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便隨同陳夫人和周音蓉一起往房后走,穿過通堂的房子,拉開一扇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荒草掩映碎石鋪成的甬道,甬道伸向遠方茂密的松樹。七月傍晚的太陽還很有熱力,穿透衣服曬到皮膚上,熱辣辣的。
陳夫人很客氣地說:“魯先生,鄉間簡陋,不比城市方便舒適,慢待你了。”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魯恩何其有幸,才能來松庭瞻仰夫人風采。”
陳夫人道:“聽陳生說起先生,他要是有你的成就,我也就心安了。”
“慚愧慚愧,其實家父故去以后,魯某繼承了一點兒產業,暫時還過得去。”
“魯先生老家是在哪兒里?”
“松江,我在松江長大,房子后面就是田地,嗬嗬。”他退休重回田園的計劃,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他們已經穿過松林,來到一個涼亭前,涼亭里有石桌石凳,涼亭周圍是一圈石椅,涼亭旁邊是一個湖,湖旁星星點點點綴著做為景觀的鵝卵石。夏天的傍晚,微風從湖面吹來,湖里面的漣漪金光閃耀,是個休憩的好地方。
陳夫人坐到石椅上,輕輕捶著腿說:“又開始疼了。”
姚麗媛聲音很輕快:“方醫生說伯母的風濕病不是好多了嗎?”
陳夫人道:“我象你那么大時,不知道愛惜身體,年齡一大,病就出來了。”眼光從姚麗嬡身上移開,看著夕陽映照的湖面,慢慢道:“我到這個年齡,看得開了,有一天過一天生活,好不到那里,也壞不到那里,只是你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
陳夫人雖然口口聲聲說已經看開了,口氣里還含著對家境的擔憂,也許她曾對家中幾個孩子抱有期望,但他們都讓她失望了。
魯恩看不遠處是一條大道,大道過去,便是田地,問陳生道:“這里連接大路,所有人都可以走到這里來。”
“那邊的田地是松庭的,由農戶管理,農戶們知道規矩,不會越過大道到這邊來。”
“那么有人預謀進入松庭,從這里開始,倒是沒多大困難。”
陳生困惑地說:“松庭周邊是私人宅地,這個月浦的人都知道,他們輕易不會跨入別人的私地,自從幾年前院里進了賊以后,就找安保公司裝了防盜設備,有外人進入松庭,防盜警鈴就會響。”
“警鈴一直在工作嗎?”
“安保公司來維護過幾回,偶爾忘了打開設備也會有。”
大道上有個人影漸漸走來,空闔無人的廣漠空間忽然出現一個人,拖著長長的夕照身影,說不出的怪異,所有人都舉目看著那人,待那人走近,從他襤褸的衣著,蓬亂的頭發看出他是一個流浪漢,流浪漢定定地看著眾人。
姚麗媛道:“陳生哥,趕快打發他走,說不定是個精神病。”
陳生正要上前驅逐流浪漢,陳夫人道:“給他一些錢,讓他到鎮上住一晚。”她的聲音輕顫,神色也有些慌張。魯恩不由朝流浪漢多看了兩眼,他發現流浪漢面孔黢黑,眼神卻透著干凈,目光躲閃看著他們,這個人,絕對不是精神不正常或智力有障礙,看起來年齡也不大,不知何緣故做了流浪漢?
陳生驅逐流浪漢離開,流浪漢溫馴地順著大道朝月浦鎮的方向走去,但他的到來,仿佛帶壞了眾人的心情,一直到他們回到松庭,都沒有人再說話。
晚飯時佩顏沒有下來吃飯,戚家人習以為常一樣沒有說起她,只是飯前,姚麗嬡說:“我去叫佩顏姐。”
陳夫人威嚴地說:“你坐下,家里吃飯不需要三請四請,——你坐哪兒。”她的下巴指向佩蕓身邊的空坐。
姚麗媛聽話地坐到佩蕓身旁,恰好周音蓉端菜上來,佩蕓把一盤炒田螺放到姚麗媛面前,姚麗媛對他一笑,滿臉幸福的笑容。
飯后魯恩走到庭院,看到蟲聲唧鳴中,有個瘦削的身影坐在石凳上,那不是佩顏是誰?她的怨意讓魯恩同情,這個哀傷的年輕女子,心中必定經歷了極大的傷痛,但在這個人人自顧不暇的家中,看不見的傷痛會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物事。
“戚小姐怎么不吃晚飯?”
佩顏看了看魯恩,道:“我晚上很少吃飯。”
魯恩道:“魯某剛來松庭,不知道戚小姐的事情,但我略有耳聞的,其實都不算事情,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戚小姐讀過書,知道女性必須自立自強,才能擺脫被人控制的人生,不過從戚小姐的表現來看,戚小姐并不愿離開松庭,似乎很樂意由家庭供養。”
“先生的話我豈會不知,但是出去又能如何,人生在世,不過是一片虛無。”
年輕女子口里出來的話駭人,魯恩道:“戚小姐太悲觀了,出去走走,和朋友們來往,會對戚小姐有所幫助。”
戚佩顏嘴角牽動,看起來甚是凄涼。道:“沒有人能幫我。”
“怎么會?戚小姐若愿去上海工作,我可以幫戚小姐介紹一個職位。”
“先生您是好心人,比我身邊的人都能顧及我的心情,謝謝您啦,聽說先生是做偵探工作的,先生此次到松庭來,并非是為過一個悠閑的夏天?”
“戚小姐早就知道,松庭目前遇到了一點兒麻煩,叨陳生青眼,認為我能幫他排憂解難。”
戚佩顏似乎是想笑,但那笑凝滯到了臉上,定格成一副愁容:“哪兒里會有鬼?媽媽的眼睛看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