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灣還記得他自己其實是比我大的嗎？總在我跟前哭。他該不好意思了吧。

同時，我又想到，這樣一個封閉自己的人能夠忍不住哭出來，而且是靠在我的身邊，這其實是一份信任，是一份沉甸甸的囑托。

我更加疑惑，我和趙灣之前見過嗎？我是如何地“拯救”了他，能讓他這次全心全意地信任我，依賴我。

我沒有失憶過，家庭幸福，一切都好。為何就是記不起我和趙灣到底有過什么交集？想問，但又問不出口，如果真的是我忘記了，那趙灣該多傷心？他心心念念記著，可我說忘就忘。

“姐姐?！壁w灣斟酌著詞句，因為剛剛哭過，聲音還帶著些許哭腔，“我覺得我的原生家庭傷害了我，可我又沒有資格怨恨。”

路燈下，他的眼睛看著我，那么干凈，真的沒有怨恨，只是十分的疑惑。

我的存在對趙灣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呢？我的家庭幸福和睦，雖不是大富大貴，但關系親密。我與父母相處幾乎是與朋友相處，我們可以開玩笑、可以玩鬧，會吵架，但也能很快和好。我們不羞于說“愛”，不恥于親吻，我們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毫不吝嗇自己的愛。

他看著這樣的我，到底是什么心情。我又該怎樣回復，怎樣安慰。

我終歸不能感同身受。

“我爸爸很兇，他很少對我笑，很少對我有親密舉動，總是罰我，我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不是的。他可以對人溫柔，只是對我不行?！壁w灣說著說著，眼神變得無奈傷感起來，沒有再哭，“他對弟弟就特別溫柔。不會兇他，更不打他。將他扛過頭頂，讓他坐在肩上?？薜臅r候會對他說，爸爸在呢，不哭不哭。餓的時候也會給他做飯吃。我以為他什么都不會?？墒撬皇遣辉敢鈱ξ液?。此前的十幾年，我都不知道。我以為他的兇就是愛，他的嚴厲就是看重。我……”

“你很好。”我堅定地看向他，“你很好。值得被愛。你爸爸也一定是愛你的?！?

“不是。不是。他知道怎么愛人，他會溫柔。只是對我不行。”他有些激動。

“你又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你小時候你爸爸不是這樣對你的呢？如果你覺得他對弟弟好，是一個好爸爸，那他對你也同樣好。正是有了你，讓他第一次成為爸爸，這種第一個的感覺，只會讓你爸爸更加愛你。他只會更愛你。”我努力讓他情緒平穩下來。

趙灣冷冷笑了兩聲，“所以說，打是親罵是愛？這種愛，他有沒有問過我接不接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人喜歡把柔情露出來，有些人只能藏起來，等著你發現。也許你弟弟長大也不知道你爸爸曾經那樣溫柔地對待他?！?

趙灣搖了搖頭，“這不一樣。我知道不一樣。”

可是有什么理由，能叫一個父親對待兩個孩子是如此地不平等呢？

等等……

他說了這么半天，那他的傷……不會是他爸爸打的吧？

“不是爸爸。”他見我盯著他的胳膊，輕輕地說，“我們很久沒見了?！?

我一瞬間有些震驚。

“那……”

話剛一出口，一片嘈雜聲響起，是第二批離開的人收拾著回宿舍。

“我……”他猶豫了一下。

“不告訴我也可以?！蔽液苷J真，“這是你的自由。即便不告訴別人也可以?！?

“嗯……”他點了點頭。

“只要你不要再受到傷害了就行。保護好自己。誰也不能傷害你?！?

“誰也不能。”我重復道。

“姐姐不要多想我的事情，其實沒有大事。你不要為我擔心?！彼麑⑽宜椭羵乳T，“晚安?！?

我回頭看他，“晚安?！?

該說的不該說的，想說的不想說的，都到這里吧。

我們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已然不易了。

我知道有些人的生活看起來順風順水，可是過于順暢的人生會慣壞一個人，一點點的心里波動都能叫他陷入復雜的壞情緒，在斗爭別人看起來不算什么的“困難”時，也許會崩潰。有些人的生活十分艱辛不易，他們光是好好地活著就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每個人都不容易，能夠過好自己的一生實在是一個太大的課題。

回到家，驚喜地發現媽媽回來了。

“姥爺情況怎么樣？”

“挺好的。”媽媽說，“最近姥爺在配靶向藥。假如能夠配上的話，就有可能控制住?！?

“怎么能配上呢？”

“媽媽也不太清楚。大概和基因有關。”

“姥爺能配上吧？”

“媽媽也不知道。有人配上，也有人配不上。媽媽不知道?！?

“沒關系?？隙ㄐ械?，對吧？”

“嗯?！?

那段時間，我的壓力也在增大，我的學習強度在增大，學習效率在提升，唯獨成績沒有氣色。

我整個人都緊繃著，看著身邊那么多不好的事情發生。先是姥爺的病，然后是趙灣的傷……

這世界有很多事情，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熬下來。

周國平在《妞妞》里說過一些話，“我們終于發現，忍受不可忍受的災難是人類的命運。接著我們又發現，只要咬牙忍受，世上并無不可忍受的災難。”

也許是之前的生活太過于順風順水了，于是如今，我面臨著多方面的考驗。

也許在別人眼里，這不是挑戰，甚至算不上什么。

但我清楚地感到，我正在這一分一秒里拔節生長，即使咔嚓作響的不斷斷裂，我也在鮮血淋漓中不斷長大。

我從來不承認人會一瞬間長大，人的長大大概就是一次次受傷吧。為了保護自己，于是決定長大?？炫c慢，早與晚，都無所謂，這是我們自己的人生，即便一生有人庇佑也無所謂啊。

不過呀，我決定——

我的長大不是為了逃避困苦，而是先摸清世界的套路，再將自己隱藏的棱角露出，成為我獨特于他人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