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象的互動:網絡人際傳播中的印象形成
- 張放
- 6166字
- 2019-08-09 18:40:49
緒論
一、研究背景
(一)社會背景:網絡媒介改變社會結構與人的感知
人際傳播即交流,是人類社會賴以存在的基礎。被傳播學學者埃弗雷特·羅杰斯(Everett M.Rogers)譽為“歐洲社會科學在美國的思想登陸點”[1]的芝加哥學派更是認為:“社會不僅是由于傳遞、由于交流而得以存在,而且完全可以說是在傳遞、交流之中存在著?!?span id="r22k4ue" class="math-super">[2](約翰·杜威語)“既然交流的需要是如此原始和基本的人性特點,我們就不能把它看作是與思考和生存需要相分離的或是它們的附屬物?!?span id="kuwlh4f" class="math-super">[3](查爾斯·霍頓·庫利語)“傳播(交流)顯然是社會過程中根本的東西,因為物理學使傳播(交流)手段的延伸和改進對社會的存在顯然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對理性組織起來的社會形態即所謂文明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span id="pz9a4c4" class="math-super">[4](羅伯特·帕克語)這就是說,一旦交流的結構發生變革,也就意味著社會的結構發生了變革。
而網絡人際傳播(網絡交流)是人類人際傳播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隨著計算機和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人類的交流結構和社會結構正在發生著巨大的改變?!皫缀跛杏|及互聯網絡的人,都直覺地發現自己觸及的不僅僅是技術,而是一種以信息為標識的嶄新的生存方式?!?span id="qohosky" class="math-super">[5]而且,“當互聯網開始以一種傳播媒介的身份進入人們的生活時,最早承載的形態就是人際傳播”[6]。應當說,這是即時人際傳播的形態在人類進步的歷史上繼電話發明之后的第二次重大變革。如果說電話的發明使得人們首次在“面對面”(FtF)之外實現了遠距離即時人際傳播,那么計算機網絡的誕生則賦予了“面對面”全新的內涵。
基于計算機網絡的通信(傳播)技術使得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可以建立在一種遠程的、中介的基礎上,并像傳統人際關系一樣得以維持,從而催生了一種嶄新的、依賴于技術的網狀社會結構。這種網狀社會結構曾在最早的網絡人際傳播研究文獻、美國學者斯塔爾·洛克賽因·希爾茨(Starr Roxanne Hiltz)和莫雷·圖洛夫(Murray Turoff)1978年的著作《網的國度:通過計算機進行的人類傳播》中得到了極為生動的描述:
這一描述正在被無數的相關研究所證實。2002年,著名互聯網研究者詹姆斯·卡茨(James E.Katz)和羅納爾德·萊斯(Ronald E.Rice)在經過大量的實證調查研究之后斷言:
雖然在互聯網究竟為人類帶來福祉還是禍害的問題上仍然存在著不小的爭議,但有一點已經逐漸被所有人承認,那就是:計算機網絡的出現,的確在改變著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并改變著建立在這個聯系之上的整個人類社會。
卡茨和萊斯的比喻告訴我們,在計算機網絡帶來的社會結構改變的背后,必定也存在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這一切的發生。市場背后的“看不見的手”是市場經濟的微觀機制,那么,這只“看不見的手”究竟來自何方?分析社會學(analytical sociology)提出,任何特定的社會現象都有其解釋的微觀基礎——換言之,任何特定的社會現象都可以歸結為個體行動聚合于宏觀層面的表現。[9]因此,所謂“網的國度”這樣一種宏觀社會結構產生背后的微觀層面的原因,必然在于網絡媒介對人際傳播中個體之間相互感知的影響。
媒介改變人的感知并非始于網絡。在傳播研究史上,這實際上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論斷。早在1922年,著名報刊專欄作家、政論家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就在其名著《輿論學》(Public O-pinion)中提出了“擬態環境”(pseudo-environment)的概念。他認為,現代社會的規模性和復雜性以及個人直接的經驗性感知有限導致了人們頭腦中關于客觀世界的圖景主要是通過大眾媒介間接形成的,是一種被媒介構造出來的“擬態環境”。擬態環境壓縮和扭曲了真實環境,但我們卻將其當作真實環境本身來看待并對之做出反應。不僅如此,李普曼還將原意為“鉛版”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概念引入到了社會科學研究之中,用以概括把對個體所屬事物的整個類的評判簡單地推論至該個體的一種特殊的類別思維,并提出大眾媒介對于社會刻板印象的形成、維護和改變都有著深刻的影響。[10]在李普曼之后,相繼又有學者提出類似的觀點。如法國思想家、實驗主義電影藝術大師居伊·德波在其1967年的代表作《景觀社會》(The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一書中提出:“在現代生產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化為一個表象。”“在真實的世界變成純粹的影像之時,純粹影像就變成真實的存在——為催眠行為提供直接動機的動態虛構事物。為了向我們展示人不再能直接把握這一世界,景觀的工作就是利用各種各樣專門化的媒介?!?span id="1nlpt7f" class="math-super">[11]在這里,媒介所制造的景觀已成為一種物化了的世界觀,其本質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另一位著名的法國思想家、哲學家讓·鮑德里亞則在其從馬克思主義轉向后現代主義的重要著作《象征交換與死亡》(L’échange symbolique et la mort,1976)中創造了“超真實”(hyperre-al)這一概念,并在1981年出版的《擬像與仿真》(Simulacres et simula-tion)一書中做了進一步的闡釋。鮑德里亞提出,仿真發展到擬像階段,真實本身已經被瓦解,一種比真實更“真實”的狀態或現實顯現出來,那就是所謂的超真實,它打破了真實與想象之間的界限,甚至從根本上顛覆了真實存在的根基。也就是說,超真實不再是客觀存在之物或反映之物,而是人為制造(再生產)之物或想象之物。[12]
不難看出,這一連串閃亮的思想結晶已經在不斷地提醒我們:媒介時時刻刻地影響并改變著人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而被改變的不僅包括人們對作為客體的物的感知,更包括了對同為認知主體的他人的感知。如果說傳統的大眾傳播媒介更側重于前者的話,那么計算機網絡的出現不啻是后者的催化劑。與傳統媒介尤為不同的是,計算機網絡將為個體提供一種互動性的認知重構,而非對單向傳輸與展示的簡單接受。這使得“網的國度”更像一個真正的社區甚至社會,人們在其中可以感知他人并與他人建立比基于大眾傳媒的準社會交往(pa-rasocial interaction)[13]關系更進一步且存在現實化可能的社會關系。
所以,網絡媒介催生社會結構的變革,其最主要的根源在于網絡媒介改變了個體對他人的感知。在計算機(網絡)中介的環境下,個體將重構其社會認知模式。這一過程可能通過交流者有意識地學習來加以完成,但也可能依靠交流者自身在網絡虛擬環境下一種無意識的自發適應。正如《網的國度:通過計算機進行的人類傳播》一書所指出的那樣,網的國度中“存在著一個由于人們要學習怎樣參與到‘電子群體生活’中去而廣泛存在的學習過程和社會化過程”[14]。個體社會認知的改變即是這一社會化過程(“網絡社會化”或“電子社會化”)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社會心理學和人際傳播學告訴我們,人際感知是社會認知的基礎,是社會交往與人際關系的前提。因此,探索網絡媒介對于人際感知效果的影響并對其原因和機制做出解釋,毫無疑問是考察網絡媒介如何改變人的社會認知的關鍵所在。
(二)學術背景:人際傳播、網絡媒介、認知科學與中國傳播學
首先,人際傳播理論亟待發展。自從威爾伯·施拉姆創立傳播學以來,大眾傳播學就占據了傳播研究的主導地位。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在于,早期的傳播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廣播、電視等媒介效果的研究。其中雖然間或也有涉及一些人際傳播的相關理論,如保羅·拉扎斯菲爾德(Paul F.Larzasfeld)的二級傳播流(two-step flow of communica-tion)理論、卡爾·霍夫蘭(Carl Iver Hovland)的說服傳播理論等,但都是作為媒介效果研究的副產品,并非自成體系的、專門的人際傳播理論。故此,羅杰斯在《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中才遺憾地指出:“我們的領域中的學術專業,諸如大眾傳播、人際傳播、組織傳播等,都本該可在我的著作中找尋到各自的歷史發展的??墒?,我堅持講述著這個一般領域的發展史話。它足夠復雜的了。我將每一個專業的歷史留給其他人去闡述?!?span id="n924gvt" class="math-super">[15]
當然,也許有人會說傳播學最早的源頭——古希臘的修辭學(雄辯術)能夠證明人際傳播研究的歷史源遠流長。但就現代人際傳播理論體系而言,與修辭學的關系已經是微乎其微,它是融合了基于心理學、社會學的傳播理論和同樣滲入了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多學科影響的互動社會語言學(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二者而形成的,與大眾傳播學有著不同的發展脈絡。然而,雖然同為傳播學的分支,人際傳播理論卻不具有大眾傳播理論的顯赫地位,其發展一直較為緩慢。直到計算機網絡作為一種傳播媒介技術的出現,才為人際傳播研究帶來了突破的契機。學者們開始關注技術中介下的人際傳播,一方面加緊了對網絡人際傳播這一革命性的人際傳播形態的研究,另一方面也注重回溯以往出現的其他形態的技術中介下的人際傳播,如電話傳播、書信傳播等,為人際傳播理論的發展拓展出一個嶄新的創新空間。
其次,網絡媒介研究逐漸深入。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互聯網構筑的電子空間的飛速膨脹和相關技術的大眾化,計算機網絡逐漸從單純的通信技術手段轉化為人們用以聯絡和交流的傳播媒介,從而引起了傳播與媒介研究者的廣泛關注,以網絡媒介為主體的新媒介研究也日益成為傳播學研究中的顯學。
一方面,網絡媒介與技術天生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使得以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Innis)和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為代表的多倫多學派的技術主義傳播思想再次成為研究的熱點。伊尼斯可以被看作是第一位重要的技術主義者[16],其代表性理論是以媒介技術為考察對象的“傳播偏向”(bias of communication)論,認為“傳播媒介的性質往往在文明中產生一種偏向,這種偏向或有利于時間觀念,或有利于空間觀念”[17]。而麥克盧漢更是通過“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和“媒介是人的延伸”(the medium is the exten-sion of man)等論斷把人們的目光引向媒介本身,而非傳播的內容和效果。網絡媒介的出現及其重大意義重新吸引了學者對媒介的研究興趣,許多人使用技術主義的范式展開研究,相關成果也層出不窮。有學者通過對世紀之交國際學術會議與重要傳播學核心期刊上發表的“傳播與技術”專題的論文進行了統計,指出世界傳播學界正在掀起一場“傳播高新技術研究熱”。[18]
然而,另一方面,對網絡媒介的研究熱潮卻始終囿于技術主義的范疇,存在著使之單一化的危險。雖然有學者已經指出互聯網興起的意義更多地在于人際傳播媒介的回歸[19],但對于網絡媒介本身之于人際傳播的影響和作用,目前的研究還遠遠不足。不少傳播學領域的學者依然沿襲著大眾傳播研究的慣性,將網絡媒介視為一種“元媒體”,即媒體的媒體,并因此而關注它是怎樣為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等傳統的大眾傳媒提供一個統一的平臺和載體,以及怎樣促進后者的相互融合的。這種思維方式就使得網絡媒介本身需要探索的東西至少有一半被遮蔽了。既然網絡媒介對于人類傳播的意義絕非只有變革大眾傳播模式這一維度,那么我們就應該全面地、從更為基本的傳播的角度對其展開研究。
再次是認知科學的興起。認知科學是一門探究人腦或心智工作機制的新興交叉學科,其基本觀點最初于20世紀40—50年代散見于一些各自分離的學科之中,60年代以后得到了較大的發展,目前已經成為最為熱門的多學科交叉領域之一。認知科學的研究對象主要涉及感知覺(包括模式識別)、注意、意識、記憶、語言、表象(意象)、思維、情感等,研究領域跨越了哲學、文學、語言學、心理學、人類學、生物學、計算機科學、系統科學等多門傳統和新興學科。之所以涉及如此多的學科,是由于認知系統的復雜性要求運用多門學科所使用的工具和方法,從多個維度進行全方位的綜合研究。
傳播學研究在認知科學的發展大潮中處于何種位置呢?正如前文所述,傳播媒介的發展史就是一部人類對客觀世界認知的變遷史。李普曼的“擬態環境”、居伊·德波的“景觀社會”、鮑德里亞的“超真實”以及麥克盧漢的“媒介即訊息”“媒介是人的延伸”等概念和論斷都極具創造性地揭示了這一點。不僅如此,從傳統的媒介效果研究成果如喬治·格伯納(George Gerbner)的涵化理論(cultivation theory)、阿爾伯特·班杜拉(Albert Bandura)的社會學習理論(social learning theo-ry)、菲利普·蒂奇納(Phillip J.Tichenor)等的知溝假說(knowledge-gap hypothesis)等理論也可以看出,人的認知是傳播效果體現的主要層面之一。換言之,傳播學自誕生以來就曾以認知為研究對象,其研究早與認知科學結下了不解之緣。這說明,傳播學研究有可能,而且也應該為認知科學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所以,研究媒介對人的認知,尤其是社會認知的影響和作用,既有利于傳播理論大廈的構建,也有利于認知科學的發展和完善。
最后是當前中國傳播學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中國的傳播學研究起步較晚,雖然發展迅速,也涌現了許多優秀的研究成果,但仍然存在一些不足。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傳播學各研究分支發展的不平衡和研究方法的單一。
眾所周知,傳播學研究一般可分為人際傳播、大眾傳播、組織傳播等幾個主要研究分支,但國內的情況卻是絕大多數研究都集中于大眾傳播領域,人際傳播、組織傳播等其他分支的研究論文寥寥可數。相反,從歷年召開的國際傳播學會(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ICA)學術年會的議題來看,研究成果都較為全面和均衡。而人際傳播作為人類傳播最早、最基本的形式,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因此,推動和發展國內人際傳播領域的研究,加強與國際同行的對話,幫助實現傳播學在中國的全面、均衡發展,是當今國內傳播學學者應當努力的方向之一。
此外,從統計數據來看,國內的傳播學研究方法也存在較為單一的問題。李彪曾使用文獻計量法對1995—2007年間的《新聞與傳播研究》《現代傳播》《國際新聞界》《新聞大學》四種期刊所刊載的論文進行研究,結果表明采用實證研究方法的僅占5.6%(其中問卷調查4.2%、控制實驗0.1%、內容分析0.9%、實地觀察0.4%),而傳統的思辨論證方法就占了全部論文的65.4%之多,再加上21.8%使用二手資料法的研究,有近90%都是間接研究[20]得到的成果。[21]董天策等人也對2000—2009年間《新聞與傳播研究》刊載的論文所使用的研究方法進行了統計分析,發現實證研究占19.5%(其中問卷調查4.5%、控制實驗1.2%、內容分析13.1%、民族志0.7%),高于四大期刊的整體水平,但其中以二手資料為基礎的文獻檔案分析研究比例仍然高達59.1%。[22]由于近年來的情況缺乏相關文獻研究,筆者對2011—2015年五年間《新聞與傳播研究》刊載的495篇論文的研究方法進行了補充統計,得到的結果是問卷調查43篇占比8.7%、控制實驗9篇占比1.8%、內容分析54篇占比10.9%、民族志4篇占比0.8%,相比2000—2009年間均有不同程度的增長。然而以上實證方法總計占比僅有22.2%,不及總量的四分之一;而使用二手資料分析的論文仍多達164篇,占33.1%,雖然較之前十年的59.1%降低了近一半,但也有約三分之一的比例?!缎侣勁c傳播研究》在國內新聞傳播學專業期刊當中歷來是實證方法占比較高的一種,可以推知其他專業期刊在實證方法使用的整體情況上也不容樂觀。繼續擴大直接研究所占的比例,進一步促進研究方法的多元化,仍是國內新聞傳播學界的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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