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土文獻與中古史研究
- 孟憲實
- 3029字
- 2021-01-08 15:23:41
一、祥瑞分等
祥瑞,是王者之德的體現,然而祥瑞品目眾多,無法一視同仁,于是分類變得不可避免。唐朝的祥瑞之制,由《儀制令》做出規定,其文曰:
儀制令:諸祥瑞若麟、鳳、龜、龍之類,依圖書大瑞者,即隨表奏。其表惟言瑞物色目及出處,不得茍陳虛飾。告廟頒下后,百官表賀,其諸瑞并申所司,元日以聞。其鳥獸之類,有生獲者,放之山野,余送太常。若不可獲,及木連理之類,有生即具圖書上進。詐為瑞應者,徒二年。若災祥之類,史官不實對者,黜官三等。[3]
祥瑞本來都是自然物,但是進入了人類的政治視野之后,卻因人的觀念而序列化,從而擁有了等級高低,這是一種自然的政治觀。祥瑞等級的具體區分,《唐六典》有清楚的記載,下文列表以示。
祥瑞分四等,分別為大、上、中、下。這里,大瑞共六十四種,上瑞三十八種,中瑞三十二種,下瑞十四種。祥瑞等級不同,朝廷重視的程度也不同,尤其是大瑞,明顯受到特別對待。《儀制令》規定分明:“諸祥瑞若麟、鳳、龜、龍之類,依圖書大瑞者,即隨表奏。”《唐六典》的說法相似,但又有附加內容:“若大瑞,隨即表奏,文武百僚詣闕奉賀。”[4]大瑞表奏,那么上瑞以下是如何報告呢?《儀制令》規定:“其諸瑞并申所司,元日以聞。”《唐六典》的說法是:“其他并年終員外郎具表以聞,有司告廟,百僚詣闕奉賀。”
《唐六典》祥瑞一覽表[5]
大瑞 | 上瑞 | 中瑞 | 下瑞 |
景星、慶云、黃星真人、河精、麟、鳳、鸞、比翼鳥、同心鳥、永樂鳥、富貴、吉利、神龜、龍、騶虞、白澤、神馬、龍馬、澤馬、白馬赤髦、白馬朱鬃之類,周匝、角瑞、獬豸、比肩獸、六足獸、茲白、騰黃、騊駼、白象、一角獸、天鹿、鱉封、酋耳、豹犬、露犬、玄珪、明珠、玉英、山稱萬歲、慶山、山車、象車、烏車、根車、金車、朱草、屈軼、蓂莢、平露、萐莆、蒿柱、金牛、玉馬、玉猛獸、玉甕、神鼎、銀甕、丹甑、醴泉、浪井、河水清、江河水五色、海水不揚波之類 | 三角獸、白狼、赤羆、赤熊,赤狡、赤兔、九尾狐、白狐、玄狐、白鹿、白獐、白兕、玄鶴、赤烏,青烏、三足烏、赤燕、赤雀、比目魚、甘露、廟生祥木、福草、禮草、萍實、大貝、白玉赤文、紫玉、玉羊、玉龜、玉牟、玉英、玉璜、黃銀、金藤、珊瑚鉤、駭雞犀、戴通璧、玉琉璃、雞趣璧之類 | 白鳩、白烏、蒼烏、白澤、白雉、雉白首、翠鳥、黃鵠、小鳥生大鳥、朱雁、五色雁、白雀、赤狐、黃羆、青燕、玄貉、赤豹、白兔、九真奇獸、充黃出谷、澤谷生白玉、瑯玕景、碧石潤色、地出珠、陵出黑丹、威綏、延喜、福并、紫脫常生、賓連闊達、善茅、草木長生,如此之類 | 秬秠、嘉禾、芝草、華蘋、人參生、竹實滿、椒桂合生、木連理、嘉木,戴角麀鹿、駁鹿、神雀、冠雀、黑雉之類 |
大瑞與其他等級祥瑞的制度差別因此清晰可見。大瑞的報告,是以表的方式直接上奏皇帝的,所以稱表奏。表,是唐朝上行文書的一種,是群臣上書通于天子的一種文書形式。在唐朝,臣下的表最初是通過門下省上達皇帝,后來改為通過中書省上達皇帝[6]。而上瑞以下,則不是直接上表給皇帝,而是上報有關部門,即禮部。《儀制令》稱作“并申有司,元日以聞”,聯系《唐六典》是年終由禮部員外郎“具表以聞”,那么禮部就應該是《儀制令》所謂的“有司”。
皇帝制度之下,直接上表給皇帝,單獨上奏,與最后由禮部員外郎匯總之后表奏,不論是文書的形式上還是官場影響的實質上,都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不僅如此,遇到大瑞,表奏之后還有后續節目,即“文武百僚詣闕奉賀”,這顯然成了朝廷的重要事件。既然文武百僚都要詣闕奉賀,那么是誰表奏大瑞,什么地方發現了大瑞,這些都會變成朝廷上盡人皆知的要素。皇帝對于大瑞的利用、大臣對于該事件的看法建議,可能就是朝廷的一件重大事件。而相關各方,因此展開的機遇完全可能發生迥然不同的態勢。尤其是,對于地方政府而言,發現并上報祥瑞,對于地方長官的考課大有益處,他們在這方面的積極性是沒有問題的[7]。
祥瑞分等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通過《唐六典》的記錄,我們可以肯定在開元后期,即《唐六典》修成的開元二十七年(739)時,祥瑞確是如此分類的。根據唐太宗的一個詔書,我們至少可以肯定,從貞觀之初,祥瑞已經分等對待。《唐會要》記載:
貞觀二年九月三日詔:“朕每見諸方表奏符瑞,慚懼增深,且安危在于人事,吉兇系于政術。若時主肆虐,嘉貺未能成其美。如治道休明,庶征不能致其惡。以此而言,未為可恃。今以后,麟、鳳、龜、龍大瑞之類,依舊表奏,自外諸瑞,宜申所司。其大瑞應奏者,惟錄瑞物色目及出見處所,更不得茍陳虛詞。”[8]
此詔,《冊府元龜》也有記錄,其文如下:
太宗貞觀二年九月,詔曰:“自昔帝王,受天明命,其有二儀感德,百靈效祉,莫不君臣動色,歌頌相趨。朕恭膺大寶,情深夕惕,每見表奏符瑞,慚恧增懷。且安危在乎人事,吉兇系于政術,若時主肆虐,嘉貺未能成其美;如治道休明,咎征不能致其惡。以此而言,未為可請。自今已后,麟鳳龜龍,大瑞之類,依舊表奏;自外諸瑞應奏者,唯顯瑞物色目及出現處,更不得茍陳虛飾,徒事浮詞。”[9]
《資治通鑒》記此事于九月丁未(四日),詔令的內容大量簡化,為“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胡注:“《儀制令》,凡景星、慶云為大瑞,其名物六十有四;白狼、赤兔為上瑞,其名物三十有八;蒼鳥、朱雁為中瑞,其名物三十有二;嘉禾、芝草、木連理為下瑞,其名物十四。”[10]
由以上諸文獻對比分析,現在所知的《儀制令》,一定是貞觀二年以后修成的,甚至文字都來源于唐太宗的詔令。根據胡三省的引文,我們可以明白,祥瑞等級的劃分,也屬于《儀制令》的內容,包括各個等級祥瑞的具體名目。胡三省所統計的唐朝祥瑞名物數量,與今本《唐六典》是吻合的,可以說明有關祥瑞名目及其等級是相對穩定的,至少貞觀以來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另外,從詔令原文就有“大瑞之類,依舊表奏”的文字看,祥瑞的分類包括等級,在貞觀二年之前就應該存在,否則“依舊”二字無法理解。但貞觀二年的改變還是存在的,那就是只有大瑞表奏,其他三類祥瑞不再表奏,改為向有關部門申報了。不僅如此,詔令中對于具體祥瑞上報的內容,也給予了清晰的規定,這一點也直接被《儀制令》所吸收。
《貞觀政要》記載唐太宗的一段話,與此事有關,其文曰: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比見眾議以祥瑞為美事,頻有表賀慶。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給人足,雖無祥瑞,亦可比德于堯、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內侵,縱有芝草遍街衢,鳳凰巢苑囿,亦何異于桀、紂?嘗聞石勒時,有郡吏燃連理木,煮白雉肉吃,豈得稱為明主耶?又隋文帝深愛祥瑞,遣秘書監王劭著衣冠在朝堂對考使焚香讀《皇隋感瑞經》。舊嘗見傳說此事,實以為可笑。夫為人君,當須至公理天下,以得萬姓之歡心。若堯、舜在上,百姓敬之如天地,愛之如父母,動作興事,人皆樂之,發號施令,人皆悅之,此是大祥瑞也。自此后諸州所有祥瑞,并不用申奏。”[11]
此段文字可以補充太宗有關祥瑞思想的一些內容。集校作者直接把此文等同于前文的貞觀二年九月三日詔書,可能存在一些問題。時間上,或許《貞觀政要》的問題比較大,畢竟兩者的內容關聯性極強,所以此話應該在貞觀二年九月前所言。這是談話,并不是詔書。后來,太宗的談話要落實到制度上,才會有九月三日的詔書以及后來的《儀制令》。在這個談話中,太宗說“自此后諸州所有祥瑞,并不用申奏”,幾乎等于否定了祥瑞制度。但是,在后來的詔書中,這一條進行了修改,依然允許大瑞表奏,其他祥瑞申報,這說明太宗妥協了。
從太宗談話到《儀制令》,我們看到了唐初祥瑞之制的改進,而太宗的思想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