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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用你安慰

  • 他們的世界
  • 栩沐
  • 14195字
  • 2019-07-10 17:07:12

昨日車禍事故的陰霾依然籠罩在殯儀館的上空,遇難者的遺體雖然進行了防腐與整形,但家屬的悲痛在短時間里是消散不去的。

事故死亡人數多,又大部分是小學生,這成了近幾日延州百姓談論的話題。市民們都為無辜的生命惋惜著,教育局與市政府也相當重視,要求殯儀館全力處理好后事,所有殯葬費由政府負責。又因為是車禍事故,在交警還沒有最后對這起交通事故判定前,遇難者遺體只能暫時存放在冷藏柜里,不能立馬火化。

這兩天,林多成功通過了心理考核,正式成為了遺體美容實習生。她與葉夢在紀秀花的介紹下,終于知道了其他師父的名字。

化妝組除了方清明與紀秀花,還有四個化妝師,兩男兩女,年紀相差有點大,最大的五十一歲,最小的三十三歲,其中一對還是夫妻。

五十一歲的周峰曾經做了二十多年的火化工作,后來因為身體無法承受火化間高溫、粉塵多的工作環境,于三年前轉做化妝師,這里他的年紀最大,在殯儀館工作的時間也最長,但從不倚老賣老,反而很謙卑地向紀秀花學習化妝、整容、防腐技能。

而那對夫妻,男的三十五歲,名叫曾國寶,女的三十四歲,名叫劉冰,兩人工作起來沉默寡言,夫妻之間沒有什么互動,獨來獨往,性格沉穩。

還有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叫甘曉曉,大齡剩女一枚,皮膚很黑,體型微胖,性格與那對夫妻差不多,一天工作下來根本不說什么話。

化妝組每日上班前都要在辦公室開一個簡短會,由組長紀秀花安排一天的工作。昨日因小學生車禍事故,她還來不及介紹葉夢這個實習生,今天林多正式通過考核,她索性在今天的會上一起介紹她們。

葉夢與林多二十歲出頭,臉上全是膠原蛋白,全身充滿蓬勃朝氣,她們很有禮貌地對著組里的化妝師們微笑點頭,只是沒有得到他們的回應。

會議結束,化妝師們冷漠離去,立馬投入到工作中去。林多拉著葉夢的手輕輕說:“這里的人都好面癱呀。”

“工作時沒辦法對著尸體笑,可是其他時間他們怎么還是不笑呢?”葉夢也很郁悶,自己雖然不愛說話,但至少懂得笑。

遇難事故發生三天后,交通事故判定結果下來了,遺體可以火化了,時間定在后天。遇難者遺體十八具,加上其他正?;鸹倪z體,也有四五十具遺體,這樣算起來那天工作量不小。對葉夢與林多來說,機會來了,因為當天人手緊,她們也要親自上陣化妝,短時間內她們要掌握最初級的遺體化妝。

這不,一具在醫院病逝且完整無缺的遺體擺在了她們面前。紀秀花開始打理尸體,邊做邊講解。從遺體的進進出出、拾手尾、注防腐液、記化妝品用途種類、次序再到最后的穿壽衣,每個環節她都詳細說明。

“往生者的化妝品都是有品牌的,劣質的化妝品都不能用。大品牌的化妝品容易上妝,妝容也保持得比較久,也會減低尸斑色,也算對死者的一種尊重吧?!苯又?,她開始講解化妝,化妝過程與正常人化妝差不多,但是具體的要按家屬的要求來。比如說逝者生前喜歡的妝容,如果沒有特別要求就簡單抹點粉,修眉,涂口紅。

給遺體化好妝后,紀秀花開始說起如何穿壽衣:“根據遺體情況,并不是出殯前都穿壽衣,如果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肯定穿壽衣,如果未成年或年輕一點的人,一般由親屬為其準備生前最喜歡的衣服,不管是什么衣服,都要由腳開始穿上去,即鞋、褲、裙、上衣,如此類推,寓意是死后會升天,免落入地獄?!?

看了紀師父與其他師父完成幾具遺體化妝后,輪到她們正式上場了。葉夢與林多負責的前三具尸體都是病逝的老人,她們按師父的要求很好地完成了化妝任務。

第四具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死于車禍。出事的時候,她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上,車子撞擊時由于車門沒有關好,她被甩飛了,重重摔在地上,當場死去。

她的家人為她送來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一條很有特色的白色項鏈、一頂紫色絨帽,還有一張遺照。葉夢從遺像上看到了她生前的樣子,照片里她戴著這條白色項鏈、紫色絨帽,在落滿櫻花的山上燦爛地笑著,她的四周有無數櫻花在風中翩然起舞,飄逸的長發隨之飛舞,紫色絨帽下的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窩,襯著她的笑容單純甜美。

“這個往生者化妝比較有難度,你們一起來!”紀師父說。

要先為她脫掉血衣,因為身上沾著凝固的血跡,所以身體與血衣黏合處還要修補破損的皮膚,然后給她穿衣。林多為她穿襪子、鞋子,在穿褲子的時候把她的腳提了起來,穿好后又慢慢放下,最后穿衣,戴項鏈。葉夢為她梳頭,長長的頭發順著葉夢的手指垂下來,自然的鬈發非常漂亮,就像洋娃娃般美麗、可愛。

當要為她戴帽子的時候,葉夢看到她睜開眼睛,事出突然,場面有點瘆人,葉夢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平靜下來了。聽師父們說過化妝過程中有的死人會睜眼,那是因為化妝時無意觸碰到死者神經,溫度的差異刺激死者大腦,從而睜開雙眼,并不算什么怪事,也并不是人們傳說的死不瞑目。

女孩的眼睛仿佛要將葉夢看穿,又好像有什么話要對葉夢說。葉夢輕聲對她說:“放心,我會將您打扮得美美的,您安心地走吧。”說著,葉夢用熱毛巾敷在她的上眼瞼上,敷到一定時間時,再蓋上她的眼睛,眼睛自然閉上了。

最后葉夢給她化好妝,她像睡美人般安安靜靜地睡著,再也沒有睜開眼。

看著遺體被抬進冰棺里,然后被推走,葉夢始終忘不了這個年輕女孩的臉,那張臉多么美麗動人,可為什么老天爺讓她這么早離開人世了呢?世事很難預料,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什么時候死,所以人活于世,要好好珍惜每一天,珍惜親人與朋友。

紀秀花對她們此次的工作很滿意,只是這行做久了,笑容習慣性消失了。她平淡地說:“目前你們只是學徒水平,沒有關系,時間久了,讓你們負責的尸體也會越來越難,只要三到五年,你們就會成為資深遺體美容師,當然前提條件是實習完還繼續從事這一行?!?

上午忙完后,葉夢與林多換下防護衣,準備去食堂??闪侄嗌狭似碌篮?,并不急著走,好像在等什么人。

葉夢不解地問:“陳航好像說在食堂等你,你在這里等誰呀?”

“我等方清明呀?!?

葉夢真想說她是一個花癡,她要等就等吧,自己才不會陪著做花癡呢,更何況自己看到方清明有點怕。葉夢正要轉身,卻見方清明身著黑色工作服出現在了視線里。

林多欣喜若狂地跑到他面前,直言:“方師父,我是延州大學殯儀專業的,您曾經到我們學院講過課。”

面對突然出現的實習生,方清明很客氣地沖她點點頭。在經過葉夢身邊時,他把她當作空氣般,一晃而過。

可林多像跟屁蟲一般跟在他身后問:“方師父,我資質尚淺,自知現在還不能成為您的徒弟,可是我想知道做您徒弟的條件?!?

葉夢真沒有想到林多竟然如此直接地問了出來,只覺得自己曾經見識過方清明的冷酷,想必她的下場和自己差不多。

方清明一個轉身,除了看到黏人的實習生,也看到了遠處的葉夢。他暗想:這次來的兩個實習生,一個活潑好動,一個安靜內向,但兩人從各個方面來說都很適合做這行,可惜僅是實習而已,說出來會傷她們的自尊心,但他還是要如實告知。

“非實習生并且工作經驗有三年以上,你還是慢慢等吧?!闭f完,他不客氣地走了。

林多依然沒有死心,跟在他身后:“方師父,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吧。”

這下方清明沒有理她,自顧自地走了。

葉夢真佩服林多的磨人功夫,覺得對方如果不去做推銷員真是可惜了。

到了食堂,葉夢尋找著林多與方清明的身影,沒有想到這兩人還真坐在一桌吃飯了,除了他們,陳航也在,不過三人吃飯都是林多一人在說話,陳航偶爾說話,方清明完全是一個啞巴。

林多看到了葉夢,揮手讓她到自己這一桌來,她搖搖頭,正好看到獨坐的趙芳芳。她看了趙芳芳一眼,在對方善意的眼神下,坐到了其身邊。

趙芳芳對葉夢的印象不錯,覺得對方是一個能吃苦的姑娘。她問:“這幾天你在那邊實習吃得消嗎?”

“吃得消,除了小學生發生車禍那一天,其他時間相對還是輕松的?!比~夢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就算沒有遺體可看,在農村家庭長大的她也經常幫著打掃衛生。

“聽紀師父說,今天送來的那個年輕女孩是經你的手化妝的?”殯儀館的中大型悼念會一般由趙芳芳主持,她對那個女孩感觸很深。

葉夢一直牽掛著那具遺體:“女孩才十九歲,而且那么漂亮,太可惜了!”

“女孩有一個男友,遺體都送去火化了,女孩的男友還一個人躲在悼念室里哭?!壁w芳芳見過的家屬多了,還真沒有遇見過男人為女人落淚的。以她多年看人的經驗,這個男友很癡情,對女孩的感情不像偽裝的。

“死別的場面都是萬分悲痛的?!苯涷炆袦\的葉夢說了這么一句話。趙芳芳有不同意見了:“不見得,很多家屬是真情流露,但有個別家屬的悲痛是裝出來的?!?

葉夢沒有回應,畢竟自己初來乍到,見過的死別不多,社會經驗也少,看人根本看不準。

“你以后見多了就明白了。”趙芳芳剛剛說完,手機響起,她接通電話,葉夢聽她說到離婚協議書,她說的時候表情平和,結束通話時也沒有任何異樣,還拍著葉夢的肩膀說,“我先走了。”

葉夢心想,她肯定要離婚了,也好,和那樣的惡婆婆在一起,她的婚姻也不會幸福。

一大早,化妝組忙開了,因為小學生車禍中的遇難者要在今天火化,出殯前還要給他們化妝。

提前將遇難者的遺體從冷藏間里運出來,再通過環形運尸道將尸體送到入殮室化凍,化凍后再由化妝師在規定時間內為逝者穿好家人準備好的壽衣、化妝。

遇難者大部分是未成年人,按當地的習俗,未成年人不做悼念儀式,以免長輩送小輩,越發傷心。當然,司機與兩個老師是成年人,是工作的時候死亡的,他們火化前有不少的同事好友送別,可以悼念。

葉夢望著眼前這一副副蒼白的面容,心想他們生前該多么天真爛漫啊,卻因為一場無情的車禍瞬間凋零。葉夢站在一個個小學生的遺體面前,帶著無限悲意深深地鞠了三個躬,開始了工作。

遺體因為運來時被清理整容過,現在處理起來相對簡單,為逝者擦凈身體,穿好衣服,化一個簡單的妝就好了。

葉夢與林多站在中間,遇難者遺體被整齊地排成兩排,經過她們的巧手潤色,這些孩子們的臉色紅潤,富有生氣。

葉夢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她的家人為她送來了一件粉紅色蓬蓬公主裙、一雙粉紅色水晶鞋、一雙白色連身襪。小姑娘生前最喜歡粉紅色,不管衣服、鞋子還是書包,都是粉色的。

看著她凌亂的頭發,葉夢又給她重新梳了兩條麻花辮,然后按師父說的,從腳到頭為她穿襪、穿鞋,最后給她穿上鮮艷漂亮的公主裙。

由于人手不夠,結束化妝后,葉夢與林多還要將遺體通過電梯運到一層,最后通過專門通道送進火化間。

孩子還小,雖然沒有隆重的告別儀式,但還是允許親屬們做最后的告別,可就是這最后一眼,震天動地的哭喊聲、凄凄然然的撕裂聲響徹天際,在葉夢聽來仿佛要將整座大樓哭倒。

工作人員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拉開家屬,葉夢推著孩子們的遺體送入火化間。通道處,身后傳來陣陣哭聲,聽得她的心支離破碎。

她承受得住與尸體相處兩夜,但是面對這些無辜的孩子,她真做不到像工作多年的師父們那般沉著和冷靜。于是,將遺體送入火化間,與火化負責人交接確認無誤后,她哭著跑開了。

紀師父經常和她說生死有命,凡事要看得開。但人心是肉長的,她是平凡人,做不到無動于衷,至少她可以在沒有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

不知何時,一只粗糙的手出現在她眼前,手中還捏著一小包紙巾,隨后低沉溫和的嗓音傳來:“你可以哭,但哭完后好好擦擦。”

熟悉的聲音,她聽得出是方清明,只是他的這番話讓她感覺不到他的冷漠。

她輕輕嗚咽著接過了紙巾,抽出一張擦了起來,不知為何,她不敢抬頭看他,直到聽到他說:“你的經驗還少,等看多了這樣的場面,自然不會想哭了。”

他說得很輕巧,她感覺那個冷漠的人又出現了。她抬起頭看他,他的表情像石頭般堅硬。她不敢說他,畢竟他從事這一行業久了,對什么都麻木了。

“方師父,這些孩子那么小,又經過我的雙手送他們最后一程,我真的做不到不悲痛。”葉夢說出自己的內心感受。

“我不是你師父,你連名帶姓直接叫我就行。”方清明好像不喜歡別人這么叫自己。

葉夢平日都喊紀秀花師父,一時改不了口,但經過這一次她記住了,以后她不會叫他師父,會直呼他的名字。

“方清明,不用你安慰,我哭過后就沒事了。”她把余下的紙巾遞過去還給他。

不是很強烈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照在方清明如同深潭般的雙眼里,更加顯得深不見底。

他接過紙巾,說:“我不是來安慰你的,做我們這行如果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會影響工作。就像你現在偷跑到這里哭,卻不知后面有多少具遺體在等著你處理?!?

葉夢不是一個愛偷懶的人,被他這么一說,原本情緒就不好的她現在更委屈了。她辯解:“我手上沒有要處理的遺體了,才跑到這里釋放一下情緒?!?

方清明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實習生,嚴厲地說:“一個人的生死無法預料,殯儀館接收遺體也是無法預料的。你手上沒有遺體了,說得倒是輕巧,你自己去看看,你的師父們忙成什么樣了?!?

葉夢覺得自己任性了,猛然轉身跑了。

當她看到前幾天慘不忍睹的畫面再次上演時,她的心亂了,難道又有重大車禍事故?

林多正在清洗地上的血水,猛一抬頭就見葉夢呆立在大門處。

“葉夢,幾個小時前又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高速上一輛小轎車因為爆胎撞上了一輛大巴,造成大巴突然失控翻下公路?!彼纳ひ魤旱煤艿?,僅僅相隔幾天,又發生了重大車禍事故。

她還想繼續說,卻聽到男子洪亮的嗓音傳來:“不要發呆了,有你們忙的,跟我來!”

前幾天的情景再現,一具具遇難者尸體陸陸續續送了進來,剛剛平靜幾天的殯儀館又炸開了鍋。

這一次車禍的遇難者大多是成年人,從二十幾歲到六十多歲,而未成年人只有一個,還是一歲多的孩子。事故造成當場死亡十三人,聯系到十一個家屬,都表示讓遇難者們完完整整、干干凈凈地火化,而另外兩個暫時聯系不到家屬,成為無人認領的尸體。出于人道主義,殯儀館還是會給這兩具尸體清洗,換掉血衣。

這次遇難者人數雖然沒有上次多,但還是會讓工作人員們緊張忙碌好一陣。

有了一次經驗的葉夢,這次工作起來倒是得心應手,從清理遺體到換下血衣,過程嫻熟了不少。唯一讓她遺憾的是不能像師父們那樣參與到尸體的防腐與整形中,所以還要繼續磨煉。她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會有這么一天。

林多上一次的工作是接受家屬的殯葬咨詢,以及安撫過度悲傷的家屬,這次她總算參與到了遺體整容化妝工作中。讓她激動的是,她見識到了方清明高超的防腐與整形技術,某些超高難度的遺體在他的妙手下竟然拼接得如此完整,某些面目全非的遺體在他的神手下恢復了生前七八成的模樣。

她們誰也不想在工作的時候經常遇到這種重大意外事故,造成遺體劇增,工作量加大,可是既然發生了就要面對,她們要讓遇難者們走好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她們記下了方清明在這幾具遺體前說的那番話:“死亡是一道門,我們入殮師則是守門人,生命的盡頭,讓我們完完整整地送你們一程,一路好走,來世再見!”

那個外表看似冷漠的男子,其實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由于工作環境特殊,他全程要面無表情,再悲痛的情緒都不能表現出來,他的此番話語悲悲沉沉,卻道出了所有殯葬工作者的心聲。

葉夢遠遠望著他,他高大如山的身軀顯得那般閃亮。她思及兩人之間的交集,他是對的,一個殯葬工作者要學會在工作中克制自己的情緒,面容上冷若冰霜是工作需要,并不是真實的,而內心對逝者的悲傷之情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連續工作幾天后,葉夢與林多迎來了休息時間。林多早早與陳航離開了殯儀館過他們的二人世界,葉夢一個人無聊地待在宿舍。

她在這座城市除了余凝露,沒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她去哪里都是獨自一人,還不如待在宿舍呢。

坐在窗邊的靠椅上,眼前的景色迷迷蒙蒙。世人都說殯儀館是一個陰氣很重的地方,這話雖帶有迷信色彩,但面對著這幅景象,似乎又很在理。

能常年在殯葬一線工作的人,心理素質都很高。葉夢開始佩服方清明、紀秀花還有其他化妝師,他們從入行到現在,經手了無數個死人,遇到了天災人禍,加班也是常事??伤麄儚牟槐г梗y道僅僅因為自己天生是吃這口飯的,還有收入不錯嗎?

非也。有的職業收入高,像律師、醫生、公司高管,許多人經過努力都可以勝任,可遺體整容師不同,就算心理素質高,收入頗豐,能長年累月埋頭苦干,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會被世人所接納。

為什么醫生、教師、公務員、律師等職業在世人看來那么光彩,多少家長在自己孩子懂事后對他們說好好讀書,長大了可以當醫生、教師、公務員、律師等,然后多少孩子從小的理想就是奔著這些職業去的。

她想想覺得好笑,這就是所謂世俗的偏見,造成多少殯葬工作者不敢透露自己的職業,不敢參加友人、同學的婚禮,甚至找不到結婚對象。

手機提示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看看手中的手機,是余凝露發來的調皮表情包。

“你不是今天休息嗎?”

“我在宿舍發呆呢?!?

“那出來透透氣,和死人待了那么多天,你還不嫌煩呢?”

“你今天不是和男友過二人世界嗎?怎么有空理我?”

“我不理他了。”

“你又耍性子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煩,他整天和我提結婚的事,我還沒有玩夠呢,怎么能輕易進入婚姻的墳墓呢?”

“那你今天要翻我的牌?”

“葉夢小姐,能否賞個臉陪我吃飯?”

葉夢一個人覺得無聊,便答應了。記住了約定的地點,她挑了一件象牙白的連衣裙,外面披了一件短外套,綰起的長發放下,素面朝天出門了。

公交站臺離殯儀館大門較遠,要走上一小段路。她看到公交車從自己身邊經過,加快了步子跑起來??上В斓焦徽九_時,公交車還是開走了,運氣好的話,她等下一輛車至少也要二十分鐘。

一輛黑色SUV停在了站臺旁邊,葉夢抬頭從落下的車窗玻璃看去,居然是不茍言笑的方清明。他今天好像休息,雖然殯儀館為了夜里加班方便給他提供了宿舍,但只要休假,沒有什么特別事的他都要過夜了一早才回家。

“這里的公交車很難等,上車,我送你一程?!弊谲嚿系乃碇餮b,顯得很紳士。

葉夢也不矯情,真打開了副駕駛座旁邊的車門。

“你去哪里?”方清明問。

“你載我到山下的地鐵站就好了。”她不想太麻煩人。

方清明沉默后,認真地開車。

大約十五分鐘后,地鐵站到了,葉夢對他道了謝,快速下車。

方清明凝望遠去的俏麗身影,感覺年輕真好,這個實習生讓他想起了同是這般年紀的自己。

他的曾祖父與祖父都是運尸的,到了父親這一輩成了遺體美容師,可以說他出身殯葬世家。他從小看著父親給尸體清洗、穿衣、化妝。當時的年代,技術水平有限,不流行給死人整容修復,一般做好清洗、穿壽衣、化妝就差不多了。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清洗尸體是八歲那一年。

初中畢業時,遺體整形修復漸漸流行,而遺體整形、防腐技術在父親的多年鉆研下也日趨完善,這側面說明了國內殯葬業的成熟與擴大。這個時候的他,已經熟練掌握了遺體防腐、整形技能,每次父親出工的時候,他會在旁幫襯著。因此在這個行業,他也是出了名的人物。各地民政局紛紛對他拋來橄欖枝,希望他畢業后能去殯儀館工作,可他覺得讀書更重要。

家人希望他初中畢業直接去讀殯儀專業,可他覺得自己已熟練掌握這方面的技能,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于是在家人的反對中,他繼續讀完高中,后來報考了醫學院的法醫專業。當大家以為他會改行當法醫的時候,他卻不按常理出牌,最終回到了原點,進入延州市殯儀館當了遺體防腐師。

其實,在殯儀館只要是從事遺體化妝、防腐、整形工作,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入殮師??蓢鴥炔⒉涣餍羞@種叫法,二者詳細說來也是有區別的。

遺體整容師給遺體清洗、穿衣、化妝,做好基礎防腐與整容就可以了,但遺體防腐師的要求更高,遺體防腐師要會利用防腐固定劑等藥品和有關器械,對尸體進行防腐、保存、整形。這要求更高的專業知識與技能,而他大學讀的法醫專業很好地幫助了他。

大學一畢業,他取得了國家二級遺體防腐師證書,后來又通過多年的工作實踐與國內大型事故的防腐任務,取得了國家一級遺體防腐師證書。其間,他收了不少各地優秀的遺體整容師為徒弟,將遺體防腐技術發揚光大。

這是他的成長經歷,從懂事到現在,他都在與尸體打交道。性格內向的他在感情方面很保守,大學時他也曾情竇初開,可惜那段感情最終無疾而終,自己也受到了傷害,從此,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戀愛、結婚對他而言很遙遠。

由于工作性質特殊,他沒有要好的朋友,工作起來又很瘋狂,很久沒有見到像葉夢那般單純、樸素、善良的女孩了。

這個女孩讓他死水微瀾般的人生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另一頭的葉夢此時坐在了地鐵里,她雙手抱著包,長長的頭發自然地落在包上,齊整的劉海下是一雙閃爍有神的眼睛。

今日有幸坐上了方清明的車,明明她怕他,可又想與他有所接觸,復雜的內心讓她感到矛盾。

她記得第一次和他見面時的情景,外面狂風暴雨,他如同幽靈般出現在了深夜里,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她協助他搬尸體,卻沒有得到他的認可,他一臉冷冰冰的表情。后來她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紀師父家里臨時有急事,不能在十二點半給自己開門,于是讓他過來了。恰巧他工作室冷藏柜里有一具燒焦的尸體要趕在天亮之前整形,他需要一個幫手,就這樣他們在雨夜中有了交集。

細細想來,兩人第一次交集還帶著鬼魅色彩,換作是普通職業的人,哪兒有她那般沉著、冷靜,肯定以為見到鬼了。

這么一想,她笑了起來,深夜出現的方清明還是一個帥鬼呢。

見到余凝露時,她提著手中的大包小包在二樓的品牌時裝店里挑衣服。葉夢與她認識久了,知道她是一個購物狂,每次出來買東西,不貴的不買,結果衣服穿不了幾次就嫌落伍了,想要送給自己。

葉夢是一個保守的女孩,而余凝露的大部分衣服都很開放和時髦,她哪兒能穿,只好挑了幾件款式普通、適合自己穿的衣服。陪余凝露逛了商場,幫她拎了大包小包后,葉夢陪她來到了地下停車場,將今天買來的所有物品放在她車子的后備廂里。

去餐廳吃飯時,余凝露接到了男友黃家明的電話,葉夢聽到她對著手機大聲咆哮,盡說些傷他自尊心的話,可電話那頭的男人依然不死心,最后余凝露索性關機,當著電梯里眾人的面說了一句:“這男人真掃興。”

出了電梯,葉夢勸說:“凝露,再好脾氣的男人也受不了你吧?黃家明還真是脾氣好。”

余凝露提起這男人就覺得他可悲,抬頭說:“他還不是為了我的錢,我爸的家產,他如果敢在我面前放一聲屁,他什么也撈不到?!?

葉夢不是很想管他們之間的事,可作為朋友她還是想問:“你知道黃家明是為了你們家的錢,為什么還要和他交往呢?以你的條件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不難吧?”

“不難,一點也不難?!庇嗄稊[手扭腰,“可是我很反感家族聯姻,可能是叛逆心作怪吧,父母拿我沒有辦法。黃家明呢,雖然沒有骨氣,但還是有點商業頭腦的,深得我父親的器重。再說了,他愿意做上門女婿,我是獨女,何樂而不為呢?”

余凝露說得有幾分道理,葉夢不便多說什么,她只希望余凝露能找一個好男人過得幸福。

余凝露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備受欺凌的時候,只有余凝露幫她。

記得四年前第一天上學,她穿著破舊的衣服,帶著家鄉特有的口音,同學們笑她衣服土氣,說她是一個土鱉,甚至經常欺負她。余凝露看不慣別人的行為,像女漢子般維護她,后來同學們在余凝露的威嚴下,再也不敢亂說了。這么一來,她與這些同學不再來往,唯有余凝露,她對余凝露很感恩。

四年多的讀書生活,讓她們之間的閨密友誼越來越深厚,只有葉夢懂得余凝露讀書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她霸道千金小姐的外表下有一顆善良的心。只有余凝露知道葉夢童年的悲苦,懂得她為了生存的艱難。

“你想什么呢?”余凝露打斷了葉夢的思路。

葉夢回過神來,才發現閨密拉著自己進入了一家餐廳。她們對坐著,余凝露一邊拿著菜譜翻看,一邊問。

“凝露,你對我太好了,還介紹實習工作給我,我都不知道……”葉夢后面的話沒有說完,被余凝露打斷了,“你又婆婆媽媽了,還把我當朋友嗎?”

葉夢抿嘴笑而不語。

兩人開始用餐,可吃了一半,不遠處傳來了爭吵聲,好像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女人的聲音還很熟悉。

葉夢抬起頭,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趙芳芳,她的對面站了一個男人,還有那天葉夢在殯儀館見到的惡婆婆。

不用想,他們在討論離婚的事,可能某個環節沒有談妥起了爭執,要不就是那個婆婆有意為難趙芳芳,以她溫柔的性子,發怒到如此地步肯定受了不少的氣。

余凝露轉過頭也看到了,見葉夢凝重的表情便問:“怎么,你認識?”

“女的是我殯儀館的同事?!比~夢隨口回答。

“她也是給尸體化妝的?”

“不,她是追悼會的司儀。我實習的第二天,她帶了我,也算我半個師父吧。”

那邊的爭吵越來越激烈。

“當初是誰追求我的時候說不介意我的職業,一起和我隱瞞的?這才結婚一年多,怎么你就嫌棄了?”趙芳芳看著對面男人的嘴臉,痛苦得撕心裂肺。

男人變心時的樣子丑陋無比:“芳芳,此一時彼一時,你在殯儀館工作時被我的親戚朋友看到了,現在他們都在笑我……”

不等男人說完,惡婆婆插話:“你和她啰唆什么,快讓她簽了這份離婚協議,你們好聚好散。你再找一個有正經職業的老婆,好讓我抱一個大胖孫子?!?

“我哪里不正經了,你們母子要這樣對我?”趙芳芳不是不愿意離婚,只是離婚協議上的內容完全是讓她凈身出戶。

“少說廢話,我給你面子才會來這里好好商量的,沒有想到你這個女人如此不知好歹?!?

這對母子太欺負人了,葉夢猛地起身,正想過去替趙芳芳出頭,卻被余凝露的秀手攔下了。

“你哪里是那對母子的對手?看我的。”余凝露出一個邪魅的微笑,然后扭頭就走。

“芳芳姐!”黃色連身短裙包裹著余凝露渾圓性感的臀,長鬈發被撩到了一側,顯得越發婀娜多姿。

趙芳芳面對這么一個陌生女人,不明所以。余凝露在她的耳旁輕聲說:“我是葉夢的朋友,來幫你解圍的?!?

她看向那對母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離婚協議,蹙眉不解地問:“離婚呀,不是該去對面的民政局大樓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突然殺出來一個人,這對母子覺得奇怪,但并未理她。

余凝露拿起離婚協議認真看了起來,邊看邊皺眉,然后怒氣沖沖地對著那對母子說:“你們這是宰羊呢,房子是婚后財產,怎么也得平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女人嗎?”

“你是誰?少管我家閑事。”惡婆婆怒瞪著她。

余凝露才不怕這個女人,也不想和她吵。余凝露走到趙芳芳面前親和地說:“芳芳姐,這份離婚協議不能簽,既然雙方談不攏,我們上法院起訴離婚,法院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那份離婚協議在她手中晃動,她瞥了那對母子一眼,毫不客氣地將協議撕成碎片。

惡婆婆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一個厲害角色,難免有幾分忌憚,拉起兒子說:“我們走!”

看著母子倆像黃鼠狼般夾著尾巴走了,葉夢心里一陣痛快,心想:余凝露真有幾把刷子,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搞定了。

這時,趙芳芳與余凝露向她走來,她起身對著趙芳芳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

七點,夜生活剛剛開始。

喧囂的酒吧里,余凝露扭動著魔鬼般迷人的身姿,海藻般的長發被她甩了起來。在七彩霓虹燈下,激烈的音樂聲中,她猶如夢幻之妖。

趙芳芳與葉夢喝著香檳,看她舞動的身姿,迷離的眼神中盡是羨慕。

“你的同學舞姿真美!”趙芳芳贊嘆道。

葉夢不是第一次看余凝露跳舞了,可就是百看不厭。葉夢透過酒杯瞇著眼睛說:“凝露不僅舞姿美,人也美,她雖是刁蠻任性的富二代,卻有一顆無比善良的心,最見不得有人被欺負?!?

趙芳芳一邊喝香檳,一邊點頭。

下午離開餐廳后,余凝露就帶她見了律師,在咨詢了起訴離婚的程序后,還幫她委托了一個有經驗的離婚律師。律師說婚后財產,法院肯定是判給雙方的,不會讓女方什么都沒有。

她真的很感激余凝露。在殯儀館工作多年,知道她職業的親戚朋友都遠離了她,遇到事情,她總是孤立無援。

趙芳芳拿起杯子和葉夢干杯,微醉的她說:“你有這么一個朋友是你的福氣,我也沾了光,我也有了福氣。”說著說著,趙芳芳想起了傷心事,眼眶紅了起來,“我和他三年前認識的,當時我在殯儀館工作,做我們這行不好交男朋友,但還是不能騙人。我和他說了我的職業是和死人打交道的,當時他口口聲聲說不介意。我們就這樣交往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我覺得不能向他的父母隱瞞我的職業,可他說一定要隱瞞,只要他不說,沒有人知道。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我被他牽著鼻子走,結婚后的我們一開始還算美滿,可在公公意外離世還有我流產后,婆婆開始怪我了。后來,他們家有親戚看到我在殯儀館工作,婆婆知道了我的職業,就有了上次你看到的那一幕,接著婆婆說我騙婚,逼著我離婚,還要讓我凈身出戶。那房子的首付是我付的,裝修費我也出了一半,房子貸款也是一人一半,他們憑什么這樣對我?”說完,她又喝起酒來。

葉夢平日工作中見慣了她冰冷、平淡的模樣,沒想到她在酒吧里借酒消愁,將苦水吐了出來。

“芳姐,那些痛苦的事別想了?!比~夢勸慰著。

喝了幾杯悶酒的趙芳芳哪兒能收得住,難得有這樣釋放發泄的機會,她要將心里沉壓多年的悲痛全部說出來。

“結婚的時候,我天真地以為等待我的會是可靠的男人與美滿的婚姻,誰想到是這般下場。”

葉夢沒有感情經歷,聽了她一番話也不知如何開導,幸好余凝露跳完舞過來了。

余凝露可是一個情場高手,她知道如何開導別人。她湊近說:“芳芳姐,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和那樣沒用的渣男一起生活,不如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說不定某一天你會遇到更好的男人?!?

趙芳芳嗤笑說:“做我們這行的,男人要不避而遠之,要不口是心非,我再找難啊!”

“我認識一個人品不錯的醫生,哪天介紹你們認識。”余凝露手持酒杯,笑容燦爛。

葉夢碰她的肩膀:“你說的是認真的?”

“當然認真?!?

“那你也給我介紹一個如何?”葉夢開起了玩笑。

“你別添亂?!?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時,趙芳芳躺在了吧臺上,醉得不省人事。

不知道趙芳芳家的地址,葉夢只好將趙芳芳送回殯儀館宿舍,余凝露也喝得爛醉,是黃家明來接她的。葉夢在黃家明面前向來小心謹慎,更不會向他開口讓他送自己與趙芳芳回殯儀館。

她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剛想要開口說去殯儀館,遲疑了一下,改口說:“司機,麻煩送我們到紫荊花園?!?

紫荊花園是拆遷安置房,離殯儀館僅僅幾百米。

晚上十點多,一路上沒有什么車,司機開得很快,趙芳芳喝得太醉,顛簸幾下就想吐,幸好葉夢準備好了塑料袋,沒有讓她吐在車里。

四十分鐘后,出租車停在了紫荊花園大門,葉夢說:“師父,麻煩再往前開八百米?!?

司機變臉說:“前面是殯儀館,那個地方很晦氣,你還是走路吧,下車!”

司機的態度是正常的,葉夢無可奈何,只好先下了車,而后將趙芳芳扶下車。

出租車開走了,路上除了兩個女人的身影,就是暗淡的路燈。葉夢咬緊牙關,扶著沉重的趙芳芳一路走著,通向殯儀館的路不過幾百米,她累得氣喘吁吁。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由遠及近從身后傳來,同時在車子遠光燈的折射下,馬路上有了些許光亮。

葉夢側過頭,看到熟悉的車子停在了自己身旁。

“你們這是什么情況?趙芳芳怎么醉成這樣?”開車的男子面如冰霜,卻在言語中透出關心與憐愛。

葉夢一看,方清明,是他,白天他們剛剛遇見,半夜三更又遇見了,他和自己還真有緣分。

葉夢一時半會兒解釋不通,只得簡明扼要說:“芳姐喝多了,我只能將她送回宿舍,出租車司機沒有把我們送到殯儀館,我們只好從紫荊花園那里步行回來?!?

方清明沒有說話,快速從車里下來,從車頭繞到葉夢的面前,打開后排車門,把趙芳芳從她身上扶下來送進車里。

葉夢如釋重負,一身輕松,轉頭看向趙芳芳,她還在睡。今晚她喝得太多了,卻將平時上班時不敢表露的悲憤與痛苦靠著酒精全部傾訴出來。

雖說紫荊花園離殯儀館只有幾百米,但殯儀館到宿舍樓還有幾百米,這樣合算也有一公里多,再加上車子主人一身傲然之氣,不言不語,讓車里的溫度驟然下降。葉夢渾身不自在,心中堵得很,不過一公里多的路,卻感覺漫長無邊際。

車子停在了宿舍樓前的空曠場地上,在方清明的協助下,葉夢很輕松地將趙芳芳從車里扶出來。所幸趙芳芳的宿舍在一樓,方清明從趙芳芳的包里找到了鑰匙,一把把試過后,打開了宿舍的門。

葉夢正想將趙芳芳扶進去,方清明不冷不熱地說:“她明天一大早還有一場特別重要的悼念會要主持,你照顧好她,別讓她睡過頭了?!?

葉夢沖他點頭,剛踏進門,就看到他從容不迫地將門帶上。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身上的千斤石頭落下來了。

將趙芳芳扶到床上,葉夢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身子,換上睡衣。剛想關上臺燈,葉夢卻聽她囈語:“做女人怎么這么累呢?”同時,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到枕頭上,一條淚痕閃現。

葉夢拿紙巾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痕,看著她痛苦萬分,自己也是心痛的。初見時,她意氣風發,堅強淡定,原來她是職業特殊不能將苦表露于外。葉夢心想,如果不是今日兩人在餐廳巧遇,自己根本無法了解她真正的內心世界。

見趙芳芳睡容安穩,完全進入了深睡狀態,葉夢才敢放心離去。關上臺燈的瞬間,她看到了一旁的幾張A4紙。

趙芳芳主持重大悼念儀式的時候,會將逝者的生前資料以及儀式過程中要說的話打印出來,這些A4紙肯定是她為明天的悼念儀式準備的。

葉夢拿起A4紙,一張一張看了起來,她驚嘆趙芳芳的工作細致與負責,竟將逝者的資料記錄得如此完整。悼念會的每個環節、注意事項也記錄得很詳細,還有每個環節司儀要說的話,趙芳芳也做好了充分準備。

看完A4紙上的內容后,葉夢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原位,關上臺燈離開。回到自己的宿舍已經十一點半了,折騰了一夜,她也累了,很快睡著了。

牽掛著趙芳芳,葉夢睡得并不安穩,凌晨三點醒來,她去了趙芳芳的宿舍。

趙芳芳還在睡覺,只是面色有點異樣。她摸了摸趙芳芳的額頭,有點燙,鐵定是發燒了,當她發愁的時候,趙芳芳喊著“冷”便醒過來了。

“芳芳姐,你發燒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葉夢問。

趙芳芳直搖頭,半躺起來,葉夢幫她把枕頭墊在她的頭下,讓她躺得更舒服點。

趙芳芳說:“衣柜的最上層有一床厚被子,你幫我拿下來,然后倒一杯熱水給我,體溫計就在床頭的抽屜里,你也幫我拿出來。”

葉夢照做了。

很快,趙芳芳為自己量了體溫,37.7度,低熱,只要喝幾杯熱開水,裹著被子睡一覺就沒事了。

葉夢又按照她的吩咐,打開抽屜取出醫藥箱,拿出退燒藥,給她服下。葉夢看她吃完藥,又替她蓋好被子,關心地說:“芳芳姐,你這樣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只是低燒,睡一覺燒就會退的?!焙攘藥妆瓱崴螅w芳芳的臉色沒有那么蒼白了。

“如果你明天沒有退燒,就和館長說一下,讓其他同事先替代你?!比~夢還是放心不下。

趙芳芳淡笑道:“我真沒事,你只要明天六點準時叫我起床就好了?!?

葉夢不好再勸了,關了床邊的臺燈,將房門輕輕帶上,然后離開了。

凌晨五點半,殯儀館如同初生的嬰兒迎來了全新的一天。

葉夢的手機鬧鐘此時準點響了起來,她記掛著趙芳芳,很快起床,洗漱,穿衣。剛拉開窗簾,她看見了樓下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他的背影在帶著露水的清晨里那般高大如山,只是輕輕一瞥,她感覺出了不尋常的正氣。

他是往主禮樓方向去的,這么早他又要忙碌了。

殯儀館這地方,每天都有遺體運來,看似遺體清理完了,可是生死無常,又會陸陸續續送來因意外身故的遺體。有些遺體送來時嚴重殘缺,面目全非,還可能是無主遺體,有的人死于交通事故,因為交通事故鑒定報告未出來不能火化,更有的死于謀殺,出于種種原因也不能火化。

遺體防腐師這個特殊的職業由此誕生了,方清明正是這個行業的翹楚,而他的一言一行正影響著葉夢,讓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實習生漸漸融入了這份職業,也真正喜歡上了這份職業。

有些事就是這么怪,一個背影就會讓她產生奇妙遐想。等她回過神來,才記起自己早起的任務是叫醒趙芳芳。

葉夢來到趙芳芳的宿舍,發現她已經醒了,穿好了工作服,正對著鏡子梳頭??粗R子里的她,皮膚白里透紅,一張臉干凈清爽,根本看不出昨晚喝醉以及發燒過。

梳好發髻的趙芳芳神采奕奕,充滿活力,轉過頭對葉夢說:“昨晚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謝謝你的同學余凝露?!?

葉夢見她恢復到往日的工作狀態,很是欣慰,連連擺手:“不客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她們一同出了宿舍樓,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餐。在前往客戶中心的路上,她們遇到了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陌生男子,中等個子,戴著黑框眼鏡,樣子斯斯文文的,提著黑色行李箱,身上背著超大的背包,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一大早趕來的。

“你們好,請問方清明的工作室在哪個方向?”男子看到她們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高興地問。

趙芳芳轉過頭看向葉夢,拍拍她的肩膀說:“這個人交給你了,我去工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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