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雪芹生活時代:北京的自然與社會生態
- 樊志斌
- 2156字
- 2020-03-11 14:47:50
五、“旗人”的演化與滿族的形成
(一)西方語系下的“民族”與漢文化中的“族”
Nation(民族)一詞源于natio,是資產階級在反對封建割據、建立“民族國家”過程中發展起來的一個概念,與民族主義、民族自決、民主、公民權利等概念緊密相關。
由于該詞匯與民族國家關系過于密切,現在,學界不少人傾向于將其翻譯成“政族”。
而在中國文化的范疇下,“族”之一詞多指宗族、家族,即便與“民”結合時,也作此意講。《太白陰經》序言云“傾宗社,滅民族”,就是這個意思;而《憂賦》中的“上自太古,粵有民族”中的民族,則作民眾講。
《南齊書》卷五十四《高逸傳·顧歡傳》云:“今諸華士女,民族弗革。”或者以為,這里的“民族”與現代漢語語境中的“民族”概念在含義上比較接近。
實際上,這里的民族也不是近代意義上民族的意思,這里的民族更多的是“華夷之辨”中特殊詞匯,而彼時民眾只有文化基本認同上的大體劃分——這里民與族間應有頓號、實際二字是并列關系,根本沒有近代民族的劃分,在涉及“不同文化認同”的大群體表述時,多用“某人”,如漢人、滿人、蒙古人,等等。
(二)民族概念在中國的傳播與“滿族”概念的形成
“民族”演變成為一個固定詞匯,并且具有固定的含義只是近代的事情。
19世紀末,梁啟超從日語中借用了“民族”一詞,并且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加以使用。1901年10月,梁啟超撰就《國家思想變遷異同論》一文,發表在《清議報》上。文章指出,19世紀初是民族主義飛躍的時代,“今日之歐美,則民族主義與民族帝國主義相嬗之時代”;“而吾國于所謂民族主義者,尤未胚胎焉”。
由于清代以八旗作為統治的基本力量,雖然,八旗中復有滿洲、蒙古、漢軍的分別——在政治、經濟、社會地位上,由漢人組成的漢軍旗人與滿、蒙旗人有著較大的區別;但是,在社會上占據人口多數的漢人看來,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八旗俱屬八旗,都是享有特殊權益的統治階層,并無二致。因此,在清代,滿人與旗人的概念在普通漢民中間迅速泯滅——不管統治者怎么強調他們之間的區別。
“但問旗民,不問滿漢”,幾乎成為了人們劃分統治階層和被統治階層的標志。這一點,在孫中山的革命口號中反映的尤其明顯。
光緒二十六年(1900)6月14日,孫中山在新加坡與英國官員談話時說:“我志在驅逐滿洲人。”光緒二十九年12月13日,孫中山在檀香山發表演時又說:“深信,不久漢人即能驅逐滿人,恢復河山。”同年12月,孫中山在檀香山正埠的演說中:
我們一定要在非滿族的中國人中間發揚民族主義精神,這是我畢生的職責。這種精神一經喚起,中華民族必將使其四億人民的力量奮起,并永遠推翻滿清王朝。
在講話中,孫中山將“滿人”、“滿族”、“清王朝”作為同樣意義的概念相提并論。這說明,到清朝晚期,隨著國家民族主義的輸入和人們對滿洲、滿人觀念內涵的擴大,滿洲的內涵遠遠超出女真的概念(即清早期的所謂“滿洲”),幾成為與“旗人”概念等同的詞匯。這時的滿洲,可以說與滿族的概念基本上可以進行等同看待了。
(三)旗人“滿族意識”的崛起
清末民初,出現了“五族”的概念,這一點對近代民族問題有重要的意義。
所謂五族,是指漢、滿、蒙、回、藏五族——其他如川、滇地區的苗被視為漢的分支。究其原因,大概與清代一貫實行的政策有關。
清代,基于現實、宗教等方面的考慮,許多具備重要意義的碑刻和匾額內容都用漢、滿、蒙、藏、回五種語言表達。這樣長期的做法,使人們覺得這五種語言代表著中國最主要的五大“民族”。
民國元年(1911)元旦,孫文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發布就職宣言中提出:“國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漢、滿、蒙、回、藏諸地為一國,即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一’。”
4月22日,袁世凱發布臨時大總統令,正式提出了“五族共和”的政治理論:
現在五族共和,凡蒙、藏、回疆各地方同為我中華民國領土,則蒙、藏、回疆各民族即同為我中華民國國民,自不能如帝政時代再有藩屬名稱。此后,蒙、藏、回疆等處,自應統籌規劃,以謀內政之統一,而冀民族之大同。
可以看出,在民國元首孫文、袁世凱口下,“五族共和”中的“滿族”并不是簡單的等同于原始意義上的“滿洲”,而是包含了滿洲、蒙古、漢軍的“旗人”。
同時,清朝滅亡后,廣大旗人不管是滿人、還是漢軍、蒙古,統統因為長期以來享受的特殊利益,意識上的“上層認同”,受到漢人的歧視和排斥。因此,旗人逐漸具有了結合起來自我保護的意識,也就是“滿族意識”。
當然,也有部分旗人為了避免遭到排斥,對外宣稱自己是漢人——他們在語言、服飾、習俗各方面都已經與漢人無異。
(四)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的民族識別與公認民族自愿填報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后,國家推行“民族識別”政策。其中,1949—1953年是識別的第一階段,蒙古、回、藏、滿、維吾爾、苗、瑤、彝、朝鮮等民族屬于公認民族,無需識別,基本上按照“自報”的方式加以確定。
作為“民族識別”政策和自愿填報原則下出現的“滿族”,絕大多數人屬于清代旗人后裔,當然,既包括滿洲八旗,也包括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
實際上,在具體的操作中,一些滿漢通婚生育的后代填報了滿族,有些滿漢通婚生育的后代卻填報了漢族,甚至一些真正的滿人后裔也沒有填報滿族,而是填報了漢族。
這就使得滿族不等于滿洲,也不等于旗人。總之,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的滿族是一個“新的群體”,而生活在18世紀的曹雪芹與這個新的群體無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