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朦朧恍惚的光影，數不清的白點在空氣中扭曲歪斜。漸漸的，光影越來越強，白點像風吹蒲公英散去，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明晰。

“關門？”

他聽到有聲音，沉悶的擊打著他的耳膜，聽不清，卻覺得熟悉。

“關門？你能聽見我嗎？”

衛周趴在冰棺前，急切的盯著里面。

“他能聽見。”

他的睫毛在顫抖，說明意識已經在恢復。

衛周彎腰趴在冰棺上，懸空的腳在空中晃悠。關年覺得不太妙，下一瞬果決出手，將要摔進冰棺里的衛周拉住。

“他躺了太久，能醒過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緩沖。”他把她往旁邊拉了拉，“你別著急！他不會有事。”

他一臉冷靜，溫和不失態。

衛周抬頭看他，又看向冰棺里已經睜開眼卻不見醒來的關門，終究還是閉上嘴。

關年走向門外，門外那幾棵果樹早就不存在，只留下一地荒蕪。他放眼望去，整個環形平原剩余部分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和他看見的那副郁郁蔥蔥的場景一點也不一樣。

衛周跟著出來時，就看他突然嘆了口氣。

“這里一顆草也沒有了。”他突然說。

“嗯。”衛周點頭，“畢竟在火山里。”

“這里怎么會變成這樣？”關年放眼向四周望去，到處都是崎嶇不平的火山巖。

他偏頭看向衛周，似乎對這一點很好奇。

沉默了半晌，衛周挪開目光，坦然道：“我做的。”

聽到是這個答案，關年顯然愣了一下。盡管衛周說的不多，他也大概知道他們曾經遭受過災難，這一切改變都與那場災難有關。

他突然就有了好奇心：“為什么？”

“為了上鎖！”衛周喃喃，“爆發這座火山，配合外面的碎石帶電磁爆，就沒人能發現這里的存在。”

“那兩顆恒星你用來做防護罩的能源了？”

關年眸光一閃，原來是這個原因……

他就說，衛周怎么可能有那么粉嫩的少女心？

衛周點頭，在他腳邊坐下，靜靜的等著時間流逝。

關年低頭看她，目光漸漸柔和。她無懼時光，等待關門蘇醒的樣子熟練的讓人心疼。

他想起，她等待自己足足等了數千年，雖然他不知道，但是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衛周偏頭看關年坐在她身邊，對上他的眼睛，他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她一時怔然，還是不一樣……以前的關年從來不會有這種溫和卻保守的笑容，他笑是熱烈明媚，哭也是張揚肆意，像一幅畫一眼看穿，而不是現在被裝封好的書。

可是，現在的他憑什么就要和以前的他比呢？

無論是什么樣的他，也是關年自己選擇成為的！

“你還沒說過我的事情？”關年看向衛周，滿臉都是溫和，他看向包裹著‘家’的火山巖壁：“這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衛周不語，只是看著他。

“讓你很難過嗎？”他問。

“難過。”衛周點頭，眼眶里又有眼淚聚集。

關年：“那對不起。”頓了頓，他又說：“辛苦你了！”

衛周看他滿不在乎還帶著春風拂面的微笑，只覺得心口一疼，眼淚就措不及防的落下。

關年愣了，好看的兩道眉擰在一起，春風拂面的笑容也沒了。自己也不會發現給她擦眼淚時的背影像極了從前。

“你怎么老是哭？”他皺眉。

或許是心里知道這是自己的戀人，關年再看她時，對于心里涌出的心疼，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應該的！應該的！

“關年！”衛周喊他。

“嗯？”關年專心擦眼淚。

“你消失了……為了救我！”

關年動作一頓，看向衛周。她眼眶通紅，眼淚又涌出眼眶：“所有人都說你死了，都說你逃不出沖擊波！”

“他們還開他媽的狗屁慶功宴！”她氣到深處，口水噴了關年一臉。

關年擼起袖子，擦了把臉，半晌無語。

他還是把她抱進了懷里，一邊抱，一邊予以肯定：這肯定是真愛！這種情況他竟然還會心疼！

關年趁機摸了摸自己的臉，濕潤有彈力，口水還沒干……

周遭熟悉的氣味讓衛周逐漸緩和，關年扶著她的肩膀，注視著她。

“我不是回來了嗎？”

“你等了那么久，我怎么會不回來？”

如果不是確定關年失去了記憶，衛周會感動到不行。但是關年失去了記憶，還說了這么一番話……

要知道沒有感情基礎說的甜言蜜語叫撩人！

關年只感覺衛周一瞬間換了一個狀態，驚訝的不行，就聽她問：

“你在地球上見過不少女孩子吧？”

關年皺眉，覺得不太對，但暫時沒弄明白她想問什么，誠懇的點頭。

地球上人那么多，他當然見過不少女孩子了！

“那你也對她們這么說話？”

“什么？”關年敏捷的察覺到不對，猛然搖頭，為自己申訴：“我從不！別瞎說！我不認的！”

衛周瞇起眼，明顯不信。她想起了他們在地球上真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可是你第一次見我，可就問了我餓不餓？還給了我食物！”

關年：……那不是你嗎？

他沒想到她竟然拿她自己來質問他，一瞬間還有些懵。

“可是那是你啊！”

衛周面不改色：“你又不認識我。”

可是我有感覺啊！關年回想當初那一幕，像是心頭牽出一條線，絲絲密密的纏繞在她身上。

他曾想要對抗這種沒由來的力量，不參與她的生死，現在回想起來卻只覺得慶幸。

如果他沒有救下地球末日時的衛周，他們擦肩而過，不知道多久才能再次相遇。更可能的是，都永遠消失在一年后的沖擊波內。

他看向衛周，她板著臉等他的答案。關年不覺得惱怒，甚至認為很可愛。

“沒有。”他搖頭，“我只和你搭話。”

衛周心里一軟，正要揚起明媚的笑臉，又聽他說：

“而且，我怎么可能花心好色！你那時候都看不出人樣了……”

衛周：……

兩人在門前又坐了一會，關年摸著自己被電紅了的胳膊，主動開口：

“你餓了嗎？”

衛周沉默點頭。

關年看著她，覺得好奇。她在星艦上時是多么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啊！怎么感覺記起記憶后，整個人都沉默了很多。

這難道是被記憶影響的？太悲傷，導致現在還心有余悸？

“你以前也是這樣話不多？”

衛周一愣，認真回想從前，半晌后肅然點頭。

關年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肯定的說：“那關門肯定是話嘮吧！”

衛周：“不！你是話嘮！”

……

關年在回到星艦準備食物的時候還一臉恍惚……

他以前是話嘮？

路過一面鏡子，關年頓住腳步，左右打量，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是話嘮。

衛周還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望著眼前的虛空發呆，突然身后空氣涌動，能量場反應強烈。她僵硬了脊背，驀然回頭，關門站在身后看她。

他臉上還帶著迷茫，腿腳也不利索，佝僂著背，原先就不高的個子現在還沒她看起來高。臉上一片蒼白，就連睫毛上也還掛著水滴。

一看就是剛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

衛周噌的站起身，關門往后退了一步。

“關門？”衛周皺眉。

關門恍若未聞，目光在衛周臉上一寸寸掃過，茫然又生疏。

緊皺的眉頭昭示著他現在不太舒服。

“你醒了？”衛周不再靠近，站在原地輕聲問他。

關門耳朵動了動，他又聽到熟悉的聲音了，可是他聽不清，也聽不懂。

額頭上漸漸附上一層汗水。

衛周看他緩緩下蹲，突然想起他躺了那么久，脊椎可能根本無法支撐太久。她皺起眉，閃身靠近，一把扶住他。

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好。

關年正靠在廚房的編輯區域操作，給關門準備一些有利于恢復身體的營養藥劑。拿著藥劑出來想試試效果，轉眼就碰上帶著關門回來的衛周。

“你把他撈出來了？”沒有我在，你終于遏制不住你的惡魔之手了嗎？

衛周瞥了關年一眼，將沙發調的堅硬，又控制了恒溫，才將關門放在上面。轉頭看出關年：

“他自己醒的！”

關年走上前，皺了眉：“送進營養艙吧！兩天就好了！”

關門在營養艙里呆了三天，直到他徹底清醒，有了力氣，惶恐的在營養艙內踢了兩腳后，才在警報聲中被自動彈出營養艙。

看著面前焦急但是嘴角還留著奶油的衛周，關年一陣無語。他目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驟然頓住。

和衛周相比，他淡定的異常，沒有什么表情，又溫和平靜，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他。

關門對上他的目光，睫毛顫了顫。

在他的記憶力，他和衛周才分別不到一年。可是關年，他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了……

他甚至以為他死了，關于關年的所有，都終止在十多年前的午后，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可是現在，關年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敢動，甚至不敢咽口唾沫，就連滑落的眼淚也是做的自由落體運動，他連睫毛都不敢眨！

怕眼前的一切還是虛妄……

“關年哥哥……”他聽見自己沙啞難聽的聲音，也看見面前那人微皺的眉頭。

“嗯。”關年看他恍惚流眼淚的樣子，心情堵的很，只淡淡點頭。

關門的眼淚驟然涌出，嘶啞的哭出聲。也不知道他躺了幾千年，身體里哪來的這么多水？

衛周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她能體會，失而復得，更顯珍貴。

她也是這么哭過來的！

……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