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泉落是何許人也?
九曲追了他整整三百年,才將他的心稍稍捂化了一些。
他怎可能隨隨便便就答應娶一個只認識了幾日的人呢?
泉落的話,讓清宵沉默了。
她死死地盯著泉落的眼睛,仿佛在確認泉落究竟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顯然,結果讓她失望透頂。
倏然之間,她便紅了眼眶,低了頭,一副委屈得仿佛這天地都負了她一般的模樣:“到底,你還是嫌棄我是被別人看過的女人,對不對?”
其實九曲也不大明白,她為何執意在這件事之上糾纏不休。
何況九曲所認識的泉落,是根本不會在乎這種事情的男人。
泉落也是從不曾躲避清宵的眼神,抬頭只道:“我這雙眼睛,你要是不要?”
他一句話都不愿再和清宵多說。
那清宵也是個倔脾氣,到底是別了頭,背對著泉落,重重地抹了一把眼淚,語氣也是發狠了起來:“你便是無心,我要你一雙眼睛有又何用?!罷了罷了,今日是我清宵自作多情了。若還有來日再見的機會,我定然不會忘記今日的恥辱!”
說罷,她便匆匆走向了還在安睡的安綏,甚至連路過了九曲的身邊都不曾看到九曲,亦或是不愿搭理九曲。
搖醒了尚且睡意朦朧的安綏,她拿了自個兒的東西之后,便最后回頭看了泉落一眼:“只是泉落,下一次見面,我定會讓你知道,你的選擇,是錯的!”
九曲以為,她這就要走了。
沒成想,對泉落放完了話,她亦是沒有忘記九曲,瞧著九曲的眼神里,再無善意:“九曲,你不過小妖而已。我不信我哪里不如你,下一次再見面,我定要和你拼一拼,看看咱們誰強才是!”
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本是人生常態。
只是清宵的決然,讓九曲刮目相看。
清宵似乎沒有要回頭的意思,那帶著懊惱的腳步聲,吵得金奇懶懶地抬頭看了一眼,又沉沉地睡了去。
茗葉也還在呼呼大睡,九曲倒是有些羨慕他這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的樣子。
瞧著泉落仍舊只是在撫弄著自己的箜篌,九曲到底有些站不住了:“那個……泉落……我們不用叫住他們嗎?她一個女人,帶著安綏一個小孩子上路,恐怕不妥吧?”
“沒什么不妥。”
泉落的聲音冷冷冰冰的,便是旁邊有篝火,也讓九曲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是她自己要走,我們何必勉強?若是她走不下去了,自會回來尋我們,不必太多操心。”
有時候,泉落會讓九曲覺得心底冰涼。
可只要他對自己好,再冰涼也不是對著自己,反而又讓九曲覺得足夠溫暖。
不管誰離開,只要他不離開,就好了吧?
這么想著,九曲便能安然入睡了。
九曲本以為,清宵和安綏在見識到外頭的那些人之后,是一定會再回來的。
他們也在這林子里等了整整十日,差點兒將那要驅妖除魔的多事之人都等過來了,卻沒等到清宵。
“走吧?!?
九曲還想等,可泉落瞧著下頭那些匆匆往山上而來的所謂“替天行道”的人們,便到底開始催促九曲:“世間的這三百年,你還不曾明白嗎?人們所看到的,只是眼前。不管是清宵還是這些想要上來斬了我們的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命數既定她不能與我們同行,又何苦如此糾纏?”
泉落變了。
這是九曲的第一想法:不不不,不是泉落變了。而是這三年泉落忘記一切降了身段的時光,讓九曲幾乎要忘記,原本的泉落,不就是這般無欲無求,對任何都不在乎的模樣嗎?
冰冷,卻是她在這世上最深的眷戀。
到底,她還是跟上了泉落的腳步。
他們要去東海,確實不能在這里繼續浪費時間了。
明明山中不過十日光景,可這人間卻又像是換了模樣。
自北方起了一支雄壯的兵馬,又一名曰“韓其”之人自立為王,聽說是鬼擋殺鬼,佛擋殺佛。
一路從漠北之地鐵騎而下,短短數日便占領了三個州。
其他的軍馬們都說他的身上帶著夷族和妖物之血,借此討伐。
可這韓其所到之處,雖然對敵人鐵馬金戈,卻對百姓們十分寬容。不屠城甚至無需納稅搶奪,還給百姓們分發糧食和過冬的衣物。
韓其還不曾正式踏入這片大陸之上最富饒的徒弟,卻已然贏得了百姓們的尊崇,將他推為王上,擁戴不已。
只是這人間再如何的變化,也和九曲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他們一路朝著東而去,本是路途順利,卻到底在京都,被掌權者的兵馬們攔截了下來。
彼時的京都,早已不復往日的繁華。
短短五十年的時間,京都就換了三任主人。
這一任,是個叫做“霸天”的莽夫。聽說早些年是做劊子手營生的,后來不知從哪里集結了兵馬,膽子大,手也狠,很快就吞并了周遭的許多軍馬,在兩個月前,占領了京都。
他的到來,讓京都的百姓們苦不堪言。
借戰爭之名,他用了極其殘酷的手段鎮壓京都中的居民們。
將他們家中的儲量統統收繳,每日從皇宮之中派放也就罷了。
還強擄民女進宮,甚至連那稍有姿色已經成婚生子的婦人都不放過。
一旦有人敢反抗,他就會將那人當眾斬首,將人頭懸掛于城門之上。
在他的威嚴之下,京都的律法和衙門形同虛設。
他的鐵甲軍所走過的地方,便是王法。他的鐵甲軍所說的話,就是道理。
即便如此,京都仍舊是當下最舒服也最安全的地方。
因為不管朝代和帝王如何更迭,京都就是京都,那些高高在上的王需要這個地方的存在,也需要這個地方的人民。
他們本是可以繞過京都的,畢竟九曲是妖,還是個女子,而且他們還帶著金奇,京都的能人異士眾多,若是被看出來了,免不了又要生出許多的麻煩。
可泉落堅持要進京都,因為即便是他們,在這到處都是污濁的環境之下,也實在是需要好好地休整一番了。
何況金奇身上的魔氣需要被煉化,而京都有泉落需要的東西,就在那皇宮之中,唯有那東西,才能解了金奇身上的戾氣,讓他不再嗜血。
九曲倒是覺得,若是能解了金奇的戾氣是好。
畢竟這一路上,金奇那想要吃人的狂暴連它自己都控制不了。好幾次就差點兒惹出了大禍來,還好有泉落一直壓著。
可泉落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九天仙尊了,便是壓制住金奇已經讓他虛空內耗,急需休養恢復了。
到大門前頭的時候,九曲和茗葉就藏在了泉落的袖子里。
而金奇也化作了一頭驢子的模樣,雖說那偌大的麒麟變成了驢子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可他化形的模樣還真是露不出什么破綻來,甚至讓九曲都甘拜下風,打算改日請教一下金奇,化形的技巧。
當然了,泉落被門口的守衛們攔住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為金奇,而是因為茗葉。
茗葉這家伙吧,這幾日是好好地睡了的,而且他畢竟是妖,這人間的氣息越是污濁,對于他這種妖怪來說,修為的長進就越是快些。
他此時此刻化作的這一株小苗兒,九曲是叫不出來什么名字的,卻也算是造型獨特,而且頗有幾分美感。
當然了,九曲是不會承認,茗葉這等吃了睡睡了吃腦子里什么都沒有的白癡大樹,就算是化了人形也是一個英俊小生這件事的。
本來藏得好好的,茗葉偏偏要露出個葉子來呼吸外頭的空氣。
這下好了,讓那些守衛們瞧見,硬生生將茗葉從泉落的袖子里拽了出來,還扯掉了幾根葉子,說茗葉這般模樣的植物他們從未見過,要敬獻給王上,表達九曲他們對王上的尊崇。
啊呸!
真不要臉!他們什么時候對王上尊崇了?!
可在這地方,鐵甲軍所說的話,就是道理,甚至就是法度!
泉落不想多生事端,卻也不能將茗葉交給他們。
茗葉倒是聰明,在入了他們的手中之時,便立刻化作了枯萎的樣子。
本以為這便罷了,誰知那些鐵甲軍竟將茗葉扔在了地上狠狠地想要踩碎枯萎了的茗葉。
一瞧著竟踩不碎,自然更不肯放了茗葉,這下就越發弄巧成拙。
九曲還想再嘗試下其他的方法,卻聽到茗葉用神魂同他們交流:“罷了罷了,你們先走,我無非就是被送進宮里。反正你們要進宮取東西,到時候別忘了我就是了,我會盡量自保。”
如此……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鐵甲軍的耐心已經用盡,呵斥了他們兩句之后,就將他們推進了城中,而后拿著茗葉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饒是九曲對京都的情況早有耳聞,卻在真正走進之后,才啞然。
若人間有地獄,那必然不是之前那被屠了整個村堆滿了尸體的模樣。
而正是,他們眼前的京都??!