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幾個人，順著密道，回到了山寨。

密道口的房子，燒的只剩下了灰燼。彭成走了出去，山寨里的房屋，草棚，還冒著白煙，被燒得漆黑一片，面目全非，只剩下幾根黑色柱子和倒掉的房梁。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冒著煙的燒焦尸體，大約有七八十具。還有官軍的尸體，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像是案板上的碎肉塊，暗紅色的鮮血染紅了空地。

彭成顫顫巍巍地走著，突然被一個東西絆倒，趴在了一個無頭的死尸上，彭成趕緊起來，忽然掃見左手邊上竟是一顆面目難分的頭顱。彭成嚇的大叫，想站起來，卻發現腿已經軟了，慌忙中向著右邊沒有尸體的地方，連滾帶爬地過去。

彭成蜷縮成一團，身體因恐懼不住地顫抖著。一個現代人，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

“這不是彭老弟嗎？彭老弟可立了大功了。彭老弟，這是怎么了？”徐維仁走了過來。

彭成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

“彭成兄弟怕是沒見過這場面，嚇壞了。”武三郎說道。

“也是，武三兒，你帶彭老弟回我房里，讓你大嫂照看著，好好歇歇。”

然后徐維仁走到大堂前，“兄弟們，掃掃院子，準備吃早食。你，讓老二，讓他帶人去山寨周邊看看。你，去叫老三，讓他帶人滅火。”

……

武三郎扶著彭成，到了徐維仁的房間

這里在大堂里面，沒有被火燒到。

武三郎送彭成進房間，說了句話，便走了。

房門打開了，是一個面容姣好，穿著素凈，約摸二十五六的女子。

“奴家胡秀云，見過彭成兄弟。”

彭成還沒緩過神來，就被胡秀云扶了進去。胡秀云見彭成雙目無神，就從一個小盒子里拿出一瓶粉末，涂在了一塊布上，讓彭成捂在鼻子上。

一股濃烈的香氣從鼻子進入，似乎順著鼻腔進了彭成的腦子，身體上下，異常地舒服，漸漸地，彭成冷靜下來。

彭成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行禮，“見過嫂嫂。”

“不要客氣，你好生歇著吧，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說。”

胡秀云過來時，彭成又聞道了一股熟悉的香氣，借著微弱的光線，彭成似乎看到了胡秀云臉上有淤青，莫非是徐維仁打的？不過聽長生說，眼前這個女人來山寨中已有些時日了。彭成還有一點不明白，徐維仁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他的房子里？

正在思索間，彭成感到全身漸漸無力，竟然緩緩地睡去了。

“彭老弟，彭老弟，醒醒，醒醒……”

聽見有人叫自己，彭成睜開了雙眼，原來是徐維仁。

“彭老弟，好些沒？這次萬雄寨能化險為夷，可多虧了你啊。”說著，徐維仁拉著彭成的手，走了出去。

“徐老大，沒事，兄弟們沒事就好。”彭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到了大堂，彭成發現底下站滿了人，鄂滿銀和牛大壯分別站在左右，彭成還沒明白過來，就聽見徐維仁說，

“這次我們萬雄寨，損失了一百多兄弟，傷了二百多。但多虧了彭成兄弟，咱們這些人還能活著站在這里，沒有死在官軍的刀下，也沒有帶上枷鎖，進大牢，等著被砍頭。彭成兄弟雖然年輕，但有智謀，一心為了兄弟們，為了萬雄寨，所以我決定，讓彭成兄弟做咱們萬雄寨的四當家，好不好？”

“好，好，好……”

“四當家，四當家，四當家……”

底下的人們歡呼著，彭成這才醒過神來。

“徐老大，我何德何能啊，這個，我……”雖然是學行政管理的，但也沒管過人啊，說到管理，自己也就小學二年級時當過班長，雖然還是有點小興奮。

“老弟，別謙虛了，就這么定了。”

說完，徐維仁讓人抬了一張椅子，放在牛大壯的身邊。

彭成就坐，感覺很好，但還是有顧慮。

徐維仁還講了些什么，彭成就沒注意聽了。現在這情況，自己當了四當家，應該很容易逃出去。但周老丈的下落還沒有打探到，還有長生這孩子。

但彭成又想，周老丈不就給自己做了幾頓飯嗎？自己為了他，已經這樣了，早就問心無愧了。在這山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了，還是保命要緊。再說，自己當這個四當家，純屬偶然，再要有個什么事，不就露餡了嗎？

正在糾結中，一群人散去，自己跟著牛大壯走了。

牛大壯面無表情，看了彭成一眼，也沒說什么。彭成正想問發生了什么事，但看見氣氛不對，就沒有多問。只看見牛大壯身后跟著劉猛，不見張耗子的身影。

于是就碰了碰劉猛，小聲問道：“耗子呢？”

劉猛看了看彭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神情悲傷，搖了搖頭。

彭成一呆，怔住了，張耗子死了？不會吧。

正要再問詳細點，只見兩人抬了一具尸體，放在了牛大壯的眼前。

牛大壯蹲下來，旁邊放著一盆水，拿著一塊布，擦拭尸體身上的血跡。來了山寨半個月，彭成從未見過牛大壯這樣。劉猛也走過去，蹲了下來。

彭成走過去，正是張耗子！嘴上都是血，兩只胳膊上，有好幾道劃痕，深深淺淺，血液早已凝固。胸前也有傷口，那粗布衣服早已被染成了紅色。致命傷在肚子上，應該是被刀劍從肚子上刺入，失血過多死的。

彭成不由的鼻子一酸，自己到唐朝這半個多月，真正對自己好的，也只有周老丈，彭長生和張耗子。此時的彭成，顧不上自己對死人的恐懼，走了前去，蹲了下來，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在木盆里浸濕，也擦拭起來。

牛大壯看來彭成一眼，什么也沒說。

再沒有心肺的人，也有傷心的時候。就算是殺人如麻的魔鬼，也不會是絕對的鐵石心腸。手上沾滿鮮血，未必就能生死看淡。牛大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兄弟送行。

擦洗干凈，牛大壯從張耗子的房中拿出耗子的衣服，為他換上，然后背起來，去了后山。

后山上，有一個大坑，里面堆滿了尸體，都是山寨里的人，徐維仁也在這里。官軍的尸體被扔在了山下，沒人去收拾，任其腐爛惡臭，任禽啄獸食。

牛大壯找到了一個地方，放下尸體，下面是草堆和木柴。

然后舉起火把，彭成趕忙制止，“三爺，這是為何？給耗子兄弟留個墳頭也好啊。”

牛大壯看了彭成一眼，冷冷地說：“咱們這些山賊，配有墳頭？即便有，以后也會讓人拋去鞭尸。與其讓耗子這樣遭罪，還不如一把火燒了了事。”

彭成就這樣看著，送耗子最后一程。

左邊的大坑里，也濃煙滾滾。

因火而起，也因火而終。

回到山寨，彭成想起了彭長生，連忙去了彭長生的住處。那里什么也不剩下。彭成心一懸，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四處打聽，都沒有彭長生的下落。

正在慌忙之際，突然，后面有人叫道：“阿兄，阿兄。”

是彭長生的聲音，彭成一轉身，被彭長生一把抱住。彭長生一見彭成，哭了起來。

彭成抱住彭長生，摸著他的頭，“沒事了，長生，沒事了，我以后是四當家了，咱們以后會好過點了。你以后就跟著我了。”

“嗯……”

隨后，彭成領著彭長生，去找了鄂滿銀。

“呦，這不是老四嗎？”鄂滿銀正在擦著那口大刀。

“二爺，我跟你要個人。”

“什么，跟我要人。這才剛當上四當家，就跟我要人了，這以后，是不是還得要我的命啊，啊？”鄂滿銀站了起來。他身邊的人也站了起來。

彭成恍然大悟，這次夜襲，徐老大和牛大壯元氣大傷，鄂滿銀沒有多大損失。徐老大要自己當四當家，就是知道自己和鄂滿銀不對付，借此維護山寨的勢力平衡。

彭成想了一會兒，看了看身后的彭長生。

“狗崽子，過來。”鄂滿銀旁邊的人叫道。

彭長生很害怕，扯了扯彭成的衣角。

彭成突然想到了什么，“二爺，都是自己兄弟，這是干什么？那密道你是這么知道的？我要是跟程謙說明白，也不知道徐老大會怎么想？”

“你這是要挾我？”鄂滿銀瞪大了雙眼。

“哪里哪里，我能有今日，也有二爺的功勞。眼下咱這萬雄寨，最需要的是團結。我以前可沒少挨二爺的毒打，有這些舊事不處理，始終是一口氣憋在心里。二爺把這小孩子給我，一來是突出我和二爺的關系，二來也算二爺愿意認我這個兄弟，于情于理，對我，對二爺，對山寨，都沒有壞處。”

鄂滿銀是個粗人，聽彭成這么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

“哈哈，老四原來是這個意思，那我怎么能不答應呢？你們，還不快叫四爺。”

“多謝二爺。”

彭成領著彭長生，回了自己房間，端來一盆水，洗了把臉。

彭成出去拿了點東西，和彭長生吃了點，讓彭長生睡在自己床上。

彭成也躺在床上，腦子刮起了思維風暴。沒想到當個山賊，也這么燒腦。

鄂滿銀想跑，從只有徐維仁的親信才知道的密道，這說明徐維仁身邊肯定有鄂滿銀的人。可自己和程謙沒見過面，他為什么要殺自己？還有就是牛大壯的香氣，可以肯定，就是胡秀云身上的，可如果是一般的接觸，這香氣也不會留在身上啊？莫非他倆有什么不正常的關系？

彭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種感覺，兩年前做數學證明題時有過，可自己是文科生，上了大學以來，兩年都沒碰過數學了。

彭成深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韓明夫子和周安的情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著，帶著彭長生下山。如果能找到周老丈的下落，自然更好，找不到就算了。關于周老丈，等休息好了，去問問王老頭花椒樹的位置，現在彭成四當家的身份，應該可以出寨了。

彭成一覺睡醒，已經黃昏時分了，外面吵吵鬧鬧的，還有打罵的聲音。

彭成起來，走了出去。

問了問周邊的人，原來是鄂滿銀出去巡邏時，抓到了二三十人休息的，潰散的官軍。山寨里的人群情激奮，一起喊著“殺了他們，宰了他們”之類的話。

彭成走進了大堂，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聽徐維仁說話。

徐維仁走了出來，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老大，這些雜碎，好了咱們擊幾百兄弟，咱們燒死他們，替兄弟們報仇。”

“對，對，對。”

“燒死他們，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眾人喊著，徐維仁沒說話，沒說殺，也沒說不殺，看來徐維仁另有打算。彭成想了想，徐維仁元氣大傷，應該是想要留下這些人，用來對付鄂滿銀，不然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鄂滿銀一刀砍了也不一定。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群情激奮，擔心自己一說，犯了眾怒。

彭成一看這情形，自己絕對不能跟鄂滿銀在一條船上，只能跟著徐維仁。

于是，彭成站了起來。

“兄弟們，兄弟們，安靜一下，安靜一下，我有兩句話要說。”

徐維仁一聽，很是不解，示意眾人安靜。

“兄弟們，我知道大家想殺了這群雜碎，但不在于這一時。咱們萬雄寨現在，被燒得什么也沒剩下了。咱們現在重要的是修繕寨墻，房屋，才有棲身之所。可修繕這些，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人，這些活兒要靠人來干，是不是？”

看見底下的人沒說話，牛大壯和鄂滿銀也如有所思，而徐維仁則面露喜色，彭成接著說了下去。

“兄弟們傷了兩百多人，能干活的沒多少，這二三十個官軍，不正是上好的苦力嗎？現在殺了，不是可惜了嗎？”

底下的人聽了，議論紛紛。

徐維仁聽后，戰了起來，先讓他們活著，其他的事，可以以后再說。

“好主意，還是彭成兄弟有遠見，大家怎么看？”

鄂滿銀和牛大壯沒說什么，底下的人也紛紛點頭。

彭成正在得意之際，忽聽見有人說，“想把我們當畜生用，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士可殺不可辱。”

眾人尋聲看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看樣子，應該是這伙人的頭兒。

彭成心想，這個愣頭青，我好不容易想出個辦法，讓你們活下來，你這是干什么，腦袋長屁股上了？

徐維仁眉頭一皺，看了看彭成。

彭成知道了什么意思，但自己沒學過談判和勸降啊。

彭成硬著頭皮，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