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揪著一顆心焦急地等待,我時不時跑到門口舉頭觀望,希望天空中飛來一只巨大的禿鷲。
轉眼四天過去了,到的第四天下午,禿鷲終于背負龜太師極速地飛回來了。這讓我放下了心。當時三眼睛和三鼻子也正好相聚到三耳朵這里,想了解一下情況。第一個發現啞奴回來的,是三耳朵。
龜太師身材高大,滿頭白發,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袍,胸前懸著一圈特大的佛珠,長長的垂過他的肚臍眼。一張老龜的嘴唇,下巴往上吊起,神態莊嚴、持重。
“沒想到您們如此神速。”三耳朵快步走出門迎接,雙手抱拳熱情四溢說,“久仰您的大名,龜太師。”龜太師的到來,像是特意為她而來,來解決她的一切煩擾、困惑似的,她說不出的愉悅。“請進,龜太師。”
“騎在年輕人的后背上來的。所以來得快。”龜太師回應爽朗,嗓音洪亮。
“年輕人幸運啊,能請得動龜太師泰山之尊的人物,可喜可賀。”
“這位年輕人為了自己愛人的生命鍥而不舍,又十分誠懇,令老翁大為感動,所以老翁就來了,三耳朵。”龜太師微笑說。
“真是榮幸,龜太師認得老巫我這個無名小卒。”
“一目了然。”龜太師雙掌合實。
他們一邊說一邊進入到了石屋里。
三耳朵發現自己被戲謔了。但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說:“難得啊,龜太師,您不但擁有淵博的神物法知識,還擁有幽默的情操。”
“多謝夸贊。”
三耳朵對龜太師的熱情與奉承,其中有一個人大感厭惡,這個人是三鼻子。“你好,”三鼻子高聲打招呼,一邊走了過來。“請看看你的腳下。”她的話還未落下,她手里的骷髏頭拐杖就伸到龜太師腳下的地面上點了一下。
三鼻子的行為太過突兀,大家迷惑,她這是做什么。
忽然,龜太師腳下的泥土迅速開裂,頓時雪崩一樣坍塌了下去。
“龜太師,快走開。”一旁的鳳凰心驚肉跳地叫起來,自己趕緊往外挪了幾步。龜太師卻沒來得及時,他整個人跟著泥土陷了下去,直到泥土把他的腦袋頂蓋住,整個人消失在了大家眼前。
原本好好的地面突然就現出一個小坑,里面的土囊如同干面粉般松軟。
我、鳳凰、包括啞奴三人驚愕地望了望地面,望了望三三女巫,心想這下完了,這個高高大大的龜太師還沒有給阿靈兒姐姐治病,卻先被三鼻子給活埋了。
我們感覺天塌下來了,現在怎么辦?
三鼻子呵呵冷笑了一句,不屑地說:“名不副實。徒有虛名。”
“是啊,佛珠倒蠻大的嗎,掛著個特大……號。”三眼睛也跟著嘲笑,卻突然戛然而止,她那句話還沒有說完,只見龜太師破土而出。他雙掌合實在胸前,一個金剛的模樣從原地升了起來,身子帶起的泥土紛紛往下掉落。當他的身子完全出來后,他走了開來,一塊寬大、方正、人頭高的巨石冒了出來,隨后往三鼻子疾速逼去。
三鼻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回擊一時失去了招架能力,雙腳蹭蹭蹭被逼到了屋子的一個角落里,像是一只被關進小籠子里的老鼠,往左擠不出來,往右鉆不出來,很是難堪,滿臉羞紅。
龜太師袖口一揮,石塊轉而向一面墻壁跑去,大家以為要發生碰撞了,石塊卻如泥鰍鉆土進入這面墻壁里去了,消失在了大家面前。
我和鳳凰驚訝了,猜想難道鉆出屋子外面去了?我和鳳凰齊跑了出去。可是,我們在門口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石塊,更沒有發現哪塊石塊在跑動,我們眼前的石塊都是以前早有的。
這令我和鳳凰震驚了,難道這么一塊巨大的石頭藏進了這面薄薄的墻壁里了?
我和鳳凰面面相覷,心里暗暗敬佩龜太師,太了不起了!
“承讓。”龜太師雙手合起向三鼻子禮貌地欠了欠身。三鼻子一臉尷尬,她哼了一聲,拐杖跺了一下地面,目光扭向一旁。
“好法術。”三耳朵為龜太師喝彩。
三眼睛不高興。“龜老頭子,”她狡黠說,“你看看,這個可愛的丫頭一雙眼睛失去了光亮。想必,你的法術一定很快就能幫她恢復吧?”
三眼睛說話的同時,一手拉過鳳凰,一只手在鳳凰的兩只眼睛上快速地抹了一下。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鳳凰立即慘叫了起來,鳳凰的兩只眼睛因為冒出了焦灼的煙霧,瞇在了一起,一雙手不知所措,想觸碰,卻又不敢碰。
“怎么啦,鳳凰,你怎么啦?”我急忙跑過去問她。
“她在我眼睛里投了什么東西——粉末。”
很快,焦灼的煙霧消散了。鳳凰努力睜開眼睛,這時她的兩個眼球全白了。
“我看不到了,金雞子,我看不到了。我的兩只眼睛沉甸甸的,像石球。”鳳凰害怕了,兩只手急忙抓住我的手。
“老巫婆,你給鳳凰弄了什么東西,快給她弄好。不然我就在你身上打一個大洞。”我從身上拔出了法器,對著三眼睛怒吼道。
“你看,龜太師,這小姑娘的眼睛能治好嗎?”三眼睛理也不理我,她對龜太師說。
“老翁來試試吧,三眼睛,你真有雅興啊,玩弄一個小姑娘。”龜太師說著走到鳳凰跟前,什么話都沒再說,微微欠身兩只拇指輕按在鳳凰的兩個眼角上。
只見鳳凰兩個白色的眼珠子里跑出了紫黑色的東西,就如墨水遇見了棉花,統統跑到了龜太師的兩個拇指指甲上。龜太師收回身子,兩只拇指悄悄彈了彈,一種紫黑色的粉末從他的拇指指甲上飄落下來,飄灑在了地面上。
“怎么樣,孩子?”龜太師和藹可親地問道。鳳凰的眼睛恢復到當初,烏黑的眼珠子,發出水靈靈的光芒,骨碌碌轉動。鳳凰對屋子里的人一一望了一遍,最后她高興地拉著我的手叫道:“我能看到了。我能看到了。”樂不可支。
三耳朵說:“不愧為太師啊,龜太師,敬佩!敬佩!”
“夸獎。夸獎。”
三眼睛無話可說了,臉上出現了對龜太師的敬佩之情。三鼻子也無話可說。我和鳳凰對龜太師敬佩得五體投地,情不自禁地跑到龜太師身邊左右,親切地站到他的兩旁,我們像是突然見到了自己的親爺爺一樣有了一種歸宿感,恨不得依偎在他的身上。
“年輕人,”三耳朵對啞奴說,“是時候了,把卵靈珠拿出來吧。”
“如果是讓大家來吸納卵靈珠的法能,那就不必了。”龜太師如此直接了斷,語驚四座,致使大家的身子頓了一下,一雙雙目光齊望著他。
“怎么,龜太師?”三耳朵問,“您認為對治療疾病沒有幫助呢,還是我們無法駕……馭它呢?”說到這里,她發現自己的話接錯了軌道,有些微妙的偏差,她停了下來。她原本的說法是吸納卵靈珠內在的強大法能,借卵靈珠的法能,從而打開小棺材取出冰潔魚,來給阿靈兒治病的,而不是直接用卵靈珠來治病的。
“不但有幫助,且有很大的幫助,只是無法以你們的方式給予幫助。”龜太師說。“如果早一點把卵靈珠放進姑娘的嘴里含著,倒是能抵擋住疾病的快速蔓延,能給時間帶來相當量的緩延。”
“那么對我們巫師有沒有哪方面的益處呢?”三耳朵突然把話題轉到了她們自己身上。
“卵靈珠所蘊藏的海量靈氣,對任何一個人都具有裨益。一個法師能吸納它的十分之一,就可以達到人生的巔峰了,從此無需再去辛辛苦苦,用修煉來積累法能了。只是外人無法吸納它,反而會受頭排斥。”
“嘔?這又是為什么呢?”話題已經說到三耳朵內心一直所關注的重點了,三耳朵盡量克制內心的激動。
“它純屬于陰極。而我們目前的法能,使出的性質陰陽雙交,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兩極共存。”龜太師說。
“陰極?陽極?”
“正是。”
“陰極和陽極,細分到如此程度?”
“是啊,道家人士在陰陽兩極分化方面已經達到如火純情的地步了。”龜太師以一種敬佩的語氣說道。
“這其中又是什么法理呢,龜太師?為什么能達到純陰極呢?”
“老翁也不是很明白。”龜太師以謙虛的語氣說道。
三耳朵有些失望。
“龜老頭子,有些故作謙虛啊。”三眼睛耐人尋味地說。
“不,確實不知道。”龜太師說。
“我們能不能另辟蹊徑去接納純陰極的法能呢?”三耳朵問,她不去說那些閑言碎語,只關心法學問題。
“無可奉告。”
“龜老頭子未免太謹慎了吧。”三眼睛又說。
“在這方面確實無可告知。”
三耳朵說:“龜太師的神物法知識的確淵博啊,居然對法力陰陽兩極分化,了解到如此精微程度,老巫實心佩服。”
“不,這是道家的能力。”
“至少你也知道啊。”三耳朵說,“我想再請教您一個問題。不知道您有沒有了解年輕人身上的一個金色小棺材?”
“之前目睹了一番。”
“那么請問龜太師,為什么我們打不開它呢?如果是金子打造成的,在法力的作用下也會融化的。”
“無可奉告。”龜太師雙掌合實。
“是我們的法力不夠嗎?”
“無從知道。”龜太師微微地彎了彎腰。
一問三不知,三鼻子不高興了。
“別拿你的熱臉去貼他人的冷屁股,三耳朵。”三鼻子嘲笑說。“這就是你想見識的人。去東海這個主意真明智啊。”
三耳朵也不悅了,但她還是恭敬地問:“請問龜太師,冰潔魚對一個法師又有多大的幫助呢?我們都知道它非常稀有名貴。”
“冰潔魚,是世界上一種極其罕見的特殊動物,也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法藥。她不但是法藥中的極品,還是一個很好的伴侶。它不但能作為魚陪伴我們,讓我們吸收它身上散發出來的靈氣,它還能轉化成活生生的一個少女陪伴著我們。她能清除百毒,能給主人延年益壽。因此,冰潔魚是公子王孫的最愛,他們都希望能擁有一只常傍左右,既能陪襯他們的身份,又能使他們身體安康。一個法學界人士,擁有了它就能強大本元。倘若你們巫靈派人士,有它呆在身邊,從此就不會再受到寅明時分的痛苦折磨,而抓破自己的肉體了。”盡管這話揭了三三女巫的丑事,很不光彩,三個老巫婆卻一臉歡快,瞄了一眼啞奴的腰身。
啞奴越發擔憂了,龜太師這么一說,三三女巫想得到冰潔魚的欲望無疑越發強烈了。
“謝謝您龜太師,”三耳朵愉悅地說,“與您隨聊三句話,勝過嗜讀百年書啊。”
“大家還有沒有其它問題呢?”龜太師說,“如果沒有,我們就直接為那姑娘尋找解決的辦法吧。”
“問題有很多啊,龜太師,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何況我們也不能過多占有那姑娘治病的時間。”
“孩子,”既然沒有問題了,龜太師對啞奴說,“帶我去看一看你的愛人。”
終于回到大事上了,阿奴兒急死了,他趕緊走在前面,帶龜太師進入房間里,其他人相繼跟了進去。
“三耳朵,關于那小棺材就這樣嗎?”三眼睛快速走到三耳朵身邊,低聲地問。
“見機行事。暫且如此。”三耳朵低聲回應。
“荒唐。”三鼻子一根拐杖跺了一下地面,對眼前的結局一臉不悅。
到得房間里,龜太師只是對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的阿靈兒姐姐看了一眼,他就驚呼了起來:“啊,孩子,如果兩天內不能把你治愈——”他幾乎說不出話了,激動、悲愴盡現在他寬厚的面容上,“生命危在旦夕啊!”
這樣的話令人難以接受,大家齊傻傻地望著龜太師,盡管大家早就覺得阿靈兒的生命再得不到救治,離結束就不遠了,但是龜太師如此肯定在兩天時間內還是令大家一個個感到震驚。
“哦。”阿靈兒倒顯得很平靜,兩只眼角各沁出了一顆大大的淚珠,苦笑說,“這么說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的聲音非常小,兩耳不注意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她那僵硬的下嘴唇只是微微的動彈,幾乎看不出來。烏黑色的皮膚已經蔓延到她的下嘴唇,就這么幾天明顯嚴重了許多。
“把卵靈珠拿出來,孩子。”龜太師對身旁的阿奴兒說。啞奴趕緊拿出卵靈珠,龜太師接過卵靈珠叫阿靈兒張開嘴巴,他把卵靈珠送了過去。
梨子大的卵靈珠在他暗暗運動法力下,一挨著阿靈兒的嘴唇,就自動縮小進入到了阿靈兒的嘴里去了,龜太師叫阿靈兒含住。
他說:“孩子,你很幸運,這或許是個好兆頭,在這個關鍵時刻有了這顆卵靈珠,它能給你帶來巨大的幫助,既能阻止毒藥的繼續蔓延,還對接下來的作法大有裨益,能推動作法的效應,有利于清除你身上的毒藥。”他說,以她現在這種惡劣的程度,根本不能缺少這顆卵靈珠,不然生命很快就會走向無法挽救的趨勢。龜太師又對阿靈兒查看了一下她最重要的部位,發現黑色的皮膚在圍繞她的胸口吞噬,不過還好,沒有把胸口全吞沒,否則阿靈兒很快就要死去了。
毒性盡管已經往上蔓延,但是對心臟搏動的位子,還是有些難以侵入的,龜太師說,他又摸了摸她的一雙手臂,說沒感到一絲的熱度,冰涼冰涼,不過還好,還沒有僵硬化,肌肉還有一定的生機。
龜太師望著阿靈兒流露出深切的憐憫和悲痛,像一個父親望著自己的親身女兒,一種微妙的內疚感浮動在他寬厚的面容上。
“中毒太深了,孩子。”他說。“老翁只能盡力而為了。不過你也不要過于擔心,倘若實在不行……”說到這里他沒有說下去。
阿靈兒也正好接過了話頭。“您愿意過來,我這個卑微的丫頭已經深感榮幸了,太師。即使沒有治好,我也瞑目了,已經盡力了。只是剛才您說中毒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我這個不是疾病嗎?”由于口腔里含了卵靈珠,她的話語咕嚕咕嚕。
龜太師嘆了口氣,滿是哀傷的情懷,他一口慚愧的口吻,說:“這都是老翁的罪過。”大家疑惑地望著他,一個個深感詫異。他說,“你身上的癥狀并不是什么疾病,而是受到烏骨毒的侵襲。中了烏骨毒的人,皮膚、肌肉、最后連帶骨頭都會慢慢轉變成烏雞般的深黑色,心臟越跳越慢,直至僵硬而死。這是老翁無意間調制而成,并不是老翁刻意追研的一種毒藥。”他說,“烏骨毒是一種奇特的慢性毒藥,越往后毒性越大,它是一種淺黃色的粉末,我把毒粉裝進了一個小小瓷瓶里,放在了自己身上,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在廣州府一座山上采藥弄丟了。這是三年前的事了。誰曾想到,竟毒害到你的身上。罪過啊,罪過啊。”他雙掌合實,極度自責。
“黃色粉末?瓷瓶?哦,是的,我想起來了,三年前那天我正在采蘑菇,見一個漂亮的瓷瓶,我就撿起來,打開看,從里面倒出了黃色粉末,原來——原來,這是毒藥……”阿靈兒兩個眼角流出了淚水。
“是的,孩子。剛開始會發癢,三天后消失。”
“是的,是的。那天半夜我身子發癢,奇癢無比,三天后消失了,我也就沒去注意這些了。半個月后我的手腳卻開始冰涼,腳指頭出現了黑點,之后黑點越來越大,到現在蔓延了我一身了。”阿靈兒悲痛地說。
“這一切都是愚翁的罪過。”龜太師又自責。
“不用自責,龜太師,這是我的運氣不好,不是你的錯。”
“不,這確實老翁的過錯,老翁該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負責。今天老翁必須要把你身上的毒藥清除。老翁現在就開始。”龜太師說著放下阿靈兒的手,從法袍內拿出了一塊白布,打了開來,里面掛著長長短短大大小小好幾排的銀針。他首先抽出了一根短短的銀針,對三個老巫婆說,“現在我們要大干一番了,三三女巫,你們也要……做好一些準備了。”他一邊說一邊要把銀針扎進阿靈兒的人中里。
“不好,龜太師,”龜太師的話還沒有說完,三耳朵卻驚叫了起來,“這里已經不是一個久呆的地方了。大家還是趕緊跟我去櫈板湖竹林山竹林頂為安。三里外有朝廷數萬官兵正向這里疾奔而來,氣勢磅礴。年輕人暴露了他的行蹤。”
三耳朵的第三只耳朵靈敏地扭動著。
“去櫈板湖?”三眼睛念道,十分震驚,似乎三耳朵提出這個主意令她不可思議。
“三耳朵……”三鼻子也大為震驚,粗暴地說,“這樣一來我們的付出得到了什么?”三鼻子的話我們聽不明白,像是在說大家去了櫈板湖她們就會付出更大的代價,可是眼前卻什么東西也沒有得到。
三耳朵這時好像也覺得不應該去,她瞄了瞄啞奴的腰身,瞄了眼龜太師高大的身影,猶豫不決。
“三耳朵,你越來越荒唐,連朝廷都得罪了。”三鼻子也看了看啞奴的腰身,瞄了瞄龜太師寬寬的后背,埋怨地說,“眼下,東西——越來越遠了……”
三鼻子認為把龜太師叫過來是個大錯誤。
三眼睛一臉怨氣走出到門口,她用她的第三只眼睛往遠處遙望。一會兒后她緊張說道:“大家即刻離開這里,有兩小隊人馬作為先風隊已經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