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荒石園的植物和宣言

我朝思暮想了幾十年的這塊土地，在一個荒僻的小村莊里。荒石園，我的伊甸園，四周一片廢墟，中間一堵殘破的斷墻，這屹立不倒的斷墻就是我對科學和真理的熱愛，艱辛的生活和命運也無法磨滅的熱愛。

荒石園的土地是貧瘠的，這里遍布亂石，無法耕作和種莊稼。亂石中間零星的紅土，還能在春天的一場落雨以后，長出一點野草。昆蟲需要野草和灌木叢，我用三齒叉在亂石之間刨開一點土地，栽上百里香和灌櫟。被我翻動過的土地上，無須照管的植物開始生長、蔓延。其中最多的是狗牙草，這可惡的禾本科野草，三年激烈的戰爭也無法消滅它們。渾身是刺的矢車菊，倔強挺立在荒涼的荒石園：兩至生矢車菊、丘陵矢車菊、蒺藜矢車菊、苦澀矢車菊……各種各樣的矢車菊叢中，長相兇惡的西班牙刺棟鉆出來，莖上的刺硬得像鐵釘，但整株的刺棟倒像個巨大的枝形蠟燭臺，橘紅色的花朵就是燃燒的火焰。比刺棟高大的是伊利大翅薊，直挺挺的，有一兩米高，莖頂是一朵玫瑰色的大絨球。還有惡薊、闊葉披針薊、染黑薊，都是渾身長刺的家伙。在這些薊草之間，荊棘的枝丫上結出淡藍色的果子。想要在荊棘叢中觀察膜翅目昆蟲采蜜，必須要穿上高筒靴，要不然腿肚子就會不斷被劃破，流血。春天有雨的時候，這些生命力頑強的荊棘，也會展現出它的嫵媚。但干旱的夏天，植物干枯，一根火柴也能讓整個荒石園燃燒起來。這就是我從此可以和昆蟲們親密生活的伊甸園，四十年的奮斗才得到的土地，我最初擁有它時就是這個樣子。

在荒石園，我將繼續書寫和講述我熱愛的昆蟲的故事，探究生命本能的秘密。雖然，有人指責我的書寫語言不夠莊重，似乎他們害怕讀起來不令人疲倦的八股文，認為不顯出干巴巴的學究氣就是不科學，說不出真理。照他們的說法，只有晦澀難懂的語言，才能顯示思想深刻。你們這些帶螯針和盔甲上長鞘翅的昆蟲，到這里來，為我辯護，替我說話吧。說說我跟你們是多么親密，我是多么細心地觀察你們，多么認真地記錄你們的故事。是的，我的書不是言之無物的八股文或一知半解的胡說八道，我只是忠實地記錄我觀察到的事實，一點不會多，也一點不會少。誰愿意問你們就去問吧，我相信，他們會得到同樣的答復。

我親愛的昆蟲們，如果我對你們的描述不夠令人生厭，說服不了那些人，那么，就由我來直接面對他們，說說我和他們的區別：“你們以為科學的昆蟲研究就是把它們開膛破肚，而我只愛研究活蹦亂跳的它們；你們讓昆蟲變得可憐又可怕，而我要人們知道它們是多么可愛；你們在酷刑室和解剖臺上工作，而我是在蔚藍的天空下、鳴蟬的歌聲中觀察；你們研究死亡，而我探究生命。”

我的書不僅寫給那些想弄清本能這個問題的學者和哲學家們，更寫給年輕人，我希望他們由此而熱愛已經被弄得面目可憎的博物學，對天地萬物和生命保有一生的熱情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