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賈珍淫事終須露尤氏傷心裝病眠
書名: 紅樓補夢作者名: 喻彬 馬雪芬 許映明本章字數: 4380字更新時間: 2019-07-09 16:52:20
雪芹講到這里,悲痛欲絕,其情不堪言狀,只見他淚如泉涌般。高鶚見狀忙安慰道:“先生,可卿人早已作古,也許天堂才是她的歡樂之所。你先歇一會,我去倒杯酒給你壓驚解痛,暖暖身子?!毖┣劢舆^高鶚遞與他灌得滿滿的酒杯,隨之飲了兩口。接著又凄凄地說道:“那晚寶玉……從夢中聽見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忍不住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高鶚聽至此,接話說:“這事真玄,簡直是不可思議??磥韺氂衽c可卿兩人已是血脈相連,不然的話,血是不會從脈而噴岀來啊,心也不會似刀戳似的。他倆的情已相融,并且繞肺入腑,以至深植腦際。”雪芹一聽高鶚對寶玉與可卿關系的小論,心氣情神才隨之溫暖些,隨口道:“蘭墅兄的話極是?!毖┣坌诵靡魂囎?,才慢慢又講道:“賈蓉去‘天香樓’買醉,往往是通宵不歸。所以,那夜可卿自吊,是選擇在三更時分。只是來升與兩個小廝查更時,才在后走廊發現可卿……當時,他們三個人見狀,瞬時被這眼前的情景嚇驚得魂飛魄散。一時間,竟連話都說不出來。原來,他們幾個人,見可卿吊著,她的舌頭伸岀嘴外,怪嚇死人的。而且他們又未曾見過這等事,所以,被嚇驚一下也不岀為奇。還是來升膽子大一些,他對著可卿的尸體,自言自語道:“蓉奶奶,來日方長,何必走這一著呢?”隨吩咐兩個小廝守著,然后自己三步并作二步,走去敲賈珍的房門。賈珍被這突然的敲門聲驚醒,見夜半三更有人來敲門,已意識到府內一定有事情發生。他趕快披衣開門,見是來升便問道:“門敲得這般急,究竟發生何事?”來升細聲應道:“蓉奶奶她……”“她什么?快說啊?!辟Z珍不安地問?!叭啬棠趟?,在后走廊上吊了?!眮砩f。賈珍一聽可卿在后走廊自吊,一時心驚肉跳,慌恐萬分。但他還是裝著鎮定自若地問來升道:“你是什么時候發現她……的?”來升道:“是剛才查更走至那發現的?!辟Z珍遂扣好上衣走出房門,此時,尤氏對賈珍道:“我今晚一直胃痛難受,你自己先去處置罷。”說畢,若無其事地自個兒睡去。賈珍跟在來升后邊來到后走廊,隨叫兩個小廝,把可卿解下來,并對來升道:“你趕快去看看蓉兒在房里沒?!眮砩吆螅Z珍望著可卿死后的慘狀,痛不欲生。瞬刻,他的腦袋里,一下子裝滿了幾十天來,與可卿糾纏的一幕幕畫面。這樣的畫面,自然而然地,又使他連想起寶玉那天在可卿房里,給他撞見的尷尬場景。一閃念的追憶,他內心更充滿復雜的情緒。心想,看來可卿之死,自己與寶玉都有一份責任,想至此,不禁獨自流淚。就在他獨自感慨傷心時,見一幫下人提著燈籠,抬著一塊木板走過來。賈珍忙調整情緒恢復常態,吩咐他們,把可卿的尸體抬至靈室安放。對秦可卿之死,后人曾作一首《蝶戀花》描述如下:
容貌超群牽賈府,心性風流,釀蜜芬芳馥。
香艷惹人身重負,美眉豪放一精婦。
孽債互還心受撫,風月歡愉,情欲輕移步。
不幸吊梁人不復,賈珍寶玉靈魂附。
可卿一死,兩府皆驚愕……“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者?!辟Z老太太聞知秦氏上吊身亡,也為其深嘆可惜。她只說了一句:“怎么她,好端端地,會去尋絕路?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看來,是蓉兒自己無福氣了?!笨汕湟凰溃瑢幐髀啡笋R忙個不停。寶玉在知道可卿的死訊后也急急趕來,剛走到寧府大門外,撞見剛從天香樓買醉歸來的賈蓉,便問道:“卿姐姐的事你知道否?”賈蓉反問道什么事?寶玉道:“進去看看便明白。”說話間兩人便一同走進府來。寶玉來至停靈之室痛哭,其悲痛之心外人難以察覺。過了一刻,寶玉一抬眼,見賈珍哭得淚人一般,正和賈代儒等人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眾人忙勸:“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正說著,只見一小奴驚慌失措走到賈珍面前說:“老爺,老爺,瑞珠……她……”賈珍問:“她怎么啦?”小奴戰戰兢兢地說:“她剛才撞柱,人已斷氣了。”賈珍一聽,心里一震。遂與小奴過來看看,邊走邊想,她自絕了斷,是否與兒媳之死有牽連?待走至瑞珠尸體旁邊一看,見滿臉是血,地下染紅一片。嘆道:“可惜,可惜,怎么好好的一個人,又有什么想不開呢?”便命人以孫女之禮厚葬之。原來,這瑞珠是尤氏之母鄰居梁姓人家的女兒。家中姐妹六人,瑞珠排老三。尤母見其生活貧窮困苦,遂介紹她以二十兩銀子,賣給寧府當丫鬟。當初,瑞珠在尤氏身邊使用,只是在賈蓉娶可卿之后,才叫她過來服侍可卿。瑞珠原來名叫小蓮,尤氏嫌其蓮之心帶苦,不吉利也,便幫其改名為瑞珠。瑞珠在服侍尤氏那段時間,人老實聽話,做事勤快,只是性格略帶內斂,深受尤氏喜歡,并待她猶如女兒般。在瑞珠過來服侍可卿時,尤氏便交代瑞珠,蓉兒夫婦倆,有什么要緊的事一定及時告知她。這瑞珠人巧,也算聰明伶俐。近來,她發覺賈珍不管日間或在夜里,來蓉兒這邊比往時頻繁,且舉止也詭秘異常。終有一次,她深夜起身飲水,在暗處,見賈珍鬼鬼祟祟從兒媳房里走出來。翌日一早,便把見到的情況,如實告知了尤氏。剛才,瑞珠見主人可卿上吊身亡,她怕自己惹禍上身,竟一時想不通,隨之撞柱自絕了斷。
高鶚聽雪芹講至此處,心氣難平,憤慨地大罵道:“賈珍亂倫可惡!瞬時間,府內二尸三命都死在他手里。”雪芹嘆道:“唉,在榮寧兩府當丫鬟有三不行?!备啭樢粫r不解便問道:“先生,什么叫‘三不行’?”雪芹道:“即太聰明也不行,太蠢也不行,太標致也不行。蘭墅兄,你看,瑞珠年紀尚小,不懂得保護自己,實在太蠢了;后來的晴雯太標致,又引來人猜忌,終不是也死得早嗎?”正是:
府第深深孽事多,奴仆命慘被消磨。
紅樓夢里淫威惡,迫死丫鬟不見戈。
雪芹對著高鶚說道:“秦可卿之死,是賈府的一件大事。那時候,可能正是賈府極盛之時,其隆重的喪事,我已在書稿作了詳細的披露,在此無須廢言。只不過,事隔一兩百年后,坊間微言不少,話柄也層出不窮。吵吵鬧鬧,其聲之響,連我住在此也聽得著?!备啭樈又f:“先生,我念一段紅學宮日月君對此事的看法:‘秦可卿之死疑云團團,各紅學子弟,爭論不休,評說紛繁。依吾一孔之見,秦可卿必須死,而且必須早死!秦可卿不死,《石頭記》一書無法撰寫!’這是日月的觀點。‘君不見書中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書中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曹雪芹筆下賈寶玉的兩位戀人林黛玉與薛寶釵都先后抵達賈府。而書中第五回,賈寶玉與秦可卿這對紅顏知己已癡戀纏綿,并已有肌膚之親。林妹妹與寶姑娘都是黃花閨女,而秦可卿已是做他人婦。如果秦可卿不死,讓她繼續與賈寶玉纏綿,這石木同盟與金玉良緣怎樣訴說?這四角戀愛挾著亂倫又如何拓展?賈寶玉的聲譽怎樣才能保全?所以,曹雪芹必須快刀斬亂麻來梳理文思路徑。故秦可卿的死因是什么都無所謂了,只要她早一日死,曹雪芹的筆桿才好早一日使用,寶玉的心才少了一分壓力?!毖┣勐牳啭樐钔耆赵戮恼撌龊?,沒有反感,且哈哈大笑起來,然后才道:“日月君竟然揣測到我的苦衷,好,好,這樣免得我再費口舌描述一番。我的心事他猜到幾成了,其言入理,日月君,他對可卿也深表同情與憐惜,實在難得。吾倒是第一遭聽見有人稱寶玉與可卿的關系,系紅顏知己?!闭f畢,又感慨一番,自言自語道:“日月君一席話,猶似相逢在夢中!”見他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高鶚見雪芹今日特別開心,可卿的故事,他也講得差不多了,困在他心中多年的疑惑,想趁此問個明白。他猶豫一下,然后道:“先生,上面紅學子弟以及眾多墨客,對先生的《石頭記》文稿原第十三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是否有此事?”“這只是后來一些文賊、好事者偷梁換柱的鬼把戲而已。前面我多次談到天香樓,那里是賈珍、賈蓉常去的地方,是妓院!難道賈蓉去那里嫖妓,非要帶上可卿去不成?那幫小人可惡!落井竟下石!可卿生前已不幸,死后還遭惡名,實在可憐?!毖┣塾脴O端憤慨的口吻說。后人見賈寶玉與秦可卿兩人情投意合,盡管帶有亂倫成分,也賦有《蝶戀花》如下:
幻夢一游知世故,閣繡閨馨,寶玉情初度。
嫵媚風流香夢鑄,溫言暖語頻頻敘。
彼此癡迷騰紫霧,恍恍惚惚,興起添情愫。
心醉可卿家不顧,孽緣風月雙心塑。
閑話少說。卻說可卿仙歸,賈珍心神俱損,人也顯憔悴。府內一時亂哄哄無序,尤氏又患病臥床不起,竟沒人主事料理。賈珍正在為此事發愁。寶玉想,可卿畢竟生前與自己好一場,雖然自己此時幫不上什么忙,但見賈珍對辦理這場喪事好像一籌莫展。遂向賈珍推薦王熙鳳幫忙主理此事,賈珍聽后大喜?!拔以跁械谑⑹?、十五回有詳盡描述,這里無須多言?!毖┣鄣馈?
卻說這尤氏,在未知道夫君賈珍與可卿有染之前,對可卿愛護、痛惜??墒窃谒弥蚓c兒媳婦有染之后,轉愛為恨。所以,尤氏根本就沒有什么又犯了舊疾,只是如今她見可卿一死,既恨賈珍,又鄙視起可卿來,故有意假裝胃痛而臥床不起。今又突然報瑞珠撞柱身亡,更是心病纏綿悱惻。所以她抱著看不見、眼為凈的心態,故干脆撒手不管。而那時,賈蓉對妻子可卿人已亡,也深知是其父插足所致,故表現岀若無其事的樣子,眼淚也不曾流一滴。只是見父親賈珍悲痛欲絕,淚流滿面,心里才有點酸味兒。外人見此,莫不私下議論紛紛。個別多嘴毒舌的,竟說:“好像是珍大爺喪妻似的?!倍鴺s寧兩府族內人,皆來哭的都來哭了,只是從不多嘴饒舌,只揣著明白裝糊涂??蓱z秦邦業,聞知養女可卿上吊身亡,帶著兒子秦鐘急急趕到寧府來。奴仆見了,認得是可卿養父,隨帶至客堂見賈珍。秦邦業見親家賈珍悲傷成這等模樣便問:“可卿究竟怎么回事,是什么事想不通才……才作了斷?”賈珍道:“親家,可卿她,已病了多時,京都有名氣的大夫都請過好幾個,藥也吃了幾十帖,總不見效。近來見她憂郁寡歡,不思飲食,故精神不繼,已臥床多時,只是想不到她竟……”說畢,又是淚流滿面。秦邦業見賈珍這么一說,只嘆息一聲道:“可卿命苦也,老天爺竟然容不得她。”說完眼角淚花閃閃。而此時,站在一旁的秦鐘,已泣不成聲。
雪芹道:“蘭墅兄,有關秦可卿的故事我已全部披露,絕不留尾巴,讓那些好事者抓住不放。你還有疑問的,或不清楚的,趕緊再提岀來,一些細節我忘記了也難說。”高鶚道:“晚生還有一件事不明,請先生賜教?!毖┣鄣溃骸笆裁词拢刻m墅兄請講?!备啭樀溃骸霸凇妒^記》第七回,借焦大醉后大罵賈府后人:‘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斷折了往袖子里藏!’‘爬灰的爬灰’晚生已略知一二了,而‘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還弄不清是誰在養小叔子。先生方便講嗎?”雪芹笑笑,恐高鶚有所誤解,便道:“那是另一宗孽情,與可卿無關。”高鶚問:“先生,誰的色膽如此之大?敢在府內養起小叔子?”曹雪芹道:“蘭墅兄,今天吾講累了,還是早點歇息,明日再講不遲?!闭牵?
情淫骨軟魄魂飛,蕩柳摧花眼也垂。
一瞬歡娛無限意,亂倫作孽總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