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杏蕊原封不動地把話轉達給宋雍之,宋雍之愣了愣,心頭的陰霾霎時散了。
他慢慢挪進被窩,撐著頭看厲止戈,到底沒舍得弄醒她,趴在她耳邊小聲道:“故意不讓我聽見?真想收拾收拾你。”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也沒讓杏蕊問你喜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待我十分真心。”
他還想說什么,看著她微蹙的眉,手忙腳亂哄她,生怕吵醒她,笑著摟住人睡了。
宋雍之自登基一直在御書房處理政務,養心殿和勤德殿一步沒有踏進去,六月最后一日突然說以后去養心殿找他。
朝臣們心有疑惑,卻挑不出毛病,并未吱聲。
宋雍之掃了他們一眼,輕飄飄地來了句:“皇后久未上朝,疏于朝事,朕欲讓皇后熟悉熟悉。”
“皇上此話何意?”
“意思就是皇后在養心殿陪朕,誰敢惹她不快,誅九族。”
“這……”
“啟稟皇上,后宮不得干政,皇上此舉猶如兒戲,萬萬使不得!”
“臣等懇請皇上三思!”
“皇后乃鎮國將軍,官居一品,萬人之上,怎么不能參政?朕年紀尚幼,吊兒郎當,不足以堪當大任,不若封皇后為攝政王?有皇后攝政,你們也好安心,省得整日擔心朕亡國。”
宋雍之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不顧未回神的朝臣,抬筆就寫旨意。
“皇上!”朝臣們大驚,當他瘋了,哪有主動封攝政王的?
“厲家威望甚重,委實不合適,請皇上三思!”
“你們是在懷疑厲家的忠心?皇后能造反?”宋雍之將寫好的圣旨扔給季昆明,漫不經心地道:“宣旨去吧。”
“厲將軍絕不會同意!”
“皇后同不同意與朕何干,天下人皆知她是攝政王,朕不理朝政,她理不理在她。”
季昆明當過宋雍之幾年老師,對他的性子有幾分了解,知道他不是說笑,是真干得出這等糊涂事。
“臣等同意厲將軍臨朝,圣旨可否不算數?”
“可。”
“皇上此舉可有慎重考慮過,后果皇上承擔得起?”
“季太師也懷疑皇后的忠心?”
“皇上做了些什么事心里有數,人非圣人,如果臣是厲將軍,必反。”
“放肆!季太師當著皇上的面說如此大逆不道之話,眼里還有沒有皇上!”
“老夫不說,你們會說?事實就是事實!皇上殺了人,厲家的血就算白流了?況且皇上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天下人也清楚!”
宋雍之面色不變,搖了搖手里的扇子,“就這么定了,朕再說一遍,誰敢讓皇后不快,殺無赦。”
他笑容艷麗,卻讓朝臣們如墜冰窖,當初京城血流成河的時候,他笑得比現在還艷麗。
宋雍之沒敢和厲止戈說,上朝回來的時候她還在睡,杏蕊她們見到他愣了,“皇上怎么……”
“噓,別吵醒她。”
他像做賊一樣給厲止戈穿上衣裳,梳了個簡單的髻子,用被子裹著她,帶人去了養心殿。
坐在龍椅上才稍稍舒了口氣,心情極好地低頭看她,正對上她黑沉的眸子。
宋雍之有一瞬間的心虛,“醒了?”
厲止戈掃了眼四周,轉回視線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卻讓宋雍之心慌。
他捏了捏她的手,“今日天氣好,我不能關你一輩子,還是要見人的。我一個人在這無聊,你就陪我一天,好不好?”
“就一天?”厲止戈輕描淡寫地抓住了重點。
宋雍之舀了勺粥喂她,不敢看她,怕被一腳踹開。
“很多天,以后都住這,先前不帶你來是事情太多了,怕擾到你,現在閑了些。”
“我說過讓你以后別煩我,祖宗,我一個人很累,天天沒有盡頭,想著你才能坐住了。”
“你不知道哪天就走了,我不可能為了天下冷落你,那就本末倒置了。我為了你要的這個位子,到頭來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就那么點,不是太虧了?”
“你踹我也好,砍我也好,我不要顏面也得留住你。”
說完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將粥往前送了送,“求你了。”
厲止戈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粥,被他喂完了藥,小腹上的手溫熱輕柔,驅走了磨人的疼。
他擔心她生氣,擔心她冷漠地推開他,而她卻輕而易舉地默認了。
她貪戀他的溫暖,比他想象的還依賴他。
宋雍之批著折子笑了,“我是不是低估我的魅力了?也是,像我這樣的,誰能不愛?”
他在厲止戈額上親了口,筆下唰唰唰,效率比往日還快了些。
平日著急回去見她,逼著自己快點,再快點,現在人就在懷里,連帶著厭煩的瑣事都順眼起來。
宋雍之等厲止戈睡熟了,輕輕捂住她露出的耳朵,示意福平叫朝臣們進來。
福平走了兩步險些摔倒,一個趔趄往前撲,堪堪平衡住身體。
厲將軍不應該恨皇上入骨?皇上不應該對厲將軍百般折磨?怎么像供著祖宗一樣?
福平干笑著拍了拍臉頰,皇上的事哪是他能管的。
朝臣們進來就見宋雍之端正地坐著,懷里抱著個人。
大熱天的那人身上還蓋著毯子,只露出小半張臉,還埋在宋雍之懷里,他們只能看到個后腦勺,看發飾是個女人。
養心殿里異常悶熱,還有股濃郁的藥味,朝臣們片刻就出了汗,誰也沒往厲止戈身上想。
宋雍之擺了擺手,沒讓他們請安,將聲音壓得很低,“誰吵醒皇后,自領二十板子。”
朝臣們這才震驚地看向厲止戈,被宋雍之一個眼神嚇得不敢多言。
“臣……”姜鳴益只說了一個字就噤了聲,試探著壓低了聲音。
眾人敢怒不敢言,有幾個脾氣火爆的恨不得破口大罵,卻不敢發作,匆匆談完正事,不愿多待。
文書禮一出養心殿就炸了,“厲家滿門忠烈,止戈戰功累累,穆朗山一戰更是拿命去搏的,他怎么敢!”
“罷了,你敢多說?說了也是讓厲將軍難堪。”
“那就這么看著?”
“你當厲將軍是紙糊的?青桑戰神,閻羅轉世,是吹出來的?等著吧,等厲將軍動手了,我等跟上便是。”
“哎……”
“老夫看著皇上長大,雖然頑劣,也不至于這般狠辣,況且除了厲將軍一事,皇上在朝政上并無過錯。”
“你什么意思?”
“老夫只是覺得這事有蹊蹺,罷了,走吧。”
……
宋雍之只當沒看到他們殺人的目光,抿了口茶,一只手繼續批折子,另一只輕輕握住厲止戈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他中午從不午睡,今日陪著她睡了個好覺,撐著頭看了她一會,小心地抱起她繼續忙碌。
厲止戈睜眼的時候他正和朝臣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她一只耳朵貼在他胸膛,一只被他捂著,聽不真切。
一直談到養心殿點了燈,宋雍之令人布了膳,低頭看了她一眼,抱她去了里頭,“先吃,我過會就來。”
說是過會,忙完已經戌時了,厲止戈在軟塌上睡了一覺,宋雍之看著桌上未動多少的膳食,讓人重新布了膳。
“等我一起?”宋雍之湊上去在厲止戈臉頰上留了個濕漉漉的牙印,又喂她吃了點,“是不是長了點肉?”
“都半年多了還這么瘦。”他不滿地又讓她吃了塊肉,“我在這你還怕吃多了?喝完藥你消食我批折子。”
“現在知道我多忙了?養你多不容易。”雖是抱怨,卻滿臉笑容,輕浮的眼里深情灼人。
福平默默縮小存在感,皇上這真是囚了個祖宗吧……外頭說皇上廢了厲將軍的武功,折了他的傲骨,看樣子倒是不假。
那些藥看著就觸目驚心,天天這么喝,好人也得毀了。要是厲將軍不毀,皇上哪能把人當寵物養……
福平倏地打了個寒顫,皇上的手段人盡皆知,苦了厲將軍了。
厲止戈當然看得清福平眼里的惋惜,她轉頭看著宋雍之的眉眼,看著他眼里灼目的笑。
“看我入迷了?是不是看一輩子都不會膩?像我這么好看的人,你去哪找。”
厲止戈扯了扯唇角,“皮囊而已,浮山……”
宋雍之嗤笑著咬了她一口,“再提他試試,我明日當著朝臣的面要你。”
厲止戈垂了垂眸子,又不是沒要過,物是人非。
宋雍之頓了頓,輕笑起來,“分明才過去一年多,怎么像是過去了一輩子。”
“好了好了睡吧,這些煩心事我來想,你忌思慮。”他讓福平把折子拿到榻邊,自己斜躺著,握著厲止戈的手環上他。
“睡了,乖啊。”宋雍之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她,清澈的桃花眼微瞇,懶散地翻著折子,好不愜意。
厲止戈半夜躁醒了,身上的手立刻沾了藥,涂在她身上,她眼睛睜不開,朦朦朧朧被燭光刺了眼,他竟還未睡。
“熱了?乖,沒事了,出出汗就好了。”
宋雍之輕柔的聲音似從夢里傳來,漸漸趕走了燥熱,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