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坐在一層，茶水已經涼透了。
“姑娘，咱們來重月閣作甚？還要買首飾嗎？”玉露被上次的事情嚇怕了，生怕自家這個姑娘又自己拿主意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
“誰跟你說重月閣只能買首飾？”林宵稍稍撇頭看了看通向二層的階梯，玉露看她自然的模樣，雖然心里頭仍舊擔心極了但還是選擇相信姑娘的決定。
林宵耐心等待著，順帶觀察起重月閣內部的設置。上回光顧著擺林淼一道，也沒來得及好好瞧瞧。
她是柳七七的時候明安府規矩多，不怎么允許出門，更不用說親自來重月閣了，多數都是讓翠云來拿首飾帶回去。
進宮三年便做了皇后，與這重月閣的襲掌柜便有了見面的機會。她喜歡重月閣的首飾，也覺得這個襲掌柜說話有趣，所以每每重月閣來送首飾，她都會自己到大殿去拿。
林宵不知不覺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連襲千里站在樓梯上看著她都沒有發覺。
變成林大姑娘之后，她夜里難以入眠之時都會記起那個夜晚。那是襲千里最后一次來送首飾，這位襲掌柜在離去時曾對她說過一句話：“皇后娘娘，皇上的身體不好，您自己也要多加保重。”
那時的柳皇后沉浸在即將事成的喜悅中，哪里聽得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直到柳歡容將她扔到駭衙，她才驚覺自己的身體早已虧空，連站著都是勉強，這才反應過來她給皇帝下的藥，竟每日也有人給她下。
李翌登基后，她這個廢后的名聲也就敲定下來。
宮里統一口徑，稱先皇彌留之際，柳皇后送上一碗參湯斷送了自己名義上夫君的命，最毒婦人心。不日從寢殿搜出軍印和一方男子手帕，皇后與北番使臣私通，接踵而來的就是叛國罪名。
禁軍來拿人，她滿頭的珠翠在掙扎過程中盡數落地，忽然看見殿門口掠過一片白衣，仿佛看見生的希望，她用盡剩下所有的力氣甩開束縛爬到殿門口。
“王爺！我......”
心臟猛地抽痛。
心心念念這么多年的心上人留給她漠然的一個眼神，嫌惡到極致，不屑到極致，吩咐禁軍趕緊拖走。
斗過宮里那么多女人，連玉貴妃都沒能登上先皇的后位，她卻登上了。
可是......瞧啊，做了一世的美夢嫁衣，臨了了，連鳳冠霞帔也是為旁人做的。
輸得一敗涂地。
襲千里站臺階上定定看著臺階下的少女，少女今日還是穿的舊衣裳，從背后看去，和普通的十四五歲姑娘家沒什么不同。
但為何會被如此巨大的悲傷籠罩？那樣深的怨恨，可不是尋常人會有的。
玉露一轉頭看襲千里，連忙俯身：“姑娘，姑娘，襲掌柜來了。”
林宵一顫，閉了閉眼睛回神，再睜開時已于平時無異。
“林大姑娘又來了啊，可是我這重月閣還沒有新到的首飾，怕是要讓姑娘白跑一趟了。”
“襲掌柜近日清閑，若不是店里人少，我也不敢再來叨擾。”林宵從玉露手里拿過包裹，“還煩請襲掌柜看看這衣裳。”
襲千里笑了笑：“重月閣是做首飾生意的，姑娘拿衣裳給我看做什么？”
林宵也不急：“襲掌柜精通醫理，必定能看出什么。”
襲千里的笑淡下去一些：“我不知姑娘在說什么，若是要看病就該去醫館，重月閣不做這等生意。”
“普通醫館必定看不出來，但襲掌柜......”林宵抬頭，“重月閣做什么生意不重要，只要是銀錢生意，難道連看都不看一眼嗎？”
襲千里上樓的腳步頓了頓，轉身笑了：“若是普通的銀錢生意，我重月閣還不缺，請回吧。”
林宵從凳子上站起身，摸著桌上的包裹，尾音上揚：“銀錢打動不了襲掌柜，那合作呢？”
“哦？姑娘同我合作？”
“不是我同襲掌柜合作。”少女摸著包裹的手指微微收緊，“是將軍府同重月閣合作。”
襲千里的眼睛悄然睜大，片刻后笑道：“那就容我拿上去瞧瞧，看看能否為姑娘解燃眉之急。”
“請。”
......
襲千里拿著包裹上二層，小廝候在二層樓梯口，她吩咐了幾句就讓人先回家了。
今日店里這生意估計也做不成別的了。
推開房門，齊彬看見她手里的包裹一愣：“你是下去見客人還是去買東西了？”
“林大姑娘帶來的。”襲千里把東西放在八仙桌上打開，露出里面的一套衣裳。
齊彬：“將軍府那個小丫頭，三天兩頭就往你這重月閣跑，你莫不是從前認識她？”
“客人而已。”襲千里抖開上衣左右看了看，半晌瞧不出什么問題，于是扔給齊彬，“我又不會看病，你看看。”
“怎么？小丫頭還讓你幫忙看衣裳？”他拿住衣裳一角，面色一僵。
他右后方的少年郎扇著折扇，俊臉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給出的報酬是什么？”
襲千里抿唇：“將軍府與重月閣合作。”
齊彬手一抖，不可思議道：“小丫頭腦子壞了吧？她在將軍府里那慘淡樣子我可見過，她憑什么能做主將軍府？不看了不看了，你還回去。”
“林大姑娘說得言之鑿鑿......”襲千里自己也產生一絲懷疑，但剛剛在樓下交談的時候，她確實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所以才上樓問一問。
蕭溯手里的扇子前后扇動，他彎起嘴角：“膽子很大。”
“何止是很大啊，這都逼得送衣裳的人下癲笑散了，你說說能不膽子大？”齊彬嫌棄看著手里的衣裳，“這么昂貴不易得的藥粉，難得聞上一聞不要緊，一旦貼身穿便會隨著呼吸進入體內，即便不穿，在屋子里放久了也會入體。”
“南蠻的手段，居然在元和朝出現？”子定有些驚訝，“那必定是下血本才得來的。”
齊彬正色望向蕭溯：“你若是要......得將軍的幫助倒也可行，但這小丫頭不簡單，只身一人就敢來重月閣問事情，況且千里根本不會醫術，她是怎么找來的？”
襲千里點頭：“我也覺得奇怪，這林大姑娘像是篤定了我會醫術一般。”
蕭溯眼底的笑意不變：“你何時展露過自己可能會醫術的細節？”
“這......硬要說的話，先前進宮見過柳皇后一面。”襲千里細細回想著，“齊彬說過皇帝身子虧空，但皇后也有虧空之照，我就提點了一句讓皇后娘娘好生注意自己的身體。”
“哦豁，有趣。”齊彬摸摸下巴，“皇帝還活著，但皇后娘娘卻......難不成這將軍府小丫頭同皇后有聯系？”
同皇后有聯系，那就是同明安府有聯系，不得不防。
“告訴她，這單生意重月閣接下了。”折扇一合，少年郎接著從棋簍里拿子，“將軍府的蠢貨堆里，難得還有個會唱戲的。”
齊彬：“你又不喜歡看戲。”
“往后就會喜歡了。”他漫不經心答道，“終歸是要一起覆滅的，且看看能翻出什么花樣。”
元和朝，終歸是要覆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