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主之姓,冠之以名,所謂城池,最合時宜。
只是,城雖有主,然為今上之臣者,所做決斷,當全然以天子意志為轉移。所以,下杜城之繁華,歸根究底,還是當今陛下之恩澤。
“平君小姐若再盯著杜某,不到明日,病已就該與杜某斷交了。”
下杜城,官衙后院,
現任下杜城之主、太仆杜延年之子杜佗面上笑意分明,許平君微微錯愕,面上的羞惱之意已愈發分明。劉病已依舊一言不發,可往許平君處挪的動作卻也泄露幾分情緒。
明明最是冷靜自持,在許平君面前卻屢屢破例。許氏平君,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引得病已至此。
多年同窗,杜佗捫心自問,卻至今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論相貌論才情,這許平君都算不上中上,可為了她病已卻是明里暗里拒了不知曉多少。
旁的不說,那燕地的華太傅,就算是知曉病已是誅殺燕王的罪魁禍首,還心心念念幼女和病已的婚事。因著昔年幾分情分,自家老爹的路子都走動了。
目光頗多幾分深究,杜佗面上也更多幾分意味深長。許平君的額頭已是有了汗,正待開口卻也被劉病已一把摁下,“病已此番前來,非是為公事。偶然知曉阿兄在此,既已拜訪,如今,自該離去。”
灼灼目光甚有咄咄逼人之意,同在張賀處受教許久,杜佗如何看不出劉病已此刻已惱怒到極點。“殿下既是至于下杜城,就是杜某之客。客隨主便的道理,殿下應該最是明了。不過,殿下難得來此,杜某自然該讓殿下,賓至如歸。”
緩緩從座椅上起身,瞧著面前臉色迥異的二人,杜佗的眉頭微微挑起,隨即也是主動讓出一條道,“請!”
……
雖已至于黃昏,可喧鬧的下杜城街頭,卻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許平君的面上全是興奮,方才在府衙之內的緊張不安顯然早是消失的無影無蹤,雖是一身男裝,可入目所及的全然盡是女子才喜歡的小玩意兒。
從燕地處傳來的那只言片語都只說這許平君雖非出身大家,但到底是與皇曾孫定親的女子,舉手投足,頗有風范。
可今日他杜佗瞧著,分明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哪里有半點傳聞中的穩重?
杜佗面上頗有興味,雖是一身便衣,可周身的氣度卻顯而易見與周遭格格不入,劉病已目光掃過,一眾似有若無的目光很快便紛紛轉移。
雖是目光一直都盯著許平君,可畢竟是在官場上混跡許久的人,杜佗眼角的余光如何察覺不到劉病已的深思。“下杜城民風雖是淳樸,卻也算得上天子腳下,雖不比長安紛擾,卻也可從中看出些門道。”
“比如?”
“比如,城池之中,各路人馬,一應俱全。”
杜佗的腳步陡然頓住,瞧著身側目光微變的劉病已,唇角的笑意也愈發分明,“病已可知,為何你前腳踏進下杜城,后腳我杜佗,輕而易舉就能在城門處堵住你?”
“杜大人若如此說,可算的上是恩將仇報了。”
“丙吉大人!”
同是一身便衣的丙吉仿佛從天而降,瞧著面色大變,似是在找尋什么的劉病已,也是默默讓開一條道。“平君小姐,在那邊的店鋪中。”
順著丙吉的目光,劉病已自是看出許平君安然無恙。可瞧著那與許平君在一處挑揀的兩個華服女子,他的面色也瞬間難看,“丙大人這是何意?”
“相請不如偶遇,我等不若,一道去看看?”
杜佗擺明是看好戲的架勢委實是十足,劉病已略一思忖便也知曉這二人擺明是串通在一處。
霍氏女如何,與他劉病已有何相干。他可不會愚蠢到以為,那霍大將軍,會看的上他劉病已?
當初未央宮外,霍光的話,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現在他劉病已是陛下的人,帝王與權臣,面上再和順,背地里,也總是互相猜忌。只怕現今那霍大將軍對他劉病已只會是加倍防范,若是知曉他竟是私下與霍氏親女有往來,怕是他劉病已不等歸于長安,就得橫尸這下杜城了。“方才那斗雞,甚是有趣,二位大人,請容病已,先走一步。”
“丙吉大人苦心下的這步棋,到底是白費了。”
杜佗面上惋惜之意甚是分明,可嘴角的笑意,卻也泄露他此刻心中真正所想。“丙吉于棋,非是精進,此番,杜大人卻是想岔了。”
“是嗎?”
杜佗一副閑閑在在,丙吉的面上笑容絲毫未變,“少卿從不妄言。”
“丙大人?”
“平君小姐。”
丙吉禮貌頷首,許平君臉上卻是平添幾分不自在。目光掃過杜佗身側空蕩蕩,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起。“病,殿下他。”
“方才那斗雞甚是精彩,病已又循著去了,平君可自行去尋人。”
“……”
“丙大人若再不去瞧瞧,那上官夫人,怕是把三小姐給賣了都有可能。”杜佗揚著下巴,顯然是意有所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丙吉的面色也是變了變。
腳下的步伐陡然多了幾分急促,不多時已是行至那從屋宇中而出,竟是至于街邊行乞之輩處的二位貴女處。
杜佗的面上盡是似笑非笑,眸光中的狠厲卻也是瞬間一覽無余。不過也只是一瞬,在瞧見某個本該早是走遠,卻顯然是原路折返的人時,立時也早已恢復如初。“為著霍氏貴女而舍平君小姐,病已是當真想讓天下人皆知,當初與那霍三小姐。”
“稚女無辜,若果真有恙,始作俑者,心內也未必會安。旁觀者,亦是如是。阿兄本為良善之輩,如今身居官場雖不免壓制本性,可內里,總是未變。下杜之城,能有此盛況,與阿兄之真誠相待,密不可分。長安重地,雖是阿兄歸處,可留于下杜一日,城中之輩,就可多得阿兄恩惠一日,還望阿兄,謹記!”
“……”
“弟妹不過去瞧瞧?”
“女子者,不該牽涉國事。”
目光從不遠處并立的二人身上挪開,許平君的目光已然是落到身側的王奉光身上,想起方才不期而遇的場景,許平君的面上也多了幾分冷意。
倒是王奉光仿佛渾然未覺般,依舊是直勾勾只盯著那還在論道的二人瞧。直到黏在一處的二人終是要分離,腳下方才是挪動些許。“異地相逢,乃是緣分,雖不該斷,可若續上,終是麻煩,后會有期!”
“風光背后總生隱憂,先朝案例不計其數,侯爺若為富貴尋門道,大家雖好,卻也平添煩擾。”
淡淡女音警告意味十足,聽在耳里,卻分外悅耳。
關內侯王奉光的唇角微微勾起,腳下的步伐卻是不住加快,不多時就隱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心從不會滿足,本就身為人上之人者,比之尋常人更如是。
可自古名利皆伴隨血腥,想要在人上之輩更進一步,付出的代價,血腥二字,也是不足以概括。明知曉如是還一路無阻長驅而入,甚是想投機取巧,家破人亡,大抵也是,自作自受。
“奉光雖不甚聰明,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把戲,還不會做。”
淡淡男音從耳邊襲來,許平君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四目相對,劉病已含笑的眸光也愈發是多了溫柔繾綣。思及剛剛自己看到的種種,許平就的心頭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倒是劉病已泰然攬住許平君的肩膀,仿佛是渾然未覺懷中之人的驚慌般力道也加重幾分,“待回歸洛陽,你我的婚事,也該辦了。”
“病已?”
“平君,我心悅你,甚久。”
灼灼目光中真誠十足,許平君的臉上有些紅,可方才那姐妹二人的臉在腦海中縈繞,心頭的些許柔情也是立刻消失了大半,“那霍。”
“道不同,不相為謀,平君,走吧!”
被劉病已一路攬著進入人群,一路迎來無數怪異的眼神。
也是,兩個男子親密無間走在一處,總是會惹人非議。
許平君的眉頭緊蹙,片刻之后卻也是緩緩舒展。反手拉住劉病已的手,察覺到身側之人笑意更大,許平君的唇角也不由得勾起。
阿娘常言,女子者,當以夫為天。
夫君既已主動不避諱他人,為人妻者,何必再有太多顧慮?
“許氏平君,的確非是尋常女子。”
“流著衛氏與劉姓皇族血液的高貴子孫所傾心者,本就不會是尋常人。”
“關內侯此話,對丙吉而言,大抵是找錯了人。”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丙吉大人于病已情深義重卻一直秘而不宣,固然是私德高尚,不預為人知。可若換個角度,以為是另有所謀,卻也不是不可。”
目光從早已是消失不見的二人身上挪開,隱匿于角落里的王奉光終是將目光收回,瞧著身側臉色已然是全變了的丙吉,面上也是多了幾分玩味。“父親在世時總言奉光無甚頭腦,若是能得見丙大人今日這模樣,大抵也會與奉光改觀。”
“先侯爺乃是厚道人,小侯爺卻是奸猾的狠。”丙吉冷哼一聲,瞧著似是不以為意的王奉光,面上的狠厲也更多幾分。倒是王奉光已躬身行了大禮,再起身已是一臉恭敬,“奉光所求,不過是屬地安穩,一家平安。”對上丙吉似是有幾分動容的臉,王奉光的面上愈發謙和,“長陵之處,雖事涉燕王之亂,可先楚王一脈,雖自先景帝七國之亂后就已被削藩,但沛地之主,仍不外如是。王氏一族,雖名為列侯,卻也自知不可與皇族比肩,大王聰慧,大將軍仁厚,奉光以為,只消大人肯為奉光陳情一二,王氏一族,自會感激不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