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糞球里面有圣甲蟲的孩子嗎？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相信、而且書里也這樣寫道，圣甲蟲滾動的糞球里有一枚蟲卵，糞球就是給幼蟲提供食物的搖籃。圣甲蟲把滾圓的糞球拖進洞穴埋起來，讓大地做巨大的孵化器，孵育它們的寶寶。

而我總是認為圣甲蟲不會采取這么粗暴的方式養育后代。要知道，如果在昆蟲的世界里尋找溫柔細膩的母愛，稱職的母親除了采集花蜜的蜂類，就得把視線從散發著花香的花朵上移開，轉到牲畜的糞堆上，看看那些食糞蟲。圣甲蟲的卵那么柔弱，把它放在滾動的糞球里，它怎么可能受得了這樣的顛簸和震蕩！任何微不足道的刺激都會熄滅胚胎里的生命火花，溫柔的圣甲蟲母親不可能讓它的寶寶去接受如此的酷刑！

不過要推翻前人的錯誤，僅僅靠邏輯推理不夠，還需要事實。因此，我動手切開了幾百個圣甲蟲滾動的糞球，可除了粗糙的便便，我沒有在糞球里找到一枚蟲卵。

為了更詳細地了解圣甲蟲如何養育幼蟲，我做了一個大籠子，養了二十只圣甲蟲，還有糞蜣螂、墨側裸蜣螂和公牛嗡蜣螂等一些其他種類的食糞蟲。養這些小東西最難解決的就是它們的口糧問題。我的房東有馬廄和馬，于是我收買喂馬的用人約瑟夫，讓他悄悄給我提供馬糞。結果是，我的昆蟲們每頓午餐要花掉二十五個生丁。每天早上，約瑟夫清理過馬廄之后，從花園的圍墻上悄悄探過頭，輕聲叫我：“哎！哎！我去提一桶馬糞來！”我們都很小心，可還是被房東發現了。他認為是我偷走了他給卷心菜留的肥料，去養我的馬鞭草和水仙花了。我的解釋全然無用，在他看來，我的理由簡直就是荒誕無稽的笑話。約瑟夫被一頓臭罵，房東還威脅說，如果再有這樣的事發生，就辭退他。

我只好偷偷摸摸到路上去，給我的昆蟲們撿口糧。當然，我這樣做一點不會臉紅。有時還會有好運降臨，比如一只馱著蔬菜的驢子從我家門前經過時屙了大便之類的，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會趕緊給我的昆蟲們收起來。總之，為了養活食糞蟲們，我自己也幾乎成了拾糞蟲。為了一坨糞，我用盡計謀、等待時機、四處奔走、施展外交手段，真是機關算盡。我的一籠子食糞蟲們不知道，為了養活它們，會有如此麻煩，要如此費盡心機。但是，真理和科學跟你的付出毫無關系。所以，即便我如此充滿熱情，滿腔愛心，百折不撓，用心良苦，我的實驗還是一敗涂地——我的圣甲蟲們思念天高地闊的家鄉，在我給它們的大籠子里日漸憔悴，最后郁悶而死，沒有給我展示它們孕育生命的過程。

想要了解昆蟲世界，僅有實驗室的解剖和大籠子的飼養還不夠，我還得走到天地之間，走進圣甲蟲們的真實生活。為了大籠子里的圣甲蟲能吃到美味糞球，我曾賄賂過馬夫；現在，為了弄清楚糞球里是否有圣甲蟲的蟲卵，我又“收買”了一群小孩子。

那天是星期四，一群歡天喜地的小孩子正穿過田野，他們要去光禿禿的沙丘上尋寶。駐軍曾在那里練習射擊，沙土里的彈殼和彈頭就是孩子們要搜尋的寶貝。天竺葵和薔薇花裝飾著附近的草地，讓這荒涼的田野也顯得嫵媚起來；半黑半白的大耳歡快地鳴叫著，在尖尖的巖石間飛來飛去；百里香花叢下的洞穴里住著蟋蟀，它們彈奏著本族亙古不變的弦樂。孩子們喜歡這樣的春游，更讓他們高興的是，他們找到的寶貝還能變成一筆小小的財富。他們會帶著彈殼彈頭換來的硬幣去教堂門口的女商販那里，買兩粒甜甜的薄荷糖。

我走向孩子們，指給他們看滾動糞球的圣甲蟲，告訴他們，如果能找到帶有幼蟲的糞球，每一個我都會付給他們一個法郎。聽到我報出這樣的天價，他們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種天真的樣子讓我暗自想笑。為了證明我的誠意，我給了他們每人一個蘇作定金。這樣，美好的希望充盈了孩子們的心，我看到他們四散開去，馬上開始搜尋天價的糞球了。

一個星期以后，到了我們約定的時間，沙地上來了更多的孩子。我能想得到，拿到定金的孩子們如何跟其他孩子炫耀，告訴他們一個奇怪的大人要花高價買圣甲蟲的糞球。看見我來了，他們跑過來，可是沒有勝利的激動或歡快的叫喊。于是我知道，沒人找到我想要的糞球。我們約定下周四再見，可到了約定時間，來的人已經少了許多，失敗總是讓人泄氣。最后，他們徹底放棄了。他們的放棄，也證明了糞球里沒有圣甲蟲的孩子。

失望的孩子們已經幫我證明，圣甲蟲滾動的糞球里沒有蟲卵。而我的另一個助手，一個好奇心十足的牧羊人，則幫我找到了真正的圣甲蟲用來孵育蟲卵的糞球——精致的梨形糞球，而不是蘋果形的圓糞球。那是圣甲蟲母親在洞穴里精心為孩子準備的搖籃，一個精美如同嬰兒玩具的藝術品。而且，搖籃里還有給未來寶寶準備好的、精挑細選不同種類的食物。那么符合美學原則的搖籃，那么精致的食譜設計，都證明了圣甲蟲溫柔細膩的母愛。牧羊人發現的這個梨形糞球讓我激動不已，在那糞球上，我看見真理閃耀著圣潔的歡樂之光。牧羊人笑了，他為我的幸福而快樂。

整個盛夏，一大清早，當食糞蟲開始工作時，那個牧羊的小伙子也在糞堆和食糞蟲之間認真觀察著。在清晨清新的空氣中，我們尋找圣甲蟲和蜣螂等食糞蟲的巢穴。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是多么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