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態環境史學研究的緣起與重要成果
環境史學術研究的緣起,同人類生態環境變遷的史實一樣,其出現與發展有著深刻的自然與社會、現實與歷史,包括全球環境變化尤其是近現代工業出現以后所引起的環境急劇變化與經濟持續發展以及相關學術研究成果出現的復雜背景。
1.生態環境史學興起的歷史背景
自人類出現以后,各種自然的與人為的因素共同塑造和改變著生態環境。隨著人類文明程度的提高,后者日趨成為影響生態環境的重要因素,而且這種影響的力度與后果在現代社會愈益顯現。自人類文明發展到一定的歷史階段之后,相對原始的生態環境變遷的速度越來越快,原有的生態平衡系統逐漸被打破;特別是自人類進入近代社會以來,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勃興與世界許多國家人口的快速增長,工業化導致社會經濟迅速發展,社會物質財富因此日趨豐富、人們的消費需求由此得到很大滿足,但同時也引起了一系列嚴重的環境變化的社會后果,如氣候劇烈波動、森林植被銳減、青山成為耕地、許多物種滅絕、淡水資源短缺、綠洲變為沙漠,諸如此類,大部分地區人們生存的自然環境不斷地趨于退化或者是局部惡化的狀態。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社會現實,不是個別國家或地區而是全球共同面臨的環境問題,不是局部事件而是各個國家在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都先后遇到的、維持可持續發展的難題。可以認為,歷史時期生態環境至近現代以來的快速變化以及相伴隨出現的人們對生存環境的嚴重擔憂是引起人們對環境史開展學術研究的一個最基本的動因。從這個意義上說,環境史的出現既是生態環境變化的產物,又是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需要,也是人類對現實環境所產生的憂患意識的體現,當然還是歷史學科不斷創新的一個必然結果。
正是隨著全球人口的增多與生態環境問題的日趨嚴重,20世紀50年代以來,這一問題開始越來越多地引起了世界各國的普遍關注。1972年6月5日,聯合國首次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行了以“人類與環境”為主題的大會,會議發表了《聯合國人類環境宣言》及保護全球環境的“行動計劃”,規定了人類對全球環境的權利與義務的共同原則。與會者明確指出:“保護和改善人類環境已經成為人類一個緊迫的目標。”同年10月,第27屆聯合國大會根據斯德哥爾摩會議的建議,決定成立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并正式將6月5日定為“世界環境日(World Environment Day)”。從1974年起,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每年都根據當年的世界主要環境問題及熱點,有針對性地制定世界環境日的主題。其中包括“只有一個地球”(1974年)、“沒有破壞的發展”(1978年)、“讓地球充滿生機”(2002年)、“營造綠色城市,呵護地球家園”(2005年)等。
1987年,第42屆聯大通過了環境與發展委員會提交的《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報告提出了到2000年乃至以后實現環境持續發展的長期對策。1992年,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了世界環境與發展大會,有183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團參加了會議,大會主張把環境問題與社會經濟發展結合起來,采取相互協調的解決途徑,倡導可持續發展戰略。會議通過了《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21世紀議程》與《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等綱領性文件與國際協議。這次會議提出了全球倫理有三個公平原則:即世界范圍內當代人之間的公平性、代際公平性、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公平性。中國政府也參與簽署了這些協議,并在會后提出了有關環境與發展的“十大對策”,以其為實現環境與經濟協調發展的行動綱領。
1994年,國務院第16次常務會議通過了《中國21世紀議程——中國21世紀人口、環境與發展白皮書》。為了貫徹可持續發展戰略,加強環境問題的研究,指導環境保護工作,國家有關部門還相繼制定了《中國環境保護21世紀議程》《全國生態環境保護綱要》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等相關的重要文件與法律法規。很明顯,在21世紀交替前后,環境與發展問題已成為各國政府包括中國在內對全球及其所承載的全人類負責的最高級別的政治承諾與經濟發展原則。
2.中國環境變遷史研究的出現
如上所述,從20世紀中后期開始,生態環境史研究在海內外逐漸興起。這一“新興學科”較早產生于美國,后來成為一門涉及地理學、生態學、氣象學、考古學等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在內的交叉學科。中國歷史學科在20世紀80年代前后重新走上正軌以后,也開始關注生態環境史研究。尤其是隨著環境問題的日趨嚴重而越來越突出地成為人們關注的社會焦點的同時,生態環境史研究也越來越廣泛地走進學者們的視野。現在世界各國已有大批學者不同程度地參與其中,甚至成為近幾十年以來興起的跨學科、綜合性、規模宏大的國際合作研究活動的主要內容,并取得了大量的有影響的重要研究成果。
國內有關中國生態環境史的研究,大致經歷了萌芽、起步、發展與形成的四個階段。
從過程來看,萌芽階段始于20世紀20年代前后。盡管這一時期各地沒有任何涉及生態環境史概念或學科理論的研究,但已出現與環境史個別要素相關的具體研究成果。如1918年10月,《金陵光》發表了戴宗樾的《中國森林歷史概論》一文,可謂中國歷史時期森林植被變遷研究的首發之作。1920年11月,《地學雜志》同樣發表了蕭鳴籟研究森林史的《北部諸省古今異趣亟宜培植森林以為補救論》一文。
其后,1925年,著名氣候學家竺可楨發表的《中國歷史上氣候之變遷》(《東方雜志》22卷3期)一文可謂生態環境史研究的標志性論文,也可謂與傳統史學有異的研究中國歷史氣候變遷的首創。隨后,有蒙文通等發表了《中國古代北方氣候考略》(《史學雜志》1930年第9期)等相關的學術論文,從而反映了中國生態環境史研究最初是從森林植被與氣候環境變遷開始的。
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中國生態環境史研究首先在歷史地理學領域進入了起步階段。其主要表現是:一方面有吳澤等人從歷史地理學角度研究了地理環境對社會發展的影響,另一方面是生態環境史的具體研究內容已從氣候擴展到了水系、沙漠、植被等多個生態環境要素的變遷歷史。如徐近之的《黃淮平原氣候歷史記載的初步整理》(《地理學報》1955年第2期)、林承坤的《下荊江自由河曲形成與演變的探討》(《地理學報》1959年第2期)、譚其驤的《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后會出現一個長期安流的局面》(《學術月刊》1962年第2期)、侯仁之的《從人類活動的遺跡探索寧夏河東沙區的變遷》(《科學通報》1964年第3期)、陳橋驛的《古代紹興地區天然森林的破壞及其對農業的影響》(《地理學報》1965年第2期)、史念海的《論涇渭清濁的變遷》(《陜西師范學院學報》1977年第1期)、文煥然與何業恒的《中國森林資源分布的歷史概況》(《自然資源》1979年第2期)等。這一時期,竺氏更是撰寫出了影響巨大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1972年第1期)的經典論文,從而把中國氣候環境史研究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對整個生態環境史的研究也是一個重要的推動。事實上,該文對其后中國歷史地理學與生態環境史的研究都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近20年,在歷史地理學領域,中國生態環境史的研究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階段,盡管當時中國學術界對環境史的基本理論包括概念、對象和方法等的研究基本闕如,環境史研究遠未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但已有大量的學者關注歷史上的生態環境問題,且在涉及氣候、水系、植被、野生動物、礦物環境與生態災害以及環境保護歷史等生態環境史的各個具體要素方面,都取得了重要的學術研究成果。其重要代表作有實際上為譚其驤主編的《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科學出版社1982年),姚漢源的《中國水利史綱要》(水利電力出版社1987年),朱震達等的《中國沙漠化及其治理》(科學出版社1989年),葉篤正、陳泮勤主編的《中國的全球變化預研究》(地震出版社1992年),藍勇的《歷史時期西南經濟開發與生態變遷》(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王振堂、盛連喜的《中國生態環境變遷與人口壓力》(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94年),文煥然等的《中國歷史時期植物與動物變遷研究》(重慶出版社1995年),趙岡的《中國歷史上生態環境之變遷》(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96年)與王玉德等的《中華五千年生態文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以及史念海的多卷本《河山集》(人民出版社1988年)等大量有關從不同角度或不同要素研究中國生態環境史包括兩宋生態環境變遷綜合研究的學術論著。
這一時期,上述譚其驤主編的《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科學出版社1982年)可謂是最有影響的代表性著作。在這一書中,譚其驤、張修桂等人在論述中國歷史時期的氣候、植被、水系、海岸與沙漠的變遷中,既有涉及氣候、植被環境變遷的許多論述,又有大量關于黃河、長江水系水文環境及其出海口的海岸變遷的論證。尤其是他們有關云夢澤、洞庭湖和鄱陽湖的具體位置、形成和變化的研究論述澄清了前人的一些誤解,在宏觀和微觀上提出了大量創新的觀點,如認為古代云夢與云夢澤是兩個既不相同又相聯系的地理概念;古云夢澤雖然是先秦時期的一個大湖泊,但并非是地跨長江兩岸地區,而是僅局限于荊江三角洲的東西兩大平原之間。但該書由于出于眾人之手,其內容除氣候、植被、水系、海岸與沙漠變遷等五個方面外,屬于生態環境史要素的野生動物與礦物環境以及生態災害等內容則完全沒有涉及,而且有關氣候變遷的論述在史料的引用和理解方面有些延續了竺文中存在的某些錯誤,有關氣候、植被變遷研究的深度與資料搜集也存在一定的欠缺。
美籍華人學者趙岡在其《中國歷史上生態環境之變遷》(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96年)一書中,以生態學觀點為視角,以翔實的史料對中國歷史時期人口增長、遷移、各類墾殖,尤其是以森林植被變遷為重點對土壤、沙漠以及水土流失的影響等歷史時期生態環境的變遷問題做了較深入的論述。作者認為,中國歷史上的人口遷移與生態環境互為因果關系。在人類3000多年來的墾殖活動中雖然增加了耕地面積,卻破壞了大量森林,引起了沙漠面積之擴大與湖泊面積之縮小。北宋以后,中國人口出現明顯的長期上升趨勢,清朝人口暴漲,人口壓力導致農墾與山林墾伐的加劇,特別是到了清中葉生態環境嚴重惡化,已有超過自然資源承載力的跡象。該書重點突出,觀點鮮明,許多論證過程與方法較為新穎,有一定的啟發性。該書以《中國歷史上生態環境之變遷》為名,但實際上作為生態環境要素主體的氣候環境與水環境以及野生動物環境等的變遷歷史在其中完全沒有涉及,從生態環境史的體系與完整性而言,這顯然存在缺陷。
在王玉德、張全明等著的《中華五千年生態文化》一書中,“該書確立了相對系統的生態環境史的理論框架,共分上、下2編,上編根據歷史的發展線索,分別介紹了先秦、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各時期的生態文化,下編分歷代氣候與生態文化、土壤與生態文化、生物資源與生態文化、治水與生態文化、礦產與生態文化、災害與生態文化、古代生態旅游文化和古代生態思想等8個專題論述了五千年生態文化,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和較強的示范功效”。但一般而言,該書對中國生態環境史的宏觀研究多于微觀論述,許多內容也偏重于中國傳統生態文化而不是中國生態環境史,對有些生態環境史的資料搜集與引用、野外調查與分析等多種自然科學方法的借鑒、各個生態環境要素歷史的具體研究與論述等還有待于作更進一步的深入探索。
與此同時,許多有關研究中國斷代或區域性的生態環境史的著作相繼問世,其中主要有石泉的《古代荊楚地理新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年),藍勇的《歷史時期西南經濟開發與生態變遷》(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孫進己的《東北歷史地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李并成的《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年),吳必虎的《歷史時期蘇北平原地理系統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李心純的《黃河流域與綠色文明》(人民出版社1999年)等數十部。
不僅如此,也有大量涉及歷史時期不同生態環境要素歷史的專門研究著作,主要內容涵蓋氣候、水系、生物與礦物環境以及農業生態環境要素等多個方面。如王守春的《歷史時期黃土高原植被與人文變化研究》(海洋出版社1993年),何業恒的《中國珍稀獸類的歷史變遷》(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3年),文煥然等的《中國歷史時期植物與動物變遷研究》(重慶出版社1995年),張丕遠的《中國歷史時期氣候變化》(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1996年),牟重行的《中國五千年氣候變遷的再考證》(氣象出版社1996年),何業恒的《中國虎和中國熊的歷史變遷》(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石泉、蔡述明的《古云夢澤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韓昭慶的《黃淮關系及其演變過程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等。
至于上述相關的各類論文則數量更多,如涉及歷史時期區域生態環境變遷的研究有馬強的《歷史時期漢中盆地的生態環境及變遷》(《漢中師范學院學報》1998年第4期)一文,該文主要從地貌、森林的變遷、野生動物縮減與滅絕、歷史氣候的變化等幾個方面論述了漢中盆地生態環境的變化及其特點。他認為,位于漢水上游秦嶺、巴山之間的漢中盆地,四周群山拱衛,盆地內河網縱橫,主要地貌以盆地為中心,間以高山、丘陵、平壩及漢江沖積河川構成,地理位置處于我國西部南北地理分界線秦嶺南側。歷史時期漢中盆地曾長期森林密布,野生動物豐富,呈現出良好的生態環境。經過數千年人文與自然因素,尤其是清代中葉以來過度的經濟活動,漢中盆地生態地理已發生重大變遷,生態環境總的態勢趨向不良發展。據統計,這類論文約有千篇之多,可謂不勝枚舉。
上述成果認為,人類歷史的發展與變化表明,人類的生存必須依賴于生態環境,但人類在利用生態環境的同時也可以改造環境;當然,人類活動在作用于生態環境的同時,生態環境也制約、影響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變化。人類活動與生態環境的變遷是互動的。如兩宋時期長江流域中下游尤其是長江三角洲江浙一帶與東南沿海地區的農業開發,就使許多山區、丘陵原有的荊棘叢生、森林茂密、野獸出沒的自然景觀為農田成片、五谷相間、雞犬相聞的人文景觀所代替,而伴隨著山區開發過程加速的卻是水土的嚴重流失,災害頻生。
在上述不同類別的成果中,對中國斷代、區域性或不同要素的生態環境歷史多有不同時空或深度不一的研究,其中許多成果具有自己的特色或一定的創新性,甚至還有部分屬于經典性的論著,對中國生態環境史的研究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但也有部分成果質量良莠不一,或掛名主編,或以概述為主,缺乏應有的創新,或對資料來源沒有作必要的說明。
2000年以來,有關生態環境史理論與實際問題的研究蓬勃興起,學科發展迅速進入了生態環境史學科基本形成的第四個階段。
這一時期,生態環境史研究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就研究內容考察,既有宏觀的與以往不同的涉及生態環境史的定義、學科性質、研究對象與方法等理論問題的廣泛探討,也有與以往相似的具體的生態環境變遷要素、過程、階段與區域的分類研究與歸納、考證或辨析,而且國內學者還翻譯或介紹了大量的西方有關生態環境史的研究論著,推出了一大批觀點鮮明、影響甚大的學術成果。上述這些成果的發表或出版,既反映出學科理論體系的基本成型,又表現出學術界在這一研究領域的長期積累及其在快速發展過程中所具有的明顯的階段性變化。如侯文蕙、田曉文、梅雪芹、包茂宏等人對國外環境史研究的理論成果的翻譯與介紹,就有力地促進了中國環境史研究理論和方法的深入探索。
中國環境變遷史的學術研究的蓬勃發展與學科的形成,是這一時期我國現實條件與歷史發展進程的一種必然選擇,同時也受到了全球有關生態環境問題研究的直接推動。從一定意義上說,保護生態環境,維持生態平衡,是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基本前提。而要搞好環境保護,必須研究環境問題,尤其是要了解我國歷史上的生態環境及其變遷狀況,總結和借鑒中國歷史上生態環境變遷的經驗與教訓,才能更有利于當代環境保護事業的開展與我國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生態環境變遷史研究,也是近些年來中國學術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創新、交流與學科整合的產物。在中國的歷史學、環境學、地理學尤其是歷史地理學、氣候史學、生物史學等領域,數十年來幾代人已進行了一系列開創性的相關研究,這些成果構成了生態環境史研究在這一領域的學術基礎。事實上,近10余年來,我國學術界的問題意識、學術視野也逐漸發生轉移。在史學界,人們研究學術的熱點不斷由過去注重帝王將相轉向蕓蕓眾生、由單個事件史考察轉向長時段分析、由人文社會領域轉向生態環境、由重視人與人的聯系轉向同時注重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對生態環境的日益重視也不局限于史學領域,其他學科的研究也加強了該領域的開拓,出現了如生態哲學、生態美學、生態文學、生態經濟學、生態社會學等;而自然科學界對生態環境及其演變歷史的考察自不待言,并逐漸將研究重心由原來的地質史或史前時期放在人類歷史時期之內,并重視分析人與環境的關系,包括人為因素的作用與影響以及人對生態環境變化的適應與應對。在學科門類逐漸細化的同時,也出現了不同學科的滲透與整合。在此形勢下,我國學術界明顯加強了對生態問題與生態環境史的研究,從不同學科、不同視角展開了廣泛的探討,開展學術交流,進行學科合作,試圖打破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之間老死不相往來的森嚴壁壘、發現人類社會與生態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與有機聯系,更深刻、全面地揭示人類社會及其生存環境的演變規律,從而,環境史逐漸成為新的學術增長點,并進而成為熱門的學術前沿陣地。
與此同時,隨著全球化趨勢的加強,世界各國、不同地區均不同程度地參與到有關生態環境史的研究中來。這是因為,地球作為人類的共同家園,各個國家與地區都先后成為全球變化的一員。全球變化研究是20世紀80年代前后興起的跨學科、綜合性、規模宏大的國際合作研究活動,涉及自然與社會科學的多個領域。因為生態環境問題越來越突出地成為人們關注的社會焦點,所以生態環境史的研究也方興未艾。保護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維持生態系統的整體平衡成為人類努力與環境合諧相處、促進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唯一選擇,也應該成為全人類的共同理念、義務與責任。
對于中國環境史研究的興起,包茂宏在作了比較全面、深入的分析和總結的基礎上認為,中國環境史研究的興起,是在環境惡化的現實狀況的刺激以及中外學術交流與知識融合的背景下,中國的世界史學者和中國史學者尤其是歷史地理學者共同追求的結果。
王玉德認為,環境史的興起有兩個明顯的原因:“其一是對人類的終極關懷,從表面看,環境史關注的是環境的歷史,其實不然,環境史關心的是人類史,并且特別關心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化史。如果審視環境史研究的題目,不難發現大多數學術成果不是關注人類對環境的美化,而是對環境窘迫與惡化的擔憂。換言之,環境史是憂患意識的體現。眾所周知,自從人類進入工業社會之后,環境問題就提到了人類關心的議事日程上來。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特別是經濟全球化,環境已經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環境問題成為非常嚴峻的問題。一方面是資源消耗過度,另一方面是環境污染過度,長此以往,人類將無法生存。環境危機已經威脅到人類的生存質量和社會的進步。環境史最終落腳到對人類的自我終極關懷。因此,對環境的關心,本質上是對人類本身的關心。環境史研究說到底是對人類生存史的研究。其二是歷史地理學的延伸。當代學術呈現多元化發展趨勢,出現了許多新興學科,如果追根尋源,不難發現當代的一些學科早已孕育在古代的其他學科之中。環境史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歷史地理學的延伸,或者說是從歷史地理學走出來的新興學科。在以往的歷史研究地理學研究中,學者們已經自覺地研究環境史,把環境史當作歷史地理學的一部分。”王利華認為:“生態環境史的興起,無疑是歷史學在新舊千年交替之際的一個重大發展,是21世紀新史學的一項宏偉事業。就世界范圍而言,生態環境史研究由起步至今不過才30余年,但發展相當迅猛,在國際史壇上已由‘邊緣’走向‘主流’。中國環境史研究大致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最近兩年以來,談論歷史上的環境問題,在中國史學界越來越成為一種‘時尚’。”
上述相關的學術探討及其觀點,都在一定程度上或某一側面反映了環境史研究興起的客觀動因與歷史過程。概括而言,環境史研究的興起,既是人類社會在發展的過程中所遇到的環境問題越來越嚴重而導致的必然結果,也是學術研究日趨多元化發展的自然結果。正因為如此,人類社會在越來越關注人類自身生存質量的同時,認識到人與自然關系的發展不是更加和諧而是矛盾愈益突出,對自己生活中所處的生態環境感到越來越不滿意,如洪水、干旱、高溫、瘟疫等各種生態災害頻頻發生,保證人類能夠享受現代生活的各種不可再生資源感覺到越來越欠缺,而這些災害使人類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資源的欠缺則使人們越來越憂慮未來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及其生活的質量。面對這些問題,人們必然要有自己的思考,必然想方設法來解決這些問題,與此相伴隨,環境史研究應運而生了。
事實上,近幾十年來,我國相關學術界在環境變遷史的研究方面已經取得了一大批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的理論研究成果,如自2000年至今,有多篇研究環境史類的博士論文成為全國歷史學專業優秀博士學位論文即是明顯的例證。這既反映了環境史研究領域的現實發展,又反映了這一領域的學術研究成就。同時,這也為環境史的繼續與深入研究創造了良好的基礎條件,提供了許多有益的經驗或啟示。不過,環境演變具有明顯的區域差異性,不同環境要素變遷的表現及其原因也復雜紛繁。在現有學者們的研究基礎上,其實還有許多領域、許多區域的環境變遷歷史需要我們去開拓、去進行扎實的研究。因此,大力借鑒海內外的學術成果及其他學科知識,推進生態環境史研究中的理論建設,尤其是要重視資料的發掘與積累,積極推進環境變遷史的深入研究,應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與義務。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們在近20年中一直選擇中國環境變遷史研究作為我們的主要課題,應該說,也是與上述現實環境與學術發展背景以及作為一個史學工作者應有的社會責任感密切相關。
這一時期,在生態環境史研究方面最重要的成果之一是學術界對環境史理論的研究。有關生態環境史研究中理論問題的專題論述,主要有張豈之的《關于生態環境問題的歷史思考》(《史學集刊》2001年第3期),包茂宏的《環境史:歷史、理論與方法》(《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中國環境史研究:伊懋可訪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4年第1期)、《解釋中國歷史的新思維:環境史》(《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4年第5期)與《中國的環境史研究》(《環境與歷史》2004年第4期),景愛的《環境史:定義、內容與方法》(《史學月刊》2004年第3期),劉翠溶的《中國環境史研究芻議》(《南開學報》2006年第2期),朱士光的《關于中國環境史研究幾個問題之管見》(《山西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與《清代生態環境研究芻論》(《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侯甬堅的《“生態環境”用語產生的特殊時代背景》(《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7年第1期),葛劍雄的《從環境變遷看人與自然的關系》(《解放日報》2007年4月8日),王玉德的《試析環境史研究熱的緣由與走向——兼論環境史研究的學科屬性》(《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7期),陳志強的《開展生態環境史研究 拓寬解讀人類歷史的視角》(《歷史研究》2008年第2期)等一大批相關的論著。
對于中國環境史研究中涉及的理論問題,王利華與梅雪芹等學者相繼發表了多篇論文,其用功之深與用力之勤可謂有目共睹。如王利華的論文有《中國生態史學的思想框架和研究理路》(《南開學報》2006年第2期),《生態環境史的學術界域與學科定位》(《學術研究》2006年第9期),《作為一種新史學的環境史》(《清華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與《社會史研究的現代視野——從環境史研究的跨學科談起》(《中國圖書評論》2007年第5期)等,梅雪芹的論文有《什么是環境史?——對唐納德·休斯的環境史理論的探討》(《史學史研究》2008年第4期),《從環境的歷史到環境史——關于環境史研究的一種認識》(《學術研究》2006年第9期),《環境史:一種新的歷史敘述》(《歷史教學問題》2007年第3期),《關于環境史研究意義的思考》(《學術研究》2007年第8期)與《中國環境史的興起和學術淵源問題》(《南開學報》2009年第2期)等,他們多就生態環境史的學術領域、學科定位、研究視角與具體內容以及環境史研究的重要意義等進行了多方面的深入分析,提出了許多有啟示意義的見解。
王利華認為,新舊千年交替之際,環境史學(又稱生態史學)作為新史學風潮已呼嘯而來,令中國史家們興奮和躁動不已,從而充實和加強了傳統歷史學科的功能。與此前的史學研究相比,環境史學不僅采用新的歷史觀念和理論方法,而且采用新的歷史編纂和敘事方式。它不再只是講述人類自己的故事,還要講述與人類活動發生了各種關聯的其他物種的故事,以幫助人類重新認識自己的歷史和現實地位。梅雪芹認為,環境史與環境的歷史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后者尤其值得重視。環境史研究的興起是時代與社會現實的產物與要求,它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明確的實踐意義。中國環境史研究具有明顯的階段性變化。在1949年后很長一段時間內,與環境史內容相關的研究主要在自然科學的范疇內進行,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環境缺失”是一突出現象。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學者在環境史研究方面有很大的推進,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環境史已具備了作為一門學科而從自然科學和傳統的歷史地理學中獨立出來的強勁勢頭,其學科理論體系也基本成型。環境史具有比較明確的研究對象、理論和方法以及相對獨特的學術目標,完全有資格成為歷史科學中的一門獨立學科和一個獨立研究領域。環境史作為一門學科,在研究方法上具有典型的跨學科特征;在研究對象上具有廣泛的統攝性特點,舉凡人類與環境彼此發生相互作用關系的內容,都屬于其研究對象之范圍;其立足點則在于自然與文化之間。
上述論著圍繞環境史中“生態環境”這一核心命題,主要從其相關概念定義與學科理論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等不同的角度進行了較為系統的深入分析,對其研究對象、治史原則與方法、學科任務與研究意義等理論問題作了廣泛的探討,其中既有對生態環境史研究的學術評價與介紹,又不乏對這類問題的精辟論述與創新見解;尤其是其中就生態環境史的學術領域、學科定位、研究視角與其研究的重要意義等進行了多方面的深入分析,提出了許多對學科發展有一定啟示意義的見解。如朱士光提出中國環境史研究應首先厘清中國環境史淵源、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的關系等。
不過,上述有關生態環境史理論的研究成果,雖然解決了這個學科的一些理論問題,但在涉及中國生態環境史研究的具體內容上學者們大多各持己見,莫衷一是,以致目前仍然缺乏一種具有相對權威性和代表性的意見,而這又是當前學術界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都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之一。
在這一時期,在生態環境史的具體研究方面也取得了大量的重要成果。其中,秦大河、史念海、鄒逸麟、葛劍雄、朱士光、侯甬堅、王乃昂、王子今、楊果、張建民、程民生、鈔曉鴻等學者有關生態環境史的研究具有較大的代表性。如在秦大河主編的《中國氣候與環境演變》一書中,主要運用了多種自然科學的方法,對中國歷史時期的生態環境變遷作了大量的綜合研究。其具體內容涵蓋中國歷史時期的氣候極值、氣候災害與中國氣候變化及其和全球氣候變化的聯系,氣候環境變化對生態系統影響的過程和機理,冰川、河流、湖泊、濕地對氣候變化反映的敏感性,土地墾殖與利用,現代三角洲的發展,森林與草原植被及其生物多樣性與山地災害、青藏高原對中國氣候和環境演變的作用以及人類活動在氣候變化中的作用都作了較為具體的探討,揭示了中國與全球氣候變化的一致性與差異性。只是在這一探討的過程中,該書所使用的方法主要偏重于現代的自然科學技術方法尤其是有關氣候學、冰川學、水文學、樹木年輪等學科領域的方法,對歷史文獻資料的發掘和使用似乎較為有限;不同作者對其中同一問題研究的觀點或結論如氣候變遷的程度與頻率等也存在較大的差異。
至于著名歷史地理學家史念海的《黃土高原歷史地理研究》(黃河水利出版社2002年)一書,可謂匯集有關黃土高原歷史地理或生態環境史研究的經典之作。全書分為九編,以黃土高原歷史時期的環境變遷內容為核心,包括了黃土高原的土壤侵蝕、河流變化、植被覆蓋、生態環境、農牧界線、交通道路、城堡遺址以及黃土高原生態環境治理對策等諸多內容。
與此同時,許多有關研究中國斷代或區域性的生態環境史的著作以及大量涉及歷史時期不同生態環境要素歷史的專門研究著作,主要內容涵蓋氣候、水系、生物與礦物環境以及農業生態環境要素等多個方面。如楊果的《宋代兩湖平原地理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鄒逸麟主編的《黃淮海平原歷史地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陳可畏主編的《長江三峽地區歷史地理之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程遂營的《唐宋時期開封的生態環境變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許懷林的《鄱陽湖流域生態環境的歷史考察》(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年),溫克剛主編的《中國氣象史》(氣象出版社2004年),鈔曉鴻的《生態環境與明清社會經濟》(黃山書社2004年),陳業新的《災害與兩漢社會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趙珍的《清代西北生態變遷研究》(人民出版社2005年),張全明的《生態環境與區域文化史研究》(崇文書局2005年),王子今的《秦漢時期生態環境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張建民的《明清中國山區資源開發與環境演變》(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王建華的《鑒湖水系與越地文明》(人民出版社2008年),樊寶敏、李智勇的《中國森林生態史引論》(科學出版社2008年),楊果與陳曦的《宋元明清時期江漢平原經濟開發與環境變遷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陳業新的《明至民國時期皖北地區災害環境與社會應對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楊偉兵的《云貴高原的土地利用與生態變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顏家安的《海南島生態環境變遷研究》(科學出版社2008年),侯甬堅主編的《鄂爾多斯高原及其鄰區歷史地理研究》(三秦出版社2008年),滿志敏的《中國歷史時期氣候變化研究》(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何彤慧、王乃昂的《毛烏素沙地:歷史時期環境變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韓昭慶的《荒漠、水系、三角洲:中國環境史的區域研究》(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0年),張純成的《生態環境與黃河文明》(人民出版社2010年),葛全勝等的《中國歷朝氣候變化》(科學出版社2011年),張建民、魯西奇的《歷史時期長江中游地區人類活動與環境變遷專題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程民生的《北宋開封氣象編年史》(人民出版社2012年)等百余部。
近些年來,還有不少綜述性文章對我國生態環境史的研究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梳理、總結或評價,也指出了環境史研究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如張國旺的《近年來中國環境史研究綜述》(《中國史研究動態》2003年第3期),佳宏偉的《近十年來生態環境變遷史研究綜述》(《史學月刊》2004年第6期),汪志國的《20世紀80年代以來生態環境史研究綜述》(《古今農業》2005年第3期),高凱的《20世紀以來國內環境史研究的述評》(《歷史教學》2006年第11期),王玉德的《試析環境史研究熱的緣由與走向》(《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7期),陳新立的《中國環境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史學理論研究》2008年第2期),梅雪芹的《中國環境史研究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史學月刊》2009年第6期)等。
其中,汪志國的文章還被當年的《新華文摘》(2005年第24期)雜志全文轉載。他認為,20世紀80年代以來,環境史學建立于古老而深厚的史學傳統之上,很快地得到了廣泛的認同,參與者日益增多,并推出了一大批學術成果。不過,在這些成果中也存在諸多的不足,如至今尚未建立起與該學科發展相適應的、科學的、系統的理論體系,大有見樹不見林之感,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生態環境史研究向縱深方向的發展;又如,生態環境史研究方法還較單一。這類綜述性的文章,既概述了近年來生態環境史研究的主要成果及其學術觀點,又指出了生態環境史研究存在的不足以及今后努力的方向,為生態環境史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一些改進與創新的路徑。
3.海外環境史研究動態簡介
至于海外有關環境史課題的主要研究成果,按不同時段大致可劃分為三個方面:
其一,海外有關生態環境理論的研究,大致起源于20世紀初中期,主要是歐美與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學者,他們重點研究的是生態倫理與當時所在地區日益嚴重的現代環境問題。
對有關生態環境理論的研究,從20世紀初中期開始,伴隨著西方社會在工業革命以后所出現的現代生態環境失衡問題的研究與環境保護運動的興起,發表或出版了諸如美國人奧爾多·利奧波德的《沙鄉年鑒》(侯文蕙譯,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等學術研究成果,這本書后來被當作現代環境主義運動的“圣經”,作者本人被稱為“現代環境倫理學之父”。書中超越了狹隘的人類社會倫理觀,提出了“人與自然的伙伴關系”的論點。
作者的主要觀點是要把倫理學擴大到人與自然的領域,認為人不是征服者的角色,而是自然界共同體的一個公民。在這一時期,各種相關學術研究成果的觀點大致可以分為自然中心主義與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兩個學派。自然中心主義學派的觀點認為,應以生態學為依據,從人的自然性出發,考察人與自然的關系,主張倫理學的知識領域應從人與人的社會關系擴大到人與自然的關系,認為所有生物都是價值主體和道德主體,人類在生物圈中僅僅是普通的一員,人類應當尊重自然物,對自然物講道德、講平等,認為人類的行為應當以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與共同進步為目標。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學派的觀點認為,應以倫理學為依據,從人的社會性出發,考察人與自然的關系,主張倫理學的知識領域只能嚴格局限在人與人的社會關系領域,人類是自然價值的主體,人類之所以關心自然生態環境,主要是由于它涉及了人類生存、社會發展和子孫后代的利益,人類保護自然生態環境,歸根結底是為了保護人類自己,認為人與自然的相互作用是由人類占主導地位,非人類的自然界無所謂“公共利益”,人與自然之間談不上相互責任和義務。
其二,海外有關環境變遷史的研究,是20世紀80年代前后才逐漸形成的一個史學研究新領域,這一時期已有學者在其環境史著作中開始涉及研究中國歷史上的環境問題。
20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懷特與卡遜相繼出版了《我們的生態危機的歷史根源》與《寂靜的春天》(呂瑞蘭譯,科學出版社1979年)的學術論著。這些著作,通過對污染物遷移、環境變化特別是濫用殺蟲劑后果的描寫,向人們闡述了天空、海洋、河流、土壤、植物、動物和人類之間的密切關系。其中指出,“地球上生命的歷史一直是生物及其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環境污染及其不斷傳遞轉移所造成的惡果實際上是人類自己制造的惡魔。1972年,羅馬俱樂部公布了由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丹尼斯·美都斯領導的研究小組完成的《增長的極限》(于樹生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的研究報告,該報告分析了世界人口、工業發展、污染、糧食生產和資源消耗五種因素之間的互動關系。該報告中所提出的經濟增長將會帶來嚴重的環境污染后果引起了許多人的思考與討論,從而強化了人們對生態環境問題的重視。
1981年,美國世界觀察研究所所長布朗出版了《建立一個持續發展的社會》一書,提出必須從速建立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社會”的理念。1987年,第42屆聯合國大會通過了《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進一步明確地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的概念,該報告強調,一個經濟發展的新時代“必須立足于使環境資源庫得以持續和發展的政策”。
這一時期,美國學者唐納德·休斯在《什么是環境史》(梅雪芹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一書中指出:“環境史是一門歷史,通過研究作為自然一部分的人類如何隨著時間的變遷,在與自然其余部分互動的過程中生活、勞作與思考,從而推進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解。”同時,美國學者約瑟夫·佩圖拉在其所著的《美國環境史》、理查德·懷特在1985年發表的《美國環境史:一門新的歷史領域的發展》,對環境史研究的相關理論作了多方位的闡述。
近年來,包茂宏在他的《環境史:歷史、理論和方法》(《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等多篇論文中,通過對大量國外的環境史研究成果及其理論和方法的介紹與分析后認為,在全球環境史的興起與發展的過程中,環境史的理論、方法以及對不同地區環境變遷史的具體研究還存在許多待解決的問題。“環境史是以建立在環境科學和生態學基礎上的、以當代環境主義為指導,利用跨學科的方法,研究歷史上人類及其社會與環境之相互作用的關系”;“環境史的概念仍在發展變化中,其研究范圍不斷擴大”。他還指出,中國的環境史研究應分三步走,一是有選擇地學習和引介國外的理論成果和方法,二是實證研究中國的人與環境關系變遷史,三是從全球視野進行綜合分析論證,形成中國的環境史學派。
其三,海外有關中國環境變遷史的研究,20世紀后期以來才陸續有一些學術成果問世,這些研究成果涉及中國環境變遷史的具體內容或某個時段與某一地域的個案研究。
1993年,臺灣“中央研究院”經濟研究所和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太平洋研究學院在香港舉辦了“中國生態環境歷史學術討論會”。這次學術討論會的研究成果最終以《積漸所至:中國環境史論文集》(劉翠溶、伊懋可主編,臺灣“中央研究院”經濟研究所1995年)的形式結集出版。在這一論文集中,主要收錄了日本學者斯波義信的《環境與水利的相互關系》以及其他海外學者的諸如《由世界透視中國環境史》《在亞洲比較觀點下的中國環境史》《南方向來無雪——中國南方的氣候與收成》與《人類對喜馬拉雅山內側和西藏的植被與地貌之影響》等環境史論文。這些論文從不同視角分析了中國歷史時期的環境變遷包括氣候、水系、植被的變化等一些個案問題。同時,這一時期也有海外學者對中國環境變遷史中某一環境領域的研究,如日本學者上田信所著《森林與綠色中國史:對歷史的生態學考察》(巖波書店1999年)一書,則較具體地論述了中國森林植被的變遷及其所引起的其他環境方面的變化。
在海外學術界,比較集中對宋代長江中下游江南地區的環境變遷史進行研究的主要是日本學者斯波義信所著的《宋代江南經濟史研究》(日本汲古書院1988年;中譯本為方健、何忠禮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一書。斯波先生靈活運用“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家之間學際對話”的方式、歷史研究傳統的實證主義原則及區域經濟學、廣義社會史學等研究手法,選擇宋代“江南”作為考察的對象,充分利用這一地區的豐富資料,從經濟史的層面并采用空間上的“大區域”和時間上的“長時段”相結合的方法,對宋代江南社會經濟的諸層面進行了系統的探討,令人信服地對江南地區的生態環境演變、農田水利、經濟開發、移民定居、城市分布、聚落布局、商業交通地理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獨樹一幟地提出了宋代分期和自宋至明初400年間的周期演變說,提出了“生態系是一個包括人的活動在內的動態系統”的創新見解,可謂對宋代生態文明令人耳目一新的生動演繹。
該書雖以“宋代江南經濟史”冠名,其實書中有大量關于宋代江南地區環境變遷尤其是農業生態環境變遷的考察與論述,如對宋代徽州地區地理環境與經濟活動關系的分析,對湖州地區水系生態變遷的探討。作者認為,徽州雖然不是一個獨立的地理單元,也沒有系統的環境優勢,但自唐中期以后由于大量北方移民包括富戶避亂黃山一帶,他們通過巧妙活用自然條件,植樹造林,栽培松杉等優良樹種,發展糧食種植以外的山村產業,以此來積極探索致富的道路;唐末以來的徽州山村開發,實際上是通過勞動集約化和商業化,來克服自然的劣勢而達到科學利用與改善其生態環境條件的目的。從湖州來看,這里是一個發源于天目山的東、西苕溪二大水系合流形成的河川水域,二大水系均是太湖的水源,湖州具備作為真正水源的河谷地域的特色。在湖州沿湖及東鄉的低濕地帶,由于溇港、塘河大規模排水設施的完成,一舉造成免受水患的新田;在這一低濕地區實現了人口增殖、村落普及、產業分化和市鎮叢集。可見,兩宋時期大量移民的遷入,改變了這一地區的生態環境與聚落分布。有關這類具體對宋代江南經濟環境史的深入研究成果,事實上,目前在海外有關中國環境變遷史的研究領域還不多見。
這一時期,海外比較集中地系統研究中國環境變遷史的論著是英國學者伊懋可的《大象的退卻:一部中國環境史》(Mark Elvin, The Retreat of the Elephants: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China, London:Yale Uni versity Press,2004)一書。在這本書中,伊懋可分析了野生大象的棲息地從中國北方向南方退卻的深層原因,指出氣候變冷并非野生大象群從中國北方消失的主因,其根本在于人們對大象適宜生存的環境,亦即森林和植被的破壞。以大象不斷向南方的退隱為著眼點,伊懋可還比較分析了中國和歐洲在歷史同期的生態環境狀況以及中國近代落后的生態環境原因。
伊懋可認為,在18世紀,也就是西方興起的關鍵時期,中國的生態環境要比歐洲更為惡化,這可能也是中國向現代轉型失敗的一個因素。盡管這個觀點有待商榷,但本書的一個顯著特色是對大量中國史料的嫻熟運用。這些史料中不僅包括傳統歷史學常用的資料,還涵蓋神話、傳說和詩歌中的一些資料。伊懋可的《大象的退卻:一部中國環境史》一書,為認識中國環境變遷史乃至中國歷史開辟了一個全新的視角。
近些年來,有學者指出:環境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文社會的原因造成的。中國現存的環境問題,這方面因素的影響更為巨大。環境問題與人口有著密切的因果聯系。唐宋以前,中國人口的地域分布密度還不是很高,因此,環境資源的壓力還不是很大。宋明以后,中國人口的增長速度逐漸加快,環境資源的壓力也不斷加大。
一般而言,在一定的社會發展階段、一定生態環境和生產力水平的條件下,人口增長應有一個適當的比例,這樣才不至于對環境資源造成過大的壓力。我國傳統意義上的環境問題,主要是指在工業革命以前人們對自然資源的不合理開發、利用所導致的環境破壞和資源浪費,即由于過分開墾荒地、濫伐林木、過度放牧、掠奪捕撈等引起的水土流失、土地沙化、草原退化、水生生物資源日益減少、旱澇災害頻繁等問題。它與現代意義上的環境問題主要是以現代工業所造成的環境污染和破壞為主有很大的差別。當代中國發展所面臨的重大挑戰是人口基數巨大而又要求現代經濟的快速發展與環境問題之間所存在的多重矛盾,而龐大的人口數量及過快的增長,已經引發了一系列的社會經濟問題,同時對環境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對自然資源造成了嚴重的依賴。
海外中國環境史研究中的有關成果雖然涉及了一些具體內容,而且在一些環境理論與研究視角方面有其自身的優勢或特點,但在對中國環境變遷歷史研究的系統性、整體性與其廣度和深度等方面都相當有限,尤其是在全面地收集相關文獻與考古資料以及對其進行發掘、整理的研究基礎等方面還有大量而細致的工作要做。總之,進行系統性而又有深度的中國環境變遷史的研究還有待于作長期而艱苦的學術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