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聲還是在笑,但仔細聽便能聽出他笑的底氣不足,表面上裝做不在意,內里是很虛弱,他虛弱地笑道:“魯恩先生很能編故事,說我殺了人,你有什么證據嗎?”
“啊,是他,就是他。”吳應實忽然跳了起來,急切道:“就是他,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彎著腰在艾草旁的枯枝下扒拉,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就沒在意,肯定是,他殺了陳夫人以后,埋的殺陳夫人的兇器,或是擦手、衣服的手帕,肯定沒錯,一挖就找到了。”
陸其聲忽然搬起椅子,朝吳應實砸去,幸虧吳應實眼疾腳快,躲了過去。陸其聲一擊不中,奪路向外逃去,站在門口的兩個警察都沒有抓住他,讓他逃到門外去了。
廖啟智著急地喊:“快追。”門口的兩個警察已追了出去。
忽聽外面“啪”“哎喲”一聲,接著是什么倒在地上的聲音,壓過了警察們雜沓的腳步聲。
他們走出門外,只見松庭的大門緊密,看門的老戚手里拎著一根木棒,恨恨看著倒在地上的陸其聲,陸其聲耍賴地雙手抱著頭,老戚雖然不會說話,耳朵可不聾,他已經聽到了,是陸其聲殺了陳夫人。兩個警察走到陸其聲跟前,抓住了他的雙手,但他硬是賴在地上不起來,一個警察不耐煩,朝他腰里踢了一腳,陸其聲“哎喲”一聲,坐了起來。
“是在哪兒里埋著的?”
陸其聲沮喪地說:“進松林往北那片艾草過去,松樹下面。”他的眼睛看著跟出來的吳慶實看,吳應實一臉得意,也瞅著他。
魯恩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并沒有事先預謀,而出于一時激忿,——對陳夫人的不滿,早存在心里了。”
陸其聲恨恨道:“她一點兒都不顧念我的痛苦,供我上大學供到中間中止,還不如根本不供我,那我待在月浦,能做一個小學教員,都屬癡心妄想,我會安安份份做農活,守在家里,和鄉鄰們一起過平淡的生活,不會有痛苦,她偏挑中我,供我上學,讓我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又中斷我的學業,把我送上云端又把我打回地底,我的很多同學都出國了,再不濟的,也能在上海找個事情做,只有我,被困在鄉下,忍受著從云端跌落地底的痛苦,憑什么,就憑她有錢、她一時起意、她自是為是認為我不可靠,她就可以為所欲為,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我是真恨她,又不得不在在她跟前假裝笑臉,感極她。”
跟著魯恩出來的陳生聽不下去,口里罵著伸手欲打陸其聲,被魯恩攔住了。魯恩冷冷道:“讓他說。”
陸其聲看一眼陳生,道:“我沒有你們福大命大,同樣沒生在松庭,你們卻能在松庭做少爺小姐,我只能靠我自己,好不容易等到有個翻身的機會,只要她小小的伸出一支援手,我以后的人生就會不一樣,我去求告她,先她答應了,后來突然又反悔,就象是供我讀書一樣,隨著自己的心情說供就供,說不供就不供,我的希望再一次成為泡影,都是她,數次把我送上云端,又數次把我打下來,翻云覆雨就象是她手里的玩物,聽見她說不能借給我錢,我真是氣極了,要不借你早說,我沒這個希望,也罷了,我的錢已經交了一部分,這個節骨眼兒上,說不借就不借了,讓我騎虎難下,她真是死有余辜。”
若不是魯恩握住陳生的雙手,他的拳頭早砸到了陸其聲身上。廖啟智臉上也現出鄙夷之色,他感慨道:“還有這樣的人。”
魯恩道:“一個私欲膨脹到極點、冷酷而刻毒的人,別人對他好是天經地義的,少對他好就罪該萬死,他有需要,不幫他便罪該萬死,這樣的人,不需等世間刑罰降臨,上天早就懲罰了他,——他連一個愿意幫助他的朋友也沒有,從上海退學回月浦,這幾年,沒有一個人幫助他,當然在他的意識里,是他不幸,周圍的人都沒良心,他不會省察自己,他只有委屈,這樣的人,也是可憐得很。”
一個警察拿出手銬,銬住了陸其聲。
等警察們把陸其聲押出庭園,廖啟智道:“先生怎么知道他把手帕埋到了松林里?”
魯恩含笑看著灑滿陽光的庭園,道:“陸其聲是個注重儀表的人,隨身帶著手帕,那是一方新手帕,佩顏死后,他和方執中被從鎮上帶回來,他出了滿頭的汗,卻并沒有手帕揩試,當時我就詫異,以他的個性,不會隨意扔掉一方新手帕,那么他的手帕去了哪兒里?后來想到陳夫人的傷口濺出了血,兇手可以把兇器仍進湖里,手上的灰塵血跡卻要擦掉,他如果去到湖邊清洗,從湖邊探腰伸手觸到水,衣服定會濺濕,但那天,我看到他衣服沒有打濕的痕跡,就是說,他手上的灰塵血跡是擦掉的,陸其聲隨身帶著手帕,陳夫人死亡以后,這個手帕再沒有出現過,他把手帕放到了哪里?松林里遍布艾草,說是在艾草下面,準沒有錯。”
“噢,我知道了,吳應實……是你教他這么說的。”
“是啊,松林那么大,沿著陸其聲行走路線尋一方手帕,這個難度太大,如果他抵死不認,也只有沿路尋查,這樣的話,兩三個月內,這個案子莫想結案了。”
“還是先生棋高一著。”廖啟智衷心說。
魯恩微笑道:“我在辦案方面,運氣一向很好。”
“我還有點不明白,您是怎么想到佩顏懷孕,她的情人就是佩蕓呢?”
“丁川說過一個例子,他求學期間,有個女孩因懷孕,被懷疑各種病癥,而佩顏的血液成份分析,很相似懷孕,這個對我觸動很大,如果佩顏懷孕,那么她的情人近期必在松庭出入過,而最常出入松庭的年輕男子,就是方執中和陸其聲,他們倆個若不是佩顏的情人,那會是誰呢?證實佩顏懷孕以后,我在報紙上看到,母女二人同被一男子所騙的新聞,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母女骨肉至親,尚且被愛蒙蔽雙眼,共侍一夫,那有什么不可能,同一個家庭里,姐弟相戀呢?況且剛到松庭那天下午,在畫室里,佩蕓得罪了兩個人,姚麗媛和佩顏,晚上我聽到他象情人一樣溫柔道歉,開始以為他道歉的對象是姚麗媛,但在晚上打牌時,姚麗媛說她當時并不在二樓窗旁,她到客房里去了,那么佩蕓是在向誰道歉?有著情人的溫柔,那是深愛著的人才會有的聲音,如果不是姚麗嬡,那就是佩顏了,就是說,佩蕓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就是佩顏了。”
“縱然知道是佩蕓和佩顏是情人,聽說您在上海,仍然做了許多工作。”
“魯某辦案靠的不僅是腦袋,也有不竭的努力,不放過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環節都竭力證實,盡量不犯或犯最小的錯誤。”對廖啟智一笑,道:“剛開始辦案時魯某可不是這樣,相當自負,認為別人的腦袋不開竅,不過事實證明,魯某的確正確,是別人不開竅,人嘛!都會有個成長過程,要允許別人犯錯誤,給人第二次機會。”魯恩此時的貶褒結合,廖啟智一點兒也摸不透。
房間內的周音蓉、和方執中一起走了出來,方執中一把握住魯恩的手,連連道謝。周音蓉由衷說:“大嫂居然是陸其聲害死的,若不是魯恩先生,恐怕任誰也查不出來,有勞魯恩先生了。”
“哪里?周嬸嬸為松庭竭盡勞力,松庭每個人都很感極,陳夫人給嬸嬸留了筆錢,為此佩蕓和陳生都不會有異議。”
“佩蕓現在這個狀態,我恐怕還走不了。”
“是啊,佩蕓,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恢復過來,好在有麗媛,這女孩兒真是個天使。”
周音蓉笑:“經過這一劫,松庭的氣數還沒盡,可見戚家在冥冥之中還是積了德了,不枉嫂子一生憐貧惜弱,麗媛才會對佩蕓癡心一片。”
魯恩轉向陳生:“現在有很多騙子公司,蠱惑人給他投資,利用的就是人們渴望一蹴而就的心理,做事情要腳踏實地,你所說的那個投資項目,還是遠離為好。”
陳生道:“那天聽廖警官和你所說,對我是個提醒,陸其生若不是急于發財,就不會殺人,等姑母的滿七過后,我就去上海,找個職位,或是做個小生意,松庭是佩蕓的,我不能老賴在這里。”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個結,你不要在究究于以前的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其實姑母過世以后,我就想明白了,以前不管怎么樣,誰對誰錯?就算查清楚又能怎么樣,必竟姑母對我不薄,撫養我長大,供我上學,在上海買公寓,這些年在我身上所花的費用,也是很大一筆,就算是以前姑父對不住我們陳家,姑母已經償還,到今天我才知道,姑母為了不讓我聽信胡話,竟受吳應實勒索,給了他一筆錢,可見在姑母心中,我是多么重要,而我竟懷疑她的用心,秘密和吳應實接觸,可笑的想從他口里問出實情,我真是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