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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文史并重的三國六朝文人群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在政治上處于分裂狀態,但文學、史學都開始擺脫自西漢以來的儒家文化控制,從其他學科中獨立出來并初步走向繁榮,著名史學家與地理學家、文學家紛繁迭現。湖南也出現了一批較有成就的本土文士。其中鄧粲的史書,羅含的地理著述及哲學散文,都取得了較大的成就,是這一時期湖南學術的代表。此外蔣琬、劉巴、桓階等雖不以文史著稱,但也有文章傳世。

秦漢時代,湖南尚未見有專門的史學和地學方面的著述傳世,魏晉以后產生了第一批湘籍史地學家,他們撰寫了不少史學和地學專著。其中應首推鄧粲。

鄧粲,生卒年不詳。字長真,長沙人。據《晉書》鄧粲本傳記載,鄧粲出生于官宦世家,父鄧騫,東晉著名政治家,“為人有節操,識量宏遠”,歷任武陵(今湖南常德)、始興(今廣東曲江)太守,卒于大司馬官位。鄧粲少時以“高潔”知名,與南陽劉 之、南郡劉尚公,皆“志存遁逸”,屢辭州郡辟命。晉孝武帝太元二年(377),因荊州刺史桓沖“卑辭厚禮”,遂出任荊州別駕。劉 之、劉尚公等認為“(鄧粲)道廣學深,眾所推懷,忽然改節,誠失所望”。鄧粲笑著回答:“足下可謂有志于隱而未知隱。夫隱之道,朝亦可隱,市亦可隱,隱初在我而不在于物。”為后世士大夫依違仕隱之間提供了合理的理論根據。鄧粲在任職期間政績斐然,深受倚重。后患上嚴重的足癥,不能正常朝拜和處理政事,請求辭職歸隱,但桓沖不許,并準其躺著處理公務。晉孝武帝太元九年(384),桓沖病逝。不久,鄧粲就以病為由告退,專門從事著述。

鄧粲的著述主要是史學,代表作為《晉紀》十一卷,主要記述西晉歷史。劉勰在《文心雕龍·史傳》中說:“《春秋》經傳,舉例發凡,自《史》、《漢》以下,莫有準的。至鄧粲《晉紀》,始立條例。又撮略漢魏,憲章殷周,雖湘州曲學,亦留心典謨。及安國立例,乃鄧氏之規焉。”指出鄧粲史書的體例繼承《春秋》,在中國傳統史學的發展中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并且指出其史書是“湘州曲學”,具有地域文化色彩,評價頗高。可惜此書在隋唐后即已失傳。

鄧粲還著有《元明紀》十卷,主要記述東晉元帝、明帝兩朝的歷史。據《晉書》鄧粲本傳,“粲以父騫有忠信言而世無知者,乃著《元明紀》十篇”,則是書主要闡述其父意旨。書中記述了王敦叛亂和司馬承組織討伐王敦,以及長沙之戰等史實,彌足珍貴。可惜原書早已散佚不存,現存清代湯球和陳運溶的兩種輯佚本。湯球的《鄧粲晉記》分別輯自《太平御覽》、《世說新語》及《北堂書鈔》等書,共記史事四十九條;陳運溶本取材于《世說新語》、《北堂書鈔》、《初學記》、《太平御覽》四書,共錄史事四十五條,基本上按年代先后,將晉代起自西晉武帝,迄于東晉孝武帝的文人士子的舊聞軼事列于篇中。兩書輯錄的雖然只是《晉紀》的一部分,鱗爪不全,難窺全貌,但紀人述事,神情畢肖,條分縷析,具有較高的史學價值。

魏晉南北朝時,湖南還產生了一批最早的關于湘籍歷史人物的著作。據《湖湘文化述要》中伍新福先生統計湖南省文史研究館編:《湖湘文化述要》,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3頁。,綜合性總傳類,據《隋書·經籍志》記載,有《楚國先賢傳贊》十二卷,晉張方撰;《零陵先賢傳》,作者不詳;《長沙耆舊傳贊》三卷,晉臨川王郎中劉彧撰;《桂陽先賢畫贊》一卷,三國吳左中郎張勝撰;《武陵先賢傳》,作者佚名。這些史籍原書均已佚失,現只能從某些典籍中見到部分內容。例如,《三國志》裴松之注中引用《零陵先賢傳》多處;《水經注》、《初學記》、《藝文類聚》等載有《長沙耆舊傳贊》和《桂陽先賢畫贊》的部分內容;《后漢書》注、《北堂書鈔》等有《武陵先賢傳》多條引文,足見這些著作的史料價值。

個人別傳有《桓階別傳》。作者佚名。《太平御覽》“經史圖書綱目”著錄此書,并在諸多卷中引其文。清陳運溶《麓山精舍叢書》輯其佚文一卷。桓階,三國臨湘(今長沙)人,孫堅時舉孝亷,官尚書郎。后入魏,遷尚書。魏文帝即位,拜尚書令,封安樂鄉侯。

南朝蕭繹所撰《金樓子》十卷,系梁元帝蕭繹為湘東郡王時所作,以在藩時之別號名之;按湘東郡轄地為今衡陽市城區及衡陽、攸縣、茶陵、炎陵四縣范圍,治所在臨烝縣(今衡陽市),梁元帝為湘東郡王即在此,故《金樓子》也可歸為古代湖南著作。原書已佚。今傳清乾隆六卷本,系從《永樂大典》所收元至正三年(1343)本輯出,尚存十四篇。卷一為興王篇、箴戒篇;卷二為后妃篇、戒子篇、聚書篇;卷三為說番篇;卷四為立言篇上、下;卷五為著書篇、捷對篇、志怪篇;卷六為雜記篇上、下,自序篇。書中資料豐富,于古今聞見事跡,征引周秦異書,今多佚亡。自述內容,亦可補諸書所未備。有《四庫全書》、《百子全書》等本傳世。

魏晉南北朝時期,湖南出現了不少地理學方面的著述,據《隋書·經籍志》載,蕭梁朝武陵人黃閔著有《神壤記》一卷,注云:“記滎陽山水,黃閔撰。”已失傳。又撰《武陵記》一卷,原書已佚,《太平御覽》有引文,《漢唐地理書鈔》、《麓山精舍叢書》亦有輯文。還撰有《沅陵記》,原書佚失,《漢唐地理書鈔》保存有輯文七條。據《明一統志》載,蕭梁朝武陵人伍安貧撰有《武陵圖志》,原書已佚失。《麓山精舍叢書》輯有《武陵記》一卷,亦稱伍安貧撰。

此外,魏晉和南朝時也有一批有關湖南地理的著述,著者或為外籍人士,或籍貫不詳,或佚名。如:《南岳記》一卷,南岳名道徐靈期撰,《初學記》、《北堂書鈔》、《藝文聚類》等載引其文;《桂陽記》,三國魏人楊元鳳撰,《漢唐地理書鈔》有輯文;《湘州記》一卷,晉郭仲產撰,《漢唐地理書鈔》、《麓山精舍叢書》有輯文;又《湘州記》四卷,南朝宋無名氏撰,《漢唐地理書鈔》有輯本;《湘中記》一卷,南朝宋人撰,佚名,《麓山精舍叢書》輯有十六條;又《湘中記》一卷,南朝宋庾仲雍撰,《漢唐地理書鈔》有輯文;《荊楚歲時記》一卷,南朝梁宗懔撰,《廣漢魏叢書》、《說郛》、《四庫全書》等均有載錄;《荊州記》,晉武陵內史范汪撰,《史記正義》、《北堂書鈔》、《太平御覽》等載引其文,《麓山精舍叢書》輯此書佚文六則;《荊南志》二卷,南朝梁元帝蕭繹撰,《太平御覽》引其文,光緒《湖南通志·藝文志》按:“引文有及今湖南山川者,則荊南乃指荊州以南,統荊湘而言之,此全楚地志之始。”

在這一批新涌現的史地學家中,羅含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羅含(292—372),字君章,號富和,西晉桂陽郡耒陽(今湖南耒陽)人。祖父羅彥在漢建興時為臨安太守,父羅綏,漢延禧時為滎陽太守。含幼孤,依叔母朱氏成人。其生平事跡以《晉書》卷九十二《羅含傳》較為翔實可靠:


羅含少有志尚,嘗晝臥,夢一鳥文彩異常飛入口中。因起,驚說之。朱氏曰:“鳥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含父嘗宰新淦,新淦人楊羨后為含州將,引含為主簿,含傲然不顧。羨招致不已,辭不獲而就焉。及羨去職,含送之到縣。新淦人以含舊宰之子,咸致賂遺。含難違而受之,及歸,悉封置而去。由是遠近推服焉。后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為部江夏從事。太守謝尚與含為方外之好,乃稱曰:“羅君章可謂湘中之琳瑯。”尋轉州主簿。后桓溫臨州,又補征西參軍。溫嘗使含詣尚,有所檢劾。含至,不問郡事,與尚累日酣飲而還。溫問所劾事,含曰:“公謂尚何如人?”溫曰:“勝我也。”含曰:“豈有勝公而行非邪?故一無所問。”溫奇其意而不責焉。轉州別駕。以廨舍喧擾,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為材,織葦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溫嘗與寮屬燕。含后至,溫問眾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謂荊楚之材”,溫曰:“此自江左之秀,豈惟荊楚而已。”征為尚書郎。溫雅重其才,又表轉征西戶曹參軍,俄遷宜都太守。及溫封南郡公,引為郎中令,尋征正員郎,累遷散騎常侍、侍中,仍轉廷尉,長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門施行馬。初,含在官,含有一白雀棲集堂宇。及致仕還家,階庭忽蘭菊叢生,以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綜合有關史實,羅含主要人生經歷與性格可以概括為這么幾點: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小學而不輟,富有才華;及長,馳騁官場,主要依附桓溫,大抵如意,歷荊州主簿、宜都太守,官至長沙相、中散大夫;魏晉風度顯著,性蕭散淡泊,不慕權勢、不貪錢財。羅含生平事跡,以《晉書》最完備可信,他如《世說新語》亦有相關記載。

羅含是湖南第一個知名的地學家,其地理著述有《湘中記》,見于《水經注》和胡三省注《資治通鑒》。《宋史·藝文志》著錄羅含的《湘中山水記》三卷,應為此書。原書已佚失,《玉函山房輯佚書補編》、《漢唐地理書鈔》等均收錄有部分條文。從這些散落的文字看來,大抵為文清新自然,駢散結合,具六朝山水游記神韻,亦以野史逸事入書,頗有文采。

羅含除《湘中記》外,尚有哲理散文《更生論》,是流傳至今的湖南古代最早的一篇哲學著述。常見版本為收于大正藏第五十二冊《弘明集》卷五本子。全文如下:


善哉,向生之言曰:“天者何?萬物之總名。人者何?天中之一物。”因此以談今,萬物有數而天地無窮。然則無窮之變,未始出于萬物。萬物不更生,則天地有終矣。天地不為有終,則更生可知矣。尋諸舊論,亦云萬兆懸定,群生代謝,圣人作《易》,已備其極。窮神知化,窮理盡性。茍神可窮,有形者不得無數,是則人物有定數,彼我有成分。有不可滅而為無,彼不得化而為我。聚散隱顯,環轉于無窮之涂。賢愚壽夭,還復其物。自然貫次,毫分不差,與運泯復,不識不知遐哉。邈乎其道矣。天地雖大,渾而不亂;萬物雖眾,區已別矣。各自其本,祖宗有序。本支百世,不失其舊。又神之與質,自然之偶也。偶有離合死生之變也。質有聚散往復之勢也。人物變化,各有其往,往有本分,故復有常。物散雖混淆,聚不可亂。其往彌遠,故其復彌近。又神質會期,符契自合,世皆悲合之必離,而莫慰離之必合,皆知聚之必散,而莫識散之必聚。未之思也。豈遠乎若者,凡今生之生為即昔生,生之故事即故事。于體無所厝,其意與己會。終不自覺。孰云覺之哉?今談者徒知向我非今,而不知今我故昔我。爾達觀者,所以齊死生,亦云死生為寤寐,誠哉是言。


《更生論》首先引向秀之言,認為“天”是“萬物之總名”,而人只不過是“天中之一物”。這當然具有樸素唯物論的因素,體現了魏晉時代玄學逐漸興起的時代思潮。所謂“更生”,即事物的發展變化。《更生論》主要論證人死更生,萬物轉生,宇宙往復無窮的道理。認為更生是人生、世界、宇宙循環往復的主要途徑與生存方式,如果“萬物不更生”,“則天地有終矣”。接著指出“有不可滅而為無,彼不得化而為我。聚散隱顯,環轉于無窮之途。賢愚壽夭,還復其物。自然貫次,毫分不差”。人與自然,神形雖殊,變化不一,但本質一致,都有神(精神、思想)質(肉體、物質)的區別。最后得出結論“爾達觀者,所以齊死生,亦云死生為寤寐,誠哉是言”。于人生苦短的悲哀中也透露出一種達觀自適的人生態度。后來北宋蘇軾《前赤壁賦》“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應該酌取了《更生論》所言。

《更生論》寫成后,羅含寄給時任長沙太守的孫盛,孫閱后寫了一篇《與羅君章書》。一方面肯定《更生論》“括囊變化,窮極聚散”,是“好論”;但另一方面也抓住《更生論》揭示的“變化”做文章,表達了較羅含更為進一步的觀點。孫盛認為:“形既分散,知亦如之,紛錯混淆,化為異物,他物各失其舊,非復昔日。”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第1133頁。他特別強調“化”字,高門豪族可能變化成部曲、奴仆和佃客,佃客、奴仆和部曲也可能化為高門豪族,帝王將相均可起自寒微。這是代表當時“寒門”、“微族”的一種觀點。這種觀點雖然并非孫盛首倡,但也是對《更生論》的一種有益的拓展和補充,是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的。

除鄧粲、羅含等人外,魏晉南北朝時還出現了一批湖南籍文士。三國時有劉巴、蔣琬、桓階,兩晉時有車胤等見于經傳,他們的文章亦不乏學術意味。

劉巴(約170—222),字子初,零陵烝陽(今湖南桂陽)人。劉巴出生于官宦之家,祖父劉曜,蒼梧太守。父劉祥,江夏太守、蕩寇將軍。劉巴少時即聞名鄉里,荊州牧劉表連辟及舉茂才,皆不就。赤壁之戰后,劉巴北詣曹操,被辟為掾。使招納長沙、零陵、桂陽,恰逢劉備略有三郡,劉巴不愿意出仕劉備,逃到交趾(今越南)。劉備奪取益州(今四川),劉巴輾轉到達成都,因諸葛孔明多次稱薦,辟為左將軍、西曹掾,后代法正為尚書令。據《三國志》本傳,劉巴一生躬履清儉,不治產業,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劉備稱帝,文誥策命皆劉巴所作。章武二年(222)卒。生平事跡見《三國志·蜀志》卷九及《零陵先賢傳》等書,平生所作文章策命以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卷四十劉巴卷所收最為完備。如其《為先主即皇帝位告天文》:


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臣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殺主后,滔天泯夏,罔顧天顯。操子丕,載其兇逆,竊居神器。群臣將士以為社稷墮廢,備宜修之,嗣武二祖,龔行天罰。備雖否德,懼忝帝位。詢于庶民,外及蠻夷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邦將湮于地,謹擇元日,與百寮登壇,受皇帝璽綬。修燔瘞,告類于天神,惟天神尚饗,祚于漢家,永綏四海!


寥寥數十字,既說明了天下群雄割據,國家無主的迫切形勢,又對劉備上承天命,下安百姓的合理合法性作了充分論述,頗具政治家的眼光,行文之間又受《孟子》雄辯的影響。

蔣琬(? —公元246),字公琰,三國零陵湘鄉(今屬湖南)人。少以才聞名于郡縣,劉備入蜀,被委任為廣都(今四川雙流)長。劉備稱漢中王,蔣琬為尚書郎。建興元年(223),諸葛亮奉命組建府署,蔣琬為丞相府東曹椽,后升參軍。建興五年(227),諸葛亮駐軍漢中,蔣琬與長史張裔留成都統管府事。建興八年(230),代張裔為丞相長史,加撫軍將軍,為諸葛亮伐魏提供堅強的物資保障,諸葛亮曾言“公琰托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三國志·蜀志》卷十四)。后主建興十二年(234),諸葛亮卒于五丈原軍中,蔣琬升任尚書令,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主持朝政。當時,新喪主帥,朝野惶懼,蔣琬雖初總朝政,而鎮定自若,“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因而民心迅速安定。后主延熙元年(238),蔣琬統帥諸軍屯駐漢中,加大司馬,封安陽亭侯。后主延熙九年(246)卒于涪縣(今屬重慶)。蔣琬為官清正廉明,處事敏捷準確,政簡刑清;為人則豁達大度、寬容平和。死后,后主劉禪賜謚號為“恭”,人皆尊稱蔣恭侯。其生平事跡見《三國志·蜀志》卷十四。所作詩文,清人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有蔣琬集一卷,清代陳運溶輯為《蔣恭侯集》一卷,收入其所刊刻的《湘中名賢遺集五種》;據《隋書·經籍志》,蔣琬尚著有《喪服要記》一卷,應該是法制學、禮儀學、民俗學方面的著作,可惜今散佚不存。

蔣琬所作《上襲魏疏》條分縷析,思慮周詳,急切報國之心噴涌而出:


芟穢弭難,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已經六年。臣既暗弱,如嬰疾疢,規方無成,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俯仰惟艱,實忘寢食。輒與費祎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渇,又昔偏軍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長短,以為事首。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御持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


不到三百字的奏疏中,既有對自己的深沉自責,又有對國家的拳拳衷情;既有對形勢的全面客觀分析,又有對未來的周到詳細謀劃。既符合奏疏的基本格式,又體現出作者的獨特感受,是一篇研究三國軍事史的重要文獻。同時全篇駢散結合,錯落有致,較好地體現了六朝散文駢散結合的特點。

桓階,字伯緒,生卒年不詳,長沙臨湘(今屬湖南)人。據《魏書·桓階傳》,桓階出生于官宦世家:祖父超,曾任州郡長官。父勝,為尚書,著名南方,仕郡功曹。桓階初被太守孫堅舉為孝廉,不久轉尚書郎。孫堅擊劉表死,桓階不顧生命危險,親自拜見劉表要回孫堅尸首。后曹操與袁紹戰于官渡,劉表依附袁紹,桓階則勸張羨曰:“夫舉事而不本于義,未有不敗者也。故齊桓率諸侯以尊周,晉文逐叔帶以納王。今袁氏反此,而劉牧應之,取禍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義,全福遠禍,不宜與之同也。”于是,張羨乃舉長沙及旁三郡以拒劉表,歸順曹操,從而奠定了桓階在魏國的重要地位。后被曹操辟為丞相掾主簿,遷趙郡太守。因力勸曹操立曹丕為太子,得以榮耀終生。《魏書》稱階勸曹操曰:“今太子仁冠群子,名昭海內,仁圣達節,天下莫不聞;而大王甫以植而問臣,臣誠惑之。”累遷尚書,典選舉。曹丕受禪,授桓為尚書令,封高鄉亭侯,加侍中。桓階病,丕親臨省問,徙封安樂鄉侯,食邑六百戶。及病革,即病中拜太常,卒謚貞侯。桓階平時善于著述,處理政務之暇常撰文作書,去世后留有《桓令君集》。清代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輯有《桓令君奏議》一卷。光緒二十六年(1900)陳運溶(蕓畦)輯有《桓令君集》一卷,收入《湘中名賢遺集五種》,收文較為完備。

桓階雖然所撰奏議語言典雅,格式規整,情理兼具,有一定的文學價值;但他是一位政治家,更講究立場與權謀。如《奏請受禪》:


今漢使音奉璽書到,臣等以為天命不可稽,神器不可黷。周武中流有白魚之應,不待師期而大號已建;舜受大麓,桑蔭未移而已陟帝位,皆所以祗承天命,若此之速也。故無固讓之義,不以守節為貴,必道信于神靈,符合于天地而已。《易》曰:“其受命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今陛下應期運之數,為皇天所子,而復稽滯于辭讓,低徊于大號,非所以則天地之道,副萬國之望。臣等敢以死請,輒敕有司修治壇場,擇吉日,受禪命,發璽綬。


雖是程式文體,但堅定地站在曹魏的立場上,引經據典,連類譬喻,使得時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變得順理成章了。如果不是從道德評價的角度而言,桓階類似奏議還是有較強的邏輯推理能力,繼承了賈誼的策論傳統,遣詞造句也精練工整。

車胤(約333—401),字武子,晉南平(今屬湖南常德)人。據《晉書》本傳,車胤曾祖車浚,為三國吳會稽太守,以郡饑求賑,為孫皓以欲樹私恩罪所殺。父名育,曾任南平太守王胡之的主簿。但到車胤時,家境貧寒,常無油點燈,夏夜就捕捉螢火蟲,用以照明夜讀,所謂“螢窗夜讀”即由此而來。車胤少有才名,據《晉書·車胤傳》:“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見胤于童幼之中,謂胤父曰:‘此兒當大興卿門,可使專學。'”后以才學,桓溫辟為從事,進主簿,遷別駕、征西長史,寧康(373—375)初為中書侍郎,封關內侯,累遷侍中,太元中領國子博士,遷驃騎長史,拜太常,進封臨湘侯,尋為護軍將軍,隆安初除吳興太守,辭疾不拜,加輔國將軍丹陽尹。隆安四年(400),車胤被提升為吏部尚書。會稽郡世家子弟元顯驕矜放蕩,車胤與江績“密言于道子,將奏之,事泄”,元顯“逼令自裁,俄而卒,朝廷傷之”。所著有《車太常集》,嚴可均《全晉文》收入卷一三五,陳運溶輯有《車太常集》一卷,收入光緒二十六年刊刻的《湘中名賢遺集五種》,但不及《全晉文》完備。車胤是個政治人物,留下的文字主要是各種奏疏,如《上言庶母服制》,《全晉文》卷一三五載車胤太元十七年上疏:


謹案《喪服禮經》,“庶子為母緦麻三月”。傳曰:“何以緦麻?以尊者為體,不敢服其私親也。”此《經》、《傳》之明文,圣賢之格言。而自頃開國公侯,至于卿士,庶子為后,各肆私情,服其庶母,同之于嫡。此末俗之弊,溺情傷教,縱而不革,則流遁忘返矣。且夫尊尊親親,雖禮之大本,然厭親于尊,由來尚矣。《禮記》曰,“為父后,出母無服也者,不祭故也。”又,禮,天子父母之喪,未葬,越紼而祭天地社稷。斯皆崇嚴至敬,不敢以私廢尊也。今身承祖宗之重,而以庶母之私,廢嘗之事。五廟闕祀,由一妾之終,求之情禮,失莫大焉。舉世皆然,莫之裁貶。就心不同,而事不敢異。故正禮遂,而習非成俗。此《國風》所以思古,《小雅》所以悲嘆。當今九服漸寧,王化惟新,誠宜崇明禮典,以一風俗。請臺省考修經典,式明王度。


大概他的上疏遭到冷落,太元十八年他又再次上疏:


去年上,自頃開國公侯,至于卿士,庶子為后者,服其庶母,同之于嫡,違禮犯制,宜加裁抑。事上經年,未被告報,未審朝議以何為疑?若以所陳或謬,則經有文;若以古今不同,則晉有成典。升平四年,故太宰武陵王所生母喪,表求齊衰三年,詔聽依昔樂安王故事,制大功九月。興寧三年,故梁王□逢又所生母喪,亦求三年。《庚子詔書》依太宰故事,同服大功。若謹案周禮,則緦麻三月;若奉晉制,則大功九月。古禮今制,并無居廬三年之文,而頃年已來,各申私情,更相擬襲,漸以成俗。縱而不禁,則圣典滅矣。夫尊尊親親,立人之本,王化所由,二端而已。故先王設教,務弘其極,尊郊社之敬,制越紼之禮,嚴宗廟之祀,厭庶子之服,所以經緯人文,化成天下。夫屈家事于王道,厭私恩于祖宗,豈非上行乎下,父行乎子!若尊尊之心有時而替,宜厭之情觸事而申,祖宗之敬微,而君臣之禮虧矣。嚴恪微于祖宗,致敬虧于事上,而欲俗安化隆,不亦難乎!區區所惜,實在于斯。職之所司,不敢不言,請臺參詳。


前后兩篇奏疏都是為了要求實行庶母服制,境況不同,言辭各異,皆特色鮮明。前者重在強調庶母之服由來已久,舊例陳規俱在,只要照章辦事,“誠宜崇明禮典,以一風俗”,就可以“式明王度”。后者是在前篇沒有取得預期效果后的激切上言,言辭激越,語調急促,而又論證嚴密,層層推進,可謂箭在弦上,氣勢逼人。“事上經年,未被告報,未審朝議以何為疑?若以所陳或謬,則經有文;若以古今不同,則晉有成典”,激切憤懣之情溢于言表。“職之所司,不敢不言,請臺參詳”,由于作者于制度典章諳熟于心,不卑不亢之中有一種志在必得之勢,如老吏斷獄,肅殺嚴峻。車胤奏疏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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