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際經濟法學(第七版)
- 陳安主編
- 26807字
- 2019-08-09 18:50:53
第四節 源遠流長的中國對外經濟交往及其法理原則
一、中國現行的對外開放國策是中國歷史上優良傳統的發揚光大
當今世界是開放的世界。世界各國在經濟方面的相互合作、相互依賴和相互競爭日益加強。順應著這一歷史趨向和時代潮流,中國從1978年12月以來堅定地實行經濟上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并已取得顯著的、重大的成就。
1993年3月,中國《憲法》作出新的規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國家根本大法的形式,鄭重確立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總目標。同年11月,中共中央作出《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號召全國人民齊心協力,“堅定不移地實行對外開放政策,加快對外開放步伐,充分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優化資源配置。積極參與國際競爭與國際經濟合作,發揮中國經濟的比較優勢,發展開放型經濟,使國內經濟與國際經濟實現互接互補。”
2001年12月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正在進一步擴展對外開放的廣度和深度,以更加勇敢的姿態進入世界經濟舞臺,更加積極地實行對外經濟交往,發展對外經濟合作,開展對外經濟競爭。
在中國,實行對外開放這一基本國策,不但有著充足的現實根據,而且有著久遠的歷史淵源。
作為東方的文明古國和大國,中國實行對外經濟交往和開展國際經濟合作,可以說是源遠流長的。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中國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的優良傳統,曾經遭受過嚴重的扭曲、破壞,并引起種種誤解。但是,它本身所具有的生命力又使得它不斷沖破險阻,并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煥發出新的青春。從這個意義上說,現行的對外開放基本國策,正是中國歷史上對外經濟交往優良傳統的發揚光大。簡略回顧中國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的優良歷史傳統,探討其中所蘊含的法理原則,了解其中的經驗和教訓60,不但大有助于加深認識當代中國實行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的“來龍去脈”;而且也大有助于駁斥當今美國霸權版的“中國威脅”論。
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可以大體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古代中國時期,即奴隸社會后期和封建社會時期,約相當于公元前4—5世紀至公元1840年;第二階段,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時期,約相當于公元1840年至1949年;第三階段,社會主義新中國時期,即公元1949年以后。茲分別簡述如下。
二、古代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及其法理內涵
基于對人類社會發展史的深入考察,恩格斯曾經指出:“隨著生產分為農業和手工業這兩大主要部門,便出現了直接以交換為目的的生產,即商品生產,隨之而來的是貿易,不僅有部落內部和部落邊界的貿易,而且還有海外貿易”61。這種規律性現象,出現于古代的外國,也出現在古代中國。
據史家考證,早在中國第一個奴隸制王朝——夏朝時期(約公元前21世紀至前16世紀),中國大陸的各個部落聯盟之間就時常開展跨越聯盟疆界的貿易。商朝時期(約公元前16世紀至前11世紀),這種跨越部落聯盟疆界的遠途商品交換關系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并且開始使用來自新疆的玉片和來自沿海的貝殼作為交換的手段,這就是原始形態的貨幣。從這些原始貨幣的不同來源地可以推想當時貿易活動跨越地域的遼闊和邊遠。
到了周朝(始建于公元前11世紀),分封了幾十個諸侯國家,它們都要定期向周朝王室朝覲“納貢”,王室則以“賞賜”回禮,盡管“納貢”有稱臣的含義,“賞賜”有恩賜的含義,但在“貢品”和“賜品”之間,客觀上蘊含著樸素的對價有償關系,究其實質,就是不同商品跨越國境的遠途交換。這種“朝貢貿易”也實行于遠方西域各國與周朝王室之間。至于周朝各諸侯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就更加常見。
春秋戰國時期(約公元前8世紀至前3世紀中葉),各諸侯國家之間的經濟交往日益頻繁,而且開始出現同海外歐洲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一個明顯的標志是:早在公元前4—5世紀之間,中國的絲綢就已開始輾轉遠銷希臘等地。愛琴海與南中國海之間,已經開始有海商活動。
當然,在夏、商、周和春秋戰國時期,在中國這片疆土上的各相鄰部落聯盟或諸侯國家,實際上是正在逐步走向全國統一的各個地方政權,因此,當時中央朝廷和它們之間以及它們相互之間的貿易往來,還不是近代和現代科學意義上的國際貿易。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結束了諸侯割據的局面,建立了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大帝國,其邊陲疆土樂浪郡和象郡分別位于朝鮮半島北部和印度支那半島東北部。因而中國與上述兩個半島廣大地區的經濟貿易往來是相當密切的。中國的絲綢、漆器、鐵器很早就跨越國境輸往這些地區,而當地的土特產品則源源輸入中國。但秦朝存續時間甚短,秦始皇在位不過11年,社會缺乏安定,二世胡亥昏庸,內政腐敗,旋即為漢所滅。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對外經濟往來未獲重大發展。
漢朝(公元前202—公元220年)建立于多年戰亂之后,政府當局在相當長的時期里采取與民休養生息的政策,社會安定,生產發展,百業興旺,對外經濟交往也日益發達。張騫、班超先后出使溝通西域,率先開拓了歷史上著名的國際商道“絲綢之路”。后來此路不斷西延,對于促進中國與中亞、西亞、南亞、歐洲、非洲許多國家的經濟文化交流,起了重大的歷史作用。陸道之外,又辟海市。南方的番禺(廣州附近)開始成為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口都會。當時中國與日本之間以及與印度南部之間的商品交換,就是分別通過北方和南方的遠航商船進行的。據史籍記載,兩漢時期與中國有“朝貢”貿易(即官方商品交換)關系的外國,已達五十多個;早在西漢時期,京都長安就已設有專門接待外國貿易使團的賓館(即所謂“蠻夷邸”);有些來自遠方異國的商使,其語言需經兩道以上輾轉翻譯(即所謂“重譯”62),才能與中國語言相通。由此可以大略想見當時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是相當廣泛的。
漢朝以后(220—581年)歷經三國、魏、晉、南北朝,中國出現了長期的分裂和戰亂局面,北方陸路的對外經濟交往受到較大影響,南方海道則仍然暢通,海上貿易有了新的重大發展,商船遠及今日南太平洋以及印度洋之間的爪哇、蘇門答臘、斯里蘭卡等地。
經過隋朝(581—618年)進入唐朝(618—907年),全國重新統一安定,當權者勵精圖治,經濟、文化迅速發展,居于全球領先水平,使中國成為當時世界最強盛的國家之一,相應地,對外經濟文化交往也空前興旺發達。除了不斷拓展和延伸陸上國際商道、擴大通商地域范圍外,著重發展了海上貿易。廣州、交州、潮州、泉州、明州(今浙江寧波)、楚州(今江蘇淮安),都辟為外貿海港,遠洋航船東通日本,南抵南洋諸國,西達波斯灣阿拉伯諸國。政府當局對外商采取寬松優待的政策,“除舶腳、收市、進奉外,任其來往通流,自為交易,不應重加率稅”;“常加存問”,“以示綏懷”。63于是各國商人云集,中外商務往來和商品交換盛極一時。隨著海上貿易的發展,相繼在重要通商口岸設“市舶使”64,任職官員由中央政權直接委派,專門負責掌管和監督海上船舶貿易來往和入境出境征稅事宜,從而初步開創了在中國歷史上長達一千多年的“市舶”制度,有人認為這就是后世政府外貿機構和海關機構的最早萌芽。
由于唐代中國農業、手工業生產水平和文化水平都居于當時世界領先地位,加以統治者對于對外經濟文化交往采取積極促進的政策,所以當時外國人來中國經商、留學的絡繹不絕,長期居留唐土者多達數十萬人。留學日久取得唐籍的一些外國人,甚至還由唐朝政府擢用,入仕做官,并引為殊榮。至今一些外國(如日本等)仍稱中國人為“唐人”,稱中國商品為“唐物”,稱中國文化為“唐文化”,足見唐代中國人積極開展對外經濟文化交往,促使中國國譽和聲威遠播,影響至深。這是舉世公認的中華民族的驕傲。
宋朝時期(960—1279年),北部政局不穩,陸上國際商道常因戰爭中斷,政府側重于在南方發展海上國際貿易。宋初,京師設“榷易院”,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專門管理對外貿易的中央機構;在江、浙、閩、粵沿海港口設“市舶司”,兼具進出口管理、征稅、收購舶來品等多項職能;公元1080年還頒布市舶條例。可以說,這是中國最早的涉外經濟立法之一,也是世界歷史上最早的進出口貿易成文法規之一。宋室南渡以后,失去半壁江山,遂更加銳意發展海舶貿易,作為當時御敵圖存的重要經濟支柱之一。因為,“市舶之利,頗濟國用”,“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動以百萬計,豈不勝取之于民?”65據估算,當時單泉州、廣州兩地一年的外貿收入竟曾高達200萬緡,約占當時全國財政收入的20%,可見當時政府對于外貿的倚重。
上述這部制訂于11世紀的宋代市舶條例,其后經修訂補充,迄宋之末,實施近二百年。它在世界貿易立法史上顯然具有開創性的歷史價值。盡管其原有全文已經失傳,但從有關史籍文獻66的記載中,仍不難稽考和窺見其輪廓和梗概,諸如:
(1)外貿開始規范化。該條例規定了市舶司的職權和職責,它融合了前述多種職能,成為后世海關與外貿機構的雛形和綜合體,使中國古代的對外貿易開始走向規范化、法制化。
(2)鼓勵交易和分類管理。積極鼓勵外商海舶(“番舶”)入境從事貿易,促進中外商品互通有無;逐項列明違禁物品、官府專買專賣貨物(“官市”)以及民間自由交易貨物(“民市”、“聽市貨與民”)的細目,使中外商民有所遵循。
(3)采取“低稅”政策。“番舶”進入中國港口,須經當地市舶司派員登船查驗,并依法定稅率納稅(“抽解”),凡珍珠、犀角、象牙、瑪瑙、乳香等少數貴重“番貨”,列為“細色”(高檔品),一般稅率定為“十取其一”(即10%);其余大量“番貨”,諸如來自異國的各種特產、藥材、香料、木料、棉布等生活用品,均列為“粗色”,一般稅率定為“十五取一”(約合6.66%)。稅后諸物即可依法分別進入“官市”或“民市”,實行交易,可謂“低稅優惠”。
(4)厲行出口許可制度。商舶從中國港口出海,應向當地市舶司備文申報所載貨物名稱、數量和目的地(“所詣去處”)等項,經查驗屬實,并經當地富戶(“有物力戶”)出具擔保書后,由市舶司發給“公據”(許可證)放行。回航時,應向原出海港口市舶司交回“公據”,并申報從異國(“番夷”)販來各物,照章“抽解”后,方可入市。
(5)嚴禁各種走私逃稅活動(“漏舶”、“偷稅”、“大生奸弊,虧損課〔稅〕額”)。違者除治罪外,沒收船、貨,并重獎舉報、告發人,“給舶物半價充賞”。
(6)切實保護“番商”合法權益。嚴禁官吏豪紳借勢濫權殺價強買“番商”舶貨。凡強買舶貨“有虧番商者皆重置其罪”(依法從嚴治罪)。
(7)禮遇外商,救助“海難”。興建外商賓館(“置‘來遠驛’”),訂立接待送禮規則(“立定犒設饋送則例”),“每年于遣發番舶之際,宴設諸國番商,以示朝廷招徠遠人之意。”“番舶”遇風暴飄至中國沿海各地,“若損敗及舶主不在,官為拯救,錄〔登記〕物貨,許其親屬召保認還。”
從以上梗概中可以看出:制訂于九百多年前的這部市舶條例,無疑是后世海關法、外貿法和涉外稅法的先河,其基本規定多為后世同類立法所師承和發展。
元朝時期(1271—1368年),中國北部疆土遼闊67,陸上國際商道暢通無阻,海上貿易也有新的發展。政府以宋法為藍本,在1293年制訂《市舶司則法》22條68,使外貿管理和稅則更加條理化和規范化。同時,由政府出資和備船,選聘精干舶商和艄工(水手)“入番貿易”,贏利所得按“官七民三”比例分紅。除官本貿易外,還允許私舶貿易,并對從事外貿的舶商和艄工加意保護。這就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宋代對進口貨物統制專賣的“禁榷”政策。由于采取了低稅、招徠、保護和獎勵等一系列措施,外商紛至沓來,除唐宋以來的傳統客商——阿拉伯商人外,還有遠自歐洲和北非的商人前來從事貿易。元初來華經商和旅游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曾將中國的泉州港與地中海國際貿易中心亞歷山大港相提并論,認為它們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兩個外貿港口。
關于元朝時期中國對外交往方面,中外史學界曾經流行一種以訛傳訛的說法,說是“中國元朝派大軍侵入歐洲造成黃禍”。這具體指漠北地區69蒙古人成吉思汗和拔都兩度率領大軍“西征”。這兩次“西征”,究竟是早年游牧部落蒙古人所為,抑或是其后文明中國人所為?——對于這個問題,中外歷史學家一向眾說紛紜。但無可置疑的是:第一,成吉思汗的蒙古大汗國建立于1206年,1219—1225年他第一次率軍西征時,蒙古人尚未正式入主中國中原及其以南廣大地區;第二,1235—1242年成吉思汗之孫拔都第二次率軍西征時,蒙古人仍然尚未正式入主中國中原及其以南廣大地區;第三,成吉思汗之另一支系孫子忽必烈南下攻占中國中原及其以南廣大地區,并且在此基礎上于1271正式建立中國元朝,定都中國北京,那是在成吉思汗本人率軍第一次西征46年之后,也是在拔都率軍第二次西征30年之后,換言之,在1271年之前,中國元朝根本尚未建立;第四,蒙古人支系首領忽必烈1271正式建立中國元朝之后,采納中原漢族體制(“行漢法”),尊孔子儒學,與漢人通婚,蒙漢兩族大眾基本上逐漸融合為一體,直到1638年蒙古族統治階層被漢族朱元璋率領農民起義軍擊敗、從中國中原退回漠北地區與明朝對峙,嗣后改國號為“韃靼”。在中國中原存續98年期間,中國元朝從未派兵入侵歐洲。可見,前述一度流行說法,含糊籠統地說“中國元朝派大軍侵入歐洲造成黃禍”,云云,那是不符合歷史真實的。70
明代(1368—1644年)初期,對于唐、宋、元三個朝代七百多年來行之有效、經濟效益顯著的對外經貿體制及有關措施,多沿襲師承,而又有重大發展。洪武、永樂兩代政府為了進一步招徠外商,對于來自外國的“貢舶”和“商舶”分來民間交換商品,予以免稅。致使各國商船競相來華,國際貿易大盛。另一方面,在公元1405—1433年間,明朝政府相繼組織和派遣了規模浩大的遠洋船隊,由鄭和率領,先后七次遠航,抵達今日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泰國、印度西岸、波斯灣和阿拉伯半島諸國、東非索馬里、肯尼亞等地,大大促進了當時中國與亞洲、非洲三十多個國家之間的政治修好關系和經濟貿易關系,其船隊規模之大(首航人員竟達2.7萬余人),貿易地域之廣,累計航程之遠,以及經歷時間之長,都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71鄭和等人開展對外交往的壯舉和業績,一向彪炳于中外史冊,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勇于進取、敢于創新、善于開拓的精神。72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自漢唐至明初,中國人的對外開放、對外經濟文化交往以及開拓進取精神,曾經對中國古代社會經濟的發展、科技文化的進步以及國際威望的提高,都起到了明顯的促進作用。與此同時,中國人也通過長期的、平等互惠的對外經濟文化交往,為全球經濟文化的不斷進步、共同繁榮和豐富多彩,作出了重大的貢獻。
遺憾的是,這種優良傳統和開拓精神,在后來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不但未能進一步發揚光大,反而受到壓制和摧殘。明代中葉以后,封建統治者愚昧腐敗,昏庸顢頇,竟因沿海倭寇為害而實行“海禁”,下令關閉口岸,停止對外貿易,實行“鎖國”政策。73以后弛禁、復禁,反復多次,直至明朝覆滅,對外經濟交往始終未能認真振作。
清朝(1636—1911年)初建,王朝統治者因害怕漢族人士在海外組織反清力量卷土重來,遂變本加厲實行“海禁”,在長達三四十年的時間里,規定“寸板不許下海”和“片帆不準入港”,違者格殺勿論。遂使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更加衰落。1684年以后,雖一度解禁開港,在江、浙、閩、粵設置4個外貿口岸,但對外來商人又往往不分從事正當貿易抑或進行不軌活動,一律嚴加限制。1757年又再撤銷三個外貿口岸。中國作為東方泱泱大國,當時的大陸國土面積遠遠超過整個歐洲大陸,其海岸線綿延2萬公里以上。74但是,當時歐陸沿海港口,早已星羅棋布,促使歐陸對外經濟交往十分興旺發達;反觀當時幅員廣袤的中國大陸,卻只單限廣州一港對外開放75,成為中國對外經濟交往長期衰敗的一大原因。這種荒唐局面,竟然持續八十多年,直到1840年“鴉片戰爭”的大炮轟開“天朝帝國”的大門。
中國古代史上對外經濟交往的興衰起落,主要脈絡大體如上。其間有幾條歷史軌跡和法理原則,隱約可辨,值得后人借鑒:
第一,古代中國開展對外經濟交往,是國內生產力發展的結果,也是生產力進一步發展所必需。中國歷史上明智的統治者能順應歷史發展的需求,積極推動對外經濟交往,體現了強者的遠見、自信、膽氣和魄力;愚昧的統治者則慣于逆歷史潮流而動,妄圖禁止對外經濟交往,體現了弱者的短視、昏庸、怯懦和無能。兩種截然相反的對外經濟政策,前者造福社會,后者危害國家,千秋功罪,歷史早有評說。
第二,古代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其主要動因既然植根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它自身就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如不因勢利導,卻愚蠢地加以禁止,總是禁而不止。秦漢以來,在中國古代兩千多年的對外經濟交往史上,雖然經歷了許多曲折和起落,甚至兩度鎖國閉關,但總的來說,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顯然是歷史長河中的主流;相應地,在對外經濟交往中積極主動、大膽進取的精神,一向是中華民族諸多優良傳統中的一項重要內容。把閉關鎖國的失誤和蠢舉說成是中國歷史的主導傳統,那是對中國歷史的誤解、無知或曲解。
第三,在古代中國長期的對外經濟交往中,基本上體現了自主自愿和平等互利的法理原則。歷代政府和百姓對來自異邦的客商,向來以禮相待,優遇有加,使其有利可圖。中國傳統的大宗出口商品是絲綢、漆器、瓷器、茶葉之類,進口的是中國所罕缺的各種異土方物。這些中外物質文明的交換,是以完全自愿、互通有無、文明交易的方式進行的。較之西方強國對外貿易史上盛行多年的商盜一體、殺人越貨、獵奴販奴之類的罪惡買賣,向來涇渭分明,迥然不同。
中外物質文明的交換,有效地促進了整個人類文明的交融與提高。中國的育蠶、繅絲、制瓷、造紙、印刷、火藥、指南等技術,通過對外經濟交往而廣泛傳播于世界各地,為全人類的進步作出了杰出的貢獻。而對外輸出的擴大,又反過來不斷提高中國的造船、冶金、羅盤、天文、地理等與航海有關的生產技術,不斷提高與出口商品有關的各行各業的生產水平。
與此同時,中國原先十分罕缺或全然未見的異邦產品,諸如西域良馬、阿拉伯“火油”以及芝麻、蠶豆、菠菜、大蒜、甘蔗、甘薯、玉米、花生、煙草等農作物,也先后從世界各地異邦輾轉傳入中國,促進了中國畜牧業、農業、手工業的發展。有趣的是:今日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棉花和棉布,宋代以前一直是珍稀的“舶來品”。宋元之間才開始從異邦引種的棉花,至元明兩朝已普遍種植和大量出產,并使棉紡織業迅速成長為中國新興的、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的主要手工業之一。它不但大大改變了中國歷代以絲葛麻褐為主要織物的衣著傳統,使廣大平民百姓普受其惠(對他們說來,絲綢太貴,葛麻太粗,棉布則物美價廉),而且逐步發展成為中國出口的主要商品之一,同時也成為明代以來國庫稅收的主要來源之一。76棉花從異域到中國“落戶生根”的過程,實際上是一項新產品和新技術“引進→消化、發展→輸出”的成功事例。
有一種流傳甚廣的傳統觀點認為:中國古代的對外經濟交往,主要是“朝貢貿易”,旨在滿足封建統治者對奢侈品的需要,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和平民的經濟生活,并無多大積極影響,甚至害大于利。其實,這也是一種歷史的誤解或偏見,并不符合史實。棉花效勞中華,即是一大例證。可見,在中國古代的對外經濟交往中,平等互利既是公平的行為準則,又是正常的社會后果。在對外經濟交往中努力實現平等互利,顯然是中華民族諸多優良傳統中的又一項重要內容。
第四,古代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源遠流長,并且有過相當發達的時期。但由于歷史的和階級的局限,其規模和意義都難以與近現代的對外經濟交往相提并論。它的存在和發展,主要是與中國綿延兩千多年的封建制生產方式緊密聯系的。因此,對外經濟交往的規模、水平和社會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國內封建自然經濟的限制和束縛。封建后期,隨著這種生產方式內在活力的不斷衰退,對外經濟交往也就相應地曾經陷于停滯,甚至走向沒落。至于長期以來在對外交往中自視為“天朝大國”,把外國人前來修好通商稱為“蠻夷來朝”,在官方換貨貿易中硬把對方商品稱為“貢”,把中方商品稱為“賜”,把接待外商使團的賓館稱為“蠻夷邸”,諸如此類的觀念和有關記載,處處顯現了封建統治者和封建文人的自大與虛榮。這種阿Q心態,迥異于應有的民族自尊,顯然是不足為訓和應予批判的。
三、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及其“法理”內涵
鴉片戰爭的巨炮轟開中國的大門之后,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發生了重大的轉折和急劇的變化:從獨立自主轉變為俯仰由人,從平等互利轉變為任人宰割。
繼1840年英國侵華的鴉片戰爭之后,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列強又發動了多次侵華戰爭,如1857年的英法聯軍戰爭、1884年的中法戰爭、1894年的中日戰爭、1900年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用戰爭暴力打敗中國、迫使昏庸無能的統治者俯首就范之后,列強不但占領了中國周圍的許多原由中國保護的國家,而且侵占了或“租借”了中國的一部分領土。例如日本侵占了臺灣和澎湖列島,“租借”了旅順,英國侵占了香港,法國“租借”了廣州灣。割地之外,又勒索了巨額的賠款。1931—1945年,日本由局部而全面地發動了的侵華戰爭,在長達14年的時間里陸續使中國的大片領土直接淪為日本的殖民地,從而使中國的土地和各種自然資源遭到空前殘酷的掠奪和洗劫。
列強強迫中國訂立了許多不平等條約,攫取了各種政治、經濟特權,嚴重破壞了中國的政治主權和經濟主權。根據這些不平等條約,列強除了取得在中國駐扎軍隊的權利和領事裁判權之外,還把全中國劃分為幾個帝國主義國家的“勢力范圍”,即列強按照各自的實力,在中國劃定某一地區,作為自己實行政治控制和經濟掠奪的專屬領域,對中國進行變相的瓜分。例如,長江中下游諸省劃為英國的勢力范圍,云南和兩廣劃為法國的勢力范圍,山東劃為德國的勢力范圍,福建劃為日本的勢力范圍,東北諸省原劃為帝俄的勢力范圍,1905年日俄戰爭后,東北地區的南部改劃為日本的勢力范圍。
根據不平等條約,列強控制了中國一切重要的通商口岸,并在許多通商口岸中強占一定地區作為它們直接實行殖民統治的“租界”。它們喧賓奪主和反賓為主,控制了中國的海關和對外貿易,控制了中國的水陸空交通事業(包括至關緊要的內河航行權)。這樣,就便于在中國廣闊的市場上大量傾銷它們的商品,牟取巨額利潤。與此同時,又使中國的農業生產服從于西方列強的經濟需要,為它們提供大量賤價的原材料和消費品。
根據不平等條約,列強在中國攫取和壟斷礦山開采權、鐵路修筑權和管理權,經營各種工礦企業,隨心所欲地掠奪中國的自然資源,直接利用中國便宜的原料和廉價的勞動力,榨取超額利潤,并借此對中國的民族工業進行直接的經濟壓迫,甚至加以扼殺。
根據不平等條約,列強以苛刻的條件貸款給中國政府,并在中國開設銀行,從而壟斷了中國的金融和財政,在金融上、財政上扼住了中國的咽喉。
列強除了對中國實行直接的控制、掠奪和盤剝之外,又極力培植了一個買辦資產階級,作為它們的在華代理人,為列強的對華盤剝事業效勞。此外,列強還與中國廣大農村的封建勢力相勾結,以加強對中國的全面榨取。
列強在對華經濟交往中,利用其政治上、軍事上的強權地位和經濟上、技術上的絕對優勢,迫使中國方面接受各種苛刻的不等價交換條件。不等價交換的長年積累和不斷擴大,造成中國國際收支的巨額逆差和國民財富的大量外流,造成中國的民窮財盡。為了彌補國際收支逆差,不得不大量舉借外債,加深了中國對列強的依賴和屈從,這又反過來進一步擴大不等價交換的范圍,形成了中國對外經濟交往中的惡性循環。
半殖民地、半封建時期中國的國民經濟命脈,完全操縱在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列強及其在華代理人手中。在這個時期里,由于中國的政治主權和經濟主權受到嚴重破壞,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無論在國際貿易、國際投資、國際金融、國際稅收的哪一個方面,無論在國際生產、國際交換、國際分配的哪一個領域,始終貫穿著兩條線索或兩大痛楚:第一,中國這一方無權獨立自主,無法自由選擇,無力控制管理。在對外經濟交往中,往往處在非自愿、被強迫的地位,受制于人,聽命于人。第二,中國這一方,人低一等,貨賤多級。在對外經濟交往中,總是遭到不平等的屈辱,忍受不等價的交換和盤剝。
這兩大痛楚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蘊含著和體現了當時盛行于國際社會的基本法理:弱肉強食,理所當然,法所維護。換言之,弱肉強食的原則,不僅被列強推崇為“文明”國家的正當行為準則,而且通過國際不平等條約的締結和簽訂,取得了國際法上的合法地位和約束力。
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驅孫中山畢生致力于推翻清朝封建統治,建立民主共和,反抗列強侵略中國,廢除列強強加于中國的不平等條約。他早在1904年就撰文有力地批判為列強侵華張目的“黃禍”論,指出,一旦中國人獲得獨立自主并與外國平等交往,“黃禍”可以變成黃福——不僅給中國人而且給全世界都帶來大好處、大福祉。78遺憾的是,由于歷史的局限和國內外反動勢力的阻撓,孫中山先生的真知灼見和善良愿望長期未能完全實現。
上述這兩種歷史痛楚,自鴉片戰爭以來,在中國延續達一百多年,經過中國人民長期的奮力抗爭,才以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成立而告終止。它逝去不久,人們記憶猶新。可以說,今日中國在對外經濟交往中之所以如此強調獨立自主與平等互利,正是對上述歷史痛楚的認真反思和科學總結。中國與第三世界諸國一起,之所以如此大聲疾呼要求改造國際經濟舊秩序,要求在國際經濟交往中廢除舊的、弱肉強食的法理原則,建立新的、平等互利的法理原則,其共同目的,正是為了在世界范圍內盡早地全面結束這種歷史痛楚。
四、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及其法理原則
解放戰爭的勝利和新中國的建立,使中國擺脫了帝國主義及其在華代理人的反動統治,擺脫了半殖民地的屈辱地位,成為政治上完全獨立的社會主義主權國家。這就為中國進一步爭取經濟上的完全獨立,包括對外經濟交往上的獨立,創造了首要的前提。
中國人民深知:不實現經濟上的獨立,包括對外經濟交往上的獨立,則已經取得的政治獨立就是不完全、不鞏固的。因此,徹底鏟除帝國主義及其在華代理人對于中國國民經濟命脈的壟斷權和控制權,徹底改變帝國主義及其在華代理人操縱中國對外經濟交往的局面,就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當務之急。
中國政府廢除了帝國主義列強根據不平等條約在中國攫取的各種特權,收回了長期由帝國主義者越俎代庖的海關管理權,建立了完全獨立自主的新海關。把長期由帝國主義在華代理人——中國官僚買辦資產階級巨頭壟斷經營的、規模龐大的對外貿易(進出口)企業,收歸國有,改由國家對進出口貿易實行全面的統制管理。對民族資產階級經營的外貿企業,則實行利用、限制和改造相結合的政策。在國家的金融和財政大業上,也采取一系列有效措施,排除了帝國主義的壟斷、操縱和控制。與此同時,在國內生產領域逐步建立了強大的、占主導地位的社會主義國有經濟。這樣,就終于使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徹底擺脫了對帝國主義的依附,走上了完全獨立自主的道路。
新中國在對外經濟交往中,一貫遵循平等互利的原則,積極開展國際經濟合作,充分尊重對方國家的利益,保護各國來華外商的合法權益,在這個過程中,也有效地促進了中國自身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
可以說,獨立自主和平等互利,乃是新中國在對外經濟交往中一貫堅持的、最基本的法理原則和行為規范,也是中國對外經濟交往健康發展的兩大基石。其基本精神,早在新中國開國前夕,就明文載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之中。79其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大法——憲法中,又一再鄭重重申。80如果說,中國在淪為半殖民地以前的悠久歷史上,在對外經濟交往中基本上能夠按照自主自愿、平等互利的原則辦事,還處在自發的、樸素的階段,還只是一種傳統的習慣,那么,在新中國建立以后,在對外經濟交往中堅持獨立自主、平等互利原則,就開始進入自覺的、成熟的階段。它不但是中國古代對外經濟交往史上優良傳統的發揚光大,而且由國家的根本大法正式加以肯定和固定,上升為具有法律拘束力的基本行為規范。
遵循獨立自主、平等互利原則開展對外經濟交往的道路,是并不平坦的。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這條道路上就遇到了不少艱難險阻和嚴重干擾。
從新中國成立之初起,當時極端敵視中國的美國政府為首組織了長達二十多年的對華經濟“封鎖”和“禁運”,企圖從經濟上扼殺這個新出現的社會主義政權。在美國策動下,十幾個主要的資本主義發達國家在1949年11月成立了“巴黎統籌委員會”,統籌推行對社會主義國家的“禁運”政策,嚴格限制其成員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出口貿易。在“巴黎統籌委員會”內部特別設立的“中國委員會”,是專門對付中國的禁運執行機構,并且針對中國開列了范圍特別廣泛的禁運貨單,稱為“中國禁單”。1969年以后,美國總統尼克松雖曾數次宣布對中國放寬“禁運”,但直至1994年3月,“巴黎統籌委員會”仍在發揮作用。81此后,該委員會雖已宣告解散,但其長期對華“禁運”的惡劣影響,至今尚未完全消除。
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由于美國為首組織和推行對華經濟封鎖政策,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對象主要限于當時的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以后,蘇聯在對華經濟交往和經濟合作中,常常表現出大國沙文主義和民族利己主義傾向,并且假借“社會主義國際分工”的名義,反對中國在獨立自主的基礎上發展經濟,力圖使中國成為它的原料供應基地和剩余產品推銷市場。自1960年起,當時的蘇共領導人將中蘇兩黨之間的思想分歧擴大到國家方面,對中國施加政治上、經濟上和軍事上的巨大壓力,企圖迫使中國就范。1960年7月,蘇聯政府突然片面決定,在一個月內全部撤走當時在中國幫助經濟建設的1390名蘇聯專家;接著,撕毀了343個專家合同和合同補充書;廢除了257個重大的科學技術合作項目,并在中蘇國際貿易方面對中國實行限制和歧視的政策。這些惡化國家關系的嚴重步驟,突如其來,嚴重地破壞了當時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和對外經濟合作,并且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給中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造成重大的混亂和嚴重的損失。
半殖民地時期中國長期遭受的歷史屈辱,20世紀五六十年代帝國主義所強加于中國的經濟封鎖,以及霸權主義背信棄義對中國所造成的經濟破壞,都激發了和增強了中國人民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的意識。歷史一再教育中國人民:革命和建設的方針要放在自己力量的基點上。在中國這樣一個大國,尤其必須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發展革命和建設事業。盡管中國經濟文化還相當落后,急需爭取外援,特別需要學習外國一切對我們有益的先進事物,但是,中國在對外經濟交往中,對待世界上任何大國、強國和富國,都必須堅持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決不允許有任何奴顏婢膝、卑躬屈節的表現。這樣的獨立自主意識和自力更生方針,當然是十分必要、完全正確的。
但是,一個傾向掩蓋著另一個傾向。在中國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也產生了對于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片面認識和錯誤理解。
中國經歷了漫長的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曾經長期居于統治地位。千百年形成的習慣勢力和傳統觀念促使人們往往用狹隘的自給自足觀點去理解社會主義經濟建設。
新中國初期的經濟建設取得一定成果后,滋長了驕傲自滿情緒,長期存在著“左”傾思想:急于求成,忽視客觀的經濟規律,夸大主觀意志的作用。在“左”傾思想影響下,人們忽視參加國際分工、利用國外資源、開拓國外市場的客觀需要,認為社會主義國家可以“萬事不求人”,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關起門來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并且不自覺地把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同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大力爭取外援,機械地割裂開來,甚至對立起來。半殖民地時期的歷史屈辱,20世紀五六十年代帝國主義的經濟封鎖和霸權主義的經濟破壞,反復多次的、痛苦的歷史經驗促使人們對于開展對外經濟交往深懷戒心,常存疑懼,并且從中派生出閉關自守和盲目排外的情緒。
“文化大革命”十年動亂時期,林彪、江青兩個野心家集團出于篡黨奪權的罪惡目的,將上述幾種錯誤思想攪在一起,推向極端,把許多正當的和必要的對外經濟交往(特別是學習外國先進經驗、引進先進技術和發展對外貿易),一概誣為“崇洋媚外”“賣國主義”和“洋奴哲學”,造成了空前的思想混亂。
在上述幾種歷史因素和幾種錯誤思想的相互作用下,新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不能不受到重大的消極影響,從而使中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調動國外積極因素的良機,造成了許多無謂的損失,拉大了與先進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的差距。
1978年12月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全面認真地糾正“文化大革命”中及其以前的“左”傾錯誤,作出了把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并且通過國家機關,全面認真地實施這一重大決策。這是新中國建立以來具有深遠歷史意義的偉大轉折。
在全面撥亂反正、全國工作中心轉移到經濟建設方面的新形勢下,中國共產黨審時度勢,及時提出了在經濟上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從而使源遠流長的中國對外經濟交往,開始進入一個嶄新的、更加自覺、更加成熟的歷史發展階段。
1993年,在系統地總結15年來經驗的基礎上,中國《憲法》正式規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國共產黨第十四屆三中全會針對在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問題,提出了綱領性的文件,從而大大加快了對外開放的步伐,大大加強了對外開放的力度、廣度和深度。
歷史事實已充分說明: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關起門來搞建設是不能成功的。實行對外開放,完全符合當今時代的特征和世界經濟技術發展的規律,是加快中國現代化建設的必然選擇,是中國必須長期堅持的一項基本國策。中國既必須始終把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作為自己發展的根本基點,又必須打開大門搞建設,大膽吸收和利用國外的資金、先進技術和經營管理方法,把堅持發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同積極學習人類社會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結合起來,把利用國內資源、開拓國內市場同利用國外資源、開拓國際市場結合起來,把對內搞活同對外開放結合起來,這樣,就能不斷地為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提供強大的動力。同時,在對外開放的過程中,必須始終注意維護國家的主權和經濟社會安全,注意防范和化解國際風險的沖擊。基于這種認識,中共中央進一步強調:中國應當以更加積極的姿態走向世界,不斷豐富對外開放的形式和內容,不斷提高對外開放的質量和水平,完善全方位、多層次、寬領域的對外開放格局。82
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形勢繼續發生深刻復雜的變化,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的趨勢在曲折中發展,科技進步日新月異,重大的發展機遇與多元的嚴峻挑戰同時并存。盡管當今世界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矛盾和沖突,不確定、不穩定因素有所增加,但和平與發展仍是當今時代的主題,世界要和平、國家要發展、人民要合作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
就中國而言,三十多年來,中國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開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初步建立,開放型經濟已經形成,社會生產力和綜合國力不斷增強,各項社會事業全面發展,人民生活總體上實現了由溫飽到小康的歷史性跨越。83
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中國人懷著恰如其分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豪,不卑不亢地向世界宣布:“今天的中國,是一個改革開放與和平崛起的大國”。84
當前,依據最新的戰略決策,中國“和平崛起”的進程正在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把對外開放與經濟改革更加緊密地聯系起來。2011—2015年間,中國將在經濟社會領域推動一場深刻變革,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堅持把改革開放作為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強大動力。要實施互利共贏的開放戰略、進一步提高對外開放水平,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和區域合作,以開放促發展、促改革、促創新,積極創造參與國際經濟合作和競爭的新優勢。同時,要高舉和平、發展、合作旗幟,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積極參加國際合作,維護我國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同世界各國一道推動建設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世界。85
2012年11月,在舉世矚目下,中國共產黨舉行了第十八屆代表大會。大會總結了中國共產黨建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來的主要歷史經驗,強調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是黨和人民九十多年奮斗、創造、積累的根本成就,必須倍加珍惜、始終堅持、不斷發展。”86大會選舉產生了以習近平為首的新一代中央領導人。2012年11月29日,習近平在國家博物館參觀中國《復興之路》展覽時,發表了言簡意賅、總結歷史、鼓舞人心的重要講話,強調指出:
這段話,集中地、準確地表達了13億中國人民的堅強意志和共同心聲。
總之,自覺地促使上述這個歷史進程早日完成和持續發展,從而進一步推動中國自身的社會主義建設和加強中國在繁榮世界經濟中的應有作用,這是歷史賦予當代和后代中國人的偉大使命。
五、中國長期實行和平外交政策是歷史的必然:駁斥列強的“中國威脅”論
從以上的簡略回顧中,不難窺見若干歷史軌跡:
(1)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中國曾經有過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的優良歷史傳統。貫穿于古代中國對外經濟交往中的法理內涵,是自發的、樸素的獨立自主和平等互利原則。這是無可懷疑的歷史主流。
其所以然,是與中國數千年來傳承與發展的儒家思想和主流社會意識密切相關的。儒家思想博大精深,本書限于篇幅,不能詳述,試舉數例,舉一反三:
其一,關于構建“大同世界”的理想。早在春秋戰國時代,以孔丘為代表的儒家先賢們不滿于奴隸制、封建制現實社會的不公不義和戰亂頻仍,進行反向思維,提出了對構建公平正義、美好和諧社會的理念和追求。《禮記·禮運》“大同”篇,以寥寥107字,簡明扼要地勾勒了這種未來美好和諧社會共同體的輪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88不妨說,這“大同世界”就是“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最早藍圖,體現了兩三千年前中國人的杰出智慧。
其二,關于“四海之內皆兄弟”和“兼善天下”的理念。儒家強調“四海之內皆兄弟也”89,指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國家、民族和個人,不分大小、強弱、貧富,都應當親如兄弟,平等相待。就每個個人而言,都應當“正心修身齊家”90,努力端正自己的思想,提高自己的品德和綜合素質,把家庭家風家教整頓好。在條件不具備的時候,至少應當做到“窮則獨善其身”,在條件具備的時候,就應當勇于承擔,“達則兼善天下”,參與“治國平天下”的大業。
其三,關于“和為貴”、“和而不同”的理念。儒家強調“禮之用,和為貴。……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91“和”,有和平、和諧、調和、協調、適度地互相妥協讓步、尋求共識、求同存異、化異為同等等豐富含義。凡事都要努力按照“和”的理念去處理。但又不能為和諧而和諧,毫無原則地“和稀泥”;應當“以禮節和”,即以公平合理的原則和尺度來節制“和”。因此又提出“君子和而不同”92的信條,即君子既能與他人和睦相處,卻又不茍同其錯誤見解,盲從附和。
其四,關于“睦鄰友好”的理念。“孟母三遷,擇鄰教子”的故事,在中國早已家喻戶曉。孟軻倡導鄉井鄰里“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93,強調以仁義胸懷、平等態度善待大小鄰國94。漢唐盛世相繼推出“懷柔四方,親睦九族”和“化干戈為玉帛”95的國策,不斷開拓和擴大西域陸上絲綢之路,明初鄭和率領龐大船隊“七下西洋”,不斷開拓和擴大海上絲綢之路,其主旨均在廣交“友邦與國”,睦鄰親善,經貿往來,互通有無,共謀繁榮。這些基本國策和實踐事跡,均已彪炳史冊,傳為中外美談。
其五,關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念。96這短短八個字,揭示了處理人際關系的重要原則。指正派的人應當以對待自身的心態來對待他人,尊重他人,平等待人。倘若把自己所討厭的事物,強加于他人,勢必會破壞與他人的和睦友好關系。故切忌將自己所不欲施之于他人。秉持儒家這一傳統原則和理念,既然中國人在歷史上曾多次飽受外族外敵入侵的禍害,對此深惡痛絕,就不應在自己和平崛起之際和之后,恃強凌弱,侵害他國和四鄰。
以上這些儒家理念經過數千年來倡導、實踐、傳承與發展,互相滲透,融為一體,已被眾多中國人所廣泛接受和吸收,形成中華民族的血脈基因和社會主流意識,成為歷代中國人處事待人的基本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使歷代中國人習慣于以和諧精神凝聚家庭、敦睦鄰里、善待他人。和諧文化培育了中華民族熱愛和平的民族稟性,因而樂于在“普天之下”,實行敦睦外交,廣結友邦。當今中國政府堅持奉行的和平發展國策、和平外交政策、全球治理理念,都是上述中華民族的血脈基因和社會主流意識的數千年傳承發展和創新性發揚光大。
中國數千年來社會主流意識的形成、傳承、創新和發揚光大,其主要思想元素和血脈基因,可粗略概括如上。當然,在概述歷史事實及社會主流意識之際,也不能不注意澄清歷史冤案和防止再現歷史支流。
例如,1219—1225年鐵木真和1235—1242年拔都的兩度“西征”,都是早年漠北地區游牧部落蒙古人所為,都遠在1271年蒙古人忽必烈在中國建立元朝之前數十年,然后,這部分蒙古人開始接受儒家理念的熏陶,又經歷了約百年,逐漸融入中華民族的整體。因此,含糊籠統地說“中國元朝派大軍侵入歐洲造成黃禍”,云云,那是不符合歷史真實的“以訛傳訛”或“歷史冤案”97;堅持此種訛言或冤案者,如果不是出于無知,就是別有用心的。98
例如,在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的一段時間內,由于封建統治者的愚昧和實行“鎖國”“海禁”政策,上述優良傳統曾經受到嚴重扭曲。但在中外經濟交往互動的歷史長河中,那只是短暫的小支流,擋不住上述歷史主流的滾滾向前。不過,今后仍應繼續清除任何支流的“流毒”,謹防任何支流在某種特定條件下以某種“時髦包裝”形式重新出現。
以上闡述的是數千年來中國對外經濟交往的第一和首要歷史軌跡。
(2)鴉片戰爭之后百余年間,半殖民地、半封建舊中國的對外經濟交往是在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列強高壓、脅迫和操縱之下進行的,其原有的自發、樸素的獨立自主和平等互利的法理原則,被徹底摧毀,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法理”原則是喪權辱國的“條約”化和弱肉強食的“合法”化。
在這個歷史階段中,中國是舉世公認的被威脅者、被侵略者,而包括美國在內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列強,則是毋庸置疑的威脅者、侵略者。
(3)社會主義新中國建立后,中國開始在新的基礎上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促使中國歷史傳統上自發的、樸素的獨立自主和平等互利的法理原則,開始進入自覺的、成熟的發展階段。但是,在國內外多種消極因素的綜合影響下,這個發展進程曾經遇到各種艱難險阻和嚴重干擾。
在這個歷史階段中,新中國遭受兩個超級大國為首的封鎖、威脅和欺凌,中國依然是被威脅者、被侵害者,而包括美國在內的堅持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既得利益的列強,則仍然是毋庸置疑的威脅者、加害者。
中國人民經過將近三十年艱苦卓絕的對外排除強權和對內撥亂反正,終于在1978年年底以來的三十多年間,使中國積極開展對外經濟交往的優良歷史傳統,在更加自覺和真正成熟的獨立自主與平等互利法理原則指導下,獲得輝煌奪目的發揚光大。
一言以蔽之,“從五千多年文明史中走來的中國人民,繼承了中華文化的優秀傳統,又賦予這一文化新的時代內涵。”99當今中國奉行獨立自主與平等互利法理原則指導下的和平外交政策,不但是中國數千年優良歷史傳統的傳承和發揚,而且是中國三十多年來和平崛起的主要原因之一。沒有近三十多年來東亞相對安寧的國際和平環境,就不可能有中國近三十多年來的和平崛起。今后中國的繼續和平崛起,也絕對需要一個在各國獨立自主與平等互利法理原則指導下的長期的國際和平環境。——這是中國人民、亞洲人民、乃至全球人類的共同期待,也是最淺顯易懂、不說自明的政治常識。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近十幾年來,面對中國逐漸加速和平崛起的現實,美國某些政客、軍人和學者時起時伏地鼓吹“中國威脅”論。這種理論,似乎言之鑿鑿,頗有“創新”,實則以史為鑒,通過歷史的“照妖鏡”,就不難看出它只不過是19世紀中后期一度甚囂塵上的、俄國沙皇版“黃禍”論和德國皇帝版“黃禍”論在新歷史條件下的最新變種。它們之間代代相傳的DNA,一直是“一脈相承”的。換言之,它們對中國數千年來對外交往史實主流的歪曲,其危言聳聽和蠱惑人心,為反華、侵華活動進行精神動員和輿論準備的“政治騙術”,始終是如出一轍的。
美國某些人當今鼓噪的“中國威脅”論,其是非臧否,當然是個十分重大的現實問題。但是,如果單純地就現實看現實,就難以明瞭現實問題的來龍去脈,深刻理解其本源和本質,就難免在認識上流于淺表和偏頗。反之,若能追本溯源,把現實問題與其歷史淵源密切聯系,加以綜合研究,又從歷史回到現實,加以綜合剖析,那就能夠由點到面,由表及里,知其底蘊,清醒頭腦,從容應對。下文就是力圖沿此方向,進行嘗試,綜合地探討和剖析“中國威脅”論的古與今、點與面、表與里。
學界一般認為,對“黃禍”論加以初步“論證”和鼓吹的始作俑者,是沙皇俄國統治時期無政府主義創始人之一巴枯寧。前文提到,中國在“鴉片戰爭”中敗北后,俄國沙皇政府“趁火打劫”,多次以武力威脅,迫使中國清朝政府相繼簽訂了1858年的中俄《璦琿條約》,1860年的中俄《北京條約》,1864年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等等,侵奪了原屬中國的大片領土144萬平方公里及其漫長的海岸線。101巴枯寧率先鼓吹的“黃禍”論,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出籠的。
1.19世紀70年代沙皇俄國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
為了美化俄國沙皇政府的侵華行徑,鼓吹“侵華有理”,巴枯寧在1873年出版的《國家制度和無政府狀態》102一書中憑空捏造,信口雌黃,硬說中國是“不可避免地從東方威脅俄國的危險”。他深知當時俄國沙皇力圖使蒙古和滿洲從中國分割出來,因此,他赤裸裸地向俄國沙皇獻策。其主要論點是:第一,中國人口眾多而且“好戰”,是必然從東方“威脅”俄國的巨大危險;但是,第二,中國現在內憂不斷,國力衰頹,軟弱可欺,侵華容易得手,既可消除“威脅”,又可開疆拓土,一舉兩得,何樂不為?因此,第三,俄國應當“先下手為強”,趁機及早動手,從而“深入地推進”對華“征服事業”。以歐洲文明人自詡的巴枯寧,其強盜邏輯論證得如此“坦率”,如此無恥,開了后世“黃禍”論的先河,也令世人大開眼界!
在巴枯寧之流“黃禍”論——“中國威脅”論的迷霧和煙幕下,貪得無厭的俄國沙皇果然在前述鯨吞中國領土約144萬平方公里之后,又更加“深入地推進”對華“征服事業”:1881—1884年間,脅迫清政府簽訂《中俄伊犁條約》以及5個《勘界議定書》,共割占了塔城東北和伊犁、喀什噶爾以西約7萬多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1892年沙俄派兵強占了薩雷闊勒嶺以西2萬多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1914年沙俄又公然出兵占領了中國唐努烏梁海地區約17萬平方公里。103通過鯨吞和蠶食,沙俄先后奪取和侵占了中國領土171萬平方公里以上。這大片被強奪的中國領土的面積,約相當于3個法國,或5個德國,或15個中國福建省。
歷史開始證明:“黃禍”論——“中國威脅”論乃是公開侵華的理論先導,公開侵華則是“黃禍”論——“中國威脅”論的實踐歸宿。它本質上從來就是一種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口號。
2.19世紀90年代德意志帝國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
19世紀90年代,歐美殖民主義、帝國主義者為了制造“侵華有理”的輿論,又進一步炮制了修訂版的“黃禍”論,即當年的德國版的“中國威脅”論。德皇威廉二世不但發動全國報刊大肆鼓噪新的“黃禍”即將來臨,而且在1895年甚至親自構思了一幅《黃禍圖》草稿讓畫家據以畫成油畫。并以此圖為母本,制成版畫,在德、俄兩國大量印刷,廣泛發行,“轟動一時”,為進一步公開侵華進行精神動員和輿論準備。104此圖的正式的名稱是威廉二世所題的“歐洲各民族,保衛你們的信仰和家園”。這幅畫居中手持長劍的人物是基督教天使長圣米迦勒,他與畫中其他手持武器者代表歐洲的基督教徒,而在懸崖對面右后方的佛像與龍是代表東方,主要是指中國黃種人。該圖可謂“圖文并茂”,其作畫宗旨和綜合語言顯然是利用歐洲白種人的宗教偏見和種族歧視,號召所有的歐洲人應當在基督教天使長圣米迦勒的帶領下,擊敗來自東方的佛與龍,保衛歐洲人的信仰與家園。甚至胡說,“一旦千百萬中國人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時,將給西方文明帶來災難和毀滅”。
在大規模地進行侵華精神動員和輿論準備之后不久,這個野心勃勃的德國皇帝就以“巨野教案”中兩名德國傳教士被殺為借口,開始公開的、赤裸裸的軍事侵華,于1897年11月命令德國駐遠東地區的艦隊司令率軍攻占中國北部的重要門戶山東膠州灣(包括青島),并于1898年逼迫清廷同意把整個山東省劃定為德國壟斷的勢力范圍。兩年之后的1900年,又是這個野心勃勃、貪得無厭的德國皇帝,為首組織臭名遠揚的“八國聯軍”,對中國進行了規模空前的侵略戰爭,迫使中國簽訂全面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使中國人民遭受空前的浩劫,使這個立國數千年、對人類文明做過突出貢獻的東方古國,徹底淪為喪失獨立自主權的半殖民地,瀕臨徹底亡國的邊緣。
歷史再次證明:“黃禍”論——“中國威脅”論乃是公開侵華的理論先導,公開侵華則是“黃禍”論——“中國威脅”論的實踐歸宿。它本質上從來就是一種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口號。105
3.19世紀中后期至20世紀末美國霸權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
1840年中國在“鴉片戰爭”中敗北后,對華“趁火打劫”的不僅僅有俄國沙皇政府和德國皇帝政府。當時的美國政府在列強侵華的“共同事業”中,不但不甘落后,而且“別出心裁”,頗有“創新”,其犖犖大者,諸如:(1)1844年,以武力脅迫中國清朝政府簽訂《中美望廈條約》,其中第2條完全剝奪了中國政府的關稅獨立主權。106(2)1899年,美國國務卿海約翰分別照會英、法、俄、日、意、德六國,首次提出了“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政策,倡議列強互換和分享侵華權益,以便協調步伐,進一步徹底瓜分整個中國。此項政策在1922年“華盛頓會議”簽訂的《九國公約》107中得到重申、確認和強調,從而成了美國用來分享乃至排擠其他列強在華利益的有效手段。(3)1900年“八國聯軍”發動規模空前的侵華戰爭,素以“民主典范”、“人權衛士”自詡的美國政府竟與暴戾專制的俄國沙皇、德國皇帝緊密勾結,大量派兵積極參與在華殺人越貨、勒索賠款、瓜分中國和促使中國瀕臨亡國的殘暴行徑,留下極不光彩的歷史紀錄。(4)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時值中國抗日戰爭勝利之后不久,在1946—1949年中國人民的解放戰爭中,美國政府為了保持和擴大其在華既得權益,直接插手干涉中國內政,出錢、給武器、甚至派軍隊全面積極支持蔣介石反動政府,進攻中國解放區,極力阻撓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5)1949年10月,中國人民經過百年苦斗終于掙脫殖民枷鎖,建立新中國之后,美國不僅為首組織對華全面經濟封鎖,又發動侵朝戰爭,直逼中國邊境,力圖入侵立足未穩的中國,把它“扼殺在搖籃中”。與此同時,又派出強大的“第七艦隊”,直接入侵中國的臺灣海峽,極力阻撓中國的統一大業,分裂中國國土,造成兩岸中國人的嚴重對立,以便從中漁利,一直延續至今。
在這一百多年的侵華過程中,配合著侵華的需要,論證“侵華有理”,美國高層的政客、軍人、學者們一直不斷玩弄“賊喊捉賊”的把戲,大力鼓吹美國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諸如:
其一,19世紀中后期,美國礦山公司和鐵路公司從中國招募大量“廉價”的華工“苦力”,開發礦山,鋪設橫貫美國大陸東西的“中央太平洋鐵路”(Central Pacific Railroad)。華工為美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然而,時過境遷,隨著美國加州經濟的衰敗,失業白人增多,白人針對華人就業競爭的憎恨被當時繼任州長約翰·比格勒(John Bigler)政治化,他忘恩負義,“卸磨殺驢”,竟在1853年帶頭撰文,將美國低層白人的不幸歸咎于為美國立下大功的眾多華人苦力和建造鐵路的十幾萬華人勞工,把他們作為替罪羊,鼓吹新的“黃禍”論。此后,在此類排華“黃禍”論的蠱惑和煽動下,19世紀60—70年代,加州及美國西部地區頻頻發生白人種族主義暴徒公開武裝攻打華人住區“唐人街”,殺人、縱火、搶劫,無惡不作。
在這過程中,公開為白人暴徒各種罪行辯護的美國政客和“學者”,紛紛搖唇鼓舌,分別從人種學、神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的角度,針對一個中心要害命題,進行貌似“科學”的荒謬“論證”:即“白人是上帝創造的最優人種”,它“被賦予了超越所有其他人種的最高尚的心靈和最美麗的身體。它高居其余一切種族之上,觀測著生命的原野。它受造物主的指派去支配全人類的命運,造物主授予了它以超過所有其他各種族的權力去研究、贊賞和統治上帝在人世間所創作的一切。”“黃種華人是上帝創造的最劣人種”;白人注定應當當主人,華人注定應當當奴仆;白人應予多方呵護,華人應予嚴格限制、排除和驅逐。108正是在這種背景下,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共和黨參議員約翰·米勒(John F.Miller)提交的《排華法案》(Act of Exclusion of Chinese)。根據此項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美國長期嚴禁華人入境,嚴禁在美華人取得美國國籍,從而嚴重限制和剝奪他們應有的基本公民權利,其影響所及,實際上導致禁止華人在美擁有房產,禁止華人與白人通婚,禁止華人妻子兒女移民美國實行家庭團圓,禁止華人在政府就職,等等。這個赤裸裸的、以美國新版“黃禍”論為靈魂的種族歧視法案,竟然實施了61年,直到中國成為美國在“二戰”中盟友后的1943年才被廢除。在此之前,美國國會一直裝聾作啞,從來沒有承認此法與美國人津津樂道的基本立國原則和憲法規定背道而馳!
其二,新中國成立之初,美國就曾炒作過“中國威脅論”,即所謂中國革命的勝利有可能在東南亞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從而對美國形成“紅色威脅”。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提出“遏制共產主義在亞洲蔓延”的口號,美國在聯合國宣傳“中國對鄰國的威脅”,當時的侵朝美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則更進一步,公開辱罵新中國是“共產主義黃禍”。
其三,20世紀60年代中期,新中國在當時兩大超級大國敵視、封鎖、圍堵、遏制、侵害下,經過苦斗,總算站穩了腳跟;并且純為自衛,初步掌握了核武器,從而打破了美國的核壟斷和核訛詐。相應地,來自美國的“中國威脅論”再度大聲鼓噪,甚囂塵上。當時的美國國務卿臘斯克(David Dean Rusk)、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Robert Strange McNamara)都親自上陣,參加反華叫囂,不遺余力。更有甚者,當時美國主管遠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威廉·邦迪(William P.Bundy)則跳得更高。他以“歷史學家”“中共問題專家”和現任高官的三重身份,發表了以《美國和共產黨中國》為題的長篇講演,信口開河,全面系統論證“中國威脅論”,誣稱中國企圖“征服亞洲”,是美國的“大敵”,他宣稱:“毫無疑義,共產黨中國是美國外交政策面臨的最嚴重和最麻煩的問題。美國認為,北京外交政策的目標以及用以實現這些目標的策略,都十分尖銳地觸及亞洲的戰爭與和平問題;觸及亞洲以及全球億萬人的自由與生命問題”。他用“世界警察”和“亞洲救世主”的腔調,妄圖證明,中國的目標是通過革命輸出,征服亞洲,而美國的目標是“維護”亞洲國家的“自由和獨立”,“幫助亞洲國家取得發展和進步”。因此,美國必須同中國在亞洲和全世界“針鋒相對”,美國“沒什么選擇余地,只能挺身抵抗,以堅定的態度對付共產黨中國人”。109
其四,著名的美國“冷戰思維之父”和外交決策智囊人士喬治·凱南(G.F.Kennan),深諳某些“文明”美國人的思維邏輯。他在1984年概括總結其數十載外交生涯時就曾坦率承認:
當年這些“古怪”的美國人終于如愿以償地找到這樣一個“罪惡的中心”——蘇聯,借以在美國國內進行“敵愾同仇”的精神動員,蒙蔽美國人民盲目地支持美國當局稱霸全球的一切行徑。
1990—1991年間蘇聯解體以后,時時刻刻都想在美國國境以外找到一個“罪惡的中心”的這些“古怪”的美國人,急于尋找另一個新的“罪惡中心”來填補精神空虛,他們又終于如愿以償地找到這樣一個假想敵和無辜“替身”——正在逐步走上快速發展道路的中國。在此期間,高層的“古怪”美國人致力于從意識形態、社會制度乃至文化特征的角度,針對“中國威脅論”展開了貌似“科學”實則荒謬的具體“論證”。111
4.21世紀以來美國霸權修訂版“黃禍”論——“中國威脅”論對其前輩的傳承與發展
進入21世紀后,美國霸權最新修訂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在傳承其前輩DNA的基礎上,又有新的發展,主要體現在美國國防部每年一度的《中國軍力報告》(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Military Power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以及“美中經濟與安全審議委員會”(United State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每年一度的對華
經貿《審議報告》之中。可以說,這是迄今16年來在美國出現的層次最高、頻率最繁、影響最大的美國官方版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它們是美國國會推動、美國國防部或特設委員會承辦、美國高層智囊獻策的“三結合”產物。
《中國軍力報告》中最令中國人不能容忍的,就是其中每年都明目張膽地、粗暴地以特定專項和大量篇幅專門針對中國臺灣地區的中國內政問題,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干涉中國內政,為“臺獨”分裂勢力撐腰打氣,阻撓中國的統一大業,破壞中國的核心利益。112
以上所述史實,可以說是19世紀中后期至21世紀初期這一百四十多年來各代各色“黃禍”論的簡略“家譜”或“族系”。它們實際上是西方列強統治階層及其御用學者用“白人中心主義”種族歧視、宗教偏見和冷戰思維長期雜交后,培養和產出的一代又一代的怪胎和畸形兒。它們在舊中國的百年苦難期間,新中國建立之初,新中國立足初穩之時,中華民族復興、和平崛起之際,都曾一再出現,如影隨形,陰魂不散,不斷欺騙全球公眾,不斷困擾侵害中國。它們的具體面貌雖不完全相同,卻總是面目依稀,人們似曾相識;它們之間世代不滅不變的DNA,卻一直是“一脈相承”的。它們的立論意圖和實踐后果,在全世界稍具歷史常識的人民心目中,包括所有正直的歐美白人在內,都是心知肚明的:剝去外皮,歷代各色“黃禍”論——“中國威脅”論的本質和核心,即是“侵華有理”“排華有理”“反華有理”“遏華有理”;而排華、反華和遏華,往往先導于和歸宿于侵華!
最近幾年來,中國與越南、菲律賓等國在南中國海諸島領土主權歸屬上的爭議逐漸“升溫”,中國政府一方面強調,大量史實證明西沙、南沙等群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維護中國對這些群島的主權乃是中國的核心利益之一;另一方面,中國堅持和平外交與睦鄰友好政策,一貫主張“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并通過相關當事國雙邊的平等協商,逐一和平解決爭議。113
但是,在亞洲地區攫取了霸權利益的美國,為了保持和擴大其既得霸權,雖遠在太平洋彼岸,卻極力插手太平洋此岸附近的上述問題,挑撥離間,煽風點火,唆使、慫恿和支持越南、菲律賓等國采取各種單邊的極端手段,對抗中國提出的和平、合理建議,驅使它們為美國“火中取栗”!事實上,美國的行為嚴重威脅到東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和有關各國的友好合作,它卻又一次大肆鼓噪“中國威脅”論。中國第一艘航母于2011年8月10日出海試航,迅即招來美國鷹派某些人一陣陣關于“中國威脅”的歇斯底里叫囂,說是“中國航母不僅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威懾周邊國家,將來也可能危及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利益。”“中國的航母能夠而且可能被用來威脅中國的鄰國、美國的盟國和朋友。航母能同中國其他軍事能力一起被用來危及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利益”。緊接著,美國國防部又在其《2011年中國軍力報告》中再次全面渲染“中國威脅”論。114與此同時,美國的黷武勢力又與日本的軍國主義復辟勢力,互相勾結,狼狽為奸,在東海領域,一再挑起事端,興風作浪。
對此,中國輿論針鋒相對的回應是:“現在,有人介入南海、東海問題,刺激海洋權益爭奪加劇。中國以鄰為伴與鄰為善,謀求和平發展共同繁榮。中國不當頭也不做附庸,不惹誰也不怕誰,不損人利己也不會吞下損害民族根本利益的苦果。有人偏好‘中國威脅論’,實質是‘威脅中國論’。無中生有的‘中國威脅論’忽悠不了世界,居心叵測的‘威脅中國論’更嚇唬不住中國。”115
全球稍具普通常識的人都不禁要問:第一,美國現役航母達12艘之多,占全球各國現役航母總數的一半以上116,這12艘“利維坦魔獸”(Leviathan)117及其艦載飛機在全世界各地海洋橫沖直撞,多次侵入他國領海領空,狂轟濫炸,屠殺無辜平民婦幼;多次闖到他國的“家門口”耀武揚威,展示“肌肉”,進行武力恫嚇威脅,粗暴干涉他國內政,破壞他國主權領土的完整和統一。中國作為百余年來深受其害、飽遭威脅的弱勢國家,為保衛本國主權領土的完整和統一,如今剛剛起步,開始有了唯一的一艘航母,卻招來美國“中國威脅論”的新污蔑和新威脅,這難道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第二,中國人口眾多,居世界首位;國土廣袤,居世界第三;海岸線漫長,居世界前列——如此眾多的人口、如此廣袤的領土、如此漫長的海岸線,需要有包括航母在內的現代武器裝備加以保護和保衛,這是不說自明的,難道還要遵照美國的指示,“說明為什么需要航母”118?美國如今已經擁有12艘航母,它何曾向全世界人民逐一說明過“為什么需要航母?為什么需要這么多航母?”第三,中國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對全世界的安全和穩定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前不久中國乃是上述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中唯一沒有航母的國家,如今第一艘航母剛剛“呱呱墜地,初試啼聲”,何以就令已有12艘航母的美國鷹派某些人一聽到嬰兒啼聲就如聞當頭霹靂,并引發歇斯底里,大叫受到“威脅”,這難道不正是說明威脅者開始受到反威脅的“威脅”和警告,不正是說明在全球各地到處威脅他國弱者、到處破壞和平穩定的美國鷹派某些人,開始稍有忌憚,不能再完全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么?對全球真正愛好和平穩定的人們說來,這難道不是值得高興的好事嗎?
歷史似乎會倒退,倒退了28年,一如美國“冷戰思維之父”凱南(G.F.Kennan)早在1984年就坦率承認的那樣,某些美國人有個“真古怪”的乖僻:時時刻刻都想在美國國境以外找到一個罪惡的中心,以便把美國的一切麻煩都算在它的賬上;“總是自動而有意識地夸大假想敵國的軍事潛力,從而大大增強了全國人民對這個假想敵的懷疑、恐懼和對抗心理。”119如今,這種怪癖又再一次發作,他們再一次老調重彈,又憑空捏造了這樣一個“罪惡的中心”——中國,借以在美國國內進行“敵愾同仇”的精神動員,蒙蔽美國人民盲目地支持當今美國當局窮兵黷武、稱霸全球的一切行徑。于是,形形色色、花樣翻新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又紛紛出籠了,除前述每年一度美國官方拋出最高檔次的“中國軍事威脅”論、“中國經濟威脅”論之外,還有“中國發展模式威脅”論、“中國環境威脅”論、“中國意識形態威脅”論、“中國技術威脅”論、“中國糧食消費威脅”論、“中國食品出口威脅”論、“中國股票威脅”論、“中國移民威脅”論、“中國間諜威脅”論、“中國留學生威脅”論,等等。似乎美國等“西方國家民眾面臨的一切苦惱都可以歸因于中國:稅收太高是因為政府必須擴充軍備以平衡中國日益現代化的軍事力量;全球變暖是因為中國工業發展導致溫室氣體排放量增加;失業率高是因為中國廉價商品的傾銷打垮了國內制造業;吃的東西不安全是因為中國出口的食品有農藥殘留,連狗生病了,都是因為中國出口的寵物食品含有毒素……其豐富的聯想能力不能不讓人‘佩服’”。120
人們不免又回想起:大約五十年前,時任美國高官“遠東事務助理國務卿”的威廉·邦迪(William P.Bundy)以“世界警察”和“亞洲救世主”的腔調,大放厥詞,妄圖“邏輯嚴謹”地證明他所鼓吹的“中國威脅”論確實是“救世咒語”而絕非信口胡謅,確實是“滿口仁義道德”而絕非“滿肚男盜女娼”!但是,中國人并不健忘:查一查史料,就回憶起:原來,邦迪這種“仁義道德”和偽善面目,當時即遭到中國《人民日報》一位“觀察家”針鋒相對的迎頭痛擊和無情揭露:“每一個有常識的人都要問:美國在東太平洋,中國在西太平洋,兩國相距何止萬里,中國在美國的領土上沒有一兵一卒,中國在美國的周圍沒有一個軍事基地,怎么會使美國‘沒有什么選擇余地’,非要同中國大干一場不可呢?……當邦迪站在加利福尼亞一個學院的講壇上高談闊論的時候,又是哪個國家的飛機在越南的土地上丟下成千上萬噸的炸彈,哪個國家的幾十萬軍隊在越南的土地上,使用各種各樣的現代化武器,進行一場大規模的侵略戰爭呢?雙手沾滿越南人民和亞洲人民鮮血的美帝國主義侵略者,想要搖身一變而成為亞洲人民的‘救星’,這不是太難了嗎?”121
五十年后的今天,當年邦迪論證“中國威脅”的荒謬邏輯似乎仍在被美國高官、高層學者和高級媒體沿襲應用。相應地,中國“觀察家”當年針對此類“中國威脅”謬論所作的犀利駁斥至今仍然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只不過如今應當把當代“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國名取代上述話語中當年的“越南”國名罷了!人們不禁要問:不久之后,還將有哪些國家,特別是亞洲國家,會在“中國威脅論”的恫嚇之下,有福“享受”美國恩賜的狂轟濫炸、大軍入侵和血腥屠殺?
如今,邦迪、凱南雖均已作古122,但當年邦迪身體力行、凱南坦率揭示的冷戰思維,卻在美國生生不息,代代相傳。“中國航母威脅”論之喧囂聒噪,就是其典型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