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什么是國學
“國學”這個名詞古已有之。《周禮》曰:“樂師掌國學之政,以教國子小舞。”(《周禮·春官》)《周禮正義》曰:“國學者,在國城中王宮左之小學也。”可見,歷史上的國學最早是教育機構,指國家開辦的學校。西周時期,周王設于都城的學校稱國學,漢代稱太學,晉代稱國子學,隋唐至明清時期稱國子監,均為當時國家設立的最高學府。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以后,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面對深重的國家和民族危機,無數仁人志士投身到救亡圖存的抗爭之中。洋務運動代表人物張之洞提出“舊學為體,新學為用”,后來演變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中學”提法即為國學概念的雛形。1902年,梁啟超致函黃遵憲,商討創辦《國學報》,黃遵憲在回信中說:“《國學報》綱目,體大思精,誠非率爾遽能操觚。仆以為當以此作一《國學史》,公謂何如?”
這大概是近代最早提出和使用“國學”一詞。自此,國學概念不斷發生變化,逐漸被人們廣泛應用。
近代國學概念經歷了不同階段的沿革,不同階段對國學的理解差別較大,運用國學概念的目的也有很大差異。晚清民國之交,可以看作是政治國學階段。鴉片戰爭之后的中國,列強虎視眈眈,國勢危如累卵,中華傳統文化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日漸衰微。在這種形勢下,梁啟超、章太炎、鄧實等人提出“保存國學”“振興國學”的口號。鄧實說:“國以有學而存,學以有國而昌”;“學亡之國,其國必亡,欲謀保國,必先保學”。許之衡提出:“國魂者,原于國學者也。國學茍滅,國魂奚存?”
這一時期的國學概念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烙上了深刻的愛國主義印跡,與國家興亡、民族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
新文化運動時期,可以看作是文化國學階段。這一時期,學界不再關注國學的救亡圖存,而是從文化的角度批判傳統文化,引進西方理念來改造中國文化。這種批判聲音在五四運動中達到高潮,“打倒孔家店”成為時尚性的訴求。陳獨秀認為:“要擁護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和舊宗教。”魯迅認為:“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毛子水認為:“我們倘若單講到學術思想,國故是過去的已死的東西,歐化是正在生長的東西;國故是雜亂無章的零碎智識,歐化是有系統的學術。這兩個東西萬萬沒有對等的道理。”
當然,也有一些重視中國文化的學者,既強調傳統文化的價值,又不拒絕和反對西方文化。
上世紀20、30年代,可以看作是學術國學階段。這一時期,在胡適等人的積極推動下,融合中西文化、再造文明的“整理國故”運動開始流行,國學逐漸成為一個學術概念。1922年北京大學率先成立了國學門,東南大學、清華大學、廈門大學等高等院校也相繼成立了國學研究院所。學界開始將國學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對象主要是中國傳統、歷史和學術。吳宓認為:“茲所謂國學,乃指中國學術文化之全體而言。”曹聚仁指出:“國學者,以我國固有學術為研究之對象,而以科學方法處理之,使成為一種科學者也。”
隨著國學研究的不斷深入,形成了三種主要方法,即以章太炎為代表的清末民初的國學研究,延續清代考據學、訓詁學,在觀念上導入近代文化意識;以胡適為代表的新文化國學研究,強調實證方法和疑古思潮,注重整理古代文化;以王國維、梁啟超為代表的國學研究,采取對史料進行對比甄別的釋證、補證和參證方法,強調古今中外結合的“古史新證”。這些研究方法,在國學的傳承弘揚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國學概念提出以來,眾多學者紛紛從文化、歷史、學術等角度對國學進行定義,其內涵和外延一直沒有定論。最早提出國學概念的梁啟超,沒有直接定義國學,只是指出研究國學的路徑,“研究國學有兩條應該走的大路:一、文獻的學問。應該用客觀的科學方法去研究。二、德性的學問。應該用內省和躬行的方法去研究。第一條路,便是近人所講的‘整理國故’這部分事業。這部分事業最浩博最繁難而且最有趣的,便是歷史”。鄧實提出一個范圍極其廣泛的國學概念,“國學者何?一國所有之學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成國焉,有其國者有其學。學也者,學其一國之學以為國用,而自治其一國者也”
。章太炎著有《國學概論》,提出國學本體的概念,采取“是什么”“非什么”的辦法建構國學系統,“國學之本體:一、經史非神話。二、經典諸子非宗教。三、歷史非小說傳奇”
。胡適提出“國故學”概念,“‘國學’在我們心眼里,只是‘國故學’的縮寫。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文化歷史,都是我們的國故。‘國故’:研究這一切過去的歷史文化的學問,就是國故學,省稱‘國學’。‘國故’這個名詞,最為妥當,因為他是一個中立的名詞,不含褒貶的意義。‘國故’包含‘國粹’,但他又包含‘國渣’。我們若不了解‘國渣’,如何懂得‘國粹’? ”
顧頡剛認為:“國學就是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中國歷史,研究中國歷史的材料。”
余英時指出:“國學主要指中國傳統的一套學術或知識系統,這個學術系統,便是經史子集的四部分類之學。”
為了更好地把握國學定義,有必要厘清幾個概念的關系。一是國學與中學。19世紀下半葉,在洋務派那里,中學是相對西學而言的。中學是指“三綱領八條目”為核心的儒家學說,西學是指近代傳入中國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從某種意義來說,中學是國學的前身,近代國學的概念由中學演化而來。二是國學與國粹。“國粹”一詞最早出現于梁啟超的《中國史敘論》,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優秀部分。1905年,章太炎、鄧實在上海創辦《國粹學報》,專題刊發國粹研究文章。許守微曾給“國粹”下過一個定義:“國粹者,一國之精神所寄也,其為學,本之歷史,因乎政俗,齊乎人心所同,而實為立國之根本源泉也。”國粹重心在粹,主要是指傳統文化的精華部分;國學重心在學,涵蓋了全部傳統文化,既包括精華部分,又包括落后內容。三是國學與國故。所謂國故,可以理解為中國過去的歷史和文化,或中華民族所有過去時代的典故和故事。章太炎在《國故論衡》中對國故作了系統論述,胡適將以國故為研究對象的學問稱為國故學,簡稱為國學。胡適的國故學概念屬于學術范圍,意指研究國學。顧頡剛認為:“整理國故的呼聲倡始于太炎先生,而上軌道的進行則發軔于適之先生的具體的計劃。”
“國故”一詞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現在早已銷聲匿跡,吳稚暉甚至說:“這國故的臭東西,他本同小老婆、吸鴉片相依為命。”
四是國學與傳統文化。傳統文化是指歷史上流傳下來、曾經占據統治或統領地位的文化,一般指先秦諸子和儒釋道三家。國學與傳統文化幾乎是同義語,兩者都是中國歷史上傳承下來的文化。相對而言,傳統文化側重于文化,“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國學側重于學術,是有系統的學問。文化是學術產生的基礎,學術又是文化進一步發展傳播的基礎。
在綜合研究國學概念的提出、沿革和定義后,似乎還是馬一浮的國學定義通俗易懂、明白曉暢:“國學者,即是六藝之學。”所謂六藝,就是孔門之教,指《詩》《書》《禮》《樂》《易》《春秋》;《樂》已不傳,可稱之為五藝。換言之,國學就是以儒學為主體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學術的統稱。以儒學為主體,是因為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儒家歷史地占據著意識形態的主導地位和引領著中華文化的發展,更因為儒學所具有的入世意識、家國意識、道德意識、自律意識和教育意識,對于中國歷史和社會意識的構建發揮著主體作用,至今仍然有著不可替代的社會功能。國學以學科分,傳統分為經、史、子、集四部,現代則分為文學、哲學、史學、宗教學、禮俗學、考據學、倫理學等,儒家思想是其中的主流,影響著各個學科的建立和發展;以思想分,可分為先秦諸子、儒釋道三家,儒家思想貫穿并主導著整個中國思想發展的歷史。從學習角度來講,國學主要是指文化,特別是傳統文化中的精華;從研究角度來講,國學主要是指學術,是對傳統文化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