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日子,菜花螺螄過老酒
- 沈春兒
- 1258字
- 2020-03-13 17:31:10
20 年糕里的暗喻
按本地習俗,除夕都會祭祖。祭祖的排場有大有小。我所見過最小的排場在隔壁阿太家里。她在自家小方桌上安置上幾個酒盅幾雙筷,一碗紅燒鯽魚,一個白煮蛋一切為二,篩上黃酒,點上香燭,燒些自己得空念的佛經,一個年也就這么過了。一般人家,都會做足準備,雞、鴨、魚、肉、蝦、蟹,素雞豆腐、黃豆芽,不少時候還不忘加上一碗年糕——將長條的年糕對切成兩段,排在盤子里,蒸熱了,再在潔白透亮的年糕上撒上一勺白糖,擱在擺滿豐盛菜肴的八仙桌一角。在香煙繚繞中默默向祖先們祈禱:新年生活節節高,年年高(糕)!新宅落成、新居遷入乃至女嫁子娶等家中大事,很多人家都會把年糕擺上供桌,往往不作為主菜,只是點心,取其“年高”的吉利。
各地的年糕,無論做法、長相還是吃法都大相徑庭,單浙江地區就有許多種。臺州有“桌腳年糕”,圓柱形,單根長度就過一尺,直徑超過6厘米,圓滾滾、白嫩嫩,漂亮賽過姑娘的胳膊。余姚本地的年糕比它小巧許多,長度一般不超過一拃,兩頭捏成扁圓形——這是手做年糕。機制年糕的兩頭就沒了這扁圓形,直接被年糕機的刀子切成方形。
制作年糕的是粳米。每年初冬,晚稻收割完畢,家中的男人就把曬得松燥的谷子送去脫殼,帶回來亮晶晶的新米。一部分新米會被倒入家中的某個或大或小的水缸——小的是秋籠甏,大一點兒的是五石缸,富裕一點兒的甚至是七石缸。在清水里浸泡十來天以后的粳米,就會被送入年糕坊。孩子們等著這一天,等著能夠親手去做年糕,吃父親說的年糕團。記憶中,我從未等到過自家的年糕做成年糕團的時刻,往往還沒等輪到自家做年糕,我已經瞌睡得東倒西歪然后被爸媽提前送到年糕坊隔壁的某人家里先睡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經睡在自己家床上,自家的米也都變成了潔白長條的年糕,最關鍵的是——年糕已經冷了,年糕團也已經冷了,我的小牙齒對著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東西,無計可施,只剩下滿腹的沮喪。第二年,第三年,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橋段——鄉村里做年糕,季節性太強,只有一季,年糕坊普遍不多,做年糕排隊排得煩人,因此我家的年糕常常被排在后半夜,因此我常常吃不上年糕團或者雪白松軟的糕花。
毛腳女婿上門的時候,年糕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后生俊俏聰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就會下廚點火燒水,“嗒嗒嗒”切年糕,在蛋甏里摸蛋,給后生做甜死人不要命的水潽蛋糖水年糕。這一碗水潽蛋糖水年糕,就是女方家長對這個后生的肯定,就是答應這位后生:你還不錯,可以常來常往,試試做毛腳女婿。哪位后生從未來丈母娘家出來,滿嘴都是甜津津的水潽蛋糖水年糕的滋味,那他的心里一定也是樂開了花。于是,這個后生就會常常在這家出現,當然不是白來吃飯的,他會巴結地做著這一家男人該做的活兒,賣力地在這家人乃至整個村子的人面前表現自己的能干與聰明:挑水、劈柴、種地、割稻、挑擔……他還會常常在這家過夜,賢惠能干的丈母娘會為他單獨搭個床鋪,房間太小的就讓他與小舅子在一張床上擠擠,天長日久,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家人。當然,這個時候就不需要水潽蛋糖水年糕了,他需要整頓整頓自己家,辟一間新房出來,迎娶自己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