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看,這是梧桐給您剪的紙人。”梧桐拿起一張剪紙對著半空晃。
我正在前院給梅樹澆水,就聽見梧桐說。我放下水壺走到梧桐跟前:“這是我?”我指著一個小人問。
“對。”梧桐用力點頭。
“這個是你。”我又指著另外一個比我稍微矮些的小人說。
“對。”梧桐又點頭。
“那這個就是離人了。”因為離人在我們三個當中是最高的。
“沒錯。”
“梧桐,你怎么這么厲害?”我雙手捧住梧桐的臉。
“我們土家族人,既會剪紙,也會跳舞,還會演戲劇、編織、刺繡、雕刻、繪畫……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哇,梧桐,你這么深藏不露的啊。”我鼓掌。
“小姐別打趣梧桐。”
“我是認真的。”
“小姐,梧桐還剪了一張送給西樓少爺,只是不知道西樓少爺會不會喜歡。”梧桐拿起另外一張剪紙,上面的西樓側躺在紅石上,到島在一旁練武。
“真好看。”我接過梧桐手中的剪紙:“他怎么會不喜歡?他當然會喜歡了,這可是稀罕物,而且還這么好看。梧桐,你怎么把離人剪丑了,把西樓剪好看了?”我質問。
“哪里?梧桐明明把公子剪的很細致,連衣裳的條紋都剪出來了。”梧桐指著桌上的離人剪紙說。
“我逗你呢!”我笑:“你可真禁不起逗。”我怎么會看不出來梧桐把我和離人的這張剪得有多細多復雜。
“小姐……”
“那你去把剪紙送給西樓唄。”我提議。
“小姐,您送可以嗎?”梧桐握住我的手腕。
“為什么?這是你送給西樓的,自然是你去送啊。”
“小姐,您就幫梧桐送吧,梧桐,有些怕西樓少爺和島。”
“嗯?”我不懂了:“你為什么怕他們?他們都很和氣啊。”
“梧桐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西樓少爺與島都太和氣了,梧桐反而不敢靠近。”
“你這是什么話?太和氣是錯嗎?”
“不是,反正,梧桐就是不想送去,小姐,您就幫幫梧桐嘛。”
“好了好了,我幫你送。”真搞不懂梧桐。
“謝謝小姐。”梧桐笑。
“誰叫我疼你呢。”我摸摸梧桐的頭。
“梧桐,你說我該把這剪紙,貼在哪里呢?”我比劃著。
“小姐想貼哪兒就貼哪兒。”
我打開我的《道德經》,將剪紙夾在書頁里,說:“還是先放起來,容我好好想想。”
梧桐看到小姐將剪紙放起來,臉上高興,但心里有些不快樂,因為她還想讓小姐將剪紙給公子看看,畢竟梧桐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這剪紙剪好。
“我把這張送給西樓去。”我蹦跶著。
西樓家門外的風鈴聲響了一下。
“西樓,西樓。”我進屋。
屋內擺設著什么動物的骸骨,還有各種小玩意兒,比如說木雕的蛇、蟾蜍、老虎、鷹……有些都沒有巴掌大,有些則比我的腦門還大。每樣東西還都上了顏色,看著十分精致。
“西樓。”我繼續喚,但目光依然停留在屋里的擺設上,以前我怎么沒發現這些個東西?可能是因為我以往來這兒,都是直奔后院和廚房的緣故。
走進旁邊的一扇門,看到了滿架子滿架子的書。盡管我知道西樓喜歡看書,但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規模的私人藏書了。恐怕得有七八個書架,層層疊疊,全是書。我往里走,卻看到有半個書架左右的書散落在地上。心里想著:不對啊,看前面的書架,那些書都擺放地那么整齊,一看就知道西樓是珍惜書本的人,他怎么舍得這樣對待他的寶貝呢?
散落在地上的書中露出一個小黑腦袋。
“這是什么?”我蹲下去碰那個小黑腦袋:“小歡?”
聽到我叫,小歡睜眼“喵”了一聲,看著很是疲憊。
“你是不是貪玩把自己壓下邊了?”我把它身上的書拿開。
“喵……”小歡睜大眼看著我。
當我把書都拿開時,看到地板上有個把手,似乎下面有個地下室。
“喵。”小歡用腳輕扣把手。
“你是想讓我下去?”我問它。
小歡點頭。
我提起把手,出乎我的意料,地下室很亮。
小歡跳下去。
我順著階梯往下走,看到了墻壁的木板上有一幅各國的山水地形畫,并在其中標記了許多東西。而在北澤的皇城所在地,有一面很顯眼的國旗。往里走,能看到桌上擺放著沙盤、兵器、圖紙……
“喵。”小歡舔了下地上人的臉。
我低頭看去,地上躺著個人,那是——西樓?
西樓的手保持著捂心臟的動作,不動。
“西樓。”我輕拍西樓的臉。
沒動靜。
“西樓。”我抓起他的手腕幫他把脈。
“小歡,島呢?去找島。”我扯開西樓的上衣,燭光一閃。
西樓的胸膛暴露在空氣中,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身體。
一顆跳動的心臟,居然沒有皮肉包裹,就這樣,在我的眼前,跳動著。我能看見心臟附近的血管,更能感覺到心臟的律動。西樓跟我說過,他的心臟有問題,我沒有想到,他說的問題,居然是這樣!他,居然能活到現在!在西樓的胸膛上,有一條黑帶子,從他的左肩穿到他的右腋下,連接著在背后繞了一圈兒,在心臟的位置,有幾道鐵皮制成的外殼,保護著心臟。他,一直都是這樣活著嗎?他不能跳,不能習武,不能激動……全是因為它?因為沒有健康的身體,所以他的生活變得無趣?所以他才會說,我給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我完全不能想象,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怎么樣?因為我是一個靜不下來的人!我現在,是在可憐西樓?他為什么需要我可憐?
我搖頭,不,西樓沒有認識我之前也過得很好,再說了,西樓根本不需要我的可憐。
我雙手合十放在西樓胸膛中間來回按壓,之后抬起他的下巴,捏住他的鼻子……我吸了一口氣,對上他的嘴……
這種柔軟的感覺……
雖然男女有別,但是,現在哪里管得了這么多。
“噗通……噗通……”
是誰的心臟跳得那么快?
“噗通……噗通……”
我脖子上掛著的吊墜掉了出來,閃過一絲光。
“噗通……噗通……”
西樓的手指顫了一下。
“少爺!”島跑下來。
我抬起頭。
西樓的睫毛微顫。
“少爺!”島將西樓帶走。
我呆坐在原地。
“噗通……噗通……”
這是,我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的指尖無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唇。
有風吹過,屋前門外的風鈴接連不斷的搖晃著,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響。
離人杯中的茶晃了一下,水從杯中灑出,他皺眉。
《道德經》第八章中有: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離人手掌朝天,灑出的水在他的掌心中浮動著,如夢如幻。
當西樓醒來后要見我時,我竟有些羞于面對他,況且,島也不在旁邊。
“屏兒,剛才,你可看到畫?”西樓面色蒼白,此時正坐在榻上。
我還以為他同我講的第一句話,會是謝謝或者是剛才我親他的事,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感覺有一絲失落。
“你是說墻上的那些?”我問。他是指墻上的那些地形畫?
西樓笑著說:“屏兒,那地下室,和那里面的東西,都是我的秘密寶貝,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我點頭:“既然是秘密,我保證會保密的,我這個人雖然喜歡和別人聊天,但是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我還是懂的。”
“嗯,我就知道屏兒是個懂分寸的人。”
“你現在……沒事了吧。”我上下打量西樓。
西樓忽然抓住我的手:“剛才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我看著西樓的小眼神,感覺到手中他傳來的溫度:“呸呸呸,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呢?要不是小歡,我也找不到你。”
“是,所以我決定給小歡加餐,也給你加餐。”西樓松開我的手。
我動動手指。
西樓繼續說:“今日是我不小心,在地下室點太多蠟燭了,又一下這兒痛沒緩過來。”西樓指指自己的左胸膛。
“你福大命大,虧我來尋你有事兒,對了,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啊,我東西呢?”我這腦子,于是想要起身去找。
“是這個?”西樓拿出梧桐給他與島剪的剪紙。
“對,就它。”我又坐下。
“這是你剪的?看不出來你的手這么巧。”
“怎么可能是我剪的,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長出一雙這么好的手來,我不剁手就已經很好了……”我低頭摸摸自己掌中的繭,低聲說:“哪個女孩子的手有我這么糙。”
“屏兒不會這些也沒關系,這些都給下人做就行,屏兒只負責吃就好。”
哎呦我去,西樓怎么這么溫柔?這么可愛?這么動人?我的視線盯上他的唇……
“你臉怎么紅了?”
真可惜,西樓居然不記得剛才的那一幕,雖然我是救他,但我到底是女孩子家家,我怎么想都覺得自己吃了點兒虧,我要不要叫西樓娶我?或者是我以身相許?這還是我正正經經的親了一個男的,我認為的“正正經經”就是“很認真”的意思,雖然我小時候也沒少偷親離人,但那時候我年少不懂事,只是單純的被離人的美貌吸引,完全沒有多余的想法。
“屏兒?”
我緩過神:“那是梧桐剪的送給你的。”我解釋。
“那你幫我謝謝她。”
“好。”
“今日習武,我就不過去了。”
“應該的,你好些休息。西樓……”我抓起一只木雕小鳥兒,說:“西樓,你們碧洲人室內的布置,可真奇特。你看這鳥兒,多好看。”
我手中的小鳥兒有紅藍綠等顏色交錯的紋理,紅喙黑瞳,勝在顏色艷麗。
“你喜歡?那我都送給你。”西樓大手一揮。
我想著也只有西樓這樣的有錢人才會這么大方。
“不用。”我搖搖手中的鳥兒:“你送我這個就行。”
“那個是什么動物的頭?”我指著一個巨大的頭骨裝飾問西樓。
“那是四不像。”
“四不像?”
“臉像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驢,因此得名四不像。”
“這么厲害?”這是什么可憐東西,都不能好好長嗎?
“這個是別人送給我的,還有一個跟這個有點像。”西樓起身朝他的收藏室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
西樓家,真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看見柜子被分成若干個格狀,里面放著大大小小的我沒見過的東西。有時候是泡在瓶中的蛇,有時候是某種動物的殘肢,有時候又是石頭……
“這個。”
我向西樓的方向看去,那里又有一只動物的頭骨,但是這次看到的角比剛才在外面看到的角相比,沒有那么多叉,但各支分叉復雜。
“這個也是四不像?”
“不,這是角鹿,我找到它時,它已經被殺害了,近年有許多偷渡人捕捉角鹿,因為它也算全身是寶,就這鹿角,也是一味藥。”
“看來有些人不僅喜歡捕捉靈,還喜歡捕捉動物,當然,我不是指你。”我解釋。
西樓干咳一聲,又帶我看另外一只動物頭顱。
我看到它的小短角,問:“這是牛?”
“這是六不像。”
我笑。
“書中曾記載六不像有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實則牛羊驢及一些其它動物都不像,所以稱為六不像。”
“那你覺得我像什么?”我摸摸那六不像的角。
“你像貍狌。”
“我像小歡?”
“你比小歡白,也比小歡會吃。”西樓轉身離開。
“……”這種口吻,我覺得與離人好像。
能吃又不是我的錯,現在又不是糧食匱乏的年代,還不準我吃不成?
我用手指彈六不像的角,嘶……手指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