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全二冊)
- 李無未
- 7637字
- 2020-12-24 12:09:52
第一節 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要素及內容
一、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原因
我們把臺灣漢語音韻學史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原因是多方面的。從表面上看來,至少一定出于這樣幾個緣由:
(一)一些大陸學者對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認識存在著誤區
其一,仍然有一些中國大陸學者潛意識里還是以為,傳統小學研究,中國大陸是當然的學術中心,而臺灣的傳統小學研究歷史很短:即有人認為,自1949年以后臺灣學者才開始研究小學,畢竟在認識上隔了一層,不一定很重要。這種看法有一定的代表性。如此,一些學者對臺灣傳統小學研究成果的學術價值認識不夠明確也就理所當然了。實際上,1949年之前臺灣學者研究傳統小學的成果正逐漸發掘出來,而且非常豐碩,這個看法的淺薄性是顯而易見的。
其二,臺灣與中國大陸分離已經有近七十年時間了,兩岸體制和政治意識存在著明顯的差異,這也就給兩岸一部分學者的心理造成了不容易磨合的誤解,一些學者用政治情感代替學術情感,因此,大陸個別學者對臺灣學者的漢語音韻學學術成果的天然性誤解也就順理成章了。研究臺灣學術的人,往往要頂著心理壓力做事,不然,真的會有被人稱為存在學術“個體偏見”之嫌疑;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當然也不會超然度外。我們最開始研究這個課題時,就有人告誡筆者,一定要慎重以此為題寫作,如果搞不好的話,會墜入一個人為設置好的陷阱而難以脫身,甚至弄得身敗名裂。這是善意的勸告。中國大陸過去沒有人系統研究過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故而遇到這種誤解并不奇怪;但誤解真的發生時,我們也確實會感到很尷尬,有時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其三,一些學者的學科偏見。與中國大陸所面臨的情況相似,臺灣漢語小學史近些年來已經屬于冷門學科。三十年來,中國大陸學者成立了各類臺灣研究會,比如:全國臺灣研究會,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兼任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臺灣研究所,成立于1984年9月,其確立的研究領域和方向主要涉及臺灣政治、經濟、對外關系、法律、社會歷史、文化教育、兩岸關系及對臺方針政策等問題,設臺灣政治研究室、臺灣經濟研究室、臺灣對外關系研究室、綜合研究室、臺灣人物研究室等五個研究機構;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研究范圍與此類似,同時比較重視臺灣文學的研究,并設專門的研究方向;盡管如此,還是忽略了對臺灣漢語語言學史的研究,更勿論冷僻的臺灣漢語小學史研究了。
與中國大陸各研究機構對臺灣漢語小學史研究的忽視相對應,大陸系統研究臺灣小學史,包括文字學史、訓詁學史、音韻學史的專門著作也極少見到。是中國大陸學者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成果嗎?肯定不是,因為很多研究傳統小學史的中國大陸學者都到過臺灣,其中有的學者還對此發表過一些非常有創見的看法,也向大陸學者作過一些介紹。那么,如今這種局面是不是有學者對傳統小學學科存在著嚴重的偏見造成的?非常有可能。因為冷門,又不是被人熱炒熱議的焦點,不為主流學科學者所重視,受到一定程度的冷落是十分正常的。
臺灣學者研究臺灣漢語文字學史、訓詁學史、音韻學史的專門著作也屬于鳳毛麟角,這也肯定與這些學科的冷僻直接相關。
(二)歐美化傾向影響東方漢語音韻學史研究
在中國大陸,有很多學者關心歐美漢語音韻學史甚于關心中國大陸和臺灣地區,以及日本、韓國等東方漢語音韻學史。
一百多年來,歐美化傾向始終是中國學術建設的主流,歐美漢語音韻學理論帶給中國漢語音韻學的影響一浪高過一浪。馬伯樂、高本漢等歐美漢學家,以及留學歐美并獲得語言學博士學位的中國大陸、中國臺灣或日本學者,比如趙元任、王力、李方桂、橋本萬太郎、張琨、丁邦新、李壬癸、龔煌城、張光宇等人的漢語音韻學思想觀念,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界都是非常重視的。在許多人眼里,歐美的漢語音韻學理論是“正統”的,代表先進的學術觀念,而東方傳統漢語音韻學往往是“非正統”的、過時的,甚至是落后的、居于末流的。即便是到了現在,在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學者中,有的人也仍然處于關心西方漢語音韻學史甚于關心中國臺灣等東亞漢語音韻學史的學術狀態。比如某些學者的漢語音韻學研究,在敘述漢語音韻學研究的學術新進展時,就往往忽略了日本、韓國,以及我國臺灣等東亞漢語音韻學成果,這說明他們根本不看或不屑于關注東亞學者漢語音韻學成果。這種西方文化“優越性、先進性”的心態很有代表性,是值得特別注意和思考的。
(三)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是中國乃至東亞漢語音韻學史重要組成部分
“漢字文化圈”的形成是一個歷史的過程。無法否認的是,東亞早就形成了比較穩固、長期共存的“學術共同體”,東方色彩極為濃郁,漢語音韻學研究也是如此。從大的方面來說,東亞漢語音韻學史是個整體系統,學術傳統和學術理念基本一致,這是誰都承認的;但在整體系統中還是存在著子系統的差別。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史、朝鮮半島漢語音韻學史、日本漢語音韻學史、越南漢語音韻學史、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等各自相對獨立發展,個性鮮明;漢語音韻學學術發展在東亞各國的“環流”過程中形成了各自的漢語音韻學傳統和流派,這當然包含了各自豐富的漢語音韻學理論內涵。作為中國漢語音韻學史的驕傲,臺灣漢語音韻學史以其內涵豐富、貢獻突出、影響面大而享譽世界,其耀眼的學術光芒照亮了世界漢語音韻學星空,早已贏得世界承認。因此,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是中國漢語音韻學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東亞漢語音韻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將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排除在東亞漢語音韻學史之外,東亞漢語音韻學史還能成立嗎?
(四)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是世界漢語音韻學史重要組成部分
將來必定會有學者寫出一部十分完備、科學的《世界漢語音韻學史》,這是漢語音韻學學術發展到一定歷史時期的必然,也是漢語音韻學達到一定高度后的成就形式之一。那么,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在其中的學術地位如何?我們可以肯定地說,至少就現在的情況看,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是世界漢語音韻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缺少它,整個世界漢語音韻學史是殘缺的。其重要性就在于,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曾經是極其輝煌的,代表了世界漢語音韻學史幾個學術領域研究的高峰部分,人才輩出,世界級學術大家不斷涌現,絕不亞于東亞其他國家和地區,乃至于歐美各國漢語音韻學學者的貢獻。尤其是文獻的整理、理論的建樹,更是特立獨行,內涵十分豐富。
(五)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須借臺灣漢語音韻學成果以完善、豐富自己
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發展到了今天,已經明顯地遇到了學術瓶頸,人才斷層十分明顯,即“文革”十年造成的惡果已經顯現。個別學者學術眼光局限性很大,不要說“中西貫通”,就是東亞漢語音韻學視閾的基本素質也是不具備的,因此,這些學者所寫的具有重要世界性漢語音韻學影響力的成果還不多見。
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將來如何立足于世界漢語音韻學之巔,再造曾經有過的輝煌?許多大陸學者都在尋找出路。比如有學者提出“走出高本漢”的口號;有的以實驗語音學方法改造漢語音韻學;有的以類型學方法浸潤漢語音韻學;也有的以語言演化理論看待漢語音韻學。各種漢語音韻學理論層見疊出,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其實,中國漢語音韻學的發展還是要走汲取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優秀漢語音韻學成果,包括理論、方法、資料、結論的路子,以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優秀學術傳統為積淀,進一步完善研究理論與方法,探索出適應現代科學理論基礎的漢語音韻學研究道路來。這其中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的成果汲取成為必需,因為臺灣漢語音韻學研究畢竟具有許多優秀的理論和豐碩的學術成果,而且自成學術體系,非常成熟。就這二十年來說,就有歷史比較的傳統理論與方法革新(丁邦新);漢語藏語、漢語西夏語比較中的漢語音韻學體系(龔煌城);文獻考據與文獻整理理論與方法(陳新雄);漢語音韻學中的觀念和方法(何大安);漢語語音史“雙線性”、發展不平衡性等地理因素(張光宇);建立獨特漢語語音史研究體系(竺家寧);當代漢語音韻學“跨界”國際觀(蕭宇超)等,扎實而有效,需要我們認真對待,不可等閑視之。
二、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關鍵性內容
研究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會觸及哪些關鍵性的內容?我們認為,以關鍵性“主題詞”提煉而表述,在目前,至少應該有:
其一,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發端和形成。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是如何萌生、呈現雛形、形成規模,進而處于全面發展形態的,這個過程肯定與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史彼此互為關聯,是個統一體。“大中國”的原則性是不可動搖的,這是我們認識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觀念基礎。李方桂說:“臺灣的語言學研究工作,無法與大陸地區全然區隔。”“就學者而言,活躍于這個領域的學者大多來自大陸,并在來臺之前已經發表了不少的研究論著。”這番話雖然是就1948年以后臺灣語言學實際情況而言的,但也適用于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研究,態度十分客觀。
其二,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分期和特點。對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分期,應該以廣義漢語音韻學史內涵觀念為原則,突破狹義的漢語音韻學史內涵觀念局限,這就要求我們具有一個整體性的認知標準。因此,對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各個階段特點的把握,既要考慮到中國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臺灣政治體制、文化特質、教育制度對漢語音韻學研究格局的制約因素,也要顧及臺灣漢語音韻學自身的學科發展歷史脈絡特點。
其三,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成果文獻盤點。本書將按照許多臺灣學者慣用的通論、理論、上古音、中古音、近代音、現代音和方音、語音比較幾大類別的結構形式進行盤點,總結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成績,宏觀把握其學術發展“多向”脈絡。
其四,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學術譜系。在臺灣漢語音韻學發展過程中,學術傳承脈絡如何,學術“血緣”關系如何,以學術譜系形式梳理,會帶來對其內質要素“驅動力”的深刻認識。“本土派”的守成進步與“洋派”的開放活躍既競爭又協同,交相輝映,相互促進,共同發展,構成了多元并存的臺灣漢語音韻學學術格局。
其五,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中國文化“母體”意識。一部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貫穿著一個主流意識,那就是培植中國文化之根。其根基已經深深扎入中國大地之母的土壤之中,盡管有過荷蘭、西班牙、日本的殖民文化短暫浸染,研究的“變異性”有所顯露,但基本上還是能夠保持中國文化“母體”本色不變,無論是研究對象、材料、視野,還是研究思路、理論與方法都是如此,這就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巨大力量。
其六,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東亞視閾學術定位。站在東亞視閾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就會發現其“主體意識”愈發濃郁,與日本、韓國、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的“輻射”和“互動”效應十分突出,在許多學術領域都是站在前列或者發揮“領頭羊”作用的;就是與歐美漢語音韻學主流學派的多次爭鋒與回應,也往往占據優勢地位。許多西方學者按照歷史語言學的標準衡量,認定臺灣漢語音韻學是世界范圍內歷史語言學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是必須認識到的。
其七,臺灣漢語音韻學被一些人邊緣化,風險是存在的,如何“突出重圍”進而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這也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問題。面對逐漸被冷落和忽視的現實,傳統漢語音韻學文獻研究范式在求變;現代漢語音韻學的國際化呼聲在激烈回蕩;漢語音韻學與其他學科“跨界”整合,衍生出新的漢語音韻學學術領域;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促進了漢語音韻學思維方式的變革,顯示出其旺盛的學術生命力。跨音韻與句法、跨音韻與語音、跨音韻與心理語言、跨音韻與語言習得、跨音韻與方言變異、跨音韻與計算機語言等新領域不斷被發掘,可以想見前景肯定是無限美好的。
三、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要消除的意識
中國大陸學者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要注意消除這樣幾方面的意識:
其一,消除過分強調大陸漢語音韻學主流地位的意識。臺灣漢語音韻學史與大陸漢語音韻學史血肉相連,離開大陸去談臺灣漢語音韻學,缺憾一定很多,肯定是不行的;同樣道理,離開臺灣漢語音韻學,大陸漢語音韻學也是不完備的,甚至是殘缺的。從學術源頭上看,否定這種血肉相連的關系,一定是只會孤立地得出某些結論,很多問題講不清楚,更勿論能夠梳理出漢語音韻學解釋理論上的“源”與“流”;但不能因此而過分強調大陸漢語音韻學的主流地位及其對臺灣漢語音韻學學術發展的決定性主導作用,這只會模糊人們的視野,導致研究的片面性。
其二,消除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研究中存在著的明顯頑固的殖民意識。臺灣有一些學者過分強調與大陸的隔閡性,殘留舊的時代,即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皇民意識”。可以說,這些學者的主要目的是要人為地割裂漢語音韻學歷史,為臺灣漢語音韻學“獨立”于中國而制造輿論。比如,有一些學者以研究閩南話為出發點,認定閩南話代表臺灣的“國語”,這實際上是日本侵占臺灣以后所確定的“臺灣語”政策影響的余續。閩南話是漢語最有代表性的方言之一,是研究中國漢語史的典型“活化石”,其形成是與漢語在各個歷史層次中的積淀分不開的,這個事實無論是誰也改變不了。一些學者保留有荷蘭和日本的殖民意識,并不代表主流學者看法,大陸學者也不必夸大這種意識的作用,更不能帶有對臺灣漢語音韻學整體性誤讀的偏見,否則以偏概全,就會導致錯誤地估計臺灣漢語音韻學整體性學術價值和意義的現象發生。
其三,消除臺灣漢語音韻學與大陸漢語音韻學“同構”的意識。有學者認為,臺灣漢語音韻學所走過的道路與大陸沒有什么兩樣,無非是高本漢現代音韻學和傳統漢語音韻學研究范式的再現。這種簡單看問題的方式方法很有問題,因為它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就是臺灣畢竟受荷蘭、日本殖民統治時間過長,個別學者漢語音韻學研究的“殖民意識”影響還存在。另外,1949年以后,兩岸歷經近七十年的痛苦分離,臺灣漢語音韻學內涵的獨特性已經注定了其與大陸漢語音韻學不可能“同構”,這是顯然的。
我們認為,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應本著客觀、公正的態度,并以漢語音韻學學術發展的科學標準來衡量,既考慮到它與大陸漢語音韻學的“同源性”,即“脫胎于母體”, “基因”內核傳承相同,所謂“基因支配著生物機體”,這是由它“母體基因”的自然選擇性決定的;但又要注意到,它存在著明顯的社會進化過程中的“變異性”。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臺灣漢語音韻學史也有自己的運行軌跡。
況且,大陸漢語音韻學發展,各個歷史時期也并不平衡,比如“文革”十年,幾乎完全停頓,而恢復舊有漢語音韻學研究傳統需要時間,因此大陸在漢語音韻學許多方面存在著研究上的“短板”,這也是客觀事實。1979年以后,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在恢復和發展中不斷提高學術水平,在奮力追趕世界漢語音韻學大潮中持續發展和前進;與此同時,與國際漢語音韻學界的頻繁交流,大大促進了自身學術水平的躍進。尤其是近些年來,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在許多方面的研究成果精湛而富于創新性,不但縮小了與臺灣漢語音韻學研究的差距,而且在某些方面已經超越臺灣同行,走在了世界漢語音韻學研究的前列。
其四,消除臺灣漢語音韻學研究往往只偏重于現代語音理論,而忽略傳統音韻學文獻的意識。許多研究漢語音韻學的臺灣學者以理論見長,富于思辨,發表了許多理論性很強的音韻與方言結合的論著,比如丁邦新《從漢語方言現象檢討幾個辨音征性問題》(1980)、何大安《聲調的完全回頭演變是否可能?》(1994)等;但我們看到,他們的理論也來源于實踐,往往通過實踐去糾正現有的許多西方理論與漢語語音研究不相對稱的趨向。丁邦新(1980)就很明確地糾正了西方語音學理論概念上的幾個問題,如鼻音和流音的區別。丁邦新介紹說,Chomsky和Halle(1968)認為鼻音和流音的區別只在元音性的不同,鼻音是“-元音性”,而流音是“+元音性”;但丁邦新不同意這個看法,認為在漢語中,鼻音和流音屬于自然行為的一類。他指出,下江官話常常把[n][l]混而為一;從隋唐中古音到國語的聲調演變中,鼻音和流音的行為總是一致的;“次濁”就是鼻音和流音,這說明他們已經被等韻學家歸為自然的一類,在聲調的演變上有一致的方向,和清音或全濁音的演變并不相同;鼻音和流音基本上都是響亮音(sonorant),用“音節性”代替“元音性”,鼻音和流音應該是完全相同的一類。所以,Chomsky和Halle(1968)的觀點和漢語的現象并不吻合。這種研究以事實為依據,確實很有說服力,但除了事實以外,還需要對西方語音學理論的熟稔,以及把西方語音學理論和漢語語音學研究結合在一起的能力,否則即便是客觀事實存在,如果沒有理論意識和聯系性研究眼光,也很難發現這之間的內在關系。丁邦新《平仄新考》(1976)與《從漢語方言現象檢討幾個辨音征性問題》風格剛好相反,以考據見長,除了引用大家熟悉的《悉曇藏》文獻之外,還補充了日本了尊《悉曇輪略圖抄》和日本凈嚴《三密抄》兩則資料,在充實的文獻基礎上確定自己的觀點,即中古平仄聲的區別就在于平調和非平調:平調指平聲,非平調包括上、去、入三聲,其中上聲是高升調,去聲大約是中降調,入聲是短促調。他認為,中國文學中的平仄聲對立就是平調和非平調的對立,“平平仄仄”不是“輕重律、長短律”或“高低律”,而是“平仄律”。理論與考據結合,而不是明顯地偏向哪一種研究模式,所以才突破了文獻視野的局限,而達到了新的研究境地。
不過,在臺灣,希圖從理論上實現漢語音韻學思維模式顛覆性轉變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蕭宇超的當代漢語音韻學國際觀。蕭宇超極力推崇當代形式音韻理論,并認為形式音韻理論在整個漢語音韻學研究領域中應該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的觀察是,近五十年來各種形式理論不斷發展,成為世界范圍內帶動音韻研究的主流。形式音韻理論,比如“衍生音韻學”(Generative Phonology,中國大陸一般稱之為“生成音系學”),涉及詞匯音韻學、韻律結構、派生音韻規則等內容,與現代臺灣流行的漢語音韻學研究范疇大不一樣。蕭宇超還力主漢語音韻學與其他學科整合,比如音韻與構詞、句法、語音、心理語言、語言習得、方言變異、計算器語言等跨學科研究,涉及音韻與構詞研究、跨音韻與句法、跨音韻與語音、跨音韻與心理語言、跨音韻與語言習得、跨音韻與方言變異、跨音韻與計算機語言等,面目皆非。在臺灣還有一些學者力主實踐這些理論,比如連金發,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博士,在臺灣清華大學教授歷史語言學、語言分析等課,重點在歷史語言學中新語法學派假說以及詞匯擴散理論中語音演變等內容;殷允美,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博士,在臺灣政治大學開設形式音韻學、漢語形式音韻學的課程;鐘榮富,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博士,在高雄師范大學教授衍生音韻學和優選理論專題課程
。但我們認為,蕭宇超所說的當代國際主流漢語音韻學在臺灣還只是一種有代表性的傾向,也許今后真的會成為多數漢語音韻學學者研究的主攻方向,但就現在看來,其術語體系與現代漢語音韻學分歧太大,不容易全面對應上,很難融合在一起。盡管如此,許多學者還是希望當代形式音韻理論與現代漢語音韻學理論兼容,并盡力做到融通。
當然,大陸漢語音韻學研究與臺灣漢語音韻學傳統研究同樣面臨著被邊緣化的危機和風險,許多學者也在盡力調整自己的研究策略和規劃,尋求最優的發展方向和路徑,正經歷著痛苦而艱難的抉擇。那么,回顧中國臺灣漢語音韻學史,并思考中國大陸漢語音韻學的未來,是不是會帶給我們新的收獲和啟示呢?這是我們研究臺灣漢語音韻學史的目的之一,希望關心中國和世界漢語音韻學未來命運的讀者能夠予以充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