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三衙管軍制度研究(全二冊)
- 范學輝
- 10019字
- 2020-03-13 15:01:48
三、宋仁宗朝:三衙管軍制度的定型
(一)三衙四廂:“管軍八位”
宋仁宗暨以后北宋各朝,三衙管軍制度得以定型,其編制不再像宋初三朝那樣增減不定,除殿前和馬、步軍都指揮使“或不常置”以外,實際編制固定為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各一人;都虞候,各一人。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各一員。此即宋代著名的三衙四廂“管軍八位”。
從宋真宗朝的后期開始,三衙管軍當中殿前司之殿前都指揮使,雖時有居其位者,然多為原任殿前副都指揮使經郊祀、明堂、皇帝即位等“大禮”之后方得升任,時稱“加恩升使”。如許懷德是因“祀明堂”,遂由殿前副都指揮使遷殿前都指揮使;郝質、燕達、苗授、姚麟等人,則是由新君即位特別加恩,而由殿前副都指揮使遷殿前都指揮使的。
而且,殿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事實上極少并置。馬軍司之馬軍都指揮使、步軍司之步軍都指揮使兩職,通常亦不再輕授,基本上等同于廢除,僅以馬軍副都指揮使、步軍副都指揮使為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之帥。如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十一月,三衙之帥即為“殿前副都指揮使劉謙、馬軍副都指揮使曹璨、步軍副都指揮使王隱”。
宋仁宗一朝更是如此。查檢宋寧宗朝三衙管軍郭倪所撰《侍衛馬軍司題名記》:在此期間得授馬軍都指揮使者,唯有宋仁宗明道元年(1032)八月至景祐二年(1035)三月之間的高繼勳和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至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八月的郝質兩人。再加上宋仁宗即位之初的乾興元年(1022)二月,王守赟以“仁宗即位”,由馬軍副都指揮使“加恩”晉升馬軍都指揮使以外
,至多不過三數人而已。
宋英宗、神宗兩朝,則一人也無;宋徽宗一朝,唯有建中靖國元年(1101)八月至崇寧元年(1102)四月的曹誦一人;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郭仲荀曾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主管侍衛馬軍司公事
。步軍都指揮使的情況,顯然應當與馬軍都指揮使大同小異。
由此可知,宋仁宗朝以后,三衙管軍實際的編制當為八等八員。如宋仁宗時人張演即有云:
以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三衙都虞候,天武捧日、龍(武)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為管軍。
具體說來,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十二月,宋夏戰事正酣,宋廷突擊調整了三衙管軍的人事安排,他們是:
殿前副都指揮使、寧遠節度使鄭守忠為安遠節度使、知徐州,馬軍副都指揮使、威武留后高化為建武節度使、殿前副都指揮使,步軍副都指揮使、永清留后李用和為馬軍副都指揮使,殿前都虞候、英州防御使孫廉為隨州觀察使、天雄軍副都部署,馬軍都虞候、高州防御使方榮為容州觀察使、步軍副都指揮使。
步軍都虞候、洋州觀察使、真定府路副都部署劉興為昭武留后,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眉州防御使、鄜延副都部署葛懷敏為殿前都虞候,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賀州防御使、環慶副都部署任福為馬軍都虞候,寧州刺 [史](使)、鄜延副都部署許懷德為陵州團練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孫廉、劉興并落管軍。
宋廷還專門下詔宣布:“步軍都虞候、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皆未補人,俟邊將有功者除之。”綜合實際的人事安排與此道詔書不難看出:其時三衙的職位編制,就是:殿前副都指揮使、馬軍副都指揮使、步軍副都指揮使,殿前都虞候、馬軍都虞候、步軍都虞候,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確乎無疑共計八等八員。
宋仁宗朝之后,歷英、神、哲、徽、欽數朝,其間盡管經歷了宋神宗時規模較大的官制改革,即所謂的“元豐改制”,但三衙“管軍八位”的制度,一直沒有較明顯的變動,遂成為北宋定制。對此,宋人有許多比較準確的論述,例如蘇轍說:
況自祖宗以來,以管軍八人,總領中外師旅,內以彈壓貔虎,外以威服夷夏,職任至重。
兩宋之際蔡惇撰、其子蔡興宗敘,大致成書于南宋初年的《祖宗官制舊典》云:
管軍八位,自比政府八公,而武弁軍門乃號八披梯。
蔡氏所撰之《祖宗官制舊典》,三卷,七十七門,是南宋初期一部相當有影響力的職官專書,現已大部散佚,此出自于《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九“康定元年十二月癸卯”條李燾注所引,然李燾將書名簡稱為《官制舊典》,更誤系作者為“秦興宗”。案:宋人趙希弁撰《讀書附志》有云:“《祖宗官制舊典》三卷。右東萊蔡元道所編也,其子興宗敘于后,云:‘追記祖宗舊典,凡設官任職、治民理財之要,與夫分別流品、謹惜名器之道,合七十七門’云。”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六亦曰:“《祖宗官制舊典》三卷。直龍圖閣東萊蔡惇元道撰。大略以為元豐用官階寄祿,雖號正名,而流品混淆、爵位輕濫,故以祖宗舊典與新制參稽并考,而論其得失。元道,文忠公參政齊之侄孫,而翰林學士延慶之子,渡江卒于涪陵。尹和靖焞嘗題其墓。”
《文獻通考》、《宋史·藝文志》等亦皆收錄,皆作蔡惇元道“《祖宗官制舊典》,三卷”。可知《官制舊典》全名當為《祖宗官制舊典》,《續資治通鑒長編》此處“秦興宗”乃“蔡興宗”之誤。
又,該書作者為蔡惇,其字為元道,卒于南宋渡江之后,蔡興宗乃其子。其內容,正如前引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所云,以及朱熹在《朱子語類》中所批評的:“蔡元道所為《祖宗官制舊典》他只知懲創后來之禍,遂皆歸咎神宗不合輕改官制,事事以祖宗官制為是,便說此是百王不可易之典。殊不知后來所以放行逾越,任用小人,自是執法者偏私,何關改官制事!”當以宋神宗元豐改制為中心,綜論北宋一代制度的變化得失,南宋初年制度亦有所涉及。該書成書當在南宋時,故朱熹有“他只知懲創后來之禍”云云。李燾僅稱“蔡興宗《官制舊典》”而不提蔡惇,足證是書無疑經蔡興宗整理方才成書,其中當多有蔡興宗之手筆,刊布于南宋無疑。
南宋洪邁《論三衙軍制札子》亦云:
以祖宗之制論之,[三衙] 軍職之大者,凡八等。除都指揮使或不常置外,曰殿前副都指揮使、馬軍副都指揮使、步軍副都指揮使,曰殿前都虞候、馬軍都虞候、步軍都虞候,曰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秩秩有序,若登梯然,不可一級輒廢。一或有闕,即以功次遞遷。
章如愚《群書考索》、潘自牧《記纂淵海》則概括說:
官制:管軍八位,武弁軍門號八階梯,蓋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四廂都指揮使為管軍。
惟殿前、馬軍、步軍都副指揮使,三軍都虞候,天武捧日、龍衛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為管軍掌兵之職。
《群書考索》、《記纂淵海》的史料來源,主要就是蔡氏所撰之《祖宗官制舊典》。與《群書考索》、《記纂淵海》大致類同的記載和表述,其實還有許多,如《群書會元截江網》: “以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三衙都虞候,天武捧日、龍武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為管軍。”《古今合璧事類備要》、《翰苑新書》: “殿前、馬軍、步軍副都指揮使,三軍都虞候,天武捧日、龍衛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為管軍。”
等等。上述記載,無一例外,皆是指宋代三衙管軍為八等八員之制。
應該著重強調的是,三衙管軍的編制雖有八等八員之眾,但按照北宋當時的規定,真正有權主持和處置三衙日常事務的,卻唯有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即“三帥”大權統攬,三衙都虞候、四廂都指揮使基本上無權真正干預。宋仁宗朝的尹洙就引北宋三衙此制為據,對當時地方兵馬司兵權不一的弊病提出了異議,他說:
古者大將出師,其下皆偏裨、部曲,莫不稟命于大將者也。今諸路都監而上,皆與大將均其所統,雖名品至異,然皆署事而同論,非古制也。不獨非古,只以國朝殿前、侍衛司軍制言之,亦異矣。今殿前、侍衛都虞候,乃都指揮使之貳,較其名品,不甚相遠,至于署事,皆不得預。豈非戎事尚一,其下止當稟命邪?
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左右成書的孫逢吉《職官分紀》亦曰:三衙的副都指揮使“若具員在京,則凡公事,都虞候以上遞申其長,然后謄奏行下”。也就是說,都虞候在三衙其實并沒有多少決策權,只能是奉命行事而已。至于四廂都指揮使,朱熹更有言:“四廂都指揮使,又有甚諸色使,皆是虛名。只有三衙都指揮使真有職事。”
故高瓊為殿前都指揮使,“典禁軍,未嘗與副將言及軍事”
。孫升將“侍衛禁嚴,統率士旅”之權,僅歸于“前殿三帥”
;范祖禹則言及“管軍之臣止有三人”、“京師之兵總于三帥”
,而不籠統地歸之于“管軍八人”,原因也就在于此。
三衙的都虞候和四廂都指揮使通常只能在副都指揮使闕員,或在外任職時,方能加系“權管勾”或“同管勾”之類的頭銜,來主管三衙的公事。如宋仁宗朝有“殿前都虞候、隴州防御使、權管勾步軍司事王凱”,宋神宗朝有“馬軍都虞候、金州觀察、權管勾侍衛馬步軍司燕達”
,宋哲宗朝有“步軍都虞候、信州團練使、定州路副都總管劉斌權同管勾馬軍司”
等等。三衙都虞候和四廂都指揮使,如若既不外放兵馬司擔任兵官,又沒有“權管勾”等一類的頭銜,則大致類同于有職無事的閑職。
正因為如此,從宋仁宗朝開始至宋神宗朝,三衙管軍“差八員,仍逐司常留一二員宿衛”,逐漸成了三衙的慣例。除了“一二員宿衛”開封之外,其馀六七員的三衙都虞候、四廂都指揮使職位,宋廷或者就地授予地方兵馬司的高級兵官,主要是河北、河東、陜西等地經略安撫司的馬步軍副都總管,或者命三衙管軍帶三衙職銜外放,出任陜西等地的經略安撫司馬步軍副都總管等高級兵官,在前線統領邊兵,待三衙缺人后再抽調回京師管軍。
略作說明的是,《宋會要輯稿》引《兩朝國史·志》所列殿前司管軍職位當中,除了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之外,還有“副都虞候”一職。《兩朝國史》成書于宋神宗朝,是宋廷記錄宋仁宗、宋英宗兩朝歷史的官修史書,然翻檢史籍,不論是殿前司,還是侍衛馬步軍司,皆無“副都虞候”的設置,《兩朝國史·志》的說法恐怕不確。
此外,捧日天武和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兩等軍職,盡管已經明確無疑地進入了管軍之列,如宋仁宗天圣九年(1031)十一月“渠州防御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孫正改沂州防御使、貝州部署,落管軍,御史言正衰老不任事也”。康定元年(1040)十月,環慶部署、忻州團練使、兼知慶州任福“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賀州防御使,賞白豹城之功也”
,時人稱“任福以白豹功除管軍”
等等。但正如王曾瑜先生所指出的:四廂都指揮使“雖也稱管軍,但不應稱三衙管軍”
。確實,終北宋一代,起碼在時人的觀念里,四廂都指揮使還是難以與都虞候、副都指揮使、都指揮使完全并列,宋寧宗朝三衙管軍郭倪主持編撰的《侍衛馬軍司題名記》北宋各朝的馬軍司主帥就僅限于都副指揮使和都虞候,以四廂都指揮使權管馬軍司事務者亦僅標明“權”字而已。
(二)三衙管軍的闕員現象
北宋三衙雖然有明確的職位員數編制,但是,三衙管軍大致滿員的情況,主要出現在宋太宗、宋真宗兩朝遼、宋戰爭期間,以及宋仁宗朝寶元、慶歷年間的宋夏戰爭期間。這是因為當時前線戰事緊急,宋廷急于用將。除此而外,正如王曾瑜先生在《宋朝軍制初探》增訂本當中所指出的:“據《景定建康志》卷二六《侍衛馬軍司》所載歷任管軍表,北宋侍衛馬軍司管軍大都只設都虞候一人,任都指揮使者頗少。”北宋三衙管軍缺額的現象,事實上長期存在。
眾所周知,宋太祖朝的殿前都指揮使一職,即曾空闕了長達六年之久。宋真宗朝遼、宋剛剛停戰后的景德二年(1005),馬軍司、步軍司甚至一度同時缺帥,宋廷只是命殿前司的主帥殿前都指揮使高瓊來兼領馬軍司、步軍司。對此,高瓊甚表擔憂,他曾經向宋真宗專門進諫說:
臣衰老,倘又有犬馬之疾,則是一將總此三職。臣事先朝時,侍衛都虞候以上,常至十員,職位相亞,易于遷改,且使軍伍熟其名望,邊藩緩急,亦可選用。
宋真宗雖然采納了他的建議,在高瓊與馬軍都指揮使葛霸以“老疾”解除三衙軍職之后,隨即以劉謙、曹璨兩人分別出任殿前副都指揮使、馬軍副都指揮使,然就此以后,馬、步軍都指揮使仍不輕授。這可能與遼、宋“澶淵之盟”簽訂后,遼、宋戰爭業已結束,宋真宗有意大規模裁減軍隊員額,對三衙等軍隊高級將領的職位,自然也是盡量地壓縮有關系。
宋仁宗朝宋、夏大規模戰爭基本告一段落后,亦是如此。宋仁宗慶歷四年(1089),張方平就指出:“昨差出許懷德后,馬、步軍皆闕都帥,遂自環慶路抽回殿前都虞候王元,令權勾當步軍司公事。其王元又已年老衰病,至于總司軍政,亦恐精力不逮。切以殿前、馬、步軍逐司公事不少,非惟統率宿衛,務要眾整,亦須諳熟軍制,稍通吏用……乞于以次管軍將校中,擇取一兩人赴闕,分總禁衛,佐佑扈翼,于體為便。”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十一月,時任臺諫官的趙抃亦言:
臣伏見自來殿前、馬、步軍,各有帥、副,共六員。今殿前只許懷德、馬軍惟范恪,外又復兼管步軍,其馀都指揮使、虞候,見差出四員。夫禁衛士旅眾多,全藉忠干有心力帥、副分頭部轄,訓練精強,以壯朝廷之威。今來在京見闕四員,伏望特賜指揮,抽還供職,或別選差填補。所貴專各管勾軍政,免致急闕誤事。
宋英宗朝,殿前都虞候郭逵亦曾兼領馬、步二司,范祖禹所撰郭逵墓志銘有云:“英宗即位,加容州觀察使,升侍衛親軍馬軍都虞候。馬、步軍缺帥,詔公入朝,兼總二司。未幾,兼領殿前司”。案:郭氏遷馬軍都虞候在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五月,治平元年(1064)八月宋英宗即位實遷殿前都虞候,治平三年(1066)四月由殿前都虞候升遷同簽書樞密院事
。又,宋英宗治平元年八月,賈逵除步軍副都指揮使、竇舜卿除馬軍都虞候,范氏所言“馬、步軍缺帥”,當指賈逵時任鄜延路副都總管、竇舜卿時任邠寧環慶路副都總管
,皆在外領軍。范氏所云盡管存在著上述不準確之處,然亦不會完全無據,宋英宗治平年間,馬軍司、步軍司甚至三衙事務,起碼在一個較短的時間內,曾由郭氏一人兼領,當為事實。
至宋神宗朝,三衙“管軍常多闕員”,已然是朝廷詔書中都公開承認的事實。事實上,宋神宗一朝,馬軍司和步軍司確時常缺帥,像燕達即以馬軍都虞候“權管勾馬、步軍司”
,在較長時間內兼領兩司;元豐四年(1081),又詔步軍副都指揮使、邕州觀察使、太原府路副都總管劉永年“赴闕供職,主管步軍都指揮使兼主管馬軍司”
,至元豐七年(1084)劉氏卒時,其職依然是“步軍副都指揮使、邕州觀察使兼權侍衛馬軍”,或徑書曰“步軍 [副] 都指揮使、邕州觀察使兼權侍衛馬軍司”
,這說明劉氏同時兼領步軍和馬軍兩司三年有馀。《神宗正史·職官志》徑稱:三衙“副都指揮使、都虞候,無定員,以刺史以上充,備則通治,闕則互攝”
,就是此一客觀情況的準確反映。
元豐八年(1085)四月,宋哲宗即位伊始,守太府少卿宋彭年上書朝廷,奏請:“殿前、馬、步軍司管軍闕官,乞依故事差八員,仍逐司常留一二員宿衛。”此事得到了司馬光的支持,一度引發了不小的政治波瀾。宋氏此奏,足證三衙其時連“逐司常留一二員宿衛”也無法保證。司馬光在引用宋氏上奏時,將其概括為“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軍臣僚”
,更清楚地說明這一點。
宋哲宗朝,三衙管軍闕員更是發展到相當嚴重的程度,如元祐五年(1090)就是“管軍臣僚見闕三人”,闕員將近二分之一了。當時除殿前副都指揮使一職一般不空缺之外,馬、步軍副都指揮使或空缺一員,或兩員皆缺,以都虞候或四廂都指揮使一員來權領馬、步軍司,是相當尋常的事。例如:元祐三年(1088)前后,宋廷就是以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姚麟兼權馬、步軍司
;元祐四年(1089),姚氏又以步軍都虞候“權殿前司事”
。元祐五年九月,又以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劉斌權管勾步軍司,馬軍都虞候姚麟權管勾馬軍司,當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權管勾步軍司劉斌外任為秦鳳路副都總管之后,再度由姚氏一人兼權管勾馬、步軍司
。同年十二月,呂真亦在姚氏之后,“以馬軍都虞候的身份,兼任權管勾步軍司”
。元祐七年,劉斌則以步軍都虞候“同管勾馬軍司”
。宋哲宗、宋徽宗之際,又有“差樞密副都承旨曹誘權勾當馬、步軍司公事”
之舉。也就是說,整個三衙往往不過兩員管軍在京。
究宋哲宗一朝,步軍副都指揮使一職,僅大致經過四任:即苗授、劉昌祚、劉舜卿、姚麟,而馬軍副都指揮使一職,更只經過區區姚麟一任!正是因為馬軍副都指揮使之職一直空缺,當元祐七年二月步軍副都指揮使劉舜卿卒后,簽書樞密院事王巖叟就堅持要遞補姚麟為步軍副都指揮使,他的理由是:
祖宗以來,三帥不曾闕兩人,蓋殿帥若闕,難為從下便超補。今姚麟是殿前都虞候,合升作步軍副都指揮使,又劉斌本以不才令出,今不得已,卻欲召入,令與麟相兼管。
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高氏雖然勉強同意了王巖叟的請求,卻仍然表示:“更有闕,皆多時不補,亦不妨否?將相非小事,豈得容易!”眾所周知,元祐年間太皇太后高氏大權在握,在她如此思路的引導下,三衙管軍在這一期間的大量闕員合乎邏輯,并有向制度化發展的趨勢,孫逢吉《職官分紀》即有云: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闕,則以副都指揮使領其事,若副都指揮使又闕,或在外,則殿前、步軍司兼領之”
。步軍司亦然。該書成書于宋哲宗元祐七年左右,這一段表述所直接反映的,主要就應該是宋哲宗元祐年間的情況。
宋仁宗朝以后,尤其是宋神宗、宋哲宗數朝三衙管軍闕員問題的加劇,可能主要與以下四個因素有關:
其一,選任趨嚴,無其人則闕。自宋英宗朝之后,三衙管軍的選任趨向嚴格,重視戰功,不再輕授,無其人則闕其位。至于戰功,宋神宗元豐年間具體規定:“身經戰斗,酬獎遷官,方理為戰功,著為令。”顯然很不易得。兩宋之際蔡惇撰、蔡興宗敘、成書于南宋初年的《祖宗官制舊典》有云,三衙管軍八位:
祖宗選用立格至嚴,每分武舉、世族及軍伍出身人,無其人則闕,故武舉、世族四員常足,而軍伍四員常缺,蓋難其人而不敢廢祖宗法也。
蔡氏之語,正如李燾案語所評論的:“要亦不皆如其說。”不能說完全準確,然“無其人則闕”,與宋英宗朝之后的實際情況大致相符合,也能部分地解釋當時三衙管軍闕員的現象。
其二,宋夏戰事方殷,陜西、河東等前線亟需用將,遠較京師三衙為急。自宋仁宗朝宋夏戰爭后,宋與西夏的摩擦、沖突此起彼伏,激烈的戰爭也時常爆發,北宋軍隊的部署不得不同時應付西、北兩邊,尤以西事為重。宋神宗本有“并吞西夏之志”,熙豐強軍之后,更是采取積極進取的國策,開始對西夏發起較大規模的攻勢,力圖制服甚至伺機并吞西夏。
宋哲宗、宋徽宗兩朝,除舊黨執政的元祐等個別年間之外,主要以“紹述”為國是,大致堅持執行宋神宗制服西夏的既定方針,拓邊西北的戰事持續地展開。西夏在宋軍持續打擊之下,由于整體國力有限,在戰略上逐漸落了下風,然西夏將勇兵悍,在戰場上決非易與之輩,宋、夏戰局呈現拉鋸的持久戰局面,雙方激戰頻頻,勝敗互有,時常爆發大仗,小的戰事、摩擦、對峙更是無時不有。
宋夏戰事方殷,西北戰區尤其是鄜延、環慶、涇原、熙河等陜西各經略司以及河東經略司,戰事頻頻,不僅各屯重兵,正所謂“今日邊帥,全藉威名曾經戰陣之將,以服敵氣”,當然更亟需用將,需要一大批能征慣戰的將領在前線統軍征戰。反過來,三衙所在的京師開封,遠離戰區,三衙不過為安享太平的“在京坐局官司”
之一而已。
以宋神宗一朝為例,殿帥就多用資深宿將,也就是老將,像郝質、賈逵、楊遂等數任皆卒于位,接替楊遂的盧政竟已不可思議的高齡七十馀,按宋代“七十引老而去”的慣例,他早該自請致仕了,史書中說盧氏:
年七十馀,氣貌不衰,侍立殿下,更數時無惰容,扈從輦前,能獨上馬,踴躍先導。觀者壯之。
“觀者壯之”一語,真不知史家是真正的稱贊,還是辛辣的諷刺。殿前司如此擇帥,固然說明其時殿帥地位的尊崇,但同時也表明其實際的軍事重要性反而在下降。
宋哲宗朝的重臣知樞密院事曾布,在與宋哲宗討論馬軍司管軍人選的時候,就認為年富力強的馬軍都虞候王恩“少壯,可驅策,兼頗得邊人情”,“置之于此可惜”,建議把王恩外任涇原或熙河路的副總管,代以“衰病”的老將張整來統領馬軍司,并得到了宋哲宗的批準。
顯而易見,在曾布的眼里,開封城并非將帥用武之地,三衙管軍在一定程度上已然被視若浪費將材的閑職了。案:張整元符元年(1098)二月主持馬軍司,當年八月即因老疾致仕,前后不過半年,而接任的賈嵒,九月就職,十二月即因老疾致仕,在職更是不到三個月。張、賈二將,確乎既“衰”且病矣。
曾布是王安石新法的堅定支持者,前文提到的太皇太后高氏則極端仇視新法,但在三衙管軍闕員問題上,一個主張“多時不補,亦不妨”,一個主張將材“置之于此可惜”,兩人的看法還是比較類同的。這說明:同時在京城并置殿前、馬、步軍“管軍八位”并無太大的必要,已然是當時宋廷的主流觀念。
可以參照的是,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十一月,宋神宗專門下詔裁減了陜西同、陜兩州的駐泊兵馬都監各一官,原因就是“上以西鄙用師,兵多在邊而內地官冗故也”。三衙自然不好與地方兵馬司相類比,三衙管軍也不會被輕易裁減,但既然“西鄙用師”,三衙安居內地京師,其多有闕員不難理解。
其三,留闕以待,“俟邊將有功者除之”。三衙管軍之位的闕員,便于宋廷及時提升前線兵馬司的立功將領,激勵他們為宋廷效命。宋仁宗康定元年十二月,正當宋夏戰事一觸即發之際,宋廷專門下詔書曉諭陜西前線眾將:“步軍都虞候、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皆未補人,俟邊將有功者除之。”
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十月,陜西熙河、涇原兩路宋軍分別挫敗了蕃部和西夏的攻勢,宋廷隨即擢升“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高州刺史、知熙州劉舜卿為團練使,充馬軍都虞候。旌其議邊事之勞也”; “權發遣涇原路經略司公事、馬軍都虞候劉昌祚為殿前都虞候”、“以備御夏人有勞故也”。不難想象,如若三衙管軍之位平時已然滿員,如此賞功,就會因無闕可授而難以進行了。
其四,將兵法的影響。熙寧、元豐之際,宋廷推行將兵法,在開封府界、京東西兩路、陜西、河北陸續組建了“七十九將”,后又在東南地區組建了“十三將”,總計九十二將。至北宋末更增至一百五十一將以上。對三衙而言,將兵法的推行,主要造成以下兩個較大的影響:
一則使開封府界本屬三衙直轄的大批兵力獨立出去,元豐年間單獨編組為開封府界十一將,加上不系將部分,總兵力約為“府界廂、禁軍二百一十六指揮”,當在十萬人上下。宋哲宗時一度改為十將,宋徽宗時則擴編為至少十四將
。三衙的直轄兵力,由此有了大幅度下降,加之熙寧年間以來因并營、整編及“封樁禁軍闕額請給”等諸多政策的影響,最多不過十一萬馀,甚至更低,已然難以與兵力雄厚的陜西各經略司相提并論了。熙寧七年(1074)的時候,宋神宗就曾經憂慮地說:“邊有老人亦謂今之邊兵過于昔時,其勢如倒裝浮圖,朕亦每以此為念也。”
二是正如南宋時人所謂:
國家之兵,大抵自禁兵立而廂兵廢,自將兵立而禁兵廢,自大軍立而將軍又廢矣。
隨著將兵法的推行,禁軍被劃分為“系將”和“不系將”兩大部分,“將兵”被視作精銳,“不系將”禁軍自然被下降到了雜牌的尷尬地位。宋人有云:宋初“禁軍有退惰者,降為廂軍,謂之落廂。自熙寧后置將官,而禁軍又有系將、不系將之別,則禁軍亦分為二矣”。如此說來,則“不系將”禁軍大致與廂軍的地位相類似,已然下降為禁軍的雜牌軍了。
三衙所部,盡管不編組為將兵,卻被稱為“在京禁軍”,在名義上不使用“不系將”之類稱呼,但在事實上,將兵法推行之后,陜西各經略司下轄諸將兵,即著名的“西軍”,成長為宋軍的王牌部隊。除陜西、河東、河北以外,內地則是開封府界、京東西路的將兵作為機動力量,得到宋廷特別的重視。
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五路大舉伐夏,以陜西各經略司諸將為主力,作為配合和加強力量,還出動了“開封府界、京東西在營兵馬十九將往陜西權駐扎”,總兵力當在十萬上下,具體部署是:“內府界第一、第三、第五、第六,京東第一至第五,京西第三將,赴鄜延路;府界第七、第九至第十一,京東第六至第九,京西第六將,赴環慶路。”相比之下,三衙主要由王中正“于在京七百料錢以下,選募馬、步軍萬五千人”
,實際出動的應該還要少于一萬五千。
可以說,熙豐將兵法推行之后,三衙各部,不論是其軍中地位,還是其軍事重要性,都呈現出急劇下降趨勢。三衙管軍的闕員現象,在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北宋中期以來特別是宋神宗熙豐以后三衙兵力減少、地位下降符合邏輯的結果。
其五,正如筆者前文已經提到的,宋代三衙雖然實行八員管軍制,然殿前司、馬軍司還有步軍司,其實質上都是一長制。三衙各以一員管軍統領,空缺副都指揮使、都虞候,或以三衙都虞候或四廂都指揮使一員來權管勾殿前、馬、步軍司事務,同樣也可以保證三衙的有效運轉。這可能是最簡單,但也可能是最直接的原因。
除以上五個具體的原因之外,王曾瑜先生則從政治的角度加以分析說:
所謂“三帥不曾闕兩人”,大致從宋真宗時開始,至少的三名三衙管軍亦可不滿員,元祐時即由姚麟和呂真前后兼任馬、步兩司管軍。一將可“兼領二司”,表明了宋廷對控制三衙武將的信心,不須擔心他們謀反。
這也應當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因素。宋初與兵變頻仍的唐末五代相接,皇權對三衙眾將當然不得不防,不使兵權過于集中,而到了宋真宗朝以后,不論是朝廷的政局,還是整體的社會形勢,都已然呈現穩定和安寧的局面,宋廷對三衙眾將盡管仍有制約的必要,但正如王先生所指出的,已經不再擔心他們會謀反,不再擔心他們挑戰甚至威脅皇權。
宋徽宗即位之后,三衙管軍闕員的現象才有了較明顯的改觀,他即位伊始,盡管三衙“管軍今止闕三人”,仍立即訓令三省、樞密院速進擬補缺人選。在宋徽宗朝,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都虞候、捧日天武、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管軍八位”,在京管軍的二三員,于前線統兵的五六員,皆基本上保持了大致的滿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