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說略
安平秋 張玉春
一、司馬遷其人
1.承家學少負不羈之才,習墳典初奠鴻儒之基
古老的黃河流經的黃土高原孕育了燦爛的華夏文化,培育了眾多璀璨巨星般的杰出人物。西漢景帝中元五年(前145),中華民族的文化巨匠司馬遷就誕生于陜西韓城南、龍門山麓的芝川鎮(西漢屬左馮翊夏陽)。龍門山橫跨黃河,奔騰的河水咆哮著將龍門山一分為二,兩岸斷山絕壁,相對如門,氣勢磅礴。龍門地理奇特,大禹疏通黃河,開鑿龍門山,使其聞名遐邇。河水粼粼,鯉魚騰躍,風光壯闊而神奇,陶冶了幼年司馬遷的精神氣質。司馬遷的家世有著傳統悠久的輝煌:先祖或為文臣典周史,或為武將立功名。據司馬遷的追述,其遠祖是顓頊時代主掌天文地理的重、黎之后(此系傳說),傳至周朝,先祖程伯休甫為武將,任司馬之職,遂以司馬為姓。周宣王時程伯休甫失其官職,司馬家族自此之后“世掌周史”。直至周惠王、襄王時,王室內亂,司馬家族遷徙晉國,又移居于秦。公元前621年定居于龍門,為當地望族。其后三百年,司馬遷的八世祖司馬錯成為秦國的名將,因功官為蜀郡守。六世祖司馬靳是秦國名將白起的得力佐將,與白起共同在長平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四世祖司馬昌曾為秦始皇的主鐵官。三世祖司馬無澤曾任漢市長(集市之長)。祖父司馬喜官為五大夫。家學淵源深深地影響著司馬遷品格、志向的形成,使他自幼便萌發了發揚先祖傳統、光大家族榮耀的抱負。而對司馬遷一生影響最大的是他的父親司馬談。司馬談的精心培養和所寄予的厚望,直接導致司馬遷最終撰寫出不朽的史學、文學巨著——《史記》。
司馬談生年不詳,卒于元封元年(前110)。他曾學天官(天文歷法學)于唐都,受《易》(陰陽吉兇變化)于楊何,習道論(學術史)于黃子。唐都、楊何、黃子這三個人都是西漢前期活躍于朝廷的大學問家。天文歷法學和《易》學是史官必備的知識和職掌,而道論則是哲學觀與學術史的結合。司馬談以其深厚的功底與淹博的學識,成為名重當時、博古通今的淵博的學者。在武帝初年,司馬談撰著《論六家要旨》,創立陰陽、儒、墨、名、法、道德等六家名目,綜合表達各種政治學術派別。這是我國第一部系統的政治學術史,它的貢獻及價值正如梁啟超所說:“其檃括一時代學術之全部而綜合分析之,用科學的分類法,釐為若干派而比較評騭,自司馬談始也?!肆艺撸瑢嵶阋源懋敃r思想界六大勢力圈,談之提挈,洵能知類而舉要矣?!?span id="b9szxcj" class="kindle-cn-small">(梁啟超《司馬談〈論六家要旨〉書后》,載《飲冰室合集·專集》)司馬談評騭諸家學術,不僅只是對先秦以來的政治學術派別作一總結,主要和實現他的夙愿有直接關系,是懷著“成一家之言的企圖,至少可以說是潛意識的企圖”。(白壽彝《說“成一家之言”》,《歷史研究》1984年第1期)熔六家之長于一爐,效《春秋》而著《史記》,成一家之言,《論六家要旨》鮮明地體現了這種意圖。這種意圖對司馬遷的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我們看到《史記》所體現的思想盡管與《論六家要旨》的觀點有所差別,但是可以說《論六家要旨》是《史記》基本的理論指導思想。
司馬談稟承祖業,在漢武帝建元、元封年間為太史令。他以修史為任為榮,效《春秋》而作《史記》,修撰一部淹貫古今的通史是他的夙愿,并為此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司馬談深知實現這項宏基偉業非一輩人所能完成,所以,從司馬遷誕生于龍門,便開始對他進行了有意識的嚴格培養教育,期望自己的夙愿在司馬遷的手中實現。他對司馬遷進行的教育培養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向司馬遷講述先祖“世典周史”的傳統,灌輸繼承祖業的信念,強調史學事關民族興衰、國家安定的重要作用,竭力培養司馬遷對治史的愛好。司馬談的諄諄教誨和司馬遷長期的耳濡目染,司馬談的理想已在司馬遷心中牢牢扎下了根。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彼抉R談修史立言的理想信念成為了司馬遷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二是在學識上的培養教育。司馬談深知修成一部與孔子《春秋》相媲美的巨著,撰著者不但要有超凡的品德,而且還要具備淵博的知識、深邃的思想;他不是期望司馬遷成為普通的史官,而是期望他成為繼孔子以來最卓越的史學家、思想家。為此,司馬談為司馬遷創造了良好的教育環境,制定了嚴格的教育方法,加之司馬遷聰穎的天資和勤奮的努力,能“年十歲則誦古文”(這里所謂的古文,是指用戰國文字書寫的先秦文獻)。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秦始皇焚書坑儒,以小篆統一戰國文字,使先秦文獻遭到了毀滅性的劫難。司馬遷誕生之時,用戰國文字書寫的先秦文獻已難能得見,更不用說誦讀了。而熟讀這些文獻卻是治史的基本條件。司馬遷能在十歲“誦古文”,一方面反映了他具有超人的天資,一方面體現了司馬談對他的嚴格教育和精心培養。雖然“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但由于“司馬氏世掌天官”,當然收藏著豐富的文獻典籍,正如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所說:“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這是其他人無法具有的條件。在十歲以后的歲月里,司馬遷閱讀了《詩》、《書》、《易》、《禮》等幾乎所有的古代典籍,又從司馬談系統學習了歷法、天文、陰陽等專門知識,為成長為一名學貫古今的史學、思想、文學界巨擘奠定了雄厚的基礎。
2.展視野青年壯游,遵遺囑入仕太史
漢武帝元朔三年(前126),二十歲的司馬遷,經過家學的熏陶,飽讀了“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的文獻典籍,成長為“胸有經史萬卷”的青年學者。他已不滿足于書本上得來的知識,開始尋求更廣闊的知識領域。于是在司馬談的支持與安排下,將視野投向社會,走出京城,開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壯游。此行的主要目的在于“罔羅天下放失舊聞”,在探訪名勝古跡、采集史事佚聞的同時,領略祖國壯麗河山,陶冶自己的情操。
司馬遷壯游的范圍重點在南方。他從京師長安出發東南行,出武關至宛。南下襄樊到江陵。渡江,溯沅水至湘西,然后折向東南到九嶷。窺九嶷后北上長沙,到汨羅屈原沉淵處憑吊,越洞庭,出長江,順流東下。登廬山,觀禹疏九江,輾轉到錢塘。上會稽,探禹穴。還吳,游觀春申君宮室。上姑蘇,望五湖。之后,北上渡江,過淮陰,至臨淄、曲阜,考察了齊魯地區的文化,觀孔子的遺風。然后沿著秦漢之際風起云涌的歷史人物的故鄉,楚漢相爭的戰場,經彭城,歷沛、豐、碭、睢陽至梁,回到長安。廣泛搜集了豐富的民間口傳史料,著意搜求了古今人物遺事:如魏公子禮賢侯贏的故事,蘇秦、張儀等說士發跡的故事,陳涉傭耕壟上的故事,劉邦家居時喜酒好色的故事,韓信受胯下之辱及其葬母高敞地的故事,樊噲屠狗、蕭何為刀筆吏、張良亡居下邳、周勃織薄曲、夏侯嬰為車夫、陳平宰社肉等故事,補充了文獻的不足;親身體察了各地的民俗風情。此次壯游,涉及古代歷史地理、民族、民俗等內容,取得了從傳說中的黃帝到秦漢初年歷史階段中的重大歷史事件和人物的補充材料,使他對全國山川地理了如胸中,正如顧炎武所說:“秦漢之際,兵所出入之途,曲折變化,惟太史公序之如指掌?!w自古史書兵事地形之詳,未有過此者。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之勢,非后代書生之所能譏也”。(顧炎武《日知錄·史記通鑒兵事》)日后,司馬遷成功地運用了社會歷史調查所獲資料,將口傳史料與文字史料相印證,補其缺,糾其錯,使《史記》具有了極高的史料價值和學術價值。
這次壯游,使司馬遷有機會接觸了下層社會,了解了人民的疾苦,一幕幕人間的悲劇,震撼了他的心靈,喚起了對遭受苦難的百姓、對志向難酬的仁人志士的同情,也引起了他對黑暗勢力的不滿和憎惡。凡此種種認識和感情,他在日后撰寫《史記》中都付諸筆端,使《史記》這部巨著洋溢著一種浩然正氣。
司馬遷青年時期的壯游,對形成他那豪放、激昂的性格精神及遒勁雄渾的文風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祖國大地上那莽莽蒼蒼、氣象萬千的景象,使他親切地感受了漢王朝盛大的時代氣息,堅定了他述史的志向;那峭壁挺拔、瀑布飛瀉的名山,使他領略到山川的豪氣,錘煉了他堅韌不屈的意志;那波濤翻卷、寬闊無邊的大海,養就了他忍辱負重的寬闊胸懷;那洶涌澎湃、滾滾東流的長江黃河,激勵著他為追求信念雖九死而不悔的品格。壯游陶冶了他的情操,開闊了他的視野,擴展了他的胸懷,使他的品德愈益崇高,使他的性格愈益豪放,使他的文采愈益飛揚,正如蘇轍所說:“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蘇轍《欒城集·上樞密韓太尉書》)這是《史記》能夠成為“無韻之離騷”的原因之一。
司馬遷壯游回到京城后,大抵在西漢元狩、元鼎年間,依賴家族的聲望,入仕為郎中(《報任安書》云:“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矣。”)。在漢朝的職官中,郎中是郎官的最低一級,職務是“掌守門戶,出充車騎”,為皇帝的侍從。官職雖低,但平常親近皇帝,所以也是榮耀之職。司馬遷憑借他超群絕逸的才干,很得漢武帝的信任,常為侍從隨武帝巡行郡縣、參與祭祀、東巡封禪,這對他日后撰著《史記》有很大的幫助。
司馬遷出仕郎中以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司馬遷對這次奉使出征極為重視,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痹谒囊簧螝v中,此次西征、南略與二十歲時的壯游交相輝映。只是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已不是司馬遷的個人行為,而是肩負著朝廷的使命,以武帝的欽差大臣的身份去監軍“西征”、“南略”,故而這次出游的性質是以軍政為主。但是,作為一個成熟的學者,司馬遷充分利用這個踏察民情、豐富見聞、增長學識的機會。這次奉使出征由汲縣新中鄉(今河南新鄉縣西)出發,前往巴、蜀以南廣大西南夷地區,即今云南、貴州兩省,以及四川南部、西部廣大地區,最遠之地達邛、笮、昆明,即今云南昆明、大理等地。歷時一年又三個月之久。奉使西征及較長時間的考察與生活體驗,引發了司馬遷創作民族史傳的激情。這次奉命出使,是司馬遷最難忘經歷之一。
游歷天下名山大川,探尋歷史遺跡遺址,搜訪逸聞遺事,在司馬遷的一生中占有重要位置,可以說是他生命的組成部分。除了二十歲的壯游和奉使出征兩次系統的游歷外,他還多次扈從武帝出巡。司馬遷從元狩、元鼎年間入仕為郎中起,到征和四年扈從武帝最后一次封禪泰山止,侍奉武帝前后長達三十余年。漢武帝有經天緯地之才,深受當時的司馬遷的欽敬崇拜。同時,漢武帝又多欲喜動,喜歡出巡游歷,走遍大江南北。司馬遷身為郎官,多次扈從出游,從巡時了解各地民情,考察歷史遺跡,用以印證歷史文獻的記載。漢武帝西登空桐,北出蕭關,西上雍祠五帝,東巡河東祠后土,南登嵩高祠太室,北過涿鹿,東到大海,封禪泰山,后經關中、關東、大河上下,舉行祭禮山川百神的活動,這都包含著豐富的歷史內容與現實生活場景。武帝所巡行的地域,也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中心,五帝、夏、商、周、秦歷代統治的中心,這對于司馬遷搜集遺聞,撰寫三代及春秋戰國時期各本紀、世家,無疑有重大的影響。
司馬遷非常滿意這種扈從生活,盡心竭力侍奉武帝,他在《報任安書》中說:“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于主上?!边@說明此時的司馬遷懷有熱烈的盡忠思想。
就在司馬遷“務壹心營職”之時,元封元年(前110),漢武帝東巡泰山封禪,太史令司馬談作為顧問隨從東行,不幸途中身患重病,不得不“留滯周南”。恰好司馬遷剛剛奉使歸來,在洛陽附近見到了病危的父親。司馬談拉著兒子的手,悲傷地留下了遺言:“……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駶h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面對行將去世的父親,司馬遷懇切地低下頭來,含淚向父親莊嚴發誓說:“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司馬談這篇感人肺腑的遺囑,是向司馬遷傳授治史的任務和主體思想,要司馬遷矢志繼承自己的事業和理想——做太史令,完成通史著作。我們從司馬談的遺囑中可以知道,司馬談臨終念念不忘的是《史記》的撰著,把它看作是自己畢生的事業,要求司馬遷接續下去。由司馬遷的回答:“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可以看出,司馬遷作《史記》是繼承了父親未竟的事業。因此,《史記》是司馬談、司馬遷共同創作,是父子兩代人畢生的心血結晶。司馬談的臨終遺言對以后司馬遷的思想產生了強烈的影響,成為他完成《史記》撰著的根本動力。司馬遷守喪三年后,遵循父親的臨終遺愿,在元封三年(前108)繼任為太史令。
3.遭腐刑忍辱著書,酬壯志成曠世盛典
自元封三年,司馬遷繼任太史令后,政務之暇,在認真整理司馬談為創作《史記》所編寫的遺稿的基礎上,開始了《史記》的撰著。前后大約用了十年左右的時間。這個時期,隨著司馬遷在政治上的成熟,對朝廷推行的政策有了更深刻和更理性的認識。漢武帝具有雄才大略,是地主階級的優秀代表。在他執政的半個世紀里,在政治、經濟、軍事、思想方面均有建樹。同時,由于他好大喜功的作為,使社會矛盾愈加激化,嚴重地動搖了封建帝國的根基。司馬遷從維護封建王朝長治久安的根本利益考慮,在治國大政上與漢武帝產生了分歧。天漢三年(前98),因這種分歧而形成的矛盾終于暴發。矛盾暴發的導火索是司馬遷為戰敗而投降匈奴的李陵辯護,觸怒了龍顏,犯了“誣上”的彌天大罪,被系入獄,身受腐刑。
天漢二年(前99),漢武帝寵姬李夫人的哥哥李廣利與李陵奉旨各自率軍出擊匈奴。結果李廣利所率的三萬大軍損兵折將,殘敗而歸;匈奴單于親自率領八萬重兵將李陵所率五千漢兵包圍。漢軍終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李陵投降。消息傳來,漢武帝“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見《報任安書》,載《漢書·司馬遷傳》。下引同)司馬遷“見主上慘悽怛悼,誠欲效款款之愚”,恰逢武帝召問,便對漢武帝坦陳了他的看法:“……(李陵)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碑敃r,漢武帝對司馬遷的意見未置可否。不料一年后,司馬遷的“拳拳之忠”竟被武帝認為是“沮貳師”(李廣利受封為貳師將軍),“為李陵游說”,犯了“誣上”大罪,“遂下于理”。
按漢律,“誣上”罪是“大不敬”的欺君死罪。然而還有兩種辦法可以免死:一是入錢五十萬贖死;二是用腐刑代替死罪。司馬遷因為“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壹言”,只有在死與腐刑二者之間作選擇。接受腐刑,將成為士大夫所不齒的“刑余之人”;可是“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司馬遷在極度艱難的生與死、榮與辱的嚴酷抉擇之中,悟出了人生的真正價值,道出了震撼千古的至理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趣異也?!彼倘瓒睿驗椤妒酚洝贰安輨撐闯?,適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司馬遷在榮與辱、生與死的痛苦抉擇中更加懂得了人生的意義。
天漢三年(前98)十二月,司馬遷受腐刑,天漢四年二三月間出獄。出獄后被任命為中書令。中書令是皇帝身邊機要秘書長官,位卑而權重,被朝野目為“尊寵任職”。但是,身受腐刑,是司馬遷難以忍受的侮辱,是對他精神和肉體的無以復加的摧殘與折磨,以至使他“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司馬遷陷入了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痛苦境地,而他“所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司馬遷“有所不盡”的“私心”、“鄙陋沒世”而“不表于后”的“文采”,就是父親司馬談“所欲論著”的《史記》。這是一種何等巨大的精神力量!具有這種在逆境中奮起、做出一番事業來的崇高精神境界,是那些能夠經受得起艱難環境磨煉的人。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涌現了許多這樣可歌可泣的杰出人物:“西伯拘而演《周易》;孔子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边@些杰出人物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感召,也是司馬遷忍辱撰著《史記》的動力之一。他繼承父志,效法往代先哲,把畢生的精力和熱血傾注在《史記》之中,終于在漢征和三年(前90)左右始創了一部曠世盛典——《太史公書》,為世界文化寶庫增添了一顆最為璀璨的明珠。這顆晶瑩璀璨的明珠已經并將永遠為人類的文明、進步作出杰出的貢獻。其后不久,司馬遷離開了人世,一代文化巨星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