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做我女朋友了?
- 我的心在高原
- 柴櫟檸
- 3619字
- 2019-07-02 09:56:33
青藏線的中轉站是西寧,高原決定從這里坐火車進藏。
到達西寧后,她倒了一天的公路車去了許彩玉的老家——錦堂縣長治村。
那是一個有黃河經過的谷地,村里90%以上的人都是藏族,徐彩玉的母親也是,她不會說漢語,始終微笑和善地望著從遠方到來的客人。
許彩玉的父親把高原帶到女兒的墳前,這個老實巴交的中年農民想說點什么,終究還是沒說,撂下一句:你和她說說話吧。便轉身離去。
四處是廣闊無垠的青稞地,正逢春季,還是青澀一片,春風襲來,泛起一層層青色的漣漪。
高原沒有帶祭品,只得掏出水壺,把剩下的咸茶倒在地上,輕聲說道:“你現在想吃什么都能吃了。”
相片上的徐彩玉微笑如昨。
高原的眼淚禁不住地淌了下來。
“原本,這個世界有好就有壞,有黑就有白,有生就有死……但好像總聽人說:人生只有不斷的痛苦,苦海無邊,卻從沒聽人說過:人生只有不斷的快樂。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既然有無窮的痛苦就有無窮的快樂,快樂到底在哪兒?……如果你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幫我找到它……”
高原將臉埋在雙膝間,低低地哭起來。
身邊有人遞紙巾給她,高原抬頭一看,愣住了,是秦朗天。
秦朗天在她身邊席地而坐,點上三柱清香,望著許彩玉的照片,喃喃道:“你很想她吧?我也是。”
高原哭得一臉鼻涕眼淚,呆呆問道:“你怎么會來?”
秦朗天想伸手替她擦干凈,終究還是不敢,別過臉去。
他抬頭看一眼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露出難得的自在神情,說道:“我升職了,趁著清明有假回來。聽說你離職了,沒想到跑這兒來了。”
高原低聲說道:“恭喜。”
秦朗天從身后的布袋中掏出祭品,一樣一樣供上,說道:“是趙總升職給了我機會,他調回總部了,擔任網約車部門的老大,那是今年很受集團重視的業務。”
高原點頭道:“他終于得償所愿了。”
“高原,”秦朗天轉過臉,看著她,吞吞吐吐道:“我想……現在……我們是不是能在一起了?”
高原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驚呆了。眼前這個年輕黝黑的男生,曾經是自己在C廠唯一的朋友和安慰,但也僅僅只是朋友,她從未往那一層去想過。
秦朗天轉眼看一眼許彩玉的照片,說道:“我想,彩玉也會同意的,她那么喜歡你。”
高原不置可否地別過臉,沒有吭聲。
秦朗天眼神一黯,低聲問道:“是不是就算我升得再高,也永遠比不上李釗?”
“小秦……”高原無可奈何地打斷了他。
秦朗天忽然轉過臉,悶聲說道:“李釗回來了。”
“什么?”高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又回廠里了,在智能實驗室負責產品設計。聽說PM是他以前在美國的partner。”
“哦。”高原怔怔地點了點頭。
“高原,”秦朗天試著握住她的手,懇切地說道:“他有的,我很快都會有。”
高原望著他,眼中忽然透出一絲光芒,一字一句問道:“如果要你離開C廠,你愿意嗎?”
秦朗天一愣:“你說什么?”
高原抓緊他的手,進一步說道:“只有離開C廠,我們才能在一起,你愿意為我離開嗎?”
秦朗天本能地松開手,叫道:“這跟在不在C廠有什么關系啊?”
高原不理會,從包里掏出紙和筆,邊寫邊說道:“我明天回西寧,會坐晚上的火車進藏,然后一路往北走,一直到阿里。等你想明白了,就來找我。高原上可能沒信號,不過沒關系,我每到一個地方,會去當地的青旅留字條,這樣你一來就能找到我。我在那邊等你。”
她將紙條鄭重地塞進秦朗天手里,秦朗天展開瞥了一眼,上面寫著“LS”二字。
他默默地將紙條塞進口袋,沒有說話。
高原站起身,又紅了眼圈,對著許彩玉的墓碑鞠了三躬,嘴里喃喃道:“最后一次,我盡力了。”
“我送你回城里。”秦朗天跟著站起身,說道。
高原制止了他:“你留下來陪她說說話吧,她總是一個人很寂寞。”
春風拂面,四周除了蟲鳴鳥叫,再無聲響。
但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消融了被嚴寒置之死地的冰雪,雪白的冰土一點一點露出土黃的顏色,這里的黃河已不再渾濁,河水清澈得令人心顫。河邊楊柳那如煙的灰白色中有了不易辨認的淡淡綠意,接著這綠就一天天加深了。
也許,這里還要經受五月下雪的考驗,但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有考驗就有重生的希望。
火車還沒到格爾木,高原就開始吐了,吐完感覺輕松一點,回到床上躺著,無奈腦門兩側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脹痛,高原反應沒完沒了地折磨著她。
列車長過來,說道:“要不,到了格爾木你就下車吧,你這樣進不了藏。”
高原抱著枕頭,悶聲說道:“適應就好了。”
列車長調整了一下她床頭的氧氣出口,嘴里嘀咕著:“現在才兩千多米……”
高原假裝沒聽見,列車長轉身又去照看其他人。
深夜,高原聽見她在另一頭喊:“格爾木到了。”高原翻了一個身,又想吐,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車窗外,忽明忽暗的燈影曲曲扭扭,有時能聽見大風呼嘯的聲音,遙遠而又凜冽,極為奇異的一夜。
高原就在這呼呼的風影聲中,半昧半醒地睡去。
她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涪城,平時也很少出門,第一次獨自出門說實話心里著實有些害怕,料想著一路上會碰到許多艱難險阻,沒想到先被高原反應打倒在地。
大多源自無知,想著坐火車進藏漸漸有個適應過程,等適應就好了。太平盛世,人生多于安逸服從,如能戰勝高原反應,也有小小成就感。
萬事開頭難。高原躺在床上胡亂想著,對鋪的大姐撩起窗簾一看,天邊已經漸漸泛出魚肚白。
“到昆侖山口了。”大姐對高原說道:“你后來不吐了吧。”
經她一提醒,高原才發現頭已經不怎么疼了,她虛弱地笑道:“還好沒下車。”
“吃點東西吧,火車要傍晚才到。”大姐從包里掏出餅干零食倒在床上,每袋都漲得鼓鼓囊囊,似充滿氣的皮球。
兩人會心一笑,高原也不客氣,接過餅干就著礦泉水吃起來,可能昨晚已經吐空,肚子正餓了,感覺有說不出的香甜。
“你一個人去XZ啊?男朋友呢?”大姐問道。
高原感到傷口又微微牽痛了一下,她低頭吃著餅干,含糊地說道:“沒有男朋友。”
“我老公在兵站,我是去探親的。”大姐說道。
“能適應嗎?”高原憂心忡忡地問道。
“LS和山南沒事兒,該吃吃,該睡睡。阿里往北就不好說了,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小感冒小咳嗽都能要人命。”
“那怎么辦?”高原內心的害怕加重了。
“求菩薩保佑你平平安安。”大姐合掌在空中拜了幾拜:“只要你信,菩薩就會保佑你。”
“那是一個兵站。”她的手指貼在車窗上,指給高原看。
高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曠野的不遠處有一個面蒙迷彩頭巾的士兵,正單手以標準軍禮向火車致敬。
他孤零零地站在荒野上,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
高原只覺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又過了一會兒,大姐指著窗外說道:“已經到可可西里了。”
火車叮當叮當地飛馳著,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雪山戈壁,以及一望無際的荒漠。日光與天際形成奇妙的角度,大地延伸到天邊,即使隔著厚厚的車窗,也能看見藏羚羊、野驢路過的蹤跡。
這是一個沒有萬物主宰的自由國度。
“好美啊。”高原不禁感嘆道。
“是咯。”大姐接道:“有人反而就不美了。”
高原爬下車窗,回到床上,大姐遞了一塊餅子給她:“你膽兒挺大,敢一個人坐火車進藏。”
高原接過餅子,道了一聲謝,苦笑道:“不是我膽大,是我太無知。要知道高反這么難受,死也不來了。”
大姐說道:“路上是會辛苦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到了下午,大姐提醒道:“翻唐古拉山了,躺會兒吧。”
她話音剛落,高原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心臟似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一彎腰,“哇”的一聲就把早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直吐得眼淚鼻涕都淌下來,才作罷。
恍惚間,她聽見左左右右不時傳來嘔吐的聲音,有人在叫:“到了LS就回去。”之類的話。
高原昏昏沉沉地臥在床上,不禁苦從中來,心里默默喊著“媽媽”。
大姐替她把嘔吐袋扔進垃圾箱,坐過來安慰道:“現在下山了,一直往下走,再過幾個小時就到LS了。”
高原動了動嘴唇,有氣無力地說道:“進一趟藏不容易。”
大姐笑起來:“還能比做人更難吶?”
高原躺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精力。
傍晚時分,列車終于呼嘯著駛進了LS火車站。
“大姐,多虧有你,謝謝。”高原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再一次道謝。
“不謝。”大姐的行李只有一件單肩大包。
她把大包往肩上一撂,笑著說道:“開開心心的,哈?”
“嗯。”高原用力點一點頭。
離開車廂,踏上平實的地面,高原這才意識到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接觸過陸地了,回到地面的感覺原來這么好,車廂外的空氣又是這么清新,她忍不住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
“可以啊你。”眼尖的列車長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她,問道:“感覺怎么樣?”
高原如釋重負道:“重獲新生。”
“第一關已經過了啊。”列車長說道。
高原笑問道:“后面還有幾道關要過?”
列車長說道:“這得看你,把它當回事兒才叫難關,不把它當回事兒就不是。”
“好咧,回見。”高原同他揮手道別,倘若回程列車上能再相遇,她應該不會這么狼狽了。
XZ,我來了。
彩彩醬,你好,我是你的粉絲芋圓。
我坐了22個小時的火車,終于來到了LS,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我從來不知道高原之路會如此痛苦,如果提前準備,也許可以避免這種痛苦吧。但想想在我們的一生當中,又有哪件事是準備好了再去做的呢?
如果我們提前知道要面臨種種苦難的話,可能不會選擇出生了吧。(笑)
也許列車長說得對,既然能忍受生的痛苦,怎么就沒有活著的勇氣呢?
這才是我們生而為人的第一關呢。
希望,高反別再折磨我了。下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