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物欲一旦敞開,似乎再難剎車。
- 我的心在高原
- 柴櫟檸
- 4077字
- 2019-07-02 09:44:10
當天,李釗照常加班到深夜,合上電腦步出園區已近凌晨,卻在門口碰見了高原。
為了避嫌,高原對的他態度向來恭敬且冷淡,李釗對她笑笑,便打算去地庫取車。
“老板。”高原在身后叫住他:“小鄭已經下班了。”
小鄭是李釗的司機。
李釗回頭道:“我自己開車。”
高原晃一晃手上的車鑰匙:“小鄭把車鑰匙交給了我,我代他班。”
李釗蹙眉說道:“現在已經凌晨一點,公司不對員工下班后的安全負責,你最好快點打車回家。”
高原邊往地庫走去邊說:“當老板的司機也是工作,還沒下班。”
不一會兒,奧迪車從地庫駛上來,李釗拉開司機位的車門提高聲量:“高原……”他頓一頓,別過臉,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對高原的確是不同的,好似父親疼愛女兒那般,永遠舍不得板臉拒絕,大概知道時日無多,她終會離去,在有限的日子里即使縱容也所剩無幾。
李釗放棄地搖了搖頭,終于坐進后座,車緩緩啟動,朝大路駛去。
李釗問道:“知道我家住哪兒?”
高原點頭道:“蒲冬梅告訴過我。”
李釗被胃痛折磨得筋疲力盡,兩人沒有交談,一路沉默地駛回了家。
寓所是公司給配的高檔小區住宅,李釗在家時間甚少,寓所設施相當簡潔,甚至連一件私人物品都難以尋見。
他放下電腦,一樣一樣交代道:“冰箱里有飲料,自己拿來喝。這么晚回家不安全,沙發柜里有被子,冷了就開暖氣,有事敲門叫我。”
他的體力仿佛已到達極限,拉開臥室門關上后,再也沒發出一點聲響。
夜涼如水,高原卻了無睡意,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了將來。
看樣子,李釗以事業為重,以后小家庭只好自己多費心。
屆時需要找一份清閑的工作,既有收入,又能照顧家庭。
這似乎是一條大多數女人都向往的康莊大道。
高原翻了個身,透過薄薄的窗簾,隱約可見街邊昏黃的路燈蕩漾著婆娑的樹影,曖昧不明。她心跳加速,手心發熱,一腳踢掉被子,坐起身來,走到臥室門口,將滾燙的面孔輕輕貼上冰涼的門板。
兩人只隔著窄窄一道門,萬籟俱寂中,她仿佛能聽見李釗清晰的呼吸聲,柔腸百轉,空氣中情愫的味道一點一點彌漫開來。
現代人對肉體關系總是不以為忤,倘若肉體關系遲遲沒有進展,更加不符常理,高原知道在這一標準上,自己又沒及格。
他對她那樣好,卻從不在舉止言語中表露過一絲半毫,女人說到底還是虛榮,他的行為已經溢于言表多多,說不說,做不做有什么要緊?
彼此懂得,他們之間不需要這些。
高原慢慢冷靜下來,退后兩步,轉入廚房。
她一把拉開冰箱,想找些食材,李釗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
可最后只找到小半袋大米。
高原麻利地做了一鍋白粥,想想可能不夠他吃,又跑到樓下24小時便利店買了咸菜和吐司,用米湯將吐司泡軟,和著咸菜,不中不西地一起熱在鍋里。
剛才在車上觸到他微燙的手,高原想一想,又跑下樓去藥店買了退燒藥和腸胃藥,一起堆在客廳桌上。
她從包里翻出紙筆,把叮嚀寫在紙條上。
有粥有藥有叮嚀,在清晨五點天光微亮時,高原終于忙完,放心地吁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掩門離去。
第二天,李釗如常來上班,仍面帶病容,精神卻比之前好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藥和粥起了作用。
他對昨晚的事不置一詞,坐下便開始處理工作。
不一會兒,袁成龍過來問候病情,直言要多休息。
問候病情是真,最終目的卻是為著敲定大婚細節。
“請柬大家都收到了?都去吧?”袁成龍笑容可掬,一個一個地確認。
但凡收到請柬的都是核心利益圈中的人,這時,每人在C廠的地位一目了然。
高原至始至終都沒收到過請柬。
袁成龍話里有話對李釗說道:“你的請柬有特權,可以多帶一個人。當然我們都希望你帶女朋友出席了。呵呵呵。”
只見李釗怔怔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表態。
高原倒很坦然,尋思著距離婚禮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他肯定公務繁忙顧不上安排,不過,只一句簡單的邀請,未免看得太重了。
別看平日,李釗在百來號人面前發號施令,運籌帷幄,卻在這種小事上忸怩不前,高原只覺得好笑。
旁人卻沒她那么沉得住氣,快下班的時候,陳靜主動過來打探:“袁老板的婚禮,你去不去啊?”
高原笑一笑:“我沒收到請柬。”
陳靜驚訝道:“袁老板沒有給你補發嗎?”
高原扭頭反問:“為什么給我補發?”
她始終不露聲色,陳靜只得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陳靜并未就此離去,過了一會兒,只聽她低低說道:“謝謝你上回幫我解圍,我什么都能讓,只有那個不行。”
高原說道:“那是買給你兒子的吧。”
陳靜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年暑假沒帶他出去玩兒,答應買個禮物補給他。”
“孩子不像大人,別老給他吃甜頭,慣壞了,他惦記的永遠都是別人的東西。”高原想起趙春來的女兒,說得頭頭是道。
人底氣一足,腦子變靈光了,說話也利索了,想起以前每說一句話都小心翼翼,還總是出錯。
其實,有時候出錯的不是話,而是人,高原也是最近才明白。
連陳靜都驚訝道:“你現在也越來越像紀委主任了。”
第二天,高原照常去外包基地報道,還在公交車上,就收到秦朗天的微信消息:快看郵件,季度考核出來了,你是A,這次只有兩個A!
高原來不及細想,立馬打開郵箱,郵件是李釗親自發出的,他連這些文書工作都很少假手于人,凡事親力親為。
其實,是一封很普通的工作郵件,主送部門全體員工,公布了上一季度的績效考核成績,高軍晉升為產品總監。
郵件最后寫道:有人問我,為什么我那么努力,考核成績卻是D?我還是那句話:不是你不努力,是沒有像別人那么努力。
這時,秦朗天的消息又跳出來:這回你可以高枕無憂了。
C廠有一套自成體系的人力制度,從而管理并制約著下面數十萬員工均勻且有序地運作著。
績效考核制度便是其中一項。
在一年四個季度的考核成績中,只要有一個A,且全年沒有D,就有資格參選年度最佳員工。
被評選為上一年度最佳員工的人,除了薪水職位有突破性的提升外,最大的保障是:一年內不用參與殘酷的末尾淘汰機制。
當然,這又是C廠另一項偉大的人力管理舉措。
之前,高原一直是干活最多的那個人,雖不至于得D,但每次考核都是C,連一次B都沒上過。
去年得A的兩名同事,是前老板身邊的紅人,前老板被下放后,不但沒跟著跑路,反而憑借績效突出,跳到效益很好的部門去了。
其中一位同事每周五以出公差為由跑到帝都看話劇,前老板照批不誤了五個月,直到換崗。
剛進公司時,高原累到生理期失調,天真的在考核自評環節給自己打了一個A,提交給主管后,第二天被單獨叫去小黑屋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什么“不帶腦子工作”啦,“分分鐘被取代”啦,總之被數落得一無是處。
之后,她也學乖了,每次老老實實自評都是C,才相安無事到今天。
高原從未得過A,面對突如其來的榮譽,心中五味雜陳。
秦朗天的消息又發過來:看來,咱們部門的權利派系要重新劃分了。
他由袁蒲婚禮初涉核心利益圈,顯得十分興奮。
高原無心探討,回了幾個字:回公司再說。
沒想到她在外包基地一連忙了數日,周四下午要開通氣會,才勉強折回公司。
這回光景大不相同,同事們都面帶微笑,紛紛上前打招呼:高原,加油,看好你。
“恭喜,你應得的。”
……
高原有種一腳踩在云層上的感覺,不實不虛地走到工位前,整個人都飄飄然。
李釗照例又撲出去公干。
中午在餐廳吃飯,邵微端著餐盤主動坐到她面前:“不錯嘛,終于翻身了。”
高原撇一撇嘴:“以為你又要跑來諷刺我兩句。”
邵微實話實說道:“本來是想的,你上位也太快了,叫人很難不往那處想。”
被說中了心事,高原撥動著盤里的飯粒,默不作聲。
又聽邵微說道:“你進廠這么久,有沒有能力同事們心里清楚,只是在這兒沒什么是非標準,大家都假裝看不見。”
仿佛這些年的委屈終于得以伸冤,高原心里一陣酸楚,不自覺的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邵微笑道:“好好的嘆什么氣。”她站起來,提議道:“門口有義賣活動,我們去看看”
“什么活動?”高原不明就里。
“林大老板發起了一個攝影作品義賣活動,資助孤兒院,李釗把平時拍的照片也貢獻出來。你知道他,平時沒事就喜歡扛著老婆機拍拍拍。”一說起李釗,邵微從來都是“他他他”,任性中帶著小小的親昵感。
高原放下餐盤跟隨邵微來到樓下大廳的長廊前,幾十米的長廊左右掛滿了各式精美的攝影大片,已經圍觀了不少人。
有人物照,有風景照,有寵物照,目不暇接,加上后期技術手段的調整,精致得都不像真的。
高原被其中一幅照片所吸引,走到面前停住,仔細端詳:一望無際的雪山、溝谷、士林……蒼茫孤獨之感迎面撲來,照片沒動過后期,但光與影的構圖著實讓人心向往之。
隨后,她在照片下方發現了李釗的簽名和一小行手寫鉛筆字:2009年攝于XZ阿里。
高原只覺得蕩氣回腸,兩腿似被釘住一般,在照片前面佇立良久,伸出手輕輕撫上那一行小小的鉛筆字,小心翼翼地來回撫摸著那些微微凹陷的字跡,那些飽滿的,細膩的深情,那些在C廠最無用的東西。
自己實在不夠好,襯不起那么好的他。
邵微走過來瞥了一眼,抱著胳膊評價道:“他一個工科男,沒想到感情這么細膩噢……”
高原收起情緒,訕訕地說道:“看來得學一門新手藝了,萬一哪天丟了飯碗還可以靠拍照糊口。”
兩人邊走邊聊,慢慢往辦公室的方向回去,邵微忽然叫道:“高原,你有白頭發了。”
高原下意識地捂住頭發:“快幫我拔了。”
邵微比她高出半個頭,毫不費力地拔下一根白發,遞到面前以示沒有騙她。
“你應該去做個新發型,再染一個映氣的顏色,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周末一起去,我也想換顏色了。”邵微老道在在地說。
高原一頭黑長發清湯掛面,工作時都扎成簡單的馬尾,久不打理,雖然發質不錯,但毫無造型,想換個發型提升下氣色也好,隨即便答應下來。
卻沒想到現在做頭發這么貴,腰酸背疼在蒸發機下面坐了五、六個小時,半個月的薪水便沒了,要知道,C廠的薪水在本市已是中產水準。
做完頭發,兩人又逛進商場,女人的一生總和買買買脫不了干系。
物欲一旦敞開,似乎再難剎車。
高媽是第一個發現女兒變化的人。
她無心問道:“最近買了好多新衣服啊,連內衣都是成套成套的,老板給你加工資啦?”
高原臉一紅:“媽,你怎么亂拆我快遞。”
高媽嘟囔道:“我又不知道是你的,昨天銀行還寄了一封信來,說要給你升級成白金信用卡。”她取過信交給女兒。
高原不動聲色地收起信,短短幾周內就把信用卡限額刷爆了,銀行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讓她再接再厲的機會。
她把前半生沒買齊的新衣服和各式內衣,一次買夠了本,同時,還報了一個攝影速成班,又去網上訂了單反相機和配套的廣角鏡頭,還沒到貨。
看來這回,高原真的要開始“內外兼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