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里,宋雍之來得更早一些,陸簡施針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直勾勾地看著。
陸簡忽然就明白厲止戈為什么寧愿傷成這樣,也要和宋雍之再無交集。
陸簡盡可能地?fù)踝∷斡褐囊暰€,一刻鐘的事硬生生磨蹭了半個時辰。
“本王還能吃了他?有能耐你就施一夜的針。”
陸簡沉默地收了針,“東賢王現(xiàn)今的模樣和傳聞有些不符,怎的像個妒夫?”
“本王觀陸大夫更甚。”
“陸某和止戈相識九年,感情深厚,東賢王算什么?”
“本王什么都算不上,但本王是東賢王。”
陸簡從未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偏偏無話反駁,東賢王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泰和帝了。
他垂眸看了眼厲止戈,慘白著臉出去了。
宋雍之扯了扯嘴角,妒夫?他細(xì)細(xì)想了想,竟反駁不了。
他蹙眉捏了捏厲止戈的臉,忽然想咬一口,連忙轉(zhuǎn)開視線,用手遮住眼睛,也遮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想法。
昨夜他挨個數(shù)了二十多年里見過的男人女人,他千真萬確不喜歡男人,也千真萬確不喜歡女人。
他是個沒有心的人,竟然會為了厲止戈猶豫,明明清楚回京可能就走不了了,卻為了這人回來。
京城對他來說是一座牢籠,外頭萬千風(fēng)光才是他想要的。
宋雍之觸著厲止戈的臉頰苦笑,“你說你哪點值得本王上心,嗯?本王喜歡你?天方夜譚!等你醒了不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理由,本王就殺了你。”
他把厲止戈當(dāng)兄弟,卻起了念想,臉腫得當(dāng)不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想了就做,反正厲止戈在昏迷,此時不滿足自己更待何時?等厲止戈醒了不提刀砍他才怪。
陸簡一大早起來去看厲止戈的時候,宋雍之已經(jīng)在了,手里端著碗粥,耐心地喂著。
陸簡捏緊了手,“東賢王把將軍府當(dāng)成什么了?”
“本王拿圣旨來,才能進(jìn)將軍府?止戈有本王照顧,陸大夫施完針可以走了。”
陸簡看了眼他放在厲止戈臉上的手,心忽然縮緊,“草民不知東賢王是斷袖,但止戈不是。”
“不巧,本王也不是。”
“那東賢王這是在做什么?”
“玩。”
“止戈不是風(fēng)塵之人。”
“本王想玩誰,鎮(zhèn)國將軍又如何?”
“你!”
“陸大夫莫不是斷袖吧?”
“是又如何,陸某愛慕止戈又如何?”
“不如何,與本王何干?”話這么說,宋雍之俯身在厲止戈臉頰上咬了口,留了個不深不淺的牙印。
陸簡氣得渾身顫抖,恨不得給他一刀。
“本王玩玩都敢,陸大夫敢嗎?”
陸簡忽然笑了,“有何不敢?”
他柔柔地執(zhí)起厲止戈的手,輕輕印了一吻,“止戈就有勞東賢王代為照看了。”
陸簡挺直的背在出了房間后頹然地彎起,無比痛恨這副病懨懨的身子。
宋雍之死死盯著陸簡親過的地方,起身倒了水細(xì)致地把厲止戈那只手洗了洗,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含住了厲止戈一根指頭。
他氣狠狠地咬了口,落荒而逃,再這么下去要出事……他高估了自己。
厲止戈昏迷了半個月才醒,是被熱醒的,燥熱使得身上噬骨的痛更加清晰,歪頭咳出了口黑血,看著又細(xì)了幾分的手腕,無聲苦笑。
“止戈?”
厲止戈眼里的死寂瞬間散去,亮起了點細(xì)碎的光芒,“沒事了,辛苦。”
陸簡揚起唇,臉上綻開一抹笑,如春風(fēng)和煦,“醒了就好。”
“你是不相信自己的醫(yī)術(shù),還是不相信我?瘦了。”
“你聽話,我很快就養(yǎng)回來了。”
“好。”
“喝藥。”
“我睡了幾天?”他多少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睡得骨頭都散架了。
“半個月。”
厲止戈愣了愣,他以為頂多三五日。
陸簡指了指一旁燃著的香,“枯木春,一小捧就價值萬金。東賢王送了一箱過來,晝夜不停燃到現(xiàn)在。”
厲止戈這樣不聞窗外事的粗人也知道枯木春是何物,雖是熏香,卻是集上千種珍稀藥材制成的。
據(jù)說枯木春可延年益壽,安神醒腦,直接吞食還能救命。
“枯木春配合我的針灸,你昏迷十五日已是短的了,我起初覺得是你小題大做了,止戈,東賢王……”
厲止戈嘆息一聲,“再說吧,我經(jīng)不起折騰了。”
陸簡心疼地給他掩好被子,“你也知道。”
“早知該聽浮山的,再等幾年。年后我們還能回邊境嗎?”
“想這么多干什么?你想回就能回,沈浮山會來接我們。”
厲止戈笑了笑,“嗯。”
“再睡會,你傷了內(nèi)腑,不養(yǎng)幾年好不了。”
厲止戈彎了彎唇,聽話地閉上了眼,陸簡關(guān)門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我的身體我清楚,不怪你,也不怪東賢王,我的命是和老天奪來的,早死是解脫。陸簡,京城的冬天不及邊境一分冷。”
屋里燃著炭火,棉被柔軟,厲止戈熱出了汗,卻恍若在冰天雪地獨行。
陸簡頓了頓,“等你好些,我?guī)慊丶摇!彼焓纸恿似⌒〉难┗ǎ粗祜w雪,打了個寒顫。
厲止戈乖乖躺了十日就躺不住了,躺得骨頭發(fā)軟,趁陸簡熬藥的時候披了件披風(fēng)就出了房間。
積雪已經(jīng)化完了,外頭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側(cè)身躺在躺椅上,看著湛藍(lán)的天空,眼里空蕩。
余光映進(jìn)了一抹紅色,轉(zhuǎn)頭對上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膚如凝雪,紅衣鮮艷,一雙撲閃撲閃的杏眼,紅唇似沾著春光。
厲止戈靜靜看著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頭上金色的步搖隨著她兔子般靈動的動作顫啊顫,搖著賞心悅目的弧度。
樂盈珠見他沒有反應(yīng),左看看右看看,小跑到他面前,“我不是壞人,你別說話!”
厲止戈有些恍惚,干澀道:“你叫什么?”
“樂盈珠。”
他心口疼得承受不了,一點一點咽下口里的血。
娘的姓氏是樂,他七歲那年樂家多了個小姐,娘給起的名字,樂盈珠。
“你怎么了?”
“沒事。”
“你是誰,是表哥的朋友嗎?”
“嗯。”
“表哥在屋子里嗎?你見過表哥?表哥長什么樣呀?”
樂盈珠臉上是不諳世事的歡笑,指頭因為緊張揪在一起,分明緊張還裝出無畏的樣子,手時不時摸摸腰間的鞭子。
厲止戈偏頭擦去嘴角的血跡,“你該走了。”
“我能悄悄去看看表哥嗎?你別聲張好不好?”
“沒什么好看的。”
“表哥長得好看嗎?姑媽是個美人,表哥應(yīng)該不是兇神惡煞吧。”
“京城沒有傳言?厲止戈殺人如麻,刀下亡魂無數(shù),身材魁梧,面如惡鬼。”
“你胡說!”
“實話。”
樂盈珠咬了咬唇,杏眼里滿是憤怒,胸脯起起伏伏,“你真的認(rèn)識我表哥?”
“嗯。”
“表哥怎么會長那么丑?你肯定在騙我!”
“一個滿手血腥的人,能好到哪去。”
樂盈珠看了眼屋子,里頭仿佛有妖魔鬼怪,自己嚇自己,嚇得一激靈,“我……我不看了……”
“請回。”
樂盈珠走了幾步折回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
“余歡。”
“你還真是表哥的人啊,表哥的手下都姓余。”
“嗯。”
“你生病了?臉色這么差。”
“厲老夫人對你好嗎?”
“姑媽?當(dāng)然好了,姑媽對我比娘還好呢。”
厲止戈裹了裹身上的披風(fēng),常年溫?zé)岬氖掷涞冒l(fā)顫,這是最后一次,絕不會再因那個女人受傷了。
“怎么出來了?這位是?”
“這就回去。”厲止戈示意陸簡把藥給他,滾燙的藥汁入喉才稍稍暖了暖身體,“這不是好地方,回去吧,以后不要來了。”
樂盈珠呆呆地“哦”了聲,臉色微微發(fā)紅,許久才看著關(guān)上的房門小聲道:“表哥真好看。”
陸簡第二日過來時身后跟了個小尾巴,小尾巴依舊是一身紅衣,用金線繡著張揚的鳳凰花,襯得她嬌俏可人。
小尾巴從陸簡身后探出頭,脆生生道:“表哥。”
厲止戈頓了頓,看向陸簡。
陸簡無奈地攤攤手,“不怪我,我在門口被挾持了。”
樂盈珠得意地笑笑,“表哥那么厲害,手下的人怎么會說表哥壞話,聽到別人說都要動手。我可是親眼看到府上的老兵在街上聽人說表哥不好,二話不說就動手。表哥還真當(dāng)我傻?我很聰明的。”
“見也見到了,該走了。”
“表哥這里冷冷清清,多無趣呀,正好我也無趣,和表哥作伴兒。”
“不必。”
“那表哥就叫人把我打出去,我不反抗。”樂盈珠乖乖地坐下,一臉無辜。
“你一個姑娘家,在這里不合適。”
“又不是孤男寡女,還有陸大夫,余富,那么多人呢。表哥說什么都沒用,除非動用武力。”
陸簡看她得意洋洋的樣子有些好笑,眼里酸澀,“就讓她留下吧,我也覺得冷清,小姑娘我很喜歡。”
厲止戈閉眼不搭理他們,聽著耳邊的嬉鬧聲出了神。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似乎是做了個夢,夢里有個張揚似火的姑娘,冰肌玉骨,紅衣灼眼,長槍縱馬,詩酒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