,但基本上她是熱愛它并且需要它的。

當她的弟弟和妹妹長大結婚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威利·安娜開始幫忙撫養(yǎng)他們的孩子,他們很樂意。威利·安娜也樂意,甚至在她遇到李·卡特利奇并和他結婚后,她也沒有多大改變。李·卡特利奇瘦高個子,長臉,黑眼睛,留著下垂的黑八字胡,是一個虛弱的人,比她小四歲。安娜自己只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和一個大女兒。她安排著時間,消耗著精力,而且似乎很享受在她父親大農宅里面的那些大型家庭聚會,操持晚餐,而這位老人卻心安理得地坐在他的40個孫子孫女中間。他是一個指揮官似的人物,自豪而且自負。外祖父給年輕的特納·卡特利奇印象最深的是,他如何以最小的努力得到最大的結果,稍微打個手勢,輕輕地說上一句話,他就能讓其他人去滿足他的需要。他是位大爺、老祖宗、老板。特納·卡特利奇后來作為一個政治記者和編輯碰到過許多老板,但他的外祖父是第一個給他留下持久印象的老板。

詹姆斯·卡特利奇在戰(zhàn)后為自己和家庭做得很好。戰(zhàn)后最初的幾年是很糟糕的,實際上根本沒有錢,實行的是一種易貨貿易制度,但隨著南方經濟在世紀之交得以恢復后,在他的孩子們的幫助下,特納的利益開始擴大到農場之外,在奈索巴縣到處開小商店。他在那里的第一個商店是一個小五金店,然后是一個食品雜貨店,作為農場的延伸,后來是一個藥品雜貨店,最后是一個福特汽車分店。在詹姆斯·特納身上有不擇手段的商人的習氣,這種習氣在他的后代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反映,但在他的刺激下他們大多數都努力沖向前去。正如他曾推測的,如果他了不起的女兒威利·安娜能以她自己的方式行事的話,那么特納家族的下一代甚至會做得更好。當然,威利·安娜最大的希望是和她的兒子特納·卡特利奇在一起。

從童年時起,卡特利奇這個小伙子就感覺到了母親提倡努力工作的美德,譴責懶惰和酗酒、玩球和瀆神。在星期天報紙和漫畫出現后,威利·安娜把它們塞到她的床下,在星期一之前不讓孩子們看到它們,她甚至不允許星期天在她的房間里吹世俗的曲調。她的丈夫李·卡特利奇是一個憂思和敏感的人,從不多說什么。他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在一所教會學校里上過學,一段時間當過教師,也曾涉足過地方政治,但現在他在特納的一家商店中工作。他的祖先也曾是農場主,作為蘇格蘭—愛爾蘭移民來到美國,起初居住在卡羅來納,后來是在阿拉巴馬州,在內戰(zhàn)前來到密西西比州。李·卡特利奇的父親在邦聯軍中服過役,但未曾參加過戰(zhàn)斗,而他父親的五個兄弟都殺過人,也有三個被殺。家庭留下來的人繼續(xù)在農場,但李·卡特利奇在和威利·安娜結婚后,被吸收進特納的家族,他的溫文爾雅后來在站柜臺時成了一種軟性推銷,并且給人以深刻印象。

年輕的特納·卡特利奇的命運也多少要在外祖父特納的生意中來實現,但不清楚他1922年從密西西比州立學院畢業(yè)后應從何處開始。在離家不遠的特納的商店里確實沒有什么好工作,全都是由叔叔、侄子、女婿們干的,所以他決定在一個五金批發(fā)部門里開始他的職業(yè)生涯,因為特納一家在孟菲斯的一家五金商店里有不大的股份。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很高興去孟菲斯,以逃避家庭給他的幽閉恐怖癥感覺。但當仔細一想,他開始生氣了,并且感到憤懣。他覺得他實際上是被趕出家庭圈子了,因為在家里沒有為他留什么地盤,這使他感到震驚甚至幻滅,好像這么多年他一直被熱情的家庭、堪稱楷模的母親所欺騙,現在如同在一種陌生的宗教儀式上,突然地被派去考驗一下他的生存技能。他對這一前景感到害怕,不自信。孟菲斯似乎太遠了,就像香港一樣遠,但實際上只是密西西比州和田納西州之間的一個邊界城市。此外,卡特利奇從沒有考慮過要生活在遙遠的北方,他也根本沒有想到要去做五金生意。

他確實不知道如何謀生。在學院他主修科學,在植物和動物學班里他是聰明的學生。他可能是家庭里唯一知道昆蟲學這個詞的人。他的英語很好,能熟練地打字,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他從系主任辦公室的半日制工作中得到的全部收獲。在上大學期間他干過幾種工作,他的母親不讓他有空閑的時刻。他干過的并且非常喜歡的暑期工作是為一家叫作《奈索巴民主》(Neshoba Democrat)的人工小周刊做一種什么都包括但又難以歸類的職業(yè)。他為這家刊物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他招攬廣告,直接收訂閱的現金,搜集并寫作地方新聞條,到工廠幫忙,學習排版,熟悉印刷工,其中一些是三K黨成員。這是一種有意思的工作,因為它不像是一份工作,每周都有新的預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這個周刊是由一個叫彭努次·蘭德的有說服力的鄉(xiāng)村編輯主編的。他非常喜歡卡特利奇,欣賞他努力工作的熱情及毫無怨言地做任何瑣細工作的自覺性。所以,當特納家庭計劃讓卡特利奇從事五金生意時,蘭德正好在該州的西北角、沿密西西比河鄰近田納西州和阿肯色州邊界的地方,在一個叫作圖尼卡的城鎮(zhèn)創(chuàng)辦另一家鄉(xiāng)村周報。蘭德喜歡起用像卡特利奇這樣精力充沛的多面手在圖尼卡發(fā)展。當蘭德向這個年輕人提出這個職位時,卡特利奇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現在要辭職離家,他可以向家庭提出的最后要求是用車把他送到火車站。這一天孤苦伶仃的感覺一生都伴隨著他:在一個平靜的早晨坐上他舅舅喬的福特T型車,行駛在高低不平、塵土飛揚的通往火車站的路上,然后在站臺上和喬舅舅站著等火車,后來得到了一本小小的支票簿作為離別禮物。“如果你需要錢的話,”喬舅舅說,“盡管寫張支票用。”這意思是和善的,但也帶有一絲憂郁,一種分手的現實。在火車駛向圖尼卡的途中,卡特利奇感覺到了以后生活的迷茫。

1922年在密西西比州的圖尼卡,卡特利奇和人們和睦相處,喜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喜歡碰到的和所寫的人物。在《圖尼卡時報》(Tunica Times)上,他做了一年前在《奈索巴民主》上已經做的而且一年后在《圖佩洛雜志》(Tupelo Journal)上還會做的事情——做各種事情,包括寫消息,辦差使,招攬廣告,排字,犯錯誤,長學問,結交朋友。對該城的鄉(xiāng)民來說,卡特利奇是一個專注的年輕人,真誠而且謙虛。他給人非常能干的印象,卻沒有表現出多么大的野心。野心,加上附著于野心之上的驅動力、冷酷的決心、出格的行為、超過老人越上頂峰——他母親培養(yǎng)起來的而他父親缺少的野心,對卡特利奇來說更多的是一種障礙,而不是一種優(yōu)點,特別是在南方農村。這里是遵守秩序的;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敬重長者,維護過去。一個像卡特利奇這樣向上爬的人,要想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的南方迅速取得成功,卻表現出更優(yōu)越、受過大學教育或者與大多數普通的一模一樣的受教育不多的鄉(xiāng)民不一樣,是不明智的。在北方,卡特利奇同時代的對立面,出自出租公寓的未來巨頭,并不需要這樣謹慎。在北方,規(guī)則是不同的,直率是受到鼓勵的,活躍是被允許的,如果一個人要在過分擁擠的城市里克服重大障礙和緊張心理的話,活躍經常是根本性的。因此,可以假定,懂得在城市叢林中生活和生存的年輕人,比起那些像卡特利奇一樣暗中有野心的南方人來,更有可能在紐約獲得大權,因為這些南方人是通過南方腹地平緩的路慢慢地向上爬的。但這個假定不一定是正確的。對于那些開始于南方并且和鄉(xiāng)村人民和睦相處的人來說,對于那些學會了奉承、哄騙、平易近人和偽裝天真——這在南方是普通的,在北方被看作是“魅力”——的人來說,對于那些理解小城鎮(zhèn)南方人天生的自卑、多刺的自傲、對陌生人的疑心、對忠誠度的要求和由貧窮導致的西西里式的暴力的人來說,對于在20和30年代沿著這種鄉(xiāng)村道路向北走的年輕攀登者來說,為了要在紐約成功,比起他的大城市對手來,或許要走一段更崎嶇的路程,面對更微妙的挑戰(zhàn),做出更多個人的調整,運用更多非武力的計謀和武器。如果一個人能和南方的鄉(xiāng)民和睦相處,他就能和幾乎任何人和睦相處。而且由于掌握了這種看起來天真的藝術,這種南方人就能很容易地而且不引起別人太大妒忌地爬上紐約的管理階梯。相反,他的同事卻被他解除了武裝,為他的勝利而高興,驚奇有這種“魅力”的不起眼的人竟能走得如此之遠。

所以,在密西西比起作用的東西也在曼哈頓起作用,但反之卻不盡然。北方人的個人沖動是和南方不合拍的,南方人不容易接受它;南方人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做法,聯邦立法者后來才知道這一點。南方有自己的速度和風格,并且給南方人打上終生的印記。當北方人到南方生活時,他們也會被打上這種印記。定居于南方的北方人學會了當地的口音,而定居于北方的南方人卻學不會。

所以,在圖尼卡,卡特利奇過得不錯。他結識的鄉(xiāng)民,他在密西西比為之工作的小報,以及他后來在孟菲斯加入的大報,為他提供了一系列地方故事和奇人怪事,使他后來幾十年能在薩迪餐廳或21俱樂部周圍或華盛頓某個南方參議員的后室里取悅他的同事和客人。卡特利奇在華盛頓最自然地去接近的政治家,是那些和他同樣熟悉南方鄉(xiāng)村的人,是那些體現南方的風格并且像他一樣知道如何遠離家鄉(xiāng)制造奇跡的人。在華盛頓,卡特利奇同密西西比的參議員帕特·哈里森、弗吉尼亞的卡特·格拉斯、阿拉巴馬的托馬斯·赫夫林、得克薩斯的約翰·南斯·加納、南卡羅來納的詹姆斯·F.伯恩斯最友好。他們信任他,向他透露消息,和他一起喝酒——特別是加納,他后來成了副總統。伯恩斯成為國務卿后,他為卡特利奇提供了助理國務卿的職務,卡特利奇謝絕了。比起政治生活來,卡特利奇更喜歡報人生活,盡管在他那里這兩個世界幾乎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卡特利奇的舉止像是一個政治家,言談像政治家,假如他冒險把全部精力投入政治生活,他無疑會成為一個大人物。他記得住別人的名字,記得住應對老朋友盡的義務,即使他結交了處在更有權位的新朋友,他也不忘老朋友。卡特利奇1930年加入《紐約時報》華盛頓分社時,他似乎認識了首都南部每一個村子里的人——釀私酒者,浸禮會牧師,旅館侍者,二手車銷售商;鄉(xiāng)村編輯和法官;一位卡特利奇一次為報紙的社會版寫了一篇諂媚文章談到的密西西比妓女;一個叫作威利·特納的擦皮鞋男孩曾是詹姆斯·特納農場上的奴隸的后代。事實上,威利·特納取此名是為了紀念卡特利奇的母親。卡特利奇搬到孟菲斯后,每周和威利·特納在一起兩三次。每當卡特利奇的名字出現在地方報紙上——后來出現在《巴爾的摩太陽報》和《紐約時報》上,他的這位朋友都會從顧客每天留下的各種報刊上把他寫的文章剪下來,把它們粘到一個剪貼簿上,放在他的鞋架下面。

卡特利奇于1923年乘火車從圖佩洛來到孟菲斯。幸運的是,在他進入《孟菲斯新聞》(Memphis Press)辦公室前不久,一個來自俄克拉何馬市的新任命的主編急于證明他作為決策者的權力——他當場雇用了卡特利奇。后來當該報遇到了經濟上的障礙,卡特利奇被解雇了,這使得他有機會拜訪《孟菲斯商業(yè)之聲》,并且直接進入它的主編、一個叫作C.P.J.穆尼的紅臉色的活潑的愛爾蘭人的辦公室。當卡特利奇進入房間時,穆尼坐在他的桌后,用少了幾只指頭的手揉了揉眼睛。穆尼聽了一會兒卡特利奇滔滔不絕的介紹,對卡特利奇出生于密西西比感到特別高興,這是穆尼希望增加發(fā)行量的一個州。于是,穆尼又用他的殘手揉揉眼睛,打斷卡特利奇的話,揮手讓他離開辦公室,用卡特利奇至今仍記憶猶新的不耐煩的口氣說:“好了,好了,走出大廳,往左轉,然后再往左轉,你會看到一個紅頭發(fā)的猶太人,讓他給你安排工作。”

卡特利奇按這個方向走,很快他見到了一個面色紅潤的毛發(fā)濃密的男人,叫薩姆·卡亨,是城市版編輯。他以適當謙卑的口氣說,他剛聽穆尼說他能加入記者隊伍。

“穆尼先生跟你說什么?”卡亨難以相信地問道,此前沒有人告訴他要雇用什么新記者。

“穆尼先生說你會給我一份工作。”卡特利奇重復一遍。

“他對你這么說的?”

“是的,先生。”

“他確切的話是什么?”卡亨依舊充疑惑地問道。

“他告訴我走出大廳,往左轉,然后再往左轉,我會看到一個紅頭發(fā)的猶太人,告訴他給我安排工作。”

卡亨深思了一會兒,然后說:“好吧,你一開始每周25美元。”

這比卡特利奇在《孟菲斯新聞》掙得還多5美元,卡特利奇很滿意,他發(fā)誓會證明他對卡亨先生是有價值的。幾天后,卡特利奇有了這樣的機會。當時穆尼在寫一篇關于棉鈴蟲的文章,突然來到新聞編輯室,大聲地問大家:“有誰知道,你們把那些研究昆蟲的人叫作什么?”沒有人能夠回答,穆尼蔑視地掃視一下房間,搖搖頭。然后為了突出他的蔑視,他指著一個職員,重復了這個問題;這個職員回答不出,他又問另一個。他繞著房間轉了一圈一個接一個地問,越來越生氣,一步步接近了薩姆·卡亨坐的地方。卡特利奇在另一邊注視著,想到卡亨不會比其他人更聰明。所以,正當穆尼準備指向卡亨時,卡特利奇從遠距離喊了出來:“是昆蟲學家嗎?”穆尼揮揮手,點點頭,然后離開了房間。薩姆·卡亨松了口氣。第二周,卡亨給卡特利奇漲了10美元工資。

卡特利奇在孟菲斯一直待到1927年,那時他的報道引起了商業(yè)部長赫伯特·胡佛的注意,胡佛向阿道夫·奧克斯推薦了這個年輕的記者。在胡佛當選為總統后,在卡特利奇加入了《巴爾的摩太陽報》后,胡佛又向奧克斯提起卡特利奇。1929年夏天,特納·卡特利奇28歲時,成了一名《紐約時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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